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计划计划
突然间满村子吵吵闹闹的，都说要计划生育，计划计划。.26dd.Cn
计划生多少个？两个。
我们家，掰掰手指，小妹，我，大姐，四狗，阿婆，阿妈，阿爸，有7个呢。阿婆阿爸阿妈不算？那小妹，我，大姐，四狗，还有阿妈肚子里的傻仔，也有5个，没有计划呢，要把谁塞回妈妈肚子里？我是不去的，闷得要死，比柴房还热，最好把四狗塞回去。
我跟阿妈提了我的意见，阿妈推了我一把：“傻仔，你不明白，出去。”
其实我明白，只是他们不明白我心里明白的。
“小妹，你跟阿妈说，叫大姐和四狗回她肚子里，剩你跟我。”我跟小妹商量。
“傻仔，人生出来就回不去啦。”小妹说。
为什么回不去呢？我出去放牛，回来，再出去放牛，再回来。我去大坡看大龙船，去下塘背摘荷花，去上塘背看戏都可以回来。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为什么人生出来就回不去。
阿爸喝酒喝到脸红红的，好像阿生伯：“城里不让生给开除了，跑回农村耕田掘地使牛耙田，结果还不让生。”
“生，再大也要生！”阿婆使劲往地上顿拐杖，“我活几十年了，管天管地还没有听说过管女人生孩子！”她一天到晚顿拐杖，拐杖居然没有坏掉，我趁她睡着时偷看过好多次，拐杖都没有断裂。
“叫阿爸生啊，阿爸生他们就不管了。”我劝他们，结果阿婆给我一拐杖，阿爸给我一耳光，小心的扇在听不见的脸上。
听说大肚子的都要把孩子取出来，没有大肚子的都要去结什么东西，结过的人至少要吃整整一个月的鸡才补得回来，县城外面公路满路都是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的竹篓，一个篓里扣着一个结过的女人。
村里的墙后到处给人刷上了一行行的标语，**的。天天听到乡长声嘶力竭地在大喇叭里喊：“计划生育是我国国策，计划生育光荣，不计划生育可耻！大家要自觉。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女也是继后人！”
大人议论纷纷，把乡长骂得狗血淋头：
“断子绝孙的事情他也敢做，就不怕生儿子没有**！”
“他才不怕，他生的孩子都是有2个**的！”
“生女也是继后人？他老婆要是又生个没柄的，他不把她捶扁？”
“去年已经捶扁了，他老婆足足躺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床，还跟人说乡长让她多休息休息，哈哈！”
“上面催他交大肚婆名单，他装疯弄傻呢，真要交上去不怕人家半夜放火扒房！”
乡长继续喊：“计划生育光荣，工作组要进村了，大家要自觉！”
计划生育的人还没有进村子，大肚子的妇人都跑光了。
乡长在大喇叭里喊：“不计划生育的，见一个抓一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要自觉，在乡里坐汽车，包接包送！”
这个乡长比较年轻，原来那个乡长已经带着大肚子的老婆跑了。
一天睡醒，我阿爸阿妈也不见了，就剩下小妹、我、大姐、阿婆，四狗给送去了外婆家。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跟我说。
大姐把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每天放学回来都高高兴兴地汇报谁家的牛给牵了，谁家的灶给捣了，谁家的电视机给搬走了。我无所谓，牵谁家的牛捣谁家的灶，只要不是我家的就行。阿婆特意要我每天早早牵牛出去，天黑了才回来，牢牢守着牛不离开半步。
小妹说村干部来家转转，叹叹气又走了。
“他们要敢牵我的牛，我跟他们拼命！”阿婆顿着拐杖。
