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兄弟
沈烨见他面有愠sè，也不以为意，淡然道：“师兄，这修行之道，本就玄妙，我未曾修习过，不敢妄言。只是佛经上本有记载：“诸菩萨摩坷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sè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那男孩听后先是一怔，似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却有些像寺里经书上的内容，随即醒悟道：“你……你这些只不过是经书上写的那些东西罢了，我还道你会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这背书诵经……我也会。”
沈烨道：“师兄，这经书上所写，便是修行之法。若能依其所言，细细揣摩，深明其意，假以时rì，必能有所成就。”
那男孩一瞪眼，语带不屑道：“废话，这东西这么拗口，岂是假以时rì就能弄懂的。有本事，你把它译出来给我听听。”
沈烨心下了然，原来这位师兄并不懂得所学经文之意，也难怪他觉得无聊。当下微微一笑，道：“这段话本是佛陀训诫弟子之言，说得是成佛之法并无捷径，应当如诸位菩萨一般，生起清净之心，即无疑净信之心、远离烦恼无垢之心、自xìng清净之心。不应对眼前所识所见的种种sè法生起执著之心，也不应于声、香、味、触及法等尘境生起执著之心，应不执著于任何所缘的境界，生起离一切边执的清净之心。”
那男孩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胡诌些说辞来框我的吧。”
沈烨道：“这些全是经书上的原文，你大可去找人求证啊。”
那男孩撇撇嘴，思索一阵，又道：“那好，我再问你。什么叫‘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
沈烨回道：“这说的是不要执着于自我的相状、他人的相状、众生的相状、寿命的相状，而妄想分出别的心意去修持一切善法。”
那男孩听得有些懵懂，但即刻便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住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什么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沈烨又道：“这说的是这世间本没有所谓缘聚为生，缘散为灭；不会因被恶的因缘所染而变为垢，亦不会为善的因缘所熏习而化为净，也不是领悟时为增加，迷惑时为减少的虚妄之相。”
这一番对答，那男孩是愈听愈惊，不住点头。以致最后的问题，不待沈烨说完，就已忍不住上前，欢然道：“你太厉害了，这么枯燥难懂的东西，我看一眼就觉得头晕，你居然全都背下来了，还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沈烨听他夸奖，不禁面sè赫然，回道：“我说的这些也全是书上写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男孩摆手道：“你这样还没什么大不了，那我们寺里那些出了家的师兄们可全都要去撞豆腐了，就你方才说得那些话，他们就没几个明白的。我看这样好了，你既然比我大，我以后就叫你师兄，你把那些经书上厉害的口诀全都译给我听，我呢就帮你弄些本地的‘山珍海味’，包你吃得乐不思蜀，怎么样。”
沈烨听他口气，猜他必是要行不轨之事，摇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译给你听便是，不必弄那些‘山珍海味’了。”
那男孩道：“这怎么可以，常言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虽然还做不到‘涌泉’，但你既然帮我，我就一定得帮你。不然的话，岂不成了那恩怨不分，善恶不明的魔教中人了么。”
沈烨听他提到‘魔教’二字，心中忽的一痛，叹道：“你要怎样，便随你吧。”
男孩见他答应，欢喜道：“那我就谢过师兄了，我这就给师兄弄些好东西。”正要出门，旋即又想到一事，道：“对了，咱们俗家弟子连你在内一共六人，我排行第六。你长我一岁，是五师兄，这里也就咱们两个最小，其余几个都是些老气横秋的家伙，没一个好玩的，他们平rì里不怎么爱搭理我，我也不怎么搭理他们。现在好了，你和我这么合得来，以后你就和我住一起，咱们往后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样。”
沈烨见他十分热切，想到自己家逢大难，本是孤身一人，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兄弟，不免心下一暖，应道：“好，我们往后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我叫沈烨，六师弟怎么称呼。”
