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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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的剑尖距离他胸膛不过仅仅一寸地上坚硬的山石却已被他的身子坐得陷落半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连眼角也没有斜膘裴珏一眼黄昏的灯光下骤眼望去就仿佛是一具连在山石地上塑成的石像。

他在裴珏眼中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右面一人面容亦是苍白而清矍宽阔的额角也已布满了汗珠。

蓬乱而零落的须譬污秽而狼狈的衣衫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生了根似地凝注着对方双掌亦是合十当胸掌中亦是夹着一柄剑尖剑尖孔已堪堪触着了他自己的衣衫……

他在裴珏眼中竟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这两人对面面坐两柄长剑的剑柄紧紧缚在一起任何一人掌上的真力稍一松懈立刻便有穿胸之祸。

显然这两人正是以无上的内力在作生死的搏斗这其间甚至没有妥协的余地谁也不能有丝毫的松弛与疏忽。自古以来武林中仇家的搏斗似乎都没有这两人如此紧张而严重除非他们两人同时撤销掌力同时飞身退后——这期间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这两人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人退缩或松弛对方一人掌中的长剑便立刻会送进他起伏的胸膛中。

但是他两人的面容与身材却又竟然完全一模一样世人虽多但除了孪生兄弟之外谁也不会有这般相同的面貌奇怪的是——既是孪生兄弟为何又会有这般不可化解的刻骨深仇?

裴珏一眼扫过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看到如此惊人的景象他身形有如一条被冻在冰中的鱼无法动弹地凝结在空气中灯光映着长剑一闪一闪地着青光像是人群轻蔑的眼神在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的神态!再加以缤纷而多彩的钟乳他几乎以为自己这不过仅是做了一场恶梦。

终于他移动了目光——在他未曾移动目光的这一刹那仿佛是永恒的漫长——他目光惊诧地移向艾青身上突地!

他不禁又自惊呼一声……

艾青那雪白的衣衫上竟然布满了斑班的血渍每一滩血渍之上都插着一根雪亮的钢针。

钢针!在灯光下闪动着微光!

裴珏的眼中却像是布满了金星。金星闪烁他双腿一软“扑”地虚弱地坐到了地上。

他再想不出这阴森的洞窟之中究竟生了什么惊人的惨变他也想不到这三人之间究竟纠缠着什么刻骨的恩怨——除了“死亡”之外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将这恩怨化解得开。

他蓦然忆起了他从“飞龙镖局”逃出的那天晚上。

那是他至今每一想到仍不禁为之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也忽然想起在他们谈及“冷月仙子”的身世时“金童玉女”面上所显示的那种神色。

这一切非但不能解释此刻的情况却反而增加了它的阴森、恐怖以及神秘、奇诡之意。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不能自救地迷乱了!

“冷月仙子”悲哀而幽怨的目光呆呆瞧了他几眼。

她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颤动了插在她胸膛上的针尖。

然后她霍然回过头去望向她面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两尊“石像”此刻世上再无任何一人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引开她的注意能分去她的关心因为她与面前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着相互纠缠不可化解:铭心刻骨终身难忘的情!仇!恩!怨!

缤纷的彩光活动着这两人的面容忽而毫无血色的苍白忽而动人心弦的血红忽而又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灰绿色。

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仅有的一丝风声也是那般微弱而遥远;若断若续似有似无!

突地长剑渐渐向左面移动!

渐渐!长剑触着了左面一人的衣衫——他额上隐隐泛出了青筋目中隐隐泛出了血丝。

“冷月仙子”双目一张目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惊恐与关切之色身躯不可掩饰地起了一阵颤抖。

她是那么关切他的安全与生死这种深遂浓厚的关切甚至连她身后的裴珏都感觉到了。

他不可避免地暗中思忖:“她为什么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只要她轻轻一举手右面那人立刻便有不可避免地杀身之祸!”

他深知这两人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再抵挡任何一个第三者所击来的力道即便是一个三尺幼童的拳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置之死地!