“他们要敢牵我的牛，我跟他们拼命！”我跺着脚。
“你要跟谁拼命？”一个衣服上有四个兜兜的人蹲在我旁边，问我，我知道，四个兜兜的都是官，所有电影里都是这样的。乡里喝酒的叔叔伯伯也围在他身后，也跟着蹲着，村长进文蹲在最后面，不住地看我。
“跟要牵我牛的人拼命，他们说牛是我的老婆，我不要老婆，只要牛。”我跟官说，哧溜吸了口鼻涕。早上身子痒下了河，回来就流鼻涕了。
官叹了口气：“他们为什么要牵你的牛？”
“因为他们要计划、计划，狗屁。”我很得意地说出计划跟狗屁这两个词语，把旁边的叔伯都吓到脸白了，我继续：“他们要计划两个孩子，小妹、我、大姐、四狗、阿婆、阿妈、阿爸，有7个呢，嗯，有8个，还有个阿妈肚子里的傻仔。”
阿婆紧紧靠在拐杖上，瞪着我，满脸流汗。
“对，阿婆阿妈阿爸不算计划，我们才是。”我明白阿婆的意思。
有人偷偷说了句：“你个傻仔算什么计划。”“书记，他是这个村有名的傻仔，傻仔的话您别信！”
“他要是傻仔，我也是傻仔！”官说，没有人敢再开口。
“他们才是傻仔，把别人的牛都牵走了去计划！”我指着官身后的人。
“计划生育要慢慢来，注意宣传，不能粗暴、简单化，牵走了牛，老百姓怎么耕田？”官慢慢说，和电影里的官一样。
“是、是、是。”官身后一群傻仔在抢着答应。
“小朋友，谢谢你说了真话。”官说。
我往他脸上吐了口水：“你才是小朋友，别当我是傻仔。”
立刻有人拿手帕帮官擦了脸，阿婆一拐杖往我身上招呼：“你个死不去的傻仔，作死啊，害人害物累大家！”
官握住了阿婆的拐杖：“老太太，别打他，他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我咕噜一句：“她经常打。”
官往口袋里掏了掏，给了我一把糖：“给你。下次来再给你多带一些。”
糖纸黄黄绿绿的，亮闪闪，光灿灿的，我笑嘻嘻的握着，又松开手来看，后来分了给大姐和小妹，还拿了颗过去给阿祖。他们都说，官的糖，甜。
我继续放牛，小妹继续喂猪喂鸡，大姐继续上学，回来说隔壁村的牛、电视机回来了。“都说多亏了我们家的傻仔！”大姐笑嘻嘻的说。
上次陪官来过的叔叔伯伯，在村长进文的带领下，来我们家门口转过几圈，看看蹲在墙头上的我：“傻仔，你个傻仔！”“他就是个傻仔啊，你跟个傻仔计较什么，咬他也咬不入。”“算他们的公购粮！”“修河堤他们家多派两个人！”“修水渠！”“他就是个傻仔，你们跟他较什么真！他们家大人都跑了，叫老太婆还是叫孩子去上河堤？一个傻仔顶三个？”“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牛呢，别家的不准拉，就拉他们家的！他们家的牛有点发瘟，早点清除掉！”
我想起官给我的糖，一股甜味又慢慢的在嘴里游荡，飘来飘去。不由咬紧了大拇指：“官说下次给我带更多的糖。”
他们惊叫：“这是个人精，哪里是个傻仔！”
村长进文笑：“他就是个傻仔！”
我经常坐在墙头上望着大路等，等四个兜的官再来，再听我讲话，再给我糖。可是他没有来。后来来了一次，很久很久以后，跟阿妈讲故事一样，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心里头怪怪的不舒服，闷闷的，不像病了，又像病了，吃饭吃不下，喝水也愣愣的。“傻仔，你病了？肚子不舒服？”大姐亲亲热热的问，因为我，她出尽了风头，现在人家都管她叫傻仔姐姐她也不生气。
我摇摇头，还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还藏着颗糖呢，上次你给我的，不舍得吃，你吃了就好了。”小妹伸过手来，手上一颗黄黄绿绿的糖。
我摇摇头，不想吃。
大姐摸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和我的差不多。傻仔，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去阿宁叔家看看。”
