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酸楚的往事

又是一个阳光如血的夏季，我独自静坐窗前，拿着姐姐的来信，凝望窗外，对着家方向的那道高墙，视线模糊不清，不经意中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酸楚的往事涌上心头……
37年前，在湖南洞庭湖糊畔一个乡村的小茅屋里，我的母亲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大我20多分钟的是姐姐，我们这对“龙凤胎”的降生，无疑给这间小茅屋增添了喜悦，带来了欢乐，父母视我们为心肝宝贝，整日为我们求神拜佛，但愿我们无难无灾。母亲的乳汁不够喂养我们，就抱着我们东求西讨，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父母耐心的抚养和呵护下，我们也一天天地成长。我们的童年是在这个贫瘠的小乡村度过的。到了入学的年龄，父母为我们做了新的衣服、新的书包走进了学校。我们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是老师和父母心中的骄傲。走进中学时代，我们立志要为这个贫瘠的小乡村带来萦绕和光环……

1988年8月，姐姐和我同时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姐姐的学校在武汉，我的学校在长沙，我们全家人在一阵欣喜之后却陷入了沉默——因为两张录取通知书后面的四位数字合起来高达五位数，一辈子在黄土地里创日子的父母叹气道：上大学要这么多钱？

炽热的阳光下，父母为了我们的学费四处奔波，到晚上回来，所筹借的钱还不够费用的十分之一。我们知道，姐弟俩十二年的寒窗把原本就贫困的家折腾到了连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地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母亲把牙一咬，将家里一头正在长膘的过年猪卖了。在临近开学的那几天，父母焦急地四处奔走，学校、村里和乡政府都去过了，最后连同老师的捐款和村委会担保贷的款合起来也只够一个人的费用。十多天的劳碌和心焦使父亲一下子昏倒在地，大病不起，母亲、姐姐和我抱头痛哭，束手无策。

父亲，这个家庭的支柱突然坍塌，使我们家的境况又雪上加霜。太阳疯狂地炙烤着沉寂的乡村，我们仍然头顶烈日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乡村的土路上徒劳地东奔西窜，为的是给父亲寻医求药，为的是能够再借到一点学费。至今在我灵魂深处洛下的那个盛夏的乡村。最富裕的是阳光，最贫穷的是金钱。

时光不会因为我们家的大喜大悲而停留。在我家阴暗的土屋里，全家人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酷。父亲在床上硬撑起虚弱的身体，老泪纵横地说道：“孩子呀，只怪你们投错了胎，现在只有一条路了，你们都长大了，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你姐弟俩自己商量着办吧。万不得已，你俩只好抓阄了。”我的心里略噔一下，抬头望姐，姐也抬头看着我。半响，姐开口对我说：“弟，你是我们家这一辈子惟一的男孩，你去吧。”我顿时眼泪夺眶而出，鸣咽地说：“不，你先去，我还可以再考的。”母亲把头扭向一边，禁不住抽泣起来，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姐姐把手伸进衣襟，将那张饱含她十多年心血与梦想的录取通知书摸了出来，一下子撕了个粉碎。当我醒悟过来时，纸片已从姐姐的手上飘落，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姐姐的面前，撕心裂肺地叫道：“姐……”便再已说不出话来。

我在长沙师范读书的日子里，只盼时间快快地流逝，尽早毕业挣钱来回报姐姐的恩情。我时刻铭记着那年夏天家乡土屋里那催人泪下、不堪回首的一幕，一闪念之间，姐姐的那微小而坚定的动作霎时就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姐姐是我一生的痛，也是我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痕。我曾经幼稚地发誓这辈子要偿还姐姐的情债，用我的努力为姐姐找回失落的年华。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1989年春夏之交那场震惊全国的**中，我也因立场不坚定被倦入了那场漩涡，并积极参与，和学校的一部分同学乘火车于6月2日到达北京**广场静坐、绝食、写反动标语、游行、示威、殴打戒严部队的解放军、烧毁车辆等，更荒唐的是我们其中一位同学竟将所带墨水瓶甩向**城楼**像上，还恶意攻击这位开国伟人。几天后，也就是6月4日凌晨，在党和国家的正确指挥下，这场反革命“动乱”和“暴乱”很快得到平息。由于我的参与，于6月20日被开除学籍并拘役三个月接受审查。后来，我回到家中，可是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幕幕凄凉的景象，过早衰老的父母、姐姐对我的失望与叹息，冷眼相看的邻居，一贫如洗的家境。当时，我的心情恰似数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失去学业的我只好呆在家中帮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干过基建瓦工活，拉过车，修过路，代过课，最后经人介绍，在本县一家造纸厂做临时工。在工厂做工的几年里，我经常看到那些有钱人一掷千金的派头，心中十分的羡慕，慢慢地，我的思想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心理开始变得及不平衡，不再满足于那份又脏又累、月薪只有三百元的工作。渴望发达的我毅然离开工厂和几个老乡南下广东“淘金”。到广东后，为了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到过中山、珠海、深圳等地，由于自己的工作经验不足，加上社会竞争日益激烈，几个星期下来毫无进展。最后通过求职介绍所，交了二百元的中介费，以八百元的月薪在广东省江门市高路华电视厂做办公室文员（白领），按理说，我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工作应该是很幸运的了，但看到那些大款们开着豪华的小车出没于灯红酒绿的都市之中时，我的心更加的空虚，总觉得这个社会对我来说是那么的不公。在打工的几年里，我成天做着发财的“金钱梦”，经常和工厂的几个“哥们”花天酒地，打牌、赌博，过着奢侈的生活，八百元的薪水已无法满足我的虚荣心……