他心中既是惊疑又觉奇怪他忍不住缓缓长身而起要想在右面一人身上轻轻击上一掌。

只要轻轻一掌便可解去左面一人当前的危机!

他与这二人虽有恩怨但他却分不出这两人究竟谁是曾经以独门手法点中他“聋哑残穴”的一人他如此做只是为了“冷月仙子”因为他对她有着难以忘怀的感激。

那时就在这瞬息之间长剑却又渐渐向右移动渐渐触着了右面那人的衣衫。

左面一人神色渐渐平定右面一人神色却渐渐惊恐。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目光动处却见“冷月仙子”的娇躯仍在与方才一样地关切地颤抖着。

她竟以同样浓厚、同样深切的一份关切转移到右面这人的身裴珏呆了一呆无助地坐回地上!

这其间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令这少年无法想象。

灯光与彩光仍在闪烁。

这不死不休的搏斗竟似要永无休止地继续下去沉重而逼人的气氛山岳般压在裴珏的身上。

他不安地转动了一下僵木的身躯心中的惊恐与疑惑随着时光之过去变得越难以忍受。

“冷月仙子”艾青却像是根本已忘却了他的存在她的目光仍是悲哀幽怨而关切地望在面前两人的身上。

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声!

“裴珏你在哪里?”

这飘渺的呼声虽然极其遥远而微弱就仿佛是地道中那若断若续、似有似无的风声一样但他入耳便知出这呼声的人中气极足不可怀疑的定是一个身怀上乘内功的武林高手!

她心头一震霍然转变色轻叱道:“是谁?”

裴珏目光低垂不忍也不敢再望她的面容一眼垂道:“是和我同上黄山的人。”

“冷月仙子”的面容更是苍白沉声道:“他们也现了洞窟么?”

裴珏微一沉吟呐呐道:“可能……”

艾青目光呆滞地移动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子那满插着钢针的身躯像是飘扬在微风中似的晃动了一下。

裴珏怆然长身而起变色道:“你……怎么样了?”

他尝试着去搀扶她但她却又颓然坐了下去轻轻道:“去告诉他们叫他们不要进来!”

裴珏垂望了望她苍白的面容望了望她身上鲜红的血渍雪亮的钢针——任何一个有心肠的人都不会拒绝如此悲哀而可怜的女子的请求何况是对她深深感激着的、善良而仁慈的裴珏?

他毫不犹疑地转身飞步奔了出去甚至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无论为了什么他都会为她去做任何事的。

轻微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逐渐远去。

“冷月仙子”深深转过身两粒晶莹的泪珠悄然流落缓缓滴落在她身上雪亮的针尖上。

她悲哀地轻呼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其实她是极为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两人为什么要这样那是为了她。为了一种以血泪交织成的恩怨为了那不可违抗的天命为了那与生俱来的人性!

这凄楚而哀怨的呼声甚至没有使面前这两人的目光转动一下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在他们两人之间似如长剑边缘的刃口一样。

她绝望地长叹一声垂望着身上的针尖。

这些钢针都是她一根一根地插在自己身上的但是这可怖而惊人的举动却是丝毫不能阻止她面前这两人生死的搏斗而这种**上强烈的痛苦也丝毫不能使她心中的痛苦转移。

她绝望地俯凝思着突地她面上泛起了一阵微笑!

因为她深知无论如何就在今日那种痛苦而悲惨的生命以及她与这两人纠缠难结的情、仇、恩、怨必将获得永远的解脱!

裴珏飞步而奔这一段他走入时仿佛有着不可企及地漫长距离的秘道此刻竟像是突地变成异样地短暂。

霎眼间他便已奔到了尽头他看到有一丝微弱的天光自那地道的人口处投落下来。

他松了口气暗暗忖道:“这地道中此刻已是如此黑暗难怪那冷氏兄弟二人直到此刻还未现那石块下的人口。”

心念一转又自忖道:“方才他们所望见的那一丝灯光想必是从‘冷月仙子存身之洞窟里的裂隙中透出去的而那里根本没有入口!”心念一闪而过他奋身一跃手掌攀住了人口的边缘此刻他武功已大异于往昔身躯一翻便翻了上去只觉一只冰凉的手掌突地搭住了他的腕脉一股大力将他提起。他轻呼一声:“是我!”

