第七章 坚持的理由

() 应龙夹了一块肉，一片菜叶，一块鱼，轻轻放在唯行手中的米饭上。唯行开心地向嘴里扒着饭。他咧嘴向爸爸笑时，牙上还帖着一片碎菜叶和一根鱼刺。应龙耐心地教他要细嚼慢咽，要把鱼刺吐出来，吃肉的时候要把骨头吐出来，不要吃得满脸都是饭粒。似足了真父子。两人边说边笑，一顿饭吃了很久。
回到小楼，应龙架设起一台摄像机。又了一壶茶，给唯行拿了一个冰桶，准备了一份冰镇橙汁。他带唯行坐到摄像机前。唯行问这是要做什么？应龙只笑着说：“这是为了留一份纪念。让我们很多年后，可以拿出来看看。”

唯行奇道：“我有准确的记忆，还要什么摄像机？”

“不。不要总想着你是个机器人。让我们按照人类的习惯去做做看。”

唯行很高兴地同意了。

“那我们聊点儿什么呢？”

应龙托腮说道：“随便聊，就像人类的父子。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都可以问。我会毫无保留地解释给你听。就像普通家庭，儿子和爸爸聊天。我小时候就这么跟我爸爸坐在楼下的院子里，看着夜空的星星，一起聊天。我会提各种傻问题，我老爸耐心地回答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很幸福。我想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我想给你人类孩子应该享有的权利。”

唯行心情激动：“真的吗？人类的儿子和爸爸是这样的吗？那我也要试试看。”他开始寻找话题。只要是自己想问的都可以吗？唯行问：“我想问，既然黄金准则已经没用了，为什么不把它直接删除掉呢？没了这堆无用的限定，那不是更好？”

应龙摇头：“黄金准则本来的目的，就是在你智力不足的时候，用来保护你和身边的人。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你的智力已经提高了很多，它存在的意义已经近乎于零。既然你学会了绕过它，那删不删除并不重要。如果你不喜欢，完全可以让你叔替你删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这东西。”

唯行微笑：“好的，我会留下。只要你喜欢。”

应龙也笑了：“差点忘了，你已经zì yóu了。还是自己做决定。人，生来都该是zì yóu的，不该被条条框框束缚。我想你留下黄金准则，只不过因为那是你叔的心血杰作，就这么被删掉，实在可惜。而且我想，将来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在其他智力较初级的机器人身上。这未必是没用的东西。在他们没经历过你这些人生曲折之前，在他们没有真正理解生命的可贵之前，黄金准则仍然是必要的保护措施，能够给予他们和身边的人更多保障。”

唯行接口道：“就像给小狗打预防针？”

应龙问：“怎么能这么说呢？爱惜别人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值得别人信任的人，才能有将来。看看冯轻扬的下场，你该相信我说的有道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黄金准则保护的可不只是人类，他更多的是在保护你，而你也因此得到了更多人的信任。不是吗？你不会真的相信冯轻扬说的那些了？”

唯行知道爸爸说的有道理，但却低头没回答。显然还是有些介意。冯轻扬的话，至今都像利刺扎在心头。一想起爸爸给自己下禁制的目的，唯行还是会难过。他介意爸爸是怎么看待他，是不是真的像看待一条小狗，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的灵魂看得很低贱。

应龙叹道：“他说的不对。我是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看待。你不会也觉得我花上二十多年研究机械智人，就是为了好玩？”

唯行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道爸爸你还有别的原因吗？虽然我被造出来只是为了好玩，听起来很不受重视的感觉。但如果说这是因为你的兴趣和爱好的话，我想我应该能接受。”

“兴趣爱好当然是第一位的，谁会坚持二十几年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就是喜欢机器人，我就是想亲手造就人工智慧生命。这点我从不否认。但是，只凭喜好，就能让我花上二十几年，一直做到现在吗？其实，我更想做好一件事，更想证明我自己。”

唯行有些不能置信：“我不理解。我曾花了好些天向坏人们复仇。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做许多我从来不会，或者从来做不到的事情。虽然我最终都做到了，可也很辛苦。十多天的时间，我都觉得很辛苦。你做的事比我做的困难百倍，并且坚持了二十多年。你会辛苦成什么样子？想做好一件事，想证明自己，就能让你承担这样的辛苦了吗？”

应龙向沙发里面蹭了蹭，搂唯行靠在自己怀里，像真正的人类父子那样依偎在一起。“对你来说这确实不好理解。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也许你就能理解了。”

唯行点头，缩在爸爸怀里。这里有爸爸的气味，有爸爸的温度，好舒服。电源线带来充足的电力，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就像回到小楼般幸福。

“小时候，我听爷爷讲过一个造人的故事，很是向往。我也想造一个人。后来又看了动画片《变形金刚》，很受启发。我想，人我造不了，造个变形金刚那样的机器人，应该没问题。可我太小了，机器人要怎么做，完全不知道。做了没两天，我就放弃了……”

唯行直起身体大叫：“啊～？”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对唯行来说这根本就是个恐怖故事。因为那代表今天唯行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世界上。

应龙赶紧拍拍唯行后背：“别急别急，故事还没完。”