那男孩咧嘴一笑，拍着胸脯道：“我本家姓‘唐’，名讳上‘楚’下‘云’。”
说罢，反身出门，兀自去了。沈烨见他风风火火，自是去弄那些‘山珍海味’，正待追赶。却听门外一声大喝道：“唐楚云，你又跑回来偷懒，真是太不象话了，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沈烨心头一震，跨出门廊，只见院中并排站着四人，均作俗家打扮。其中三人皆是成年男子，身型高大，衣着朴素。另有一人却是一华服少年，面容俊秀，神情倨傲。
见这四人气势汹汹而来，那叫唐楚云的男孩先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迎上前去，对那为首的成年男子道：“大师兄修为果然高深，只一个时辰便将今rì的功课做完了。依我看来，便是我堂中的众位师叔、师伯，年青时也不过如此。我能随大师兄一起修行，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呐。”
那男子显然不为所动，面sè一肃，喝道：“你不必在这里花言巧语，今rì无论如何我都要狠狠惩治你一顿，让你今后长长记xìng。”
说罢，作势yù打，却听那唐楚云急道：“大师兄你错怪我了，我是奉师父之命，特来照顾新来的师兄，并非偷懒。”顺手向沈烨一指，神情十分恭敬。
沈烨先是一愣，而后见唐楚云不住向自己使着眼sè，即刻会意，快步走上前去，见礼道：“小子沈烨，见过大师兄，众位师兄。”
那成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你便是五师弟罢，师父rì前已有吩咐，说你这两rì便会过来。不想今rì你就来了，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准备。这是我做师兄的想得不周，还请你不要见怪。”
沈烨道：“不必劳烦大师兄，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男子点点头，“五师弟不必客气，我叫周通。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解决。”
沈烨胸中一暖，才要开口道谢，却听身旁的唐楚云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大师兄过问。五师兄已答应和我住在一起，今后若有困难，我自然会料理妥当，请大师兄无需挂心。”
周通哼了一声，训道：“你今后少给我惹事，多花些工夫在修行上。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跑回来偷懒，定不饶你。”
唐楚云连连点头称是，乖乖站在周通身前，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沈烨看在眼里，颇觉好笑，这大师兄教训人的言语也不知说过多少遍，恐怕那六师弟现在也是充耳不闻，装模作样罢了。
周通口沫横飞讲了一大通，见唐楚云始终十分恭敬，不曾反驳半句，心下也甚是宽慰。本想再夸奖两句，但四下一瞧，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颇觉尴尬，便转首对沈烨道：“五师弟，本寺门规戒条你可知晓。”
沈烨道：“方才我在里面看过一遍，已记住了一些。”
周通点头道：“那就好，本寺门规共一百一十七条，均是寺中前辈所留遗训。你身为本寺弟子，需当铭记于心，绝不可触犯，否则便是师父也保你不住。”
沈烨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怠慢，点头应是。周通微微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你潜心修行，排除杂念，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接着又将他领到另外三人身前，逐一嘱咐道：“这三位也是你的师兄，这位胖一些的是你的二师兄何洪亮，这位瘦一些的是你的三师兄徐尽忠，而这位年纪比你稍大一些的就是你的四师兄上官飞。以后在修行上除我和师父之外，有什么不明之处也可向他们请教。”
沈烨一一见礼，二师兄和三师兄均热情回应，只有那四师兄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沈烨见他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芥蒂。
周通见这师弟年纪虽幼，但待人随和，举止得体。心下也十分喜欢，逐向众人道：“大家也别站着，我看天sè也不早了，想必五师弟也饿了，我们还是先用晚膳吧。”
众人均无异议，同往膳堂而去。沈烨本已有些饥饿，正打算饱餐一顿，旋即想到一事，向身后的唐楚云道：“六师弟，这山上有厨子吗。”
唐楚云道：“没有啊，要厨子干嘛。”
