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干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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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没有下雨了,田里的稻谷就要成熟,却没有一丝丝雨。村里的老人闹腾过要去求雨,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不了了之。水库的水也很久没有来了,据说水库的水要供周围几个县用,不到要紧关头都不能再动用。大家只好望天,暗暗祈祷天空突然杀来一大片铺天盖地的乌云,霎时大雨倾盆,将干涸的田地浇得透透的。而不管什么时候往头顶看去,瓦蓝瓦蓝的天,空荡荡的,干净到连云影都没有一丝。有几个虔诚的老人天天去庙里的华光大帝面前磕头、念叨,祈祷早一日天下大雨,大家抬猪头去还愿。有些人家的门边上还插上了竹枝,据说有求雨的功效。
村里不少竹子干到都开花了,先是一两株,后来是大半个竹园,不少竹园的竹子都打满了花,缀着细细密密的小竹籽,据说竹子开花跟感冒伤寒一样会传染的,一株开了没有立刻连根挖掉,周围的都跟着开花。我曾经在竹园里蹲着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开花的竹子怎么跟没有开花的竹子说话,风微微的,只有枝叶微微摇摆时的索索声。“竹子开花,大旱啊!”老人摇头。也有些大一点的孩子比较高兴:“竹子开花了,等着摘竹籽做竹籽饭煮糖水!”给家里的大人老人一顿好打。我的向日葵头弯弯的,只能从家里的大水缸里每天偷一瓢水给它们,水倒进土里,滋滋冒着烟气很快就渗进去了。

阿妈每天将五狗托付给阿友奶,将我背在背上,骑车去煤岭医院打西林油。虽然不是一下子能够断尾,耳朵疼痛的发作渐渐少了,不大痛到拿脑袋去撞墙。阿妈踩车的时候,也不再是弓着腰撑在车把上拼命,不紧不慢的,有时候还跟我说说笑。

一路上经过的田地,都是焦黄焦黄的,连禾的叶子也卷起来,干巴巴的,完全没有以前水灵灵的那种青绿,也没有稻谷成熟时丰盈的橙黄。

“要割禾了,要来一场透雨,让稻谷长实多好!太旱,好多稻谷都是干瘪的,今年的收成可惨了!”阿妈说。

“河里不是还有水吗?”我说。河虽然浅成窄窄的一条,连渡船都开不动电动机,直接用竹篙一撑,三下两下就到对岸的,不过水还是有的,要是水开到田里,禾还不痛痛快快喝个饱?

“你个傻仔,河里的水跟田地隔了高高的甘蔗地,还有一道河堤,怎么送去稻田里?真是瞎想!”阿妈笑我,摇摇头,“阿年就跟进文提过,可是我们村修不起水渠,又没有钱去买水泵到河里去抽水,只能等着捱干旱吧!”

路边的竹树,叶子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无精打采地站在路旁,好像很久没有洗澡的人,乌眉黑面的。“阿妈,什么时候下雨啊?挑水的人都排成长队了。”我问。

“我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白白饿死几个县的人吧。”阿妈说,“等我们家的竹籽熟了,就给你熬糖水喝。不管怎样,人总能活下去的。”

煤岭医院里的人永远那么多,蹲着、坐着、站着,挤在不多的长椅上,七嘴八舌的,说说家长里短,更多的是说干旱,说到时失收怎么办。

“人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大不了扔下田地到城里去打工!”

“我们耕田掘地的,不守着自己的田地,还像个农民吗?”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田里没有吃的,还不能到城里去扒几块钱?现在不同往年,可以去城里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不用担心割尾巴,哈哈。”

“对对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让一泡尿憋死?”

“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们就去城里!”

“你不知道,我们村那个阿四,平日流里流气的,到城里做乞丐,一天也有好几块钱的收入,说再过两年要起高楼呢!”

“丢人,我们不做这样没脸没面的事情,就是挣,堂堂正正挣钱去,凭我们的力气,还找不到一碗饭吃吗?”……

“你们吵什么,打针就好好打,整间医院都给你们闹成菜市场了!”打针的白衣姑娘不满地说。

“姑娘,医院真是菜市场呢,我们是捱杀的鸡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笑起来,黝黑的脸一口雪白雪白的牙齿。

其他的人也大笑起来。

“谢进原,谢进原!”姑娘喊着,阿妈赶紧抱我进去。

煤岭医院护士打针的水平是远近驰名的,就跟我们镇医院的医生看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同样出名。据说,她们可以叫你解开裤子,拿着注射器从一丈以外扔过来,准确无误扎在**上。比我们镇医院的水平好多了,起码不会经常出现打错针、打断针头的情况。

打在我**上的针不是从一丈外扔过来的,不过扎的时候很用力,那种痛从后面的**一直传到前面的大腿窝,每一次我都怀疑是不是针尖刺到前面来了,用手摸摸,又没有摸到。

西林油打的时候固然很痛,打完更痛,半边**都是硬硬的,感觉变成了木头石头,在家吃饭都不能直直坐着,要歪着**坐,稍微碰到一点,我就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叫什么叫,你阿爸阿妈还在呢。”阿爸扒着饭,瞪我。

“别管他,他真的痛,很多大人打这个针都哭呢。安兆,今年的稻谷收成肯定是不行的,很多人都说要去城里做点生意,你说呢?”阿妈说,慢慢往五狗嘴里夹软软的菜叶。

“去城里?等等看吧。饿不死的,最多每天不吃饭,吃粥。”阿爸满不在乎地说。

“煤岭那边的人都说要去城里呢。我想也好,挣多少是多少,田地里没有法子了。”阿妈说,用手在五狗嘴上抹了抹,五狗咿咿呀呀也伸出手来撩拨。

“都说等等看!你那么急赶我出去?”阿爸勃然大怒,“是,我没有本事,你带傻仔去看病,都要借东家借西家的。谁叫你当年没有睁大眼睛,看好个有钱的老公再嫁?”