“他有病？全家人都病倒了他还活蹦乱跳的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是你爸不在，打得你少，皮痒痒了吧。”阿婆冷笑。
“他肯定想的不是阿爸，要想也是想我妈。”小妹大声道。
“要不是肚子给人管了，他们又怎么跑到内蒙古去？”阿婆叹口气，进屋。内蒙古外蒙古我都没有去过，这个名字好像比计划还拗口，不知道为什么村里那么多大人都说内外去了。隔壁上塘背村有个人生了七个孩子，脸是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经常从高到低手拉着手排成一队在路上走的，他也去内蒙古了。好像去内蒙古的人都特别会生孩子。为什么我们村里要生孩子的人要跑那么远呢？他们说内蒙古那里有我们村几十年来的人，发放过去的。发放这个词好像经常在老人说水浒的时候提到“发放充军”，那我们村里的谁发放充军到内蒙古了？
我也想去内蒙古，不是去生孩子。大姐说，那里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去的话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遍地都是河堤一样的草，遍地都是牛羊。羊我不要，怪难看的，叫的“咩咩”又娇气，我喜欢牛，小黄牛，大黄牛，小水牛，大水牛，都喜欢。阿妈也在那里，还有她肚子里的傻仔。
做过一个梦：去到跟河堤一样的地方，青草又高又浓，满地都是白花花的小羊，就是没有牛。我冲下河堤去踢那群可恶的小羊，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羊，全是一个个穿着毛毛衣服的小孩子，有一个脸圆乎乎的还冲着我喊哥哥。跟大姐和小妹说过这个梦，她们叫我背对着院门，吐一口口水，有多远就吐多远，有多高就吐多高。
阿婆开始唉声叹气，吃一碗饭都要说上好几次：“甘蔗要开始收割了，你们爸妈都不在，我一个老太婆带几个吃闲米的能砍什么啊，拉车都拉不动。”小妹不出声，大姐看看阿婆，又低头扒饭。我说：“收不了就由它烂地里。”
阿婆一眼剜过来：“就你最败家！你个傻瓜，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你不败家，有本事你收给我看！阿爸阿妈都跑了，我们几个就是不吃不睡都砍不完地里的甘蔗！”大姐看着阿婆的脸，夹了口菜叶放嘴里，“四狗最能，你叫四狗回来一个人收甘蔗吧。”
阿婆气得全身发抖，将拐杖顿得砰砰响：“你个死妹丁，早知道当年直接按你进尿桶，省得耗柴米！”
“谁耗柴米啊！老不死的，早死早超生！你当年就应该按我进尿桶，以后有得你气，我要是不煮饭，你米汤都没有得喝一碗！”大姐说得飞快，还看着阿婆笑。小妹拉拉她的袖子：“姐，算了吧，少说两句。”
大姐斜眼看着阿婆：“阿爸阿妈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自己也是女的，为什么就不把女的当人！成天骂我阿妈，有本事你自己生个男孩子出来啊。”
阿婆气得半死，将碗一扫，砰的掉地上摔个粉碎。
“阿婆，家里就这几个碗，你打碎了，补都没有得补。我以后天天气你，你有多少碗可以摔！”大姐笑盈盈，“我吃完了。”
“我不吃了！”阿婆气鼓鼓地拄着拐杖回房间。小妹拿来扫帚扫地上的碎片，埋怨着：“大姐也真是的，你气她干吗。”
“我忍了好久了，谁叫她不把阿妈当人看，今天就是痛快。反正阿爸阿妈不在家，我气死她，省得阿妈回来受气。”大姐哼着歌曲，转头看看我：“傻仔，阿婆成天骂你，我骂她你不痛快吗？”
我说不上来，觉得痛快，但是心里又怪怪的，要是阿妈在，连我吐阿婆口水都不让呢.