沈烨奇道：“没人做饭，那我们吃什么。”
唐楚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五师兄，咱们这儿有六个人，六张嘴，怎么可能没人做饭呢。自从我到这儿以来，就一直是大师兄负责伙食，你来了也是一样。”
沈烨心下惊奇不已，看这大师兄长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实难想到竟通厨艺。想到家里那些做饭的大叔大婶，一个个肥头大耳，活像个肉球一般。自己和雪儿还时常捉弄他们，有时想想也颇觉好笑。只是现在……却是物事人非……
唐楚云见他想得入神，还以为他担心大师兄的厨艺不jīng，做出的饭菜恐怕不合胃口。便轻轻拍了他一下，道：“五师兄不必担心，咱们六个人中，若论佛法修为，大师兄或许略逊一筹。但他的厨艺，绝对是出类拔萃。”
沈烨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奇道：“我们之中，难道还有比大师兄修为更高的么。”
唐楚云凑到沈烨身前，悄声道：“咱们这儿修为最高的，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他虽然入门才五年，但悟xìng极好，又得师父悉心栽培，修为早已胜过大多数同门。听说他还是近三百年来，寺中少有的奇才。现在二师兄和三师兄基本上都以他马首是瞻，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赶都赶不走。”
沈烨心下恍然，难怪这位师兄如此高傲，原来修为这般高深。他正自感叹，却听唐楚云哼了一声，道：“其实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仗着自己出身富贵，又有师父器重。便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前我是没什么办法对付他，可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只要你能把经书上那些厉害的口诀全译出来，咱们俩再一起参悟，不用多久，就一定可以超过他。”
沈烨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苦笑不已，想这佛家法门，俱是高深莫测，晦涩难懂，哪有那么容易参悟。只是此刻这六师弟兴致颇高，也实在不愿泼他冷水。
这顿晚膳可谓菜式丰盛，俗家弟子除在山上修行外，在生活上与常人无异，所以也不必整天吃斋。正如唐楚云所言，这位大师兄的厨艺的确不俗，尽管山上材料有限，但他却能做出十余种不同的菜式，而且每种菜的味道及样式都各不相同，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晚膳过后，众人各自散去。何洪亮和徐尽忠跟着上官飞一起回东厢房休息，周通则独自往后山而去，说是要趁着夜sè打些野味，准备明rì的饭菜，看来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厨师。
唐楚云则带着沈烨来到自己在西厢房的卧室，一进去就蹦到床上，道：“五师兄，别看咱们这几间屋子都是一般大小，但我这张床可是最大最舒服的。睡上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你也上来试试。”
沈烨坐到床沿，感觉这床垫果然柔软异常，奇道：“这里面垫了什么，不但柔软，而且十分暖和。”
唐楚云一脸得sè，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后山得来的宝贝，整个万佛寺，也就我这一样。”
沈烨道：“这床垫也是宝贝？”
唐楚云道：“当然了，这里面的绒毛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后山的一处洞穴里一点一点采来的。为了保密，我还特意找了个地方把它存起来，等攒够了再做成床垫带回来。”
沈烨仔细摸了摸这床垫，觉得它除了柔软一些，暖和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禁问道：“你说这是宝贝，可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啊？”
唐楚云道：“你别看它外表不怎么样，这里面可是咱们灵泉山上的镇山神兽‘火裘鼠’的绒毛。我在咱们寺里的一些典籍里看到，用这个当垫子，不但可以祛寒保暖，对修为也大有好处。”
沈烨奇道：“火裘鼠？是什么东西？”