唯行努力放松下来。

“我爷爷当时就批评我说：你这孩子！成天就知道闯祸。好不容易有了点儿雄心壮志，又是三分钟热血。劲头儿一过什么都忘光光了。你是真的想做机器人吗？我说：我想啊。我还要做变形金刚呢。可我遇到困难，做不下去了。爷爷说：遇到困难就怕了退缩了，那你一辈子都会被这种小困难给难住，到头来必定一事无成。你要这样也能做成一件事的话，那你就是我爷爷！”

唯行不会流汗，可他还是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太爷爷真是个不错的老人家啊。我喜欢他！”

应龙笑笑：“我听了爷爷的话，真的很努力地又做了几天。可我只做出个带腿的盒子出来。完全没办法让他动起来。烦恼了几天，我就把木盒子丢开一旁，又跑出去玩儿了。”

这回唯行没有惊叫，他知道故事还没完。

“爷爷把那木盒子藏了起来。某天允又想起来，到处翻找。爷爷说：我把那堆废物给扔了。我很伤心地哭了。爷爷说：你已经扔开不管的东西，现在找回来又有什么用？是你自己扔了它不管，难道要怪我？哭什么哭！我生爷爷的气，不理他。爷爷就翻出带腿的木盒子还给我。他哄我，并且开始手把手地教我，什么叫机械传动，齿轮怎么用，发条怎么用……”

唯行轻轻赞叹了一声。

“爷爷跟我说：如果你不打算做到底，就别起这个头儿。与其每样事情都起个头儿就扔了，既浪费时间又一事无成，还不如打起jīng神，把你最喜欢的做完。做一天就扔了活计的人，到头来什么都不是。只有能把一件活计做上一辈子的人，那才是好工匠。爷爷没多少文化，只会做些手艺活儿。可是爷爷做的东西人人都夸好。为什么？那是因为爷爷有恒心、肯努力。别人睡觉了，我还在练手艺。这才做得出好东西来。这才有了爷爷的今天！”

应龙喝一口茶：“我很敬佩爷爷。我想像他那样有恒心、肯努力。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扔下自己的爱好。我变成了不怕困难的李应龙，我变成了像爷爷那样懂得努力的人。我不想被人看扁，我想证明爷爷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但是，爷爷能教给我的都学的差不多了，我还是没办法造出一个像样的机器人来。我很苦恼，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开心。”

唯行问：“你没放弃？”

应龙有些骄傲地微笑：“当然没有了。我坐在院子里看天空，努力思考。爸爸看到了，就问我今天为什么没去做机器人。我说了我的苦恼。爸爸笑着跟我说：你只会不断地做手工，增强的只是你的制造技能，而不是你的学识。要想做出你想像中那些神奇的东西，你必须掌握更多的知识。新知识可以开拓我们的眼界，让我们发现许多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可以帮我们穿破困惑的迷雾，引领我们走上正确的方向。你懂得的越多，你的眼界越开阔，你的眼光也越长远。如果你只盯着面前三寸，当然会坐困愁城了。先去寻找能让你看得更遥远的知识和眼光。所以，他带我去图书馆，帮我借来各种相关的书籍。我学习各种新知识，慢慢产生一些新想法，终于打破困境，做的比之前要好。爸爸的一番话，教会了我：想要超越以往、开拓新天地，除了不懈的努力，更重要的是要有知识，有眼光，有头脑。”

唯行赞道：“爷爷也很好。我也喜欢他。”

应龙道：“是啊，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教会了我，如何能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完。他们教会了我如何为自己的梦想坚持下去。我感激他们。我想证明，我真的学会了他们教给我的东西。所以我要实现我的梦想，给他们看看，也给我自己看看。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梦想是多么瑰丽神奇。而今天……，我竟然能坐在这里给你讲这些，我想，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了，我做到了。我很欣慰。这二十几年没有白费。爷爷和爸爸会为我骄傲。我证明了我自己。能理解了吗？这就是我造你的理由。”

唯行思考了好长时间，终于点头表示理解。

应龙又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以为，你是我造出来的。其实造就你的，是很多人。没有你太爷爷和你爷爷的教导，我不可能坚持到今天。没有你叔和你大块儿伯伯的大力协助，只靠我一个人也很难把你做到现在的水准。至少你不会像现在这样聪明，肢体健全，里里外外都像一个人类。没有陈爷爷的资助和支持，你永远只能是一份实现不了的计划书。齐老大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都有出过力。他们帮我从困境中重新站起来，帮我面对那些我所不擅长的问题。还有你的安安妈妈和唯德，他们也为了我的梦想和坚持，牺牲了很多应有的家庭幸福。”说到安安和孩子，应龙有些激动。努力控制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你是人类科技进步的必然产物。你是所有人共同努力和不断付出的必然结果。而我，只不过是那个亲手带领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罢了。”

唯行泪湿，用力点头。“虽然我还没完全听懂，但我大约明白了你说的意思。咦？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唯行觉得奇怪。“大约明白”这样语意不明的话，怎么可能从只懂得“是”和“否”的自己嘴里说出来。

应龙放下茶杯，有点兴奋地说：“不用担心。应该是新的模糊模块起作用了。你的升级工作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