双足踏上实地星光下他突地瞥见立在他身前的“冷谷双木”那冷削的面容此刻竟充满着关切之色。

冷寒竹沉声道:“你到哪里去了?莫非遇到了什么?”

冰冷的语声中也隐隐含蕴着关切的情感裴珏只觉心底突地泛起了一阵温暖。此刻他见着这两个“冷酷”的“怪人”竟似遇着家人一般亲切。

他匆忙而简短地址出了自己方才那一段离哥而僚人的遭遇恳求他两人千万不要到这秘窟中去。

他永远不会欺骗别人永远不会以欺骗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往昔如此此刻也如此他只是率直他说出自己的请求——而这种诚恳而率直的请求通常都会使对方难以拒绝。

叙述中“冷谷双木”的神色是惊奇而变换着的。

甚至在冷酷、傲慢的“冷谷双木”的心中“千手书生”与“冷月仙子”这几个字也是个响亮的名字。

他们惊奇地对望一眼冷寒竹突地展颜失笑道:“有谁相信有谁相信?”

裴珏茫然问道:“相信什么?我所说的俱是千真万确之事!”

冷寒竹一笑截口道:“有谁会知道一个与‘龙形八掌’、‘冷月仙子’、‘金童玉女’这般人都有着极好密切关系的少年竟然可说是丝毫不会武功!而这丝毫不会武功的少年却又在短短一年之间名满江湖!”

冷枯木微微一笑道:“这只怕已可算做武林中自古未有的奇闻异事了!”

这兄弟两人自与裴珏相处之后面上泛出微笑已不再是一件值得惊异的事仁慈而善良的心有时的确会和春风一样能温和地融化寒冷的冰雪。

裴珏怔了一怔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奇怪我所说的事……”冷寒竹微笑道:“名震武林的‘千手书生’竟会有两个人?‘冷月仙子’身上竟然会插满了钢针这些虽然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奇异之事但这些事比起你自己的遭遇来却又算不了什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冷枯木道:“你若还要下去就快些下去我们在这里等你。”

裴珏木然怔了半晌似乎在回味这兄弟两人的言语又似乎在奇怪他兄弟两人的说话竟会变得如此温柔。

然后他感激地微笑一下再次跃下秘窟。

冷枯木轻叹一声道:“这孩子——一他对别人的事总是比对自己的事热心。”

冷寒竹微微一笑突地皱眉道:想不到‘千手书生’竟有两人难怪江湖传言“千手书生‘的行事总是忽善忽恶’千手书生‘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今日在江南做了件善事明日却又在河北做出恶行。”冷枯木悠然叹道:“武林中本有许多神话般的人物神话般的故事但是在这些人物与故事背后却又总是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实这些事实有大半都永远没人知道就像是……就像是……”

冷寒竹截口道:“就像是我们兄弟一样是么?”

两人相视一笑就连黄山之巅这强烈的夜风都吹不散此刻留在他兄弟两人面上的笑容。

星光膝陇了因为有浓雾在山巅升起。

秘道中正荡漾着“冷月仙子”那悲哀凄楚的语音。

她轻轻他说道:“你算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四十年前的怨毒难道今日还不能化解?何况他……他早已知道错了!”

裴珏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只听她接着道:“他忍受了任何人都不能忍耐的痛苦与屈辱还不是为了你这些事难道还不能补偿他幼时的过错?你总不该将他逼得无路可走呀!是么?你……你……你难道真忍心将你嫡亲的兄弟杀死?”