唐楚云在这张大床上盘膝而坐，道：“这火裘鼠可是咱们灵泉山上独有的神兽，相传上古时期，这山脉本是一片荒凉，寸草不生。终年帜热无比，时常有滚烫的熔岩从山顶的巨大洞口喷发出来，方圆数十里都罕无生迹。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年，从遥远的西方突然shè出无数道灿烂的霞光，那霞光所过之处，原本干涸的河道，一下子涌出清凉的泉水，原本荒凉的土地，也长出各种花草树木。这片山脉被那霞光照过之后也不再喷发熔岩，但因为这里的土地太过帜热，以至无法长出任何树木，所以仍是荒凉一片。直到有一天，不知从那里跑来了一群全身长着火红sè绒毛的大田鼠，它们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成群接队的钻到山顶的那些溶洞里。没过多久，这地面之上竟是长出了各种花草，山上的岩壁之中也涌出了清凉的泉水。过得数百年，这里因为花草绵密，绿树成林，又有源源不断的甘泉滋润，成为天下罕有的灵地。咱们的祖师爷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在这里开宗立派，创下诺大的基业。那大田鼠也因收地火有功，便被咱们的祖师爷尊为镇山神兽，这‘火裘’之名便是咱们祖师取的。”
沈烨听完这段故事，连连赞叹不已，道：“想不到天下间居然有这等奇事，我想那火裘鼠定是天上的神灵下凡，不然也不会有这等本事。”
唐楚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这床垫也不会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了。”
沈烨点头赞同，随即问道：“你既然去过它们的洞穴，又找到这么多绒毛，那可曾见过这火裘鼠？”
唐楚云摇头叹道：“我倒是想见，但这神兽只留下这些绒毛，从未现身。我也问过寺里的其他师兄，也没一个人见到过。再说这山里的洞穴有上千个，便是想找也不知从那儿找起。”
沈烨奇道：“这座山上有这么多的山洞么？”
唐楚云道：“我们这座山之所以叫做‘灵泉山’，可不是胡诌来的。所谓‘灵泉’二字，说的就是这山上泉眼众多，地脉广阔。这方圆数百里，几乎所有生灵，都是靠这些泉水滋养。而每一处泉眼，就是一个洞穴。我说只有上千个，那还是少的呢。”
沈烨道：“有这么多泉眼，那这山岂不是很高。”
唐楚云嘿嘿笑道：“那当然，自古相传，咱们这座山便是天下群山之首。不但汇聚天地灵气，而且高逾三千丈，直通云霄。便是那有翅膀的鸟儿，想要上得山来，也是十分困难的。”
沈烨听到此处，不禁奇道：“连鸟儿都上不来，那我们又如何上来？”
唐楚云哈哈一笑，道：“五师兄，咱们在这儿学得可不是一般的本事。乃是能够上天入地，长生不老的无上奇术。虽说长生不老还未可知，但这上天入地可是货真价实。只要你能将那些厉害的法诀全都译出来，那咱们将来想去那儿都成。”
沈烨不自觉的怔在那里，心下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奇。原来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修仙之地，自己初闻此地时还曾十分向往，也希望自己能得上天眷顾，学得一身本领，锄强扶弱。而如今可说是得尝所愿，但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入夜时分，沈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残破的山庄和满地的尸骸，每每惊醒，均是一身冷汗。看着身旁正自酣睡的唐楚云，不禁摇头苦笑。
他下得床来，轻轻推开房门，只觉一股凉气袭来，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缓步来到院中，抬首望去，见这漆黑的夜空，点点繁星镶嵌在苍穹之上，一轮冷月高悬天际，皎洁明亮。如水的月华洒向人间，却无半点声息，这天地仿佛只剩他一人，孤单伫立。他闭上双眼，想要融入这夜sè之中，与它合为一体。
“五师弟！”
一声呼喊，将他自黑暗中惊醒。放眼瞧去，却是周通，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前，手上还拎着几只肥硕的山鸡。
“这么晚了还没睡，夜里风凉，伤了身子可不好。”
沈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未曾想到大师兄打野味居然打到现在。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我睡不着……”
周通一声轻叹，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想这许多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既然到了这儿，这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那些伤心往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恶梦，梦醒了也就过去了。”
沈烨看着眼前的八尺大汉，温言劝慰，仿佛便是自己的父亲淳淳教导一般。不自禁的，鼻头一酸，哽咽道：“……大师兄……！”