计划生多少个？两个。
我们家，掰掰手指，小妹，我，大姐，四狗，阿婆，阿妈，阿爸，有7个呢。阿婆阿爸阿妈不算？那小妹，我，大姐，四狗，还有阿妈肚子里的傻仔，也有5个，没有计划呢，要把谁塞回妈妈肚子里？我是不去的，闷得要死，比柴房还热，最好把四狗塞回去。
我跟阿妈提了我的意见，阿妈推了我一把：“傻仔，你不明白，出去。”
其实我明白，只是他们不明白我心里明白的。
“小妹，你跟阿妈说，叫大姐和四狗回她肚子里，剩你跟我。”我跟小妹商量。
“傻仔，人生出来就回不去啦。”小妹说。
为什么回不去呢？我出去放牛，回来，再出去放牛，再回来。我去大坡看大龙船，去下塘背摘荷花，去上塘背看戏都可以回来。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为什么人生出来就回不去。
阿爸喝酒喝到脸红红的，好像阿生伯：“城里不让生给开除了，跑回农村耕田掘地使牛耙田，结果还不让生。”
“生，再大也要生！”阿婆使劲往地上顿拐杖，“我活几十年了，管天管地还没有听说过管女人生孩子！”她一天到晚顿拐杖，拐杖居然没有坏掉，我趁她睡着时偷看过好多次，拐杖都没有断裂。
“叫阿爸生啊，阿爸生他们就不管了。”我劝他们，结果阿婆给我一拐杖，阿爸给我一耳光，小心的扇在听不见的脸上。
听说大肚子的都要把孩子取出来，没有大肚子的都要去结什么东西，结过的人至少要吃整整一个月的鸡才补得回来，县城外面公路满路都是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的竹篓，一个篓里扣着一个结过的女人。
村里的墙后到处给人刷上了一行行的标语，**的。天天听到乡长声嘶力竭地在大喇叭里喊：“计划生育是我国国策，计划生育光荣，不计划生育可耻！大家要自觉。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女也是继后人！”
大人议论纷纷，把乡长骂得狗血淋头：
“断子绝孙的事情他也敢做，就不怕生儿子没有**！”
“他才不怕，他生的孩子都是有2个**的！”
“生女也是继后人？他老婆要是又生个没柄的，他不把她捶扁？”
“去年已经捶扁了，他老婆足足躺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床，还跟人说乡长让她多休息休息，哈哈！”
“上面催他交大肚婆名单，他装疯弄傻呢，真要交上去不怕人家半夜放火扒房！”
乡长继续喊：“计划生育光荣，工作组要进村了，大家要自觉！”
计划生育的人还没有进村子，大肚子的妇人都跑光了。
乡长在大喇叭里喊：“不计划生育的，见一个抓一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要自觉，在乡里坐汽车，包接包送！”
这个乡长比较年轻，原来那个乡长已经带着大肚子的老婆跑了。
一天睡醒，我阿爸阿妈也不见了，就剩下小妹、我、大姐、阿婆，四狗给送去了外婆家。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跟我说。
大姐把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每天放学回来都高高兴兴地汇报谁家的牛给牵了，谁家的灶给捣了，谁家的电视机给搬走了。我无所谓，牵谁家的牛捣谁家的灶，只要不是我家的就行。阿婆特意要我每天早早牵牛出去，天黑了才回来，牢牢守着牛不离开半步。
小妹说村干部来家转转，叹叹气又走了。
“他们要敢牵我的牛，我跟他们拼命！”阿婆顿着拐杖。
“他们要敢牵我的牛，我跟他们拼命！”我跺着脚。
“你要跟谁拼命？”一个衣服上有四个兜兜的人蹲在我旁边，问我，我知道，四个兜兜的都是官，所有电影里都是这样的。乡里喝酒的叔叔伯伯也围在他身后，也跟着蹲着，村长进文蹲在最后面，不住地看我。