凄楚的语声就像是黄昏时杜鹃的哀啼。

裴珏只觉一阵沉重的悲忧涌上心头。

他脚步更轻更轻了。

凄然的语声微微中断又开始继续着“仲忍你已经忍受了那么多难道就不能再忍受一些么?无论如何你总是错了呀!你总是先对他不起是么?”

语声中的位声渐重:“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我没有我你们原本可以……可以多忍受一些的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也是人我……我……我怎么能目睹这些事?我可以立刻死在你们面前但是……但是我却不忍见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死在对方手里血……”

她语声微微一顿于是阴森的地道中便只有“血”这一个字的余音在摇曳着荡漾着……

她抽泣着接口道:“血毕竟是浓于水的呀!求求你……你们一起放开手好么?”

裴珏甚至不敢呼吸他一步一步地终究走到尽头。

灯光仍是昏黄的他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目光移向那一幕惨绝人寰、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

哪知就在他目光移动的这一瞬间。

左面一人坚定得有如石像般的面容突地起了一阵变化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不易觉察的变化。

然而在这一轻微而不易觉察的变化之后他紧合着的手掌突地松开了!松开了!“冷月仙子”面色惨白大喝一声:“仲忍——”喝声未了右面一人面上突地闪过一丝微笑紧合着的双掌也突地向外一分……

雪亮的剑锋“噗、地插入了胸膛——几乎在同一刹那间插入了他们两人的胸膛。鲜红的热血飞溅了起来——彼此间的热血飞溅到另一人身上。他们的热血交流了他们的身躯也紧紧靠在一处他们再也见不到艾青的悲泣与欢笑只有她此刻尖锐而凄惨的一声惊呼将永远留在他们耳畔陪伴着他们直到永恒··…·!左面一人心房的跳动停止了他是哥哥他比另一人先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也比另一个先一刻结束!右面一人眼帘垂落了他喉间还有一丝声音!”他……毕……竞……是……爱……我……的!“这一阵细如游丝般的声音终究也随着他的生命消失!搏斗停止了生命结束了!情、仇、恩、怨终于永远地解脱!一切纠缠交结难以化解刻骨铭心的仇恨、痛苦与欢乐在”死亡“面前俱都谦卑地垂下头去。只有鲜血仍在滴落着。然而他们两人的鲜血此刻却已滴落在一处浓浓地融合在一处再也难以分解。这兄弟两人一生离奇而辉煌辉煌而痛苦伪生命几乎在同时开始此刻却也同时这般凄清而悲惨地结束了!”冷月仙子“毕竟不是仙子在这一瞬间她的灵魂与感情似乎俱都已经变作麻木!她那一声尖锐的哀呼此刻仍然荡漾在地道中荡漾在裴珏耳畔!他无助地眼望着这一幕悲剧的结束无法阻止不知所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悲剧的开始——何时开始?为何开始?他木然企立着直到艾青再次哀呼一声扑在他两人的身上。多彩的钟乳仍在缤纷地问烁着除了边无情的岩石又有谁能如此残酷地无视于人们的生死?裴珏木立当地只觉四下静寂如死连原来的悲泣之声都已渐渐消失他心中不禁一动!”悲哀如此的‘冷月仙子’为何没有哭泣?“他毕竟是绝顶聪明的知道这问题只有两种答案:若非是那种强烈的悲哀已使她全然麻木便是她已渊悲哀因为她已立下决心。有了以身相殉之意。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骇甚至连他的灵魂深处都起了一阵预料他不由自主地迈动着脚步颤声道:“艾青……你……”

“冷月仙子”缓缓转过头来她苍白的面容上虽然满布泪痕但是她明媚的秋波却是坚定的。

她轻轻瞥了裴珏几眼缓缓道:“珏儿我们终于又相见了!”