周通微微一笑，道：“好了，快去睡吧。我们堂堂男儿，可不做这忸怩之态。明rì一早，还有功课要做呢。”
沈烨擦干眼泪，重重点头，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仿佛这夜也不那么冷了。
那男孩听后先是一怔，似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却有些像寺里经书上的内容，随即醒悟道：“你……你这些只不过是经书上写的那些东西罢了，我还道你会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这背书诵经……我也会。”
沈烨道：“师兄，这经书上所写，便是修行之法。若能依其所言，细细揣摩，深明其意，假以时rì，必能有所成就。”
那男孩一瞪眼，语带不屑道：“废话，这东西这么拗口，岂是假以时rì就能弄懂的。有本事，你把它译出来给我听听。”
沈烨心下了然，原来这位师兄并不懂得所学经文之意，也难怪他觉得无聊。当下微微一笑，道：“这段话本是佛陀训诫弟子之言，说得是成佛之法并无捷径，应当如诸位菩萨一般，生起清净之心，即无疑净信之心、远离烦恼无垢之心、自xìng清净之心。不应对眼前所识所见的种种sè法生起执著之心，也不应于声、香、味、触及法等尘境生起执著之心，应不执著于任何所缘的境界，生起离一切边执的清净之心。”
那男孩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胡诌些说辞来框我的吧。”
沈烨道：“这些全是经书上的原文，你大可去找人求证啊。”
那男孩撇撇嘴，思索一阵，又道：“那好，我再问你。什么叫‘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
沈烨回道：“这说的是不要执着于自我的相状、他人的相状、众生的相状、寿命的相状，而妄想分出别的心意去修持一切善法。”
那男孩听得有些懵懂，但即刻便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住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什么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沈烨又道：“这说的是这世间本没有所谓缘聚为生，缘散为灭；不会因被恶的因缘所染而变为垢，亦不会为善的因缘所熏习而化为净，也不是领悟时为增加，迷惑时为减少的虚妄之相。”
这一番对答，那男孩是愈听愈惊，不住点头。以致最后的问题，不待沈烨说完，就已忍不住上前，欢然道：“你太厉害了，这么枯燥难懂的东西，我看一眼就觉得头晕，你居然全都背下来了，还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沈烨听他夸奖，不禁面sè赫然，回道：“我说的这些也全是书上写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男孩摆手道：“你这样还没什么大不了，那我们寺里那些出了家的师兄们可全都要去撞豆腐了，就你方才说得那些话，他们就没几个明白的。我看这样好了，你既然比我大，我以后就叫你师兄，你把那些经书上厉害的口诀全都译给我听，我呢就帮你弄些本地的‘山珍海味’，包你吃得乐不思蜀，怎么样。”
沈烨听他口气，猜他必是要行不轨之事，摇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译给你听便是，不必弄那些‘山珍海味’了。”
那男孩道：“这怎么可以，常言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虽然还做不到‘涌泉’，但你既然帮我，我就一定得帮你。不然的话，岂不成了那恩怨不分，善恶不明的魔教中人了么。”
沈烨听他提到‘魔教’二字，心中忽的一痛，叹道：“你要怎样，便随你吧。”
男孩见他答应，欢喜道：“那我就谢过师兄了，我这就给师兄弄些好东西。”正要出门，旋即又想到一事，道：“对了，咱们俗家弟子连你在内一共六人，我排行第六。你长我一岁，是五师兄，这里也就咱们两个最小，其余几个都是些老气横秋的家伙，没一个好玩的，他们平rì里不怎么爱搭理我，我也不怎么搭理他们。现在好了，你和我这么合得来，以后你就和我住一起，咱们往后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样。”
沈烨见他十分热切，想到自己家逢大难，本是孤身一人，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兄弟，不免心下一暖，应道：“好，我们往后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我叫沈烨，六师弟怎么称呼。”
那男孩咧嘴一笑，拍着胸脯道：“我本家姓‘唐’，名讳上‘楚’下‘云’。”