阿妈气得手脚发抖,说不出话来。

“阿爸,你说话也要讲个理字,别打横来说话!”大姐忍不住插了嘴。

“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死女包来插嘴!”阿爸吼道,“别以为供你读书就尾巴飞上天了,就算多认得两个字你还是别人家的!”

“你骂我妈我怎么就不能管?你看看,别家的阿爸是怎么做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天旱不理田地,连水都没有挑过半桶,就知道整天东游西荡,你算什么阿爸!”大姐也大声吵起来。

“啪!”响亮的一声,大姐着着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她的不是阿爸,而是阿妈。阿爸反倒惊呆了,大姐也捂住脸,瞪大眼睛看着阿妈。

“他再不对也是你阿爸,也轮不到你来说,我们村什么时候出来个无法无天的女儿!”阿妈指着大姐说,“不教训教训你,下次还当街当巷骂出去了。”

阿爸张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放下碗,走出去了。

“就你什么事情都纵容着他惯着他,你看看,他理也不理!他知道你的好吗?”大姐没有哭,继续与阿妈理论,看得出来她又委屈又生气。

“他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你教训你阿爸就是没大没小,就是你的不对,我不能让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生出个这样忤逆的女儿!听好,以后怎么闹都是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不要插嘴。我知道你替我不值,大人之间的事情你知道不了那么多的。”阿妈叹口气,摸摸大姐的脸。

“哼,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大姐将阿妈手里的五狗抱过去,也跑出门外去了。

阿妈将剩下的菜放进篮子里,又将篮子吊在横梁垂下的钩子上,收拾好碗筷,在天井里哗啦啦洗着:“傻仔,你的耳朵好些了吧?再打几天针,滴几天药就会好的。等等帮阿妈去挑水。”

阿妈洗好碗筷,挑过水桶,又拿过一只系有长绳的小桶,叫我一起往旧屋的水井头去。旧屋旁那口井,是我们村最古老的两口井之一,虽然天气干燥,两口老井还有浅浅的水,但是用扁担钩着水桶放下去已经远远够不上水面,要人踩着井壁的小窝,下到井底去淘水。

天色已晚,挑水做饭的人没了,井边还有几个稀稀落落的人,包括地主仔平宗跟他大女儿,安吉叔也在井边的矮墙坐着歇凉。平宗直接下井,噔噔扶着井壁就下去了,用小桶舀了水,让他大女儿拉起来,倒在大水桶里。

“七嫂,早早食好晚了啊。今年收成不好,日子难过啊。”安吉叔说。

“安吉你怕什么,不是说你要跟着瑞如公去看池塘吗?”阿妈说。

“看池塘,我想想还是算了,整天守在池塘上,吃喝也在,看不到一个人,我跟满塘的鱼又不能说话,守不来。”安吉叔笑。

“你不是厨艺好吗?看着池塘正好练练手艺。”平宗在下面喊,瓮声瓮气的,引得安吉叔笑。

“七嫂,我下去帮你舀水?”安吉叔问,偏了偏腿,跳下矮墙。

“呵呵,你有心,我准备让傻仔练练。”阿妈笑。

安吉叔大惊失色:“傻仔手脚短,撑不住井壁,怕掉下去!”

“我下去,让他在上面拉水啦。”阿妈忍不住也笑,“他怎么撑得住井壁?这口老井,不比新井。像惠贤他们村的井都断水了,在山边挖的新井,水浅,泥水不分的,直接放小孩子下去舀泥水上来澄的呢。他们说,放明矾,或者放一片仙人掌,水就不是黄浊的了。”

“我们村多亏这老井,起码还有水煮饭。”安吉叔说。

平宗家的水满了,平宗三下两下爬起来,跟我们说了几句,挑着水,领着大女儿走了。

阿妈一手拿着小桶,将绳子的另外一头递给我:“等等我叫你拉水你就拉水!”我点点头。阿妈走到井边,背对着我,手撑着井壁,慢慢下去,身子、头很快就不见了。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好像水井将阿妈吃掉了,禁不住大哭起来:“阿妈,阿妈!”安吉叔过来,弹弹我的额头:“你个傻仔,你阿妈厉害着呢,上房补瓦,下井淘水,都不在话下的。”

“傻仔,阿妈没事,慢慢下!”阿妈的声音在井里回荡,也变得奇里古怪的。我抽搭着,紧紧握住另外一头绳子,低头看,井里壁有几丛绿油油的草,长得真绿。阿妈双脚双脚张开,撑在井窝窝里,右手上还抓着小水桶,慢慢下去,离我越来越远。

(最近有些忙,每天更新时间不定,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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