2003年10月的一个晚上，我和几个“哥们”在一家大排档喝酒吃宵夜，其中一个叫阿雄的当地人，问我们想不想发点小财，过几天像人过的日子。我说：“哪里有财发呀？我做梦都想。”于是阿雄提出去盗窃一家电讯有限公司，他说已踩好点，该公司内有近十万元的现金和一批时尚手机。当时我想着的只是发财，并没有考虑什么后果。经阿雄策划之后，我们趁着朦胧的夜晚，幽灵科学般地窜到了该公司的后侧门，由阿雄事先配备好的钥匙将门打开，我们几个进去共搜得现金三万余元和三台联想手提电脑及一批时尚手机后逃之夭夭。

第一次得逞后，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多次疯狂作案。记得最后一次是2004年大年初一，我们经过跟踪、踩点，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位做鱼生意的商贩身上。那天晚上，细雨朦胧，我们预先埋伏在事主家门前一隐蔽处。当事主外出归来正要开锁进屋时，我们箭一般地冲上去，用事先准备好的水管打击事主的头部，致使事主当场昏迷，我们急忙夺过事主的手提包，见里面只有区区几百元钱，贼心不死的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地用事主的钥匙将门打开，并将事主拖进房内用绳索捆绑起来，经过翻箱倒柜，共搜得现金二万余元和部分首饰后逃离现场。俗话说：“上得山多必遇虎。”“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正当我们在得意中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时，一张网已漫天盖地地向我们扑来，最终难成漏网之“鱼”，我又一次走进了人生的低谷。当家中父母听到这一消息后，几次被气昏过去，已出嫁的姐姐从几千公里外的家乡赶到广东江省门市看守所，当我在看守所内看到姐姐那双充满愤怒的目光时，使我无法抬起头来正视她，许久，我听到姐姐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把头抬起来！”我慢慢地抬头，看到我亲爱的姐姐的脸上却早已布满了岁月的风霜。我哽咽着，心里堵塞着无数酸楚。姐姐原本有诗一般的青春，有彩虹一样的憧憬，有花一般的年华，只因她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做了铺开石，丢失了花季，错过了芳华……。姐姐没有过多的话，走时只留下我中学时代读过的一本《摔倒了，站起来》的书，让我在狱中好好反思、对照，领会书中的深刻内涵。

2005年6月3日，当我被送到昆仑山下一所监狱服刑改造时，心情便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想到自己将要在这戈壁荒漠度过漫长的刑期，成年累月面对的是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绝望了，对改造完全没有一点信心，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悲观态度，消极地看待改造中的一切，整天浑浑噩噩地度日。当我的言行举止暴露在改造生活中时，大漠警官看出了我的心思，多次耐心细致地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讲改造形势和政策。监区教导员几乎每天都要找我谈心，从抗改危害到改造方向，教导员列举了许多积极改造获新生的例子。

入监服刑为改造，认罪服法最重要。在几年的改造生活中，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及尊严；懂得了什么是良心、道德。工课余时间，我时常拿出姐姐在看守所看我时留下的那本《摔倒了，站起来》，重温书中的内涵，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失去右腿的残疾女青年，她在与身体上的残疾和生活中的不幸作斗争所表现出的坚强意志深深震撼了我，“十次的摔倒，十一次的爬起来，一千次的摔倒，一千零一次地爬起。”她那顽强的毅力和超出常人的勇气而深受我感动，我和书中主人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重读这本《摔倒了，站起来》，我被文中的情节，主人公的那种超脱的勇气所打动，此刻，我才明白姐姐留给我这本书的真正用心。

我由一名在读大学生为什么在人生的道路上一次次摔倒，几年的改造使我总结出一个结论：我是摔倒在金钱、自私、贪婪、寄生面前，我不择手段地获得自身的幸福，却不知道获取的是惨痛代价。回想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当被唤醒时，才发现自己为这场噩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和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