说罢，反身出门，兀自去了。沈烨见他风风火火，自是去弄那些‘山珍海味’，正待追赶。却听门外一声大喝道：“唐楚云，你又跑回来偷懒，真是太不象话了，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沈烨心头一震，跨出门廊，只见院中并排站着四人，均作俗家打扮。其中三人皆是成年男子，身型高大，衣着朴素。另有一人却是一华服少年，面容俊秀，神情倨傲。
见这四人气势汹汹而来，那叫唐楚云的男孩先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迎上前去，对那为首的成年男子道：“大师兄修为果然高深，只一个时辰便将今rì的功课做完了。依我看来，便是我堂中的众位师叔、师伯，年青时也不过如此。我能随大师兄一起修行，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呐。”
那男子显然不为所动，面sè一肃，喝道：“你不必在这里花言巧语，今rì无论如何我都要狠狠惩治你一顿，让你今后长长记xìng。”
说罢，作势yù打，却听那唐楚云急道：“大师兄你错怪我了，我是奉师父之命，特来照顾新来的师兄，并非偷懒。”顺手向沈烨一指，神情十分恭敬。
沈烨先是一愣，而后见唐楚云不住向自己使着眼sè，即刻会意，快步走上前去，见礼道：“小子沈烨，见过大师兄，众位师兄。”
那成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你便是五师弟罢，师父rì前已有吩咐，说你这两rì便会过来。不想今rì你就来了，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准备。这是我做师兄的想得不周，还请你不要见怪。”
沈烨道：“不必劳烦大师兄，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男子点点头，“五师弟不必客气，我叫周通。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解决。”
沈烨胸中一暖，才要开口道谢，却听身旁的唐楚云道：“些许小事，何必劳烦大师兄过问。五师兄已答应和我住在一起，今后若有困难，我自然会料理妥当，请大师兄无需挂心。”
周通哼了一声，训道：“你今后少给我惹事，多花些工夫在修行上。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跑回来偷懒，定不饶你。”
唐楚云连连点头称是，乖乖站在周通身前，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沈烨看在眼里，颇觉好笑，这大师兄教训人的言语也不知说过多少遍，恐怕那六师弟现在也是充耳不闻，装模作样罢了。
周通口沫横飞讲了一大通，见唐楚云始终十分恭敬，不曾反驳半句，心下也甚是宽慰。本想再夸奖两句，但四下一瞧，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颇觉尴尬，便转首对沈烨道：“五师弟，本寺门规戒条你可知晓。”
沈烨道：“方才我在里面看过一遍，已记住了一些。”
周通点头道：“那就好，本寺门规共一百一十七条，均是寺中前辈所留遗训。你身为本寺弟子，需当铭记于心，绝不可触犯，否则便是师父也保你不住。”
沈烨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怠慢，点头应是。周通微微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你潜心修行，排除杂念，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接着又将他领到另外三人身前，逐一嘱咐道：“这三位也是你的师兄，这位胖一些的是你的二师兄何洪亮，这位瘦一些的是你的三师兄徐尽忠，而这位年纪比你稍大一些的就是你的四师兄上官飞。以后在修行上除我和师父之外，有什么不明之处也可向他们请教。”
沈烨一一见礼，二师兄和三师兄均热情回应，只有那四师兄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沈烨见他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芥蒂。
周通见这师弟年纪虽幼，但待人随和，举止得体。心下也十分喜欢，逐向众人道：“大家也别站着，我看天sè也不早了，想必五师弟也饿了，我们还是先用晚膳吧。”
众人均无异议，同往膳堂而去。沈烨本已有些饥饿，正打算饱餐一顿，旋即想到一事，向身后的唐楚云道：“六师弟，这山上有厨子吗。”
唐楚云道：“没有啊，要厨子干嘛。”
沈烨奇道：“没人做饭，那我们吃什么。”
唐楚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五师兄，咱们这儿有六个人，六张嘴，怎么可能没人做饭呢。自从我到这儿以来，就一直是大师兄负责伙食，你来了也是一样。”