“跟要牵我牛的人拼命，他们说牛是我的老婆，我不要老婆，只要牛。”我跟官说，哧溜吸了口鼻涕。早上身子痒下了河，回来就流鼻涕了。
官叹了口气：“他们为什么要牵你的牛？”
“因为他们要计划、计划，狗屁。”我很得意地说出计划跟狗屁这两个词语，把旁边的叔伯都吓到脸白了，我继续：“他们要计划两个孩子，小妹、我、大姐、四狗、阿婆、阿妈、阿爸，有7个呢，嗯，有8个，还有个阿妈肚子里的傻仔。”
阿婆紧紧靠在拐杖上，瞪着我，满脸流汗。
“对，阿婆阿妈阿爸不算计划，我们才是。”我明白阿婆的意思。
有人偷偷说了句：“你个傻仔算什么计划。”“书记，他是这个村有名的傻仔，傻仔的话您别信！”
“他要是傻仔，我也是傻仔！”官说，没有人敢再开口。
“他们才是傻仔，把别人的牛都牵走了去计划！”我指着官身后的人。
“计划生育要慢慢来，注意宣传，不能粗暴、简单化，牵走了牛，老百姓怎么耕田？”官慢慢说，和电影里的官一样。
“是、是、是。”官身后一群傻仔在抢着答应。
“小朋友，谢谢你说了真话。”官说。
我往他脸上吐了口水：“你才是小朋友，别当我是傻仔。”
立刻有人拿手帕帮官擦了脸，阿婆一拐杖往我身上招呼：“你个死不去的傻仔，作死啊，害人害物累大家！”
官握住了阿婆的拐杖：“老太太，别打他，他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我咕噜一句：“她经常打。”
官往口袋里掏了掏，给了我一把糖：“给你。下次来再给你多带一些。”
糖纸黄黄绿绿的，亮闪闪，光灿灿的，我笑嘻嘻的握着，又松开手来看，后来分了给大姐和小妹，还拿了颗过去给阿祖。他们都说，官的糖，甜。
我继续放牛，小妹继续喂猪喂鸡，大姐继续上学，回来说隔壁村的牛、电视机回来了。“都说多亏了我们家的傻仔！”大姐笑嘻嘻的说。
上次陪官来过的叔叔伯伯，在村长进文的带领下，来我们家门口转过几圈，看看蹲在墙头上的我：“傻仔，你个傻仔！”“他就是个傻仔啊，你跟个傻仔计较什么，咬他也咬不入。”“算他们的公购粮！”“修河堤他们家多派两个人！”“修水渠！”“他就是个傻仔，你们跟他较什么真！他们家大人都跑了，叫老太婆还是叫孩子去上河堤？一个傻仔顶三个？”“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牛呢，别家的不准拉，就拉他们家的！他们家的牛有点发瘟，早点清除掉！”
我想起官给我的糖，一股甜味又慢慢的在嘴里游荡，飘来飘去。不由咬紧了大拇指：“官说下次给我带更多的糖。”
他们惊叫：“这是个人精，哪里是个傻仔！”
村长进文笑：“他就是个傻仔！”
我经常坐在墙头上望着大路等，等四个兜的官再来，再听我讲话，再给我糖。可是他没有来。后来来了一次，很久很久以后，跟阿妈讲故事一样，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心里头怪怪的不舒服，闷闷的，不像病了，又像病了，吃饭吃不下，喝水也愣愣的。“傻仔，你病了？肚子不舒服？”大姐亲亲热热的问，因为我，她出尽了风头，现在人家都管她叫傻仔姐姐她也不生气。
我摇摇头，还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还藏着颗糖呢，上次你给我的，不舍得吃，你吃了就好了。”小妹伸过手来，手上一颗黄黄绿绿的糖。
我摇摇头，不想吃。
大姐摸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和我的差不多。傻仔，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去阿宁叔家看看。”
“他有病？全家人都病倒了他还活蹦乱跳的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是你爸不在，打得你少，皮痒痒了吧。”阿婆冷笑。