沈烨心下惊奇不已，看这大师兄长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实难想到竟通厨艺。想到家里那些做饭的大叔大婶，一个个肥头大耳，活像个肉球一般。自己和雪儿还时常捉弄他们，有时想想也颇觉好笑。只是现在……却是物事人非……
唐楚云见他想得入神，还以为他担心大师兄的厨艺不jīng，做出的饭菜恐怕不合胃口。便轻轻拍了他一下，道：“五师兄不必担心，咱们六个人中，若论佛法修为，大师兄或许略逊一筹。但他的厨艺，绝对是出类拔萃。”
沈烨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奇道：“我们之中，难道还有比大师兄修为更高的么。”
唐楚云凑到沈烨身前，悄声道：“咱们这儿修为最高的，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他虽然入门才五年，但悟xìng极好，又得师父悉心栽培，修为早已胜过大多数同门。听说他还是近三百年来，寺中少有的奇才。现在二师兄和三师兄基本上都以他马首是瞻，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赶都赶不走。”
沈烨心下恍然，难怪这位师兄如此高傲，原来修为这般高深。他正自感叹，却听唐楚云哼了一声，道：“其实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仗着自己出身富贵，又有师父器重。便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前我是没什么办法对付他，可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只要你能把经书上那些厉害的口诀全译出来，咱们俩再一起参悟，不用多久，就一定可以超过他。”
沈烨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苦笑不已，想这佛家法门，俱是高深莫测，晦涩难懂，哪有那么容易参悟。只是此刻这六师弟兴致颇高，也实在不愿泼他冷水。
这顿晚膳可谓菜式丰盛，俗家弟子除在山上修行外，在生活上与常人无异，所以也不必整天吃斋。正如唐楚云所言，这位大师兄的厨艺的确不俗，尽管山上材料有限，但他却能做出十余种不同的菜式，而且每种菜的味道及样式都各不相同，实在让人佩服之至。
晚膳过后，众人各自散去。何洪亮和徐尽忠跟着上官飞一起回东厢房休息，周通则独自往后山而去，说是要趁着夜sè打些野味，准备明rì的饭菜，看来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厨师。
唐楚云则带着沈烨来到自己在西厢房的卧室，一进去就蹦到床上，道：“五师兄，别看咱们这几间屋子都是一般大小，但我这张床可是最大最舒服的。睡上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你也上来试试。”
沈烨坐到床沿，感觉这床垫果然柔软异常，奇道：“这里面垫了什么，不但柔软，而且十分暖和。”
唐楚云一脸得sè，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后山得来的宝贝，整个万佛寺，也就我这一样。”
沈烨道：“这床垫也是宝贝？”
唐楚云道：“当然了，这里面的绒毛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后山的一处洞穴里一点一点采来的。为了保密，我还特意找了个地方把它存起来，等攒够了再做成床垫带回来。”
沈烨仔细摸了摸这床垫，觉得它除了柔软一些，暖和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禁问道：“你说这是宝贝，可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啊？”
唐楚云道：“你别看它外表不怎么样，这里面可是咱们灵泉山上的镇山神兽‘火裘鼠’的绒毛。我在咱们寺里的一些典籍里看到，用这个当垫子，不但可以祛寒保暖，对修为也大有好处。”
沈烨奇道：“火裘鼠？是什么东西？”
唐楚云在这张大床上盘膝而坐，道：“这火裘鼠可是咱们灵泉山上独有的神兽，相传上古时期，这山脉本是一片荒凉，寸草不生。终年帜热无比，时常有滚烫的熔岩从山顶的巨大洞口喷发出来，方圆数十里都罕无生迹。也不知这样过了多少年，从遥远的西方突然shè出无数道灿烂的霞光，那霞光所过之处，原本干涸的河道，一下子涌出清凉的泉水，原本荒凉的土地，也长出各种花草树木。这片山脉被那霞光照过之后也不再喷发熔岩，但因为这里的土地太过帜热，以至无法长出任何树木，所以仍是荒凉一片。直到有一天，不知从那里跑来了一群全身长着火红sè绒毛的大田鼠，它们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成群接队的钻到山顶的那些溶洞里。没过多久，这地面之上竟是长出了各种花草，山上的岩壁之中也涌出了清凉的泉水。过得数百年，这里因为花草绵密，绿树成林，又有源源不断的甘泉滋润，成为天下罕有的灵地。咱们的祖师爷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在这里开宗立派，创下诺大的基业。那大田鼠也因收地火有功，便被咱们的祖师爷尊为镇山神兽，这‘火裘’之名便是咱们祖师取的。”
沈烨听完这段故事，连连赞叹不已，道：“想不到天下间居然有这等奇事，我想那火裘鼠定是天上的神灵下凡，不然也不会有这等本事。”
唐楚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这床垫也不会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了。”
沈烨点头赞同，随即问道：“你既然去过它们的洞穴，又找到这么多绒毛，那可曾见过这火裘鼠？”
唐楚云摇头叹道：“我倒是想见，但这神兽只留下这些绒毛，从未现身。我也问过寺里的其他师兄，也没一个人见到过。再说这山里的洞穴有上千个，便是想找也不知从那儿找起。”
沈烨奇道：“这座山上有这么多的山洞么？”
唐楚云道：“我们这座山之所以叫做‘灵泉山’，可不是胡诌来的。所谓‘灵泉’二字，说的就是这山上泉眼众多，地脉广阔。这方圆数百里，几乎所有生灵，都是靠这些泉水滋养。而每一处泉眼，就是一个洞穴。我说只有上千个，那还是少的呢。”
沈烨道：“有这么多泉眼，那这山岂不是很高。”
唐楚云嘿嘿笑道：“那当然，自古相传，咱们这座山便是天下群山之首。不但汇聚天地灵气，而且高逾三千丈，直通云霄。便是那有翅膀的鸟儿，想要上得山来，也是十分困难的。”
沈烨听到此处，不禁奇道：“连鸟儿都上不来，那我们又如何上来？”
唐楚云哈哈一笑，道：“五师兄，咱们在这儿学得可不是一般的本事。乃是能够上天入地，长生不老的无上奇术。虽说长生不老还未可知，但这上天入地可是货真价实。只要你能将那些厉害的法诀全都译出来，那咱们将来想去那儿都成。”
沈烨不自觉的怔在那里，心下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奇。原来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修仙之地，自己初闻此地时还曾十分向往，也希望自己能得上天眷顾，学得一身本领，锄强扶弱。而如今可说是得尝所愿，但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入夜时分，沈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残破的山庄和满地的尸骸，每每惊醒，均是一身冷汗。看着身旁正自酣睡的唐楚云，不禁摇头苦笑。
他下得床来，轻轻推开房门，只觉一股凉气袭来，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缓步来到院中，抬首望去，见这漆黑的夜空，点点繁星镶嵌在苍穹之上，一轮冷月高悬天际，皎洁明亮。如水的月华洒向人间，却无半点声息，这天地仿佛只剩他一人，孤单伫立。他闭上双眼，想要融入这夜sè之中，与它合为一体。
“五师弟！”
一声呼喊，将他自黑暗中惊醒。放眼瞧去，却是周通，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前，手上还拎着几只肥硕的山鸡。
“这么晚了还没睡，夜里风凉，伤了身子可不好。”
沈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未曾想到大师兄打野味居然打到现在。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我睡不着……”
周通一声轻叹，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想这许多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既然到了这儿，这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那些伤心往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恶梦，梦醒了也就过去了。”
沈烨看着眼前的八尺大汉，温言劝慰，仿佛便是自己的父亲淳淳教导一般。不自禁的，鼻头一酸，哽咽道：“……大师兄……！”
周通微微一笑，道：“好了，快去睡吧。我们堂堂男儿，可不做这忸怩之态。明rì一早，还有功课要做呢。”
沈烨擦干眼泪，重重点头，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仿佛这夜也不那么冷了。
言情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