“他肯定想的不是阿爸，要想也是想我妈。”小妹大声道。
“要不是肚子给人管了，他们又怎么跑到内蒙古去？”阿婆叹口气，进屋。内蒙古外蒙古我都没有去过，这个名字好像比计划还拗口，不知道为什么村里那么多大人都说内外去了。隔壁上塘背村有个人生了七个孩子，脸是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经常从高到低手拉着手排成一队在路上走的，他也去内蒙古了。好像去内蒙古的人都特别会生孩子。为什么我们村里要生孩子的人要跑那么远呢？他们说内蒙古那里有我们村几十年来的人，发放过去的。发放这个词好像经常在老人说水浒的时候提到“发放充军”，那我们村里的谁发放充军到内蒙古了？
我也想去内蒙古，不是去生孩子。大姐说，那里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去的话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遍地都是河堤一样的草，遍地都是牛羊。羊我不要，怪难看的，叫的“咩咩”又娇气，我喜欢牛，小黄牛，大黄牛，小水牛，大水牛，都喜欢。阿妈也在那里，还有她肚子里的傻仔。
做过一个梦：去到跟河堤一样的地方，青草又高又浓，满地都是白花花的小羊，就是没有牛。我冲下河堤去踢那群可恶的小羊，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羊，全是一个个穿着毛毛衣服的小孩子，有一个脸圆乎乎的还冲着我喊哥哥。跟大姐和小妹说过这个梦，她们叫我背对着院门，吐一口口水，有多远就吐多远，有多高就吐多高。
阿婆开始唉声叹气，吃一碗饭都要说上好几次：“甘蔗要开始收割了，你们爸妈都不在，我一个老太婆带几个吃闲米的能砍什么啊，拉车都拉不动。”小妹不出声，大姐看看阿婆，又低头扒饭。我说：“收不了就由它烂地里。”
阿婆一眼剜过来：“就你最败家！你个傻瓜，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你不败家，有本事你收给我看！阿爸阿妈都跑了，我们几个就是不吃不睡都砍不完地里的甘蔗！”大姐看着阿婆的脸，夹了口菜叶放嘴里，“四狗最能，你叫四狗回来一个人收甘蔗吧。”
阿婆气得全身发抖，将拐杖顿得砰砰响：“你个死妹丁，早知道当年直接按你进尿桶，省得耗柴米！”
“谁耗柴米啊！老不死的，早死早超生！你当年就应该按我进尿桶，以后有得你气，我要是不煮饭，你米汤都没有得喝一碗！”大姐说得飞快，还看着阿婆笑。小妹拉拉她的袖子：“姐，算了吧，少说两句。”
大姐斜眼看着阿婆：“阿爸阿妈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自己也是女的，为什么就不把女的当人！成天骂我阿妈，有本事你自己生个男孩子出来啊。”
阿婆气得半死，将碗一扫，砰的掉地上摔个粉碎。
“阿婆，家里就这几个碗，你打碎了，补都没有得补。我以后天天气你，你有多少碗可以摔！”大姐笑盈盈，“我吃完了。”
“我不吃了！”阿婆气鼓鼓地拄着拐杖回房间。小妹拿来扫帚扫地上的碎片，埋怨着：“大姐也真是的，你气她干吗。”
“我忍了好久了，谁叫她不把阿妈当人看，今天就是痛快。反正阿爸阿妈不在家，我气死她，省得阿妈回来受气。”大姐哼着歌曲，转头看看我：“傻仔，阿婆成天骂你，我骂她你不痛快吗？”
我说不上来，觉得痛快，但是心里又怪怪的，要是阿妈在，连我吐阿婆口水都不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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