这一句本应早已说过的话直到此刻她木说出口来其中的意味竟已大不相同。

裴珏暗中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些日子你……你……”

他本想问一句:“你好吗?”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自己这问题实在是毋庸问出来的。

他只是暗叹一声改口道:“前几个月我见着了……”

艾青缓缓一点头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那是我叫他们去的珏儿……你应知道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因为这世上善良的人实在太少了。”

裴珏强忍着心头的悲哀但积聚在他胸腹问的悲哀却像是一块沉重的山石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缤纷的彩光下“冷月仙子”突然轻轻一笑这一丝悲哀的笑容实在比哭泣还要令人心动。

她就带着这一丝笑容又仔细地瞧了裴珏几眼缓缓道:“我能再见着你一面我很高兴你……你变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现在你看起来已是一个男人不再是个孩子了唉……能够见到你长大成*人实在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

她目光悠悠望向远处的黑暗那是一种多么凄楚、多么幽怨而多么美丽动人的目光像海水一般深迭像晶星一般明亮!

裴珏垂下头讷讷道:“你以后可以时常见着我的……”

他语声微顿忽然改口说:“我……我替你将身上的钢针拔掉好吗?”

艾青的目光仍然凝注着远方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协她仿佛已沉浸于往事的欢乐与痛苦中良久良久她轻轻一叹道:“你现在已长成了大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

裴珏惶声接口道:“你要我做什么我……我都一定会做的。”

艾青面上又是绽开一丝微笑道:“真的么?那么……你跪下来誓要答应我三件事无论怎么样你都要照我的话去做永远也不能更改!”

若是别人对裴珏说出此话他一定会考虑的因为他生怕别人教他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但是艾青却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裴珏想也不想便轻轻跪了下去大声道:“我一裴珏若是……若是……”

他实在不会誓艾青轻轻道:“若是没有依照艾青的话去做便……便受天打雷击万劫不复!”

裴珏大声道:“就是这样裴珏若不照艾青的话去做便受天打雷击万劫不复!”

忽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事?”

艾青幽幽叹道:“第一件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永远不要叫任何一个女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地去保护着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你答应么?”

裴珏立刻道:“我本来就不会让一个对我好的女孩子受到别人伤害的。”

艾青目光中闪过一丝强烈的哀怨之光缓缓道:“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唉却是很难的因为世上总有多少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裴珏胸膛一挺道:“不我永远不会的。”

艾青安慰地点了点头道:“好孩子记住今天的话……第二件我要你在这个洞窟里陪我三天无论受到什么痛苦都不要离开。唉……那将是非常痛昔的三天因为黑暗、饥渴、疲倦这许多种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敌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能忍受得住这些痛苦么?你答应么?”

裴珏颔道:“我答应什么痛苦我都能忍受的。”他忽然想起守候在外面的“冷谷双木”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歉意。

“冷月仙子”轻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能为我忍受痛苦的但是我答应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将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裴珏大声道:“我不要报偿我……我……”

文青幽哀地一笑目光更充满了安慰与赞赏之意她喃喃着道:“我能为这孩子尽最后的一份心力让他好好做人为武林增光我死了也该会笑了吧?”

她语声模糊裴珏道:“你说什么?”

“冷月仙子”艾青道:“在我说第三件事之前我要对你说一个故事但是你永远不能再将它说出去我只是……我只是必须对人说这个故事唉……苍天毕竟是仁慈的它让我能在这个时候见着你。”

她缓缓站了起来将那铜灯中的火焰拨得更小了些于是她失血的面色就更凄楚。她轻轻自语着道:“火焰小些就会亮得久些生命……生命不也是一样么?任何一种强烈的光辉都不会长久的除非……”

她忽然望了裴珏一眼:“除非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于是她缓缓取出一方罗中轻轻擦干了那已死去的两位武林异人面上的血迹将他们环抱着对方肩头的手臂围得更紧了些。

然后她再次坐了下来面对着裴珏开始了她的故事:“从前有一一个平凡的妇人不知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她生了一双孪生孩子不平凡的孩子她那平凡的生命像是完全为了要完成这使命而生存的因为她生出这一对孩子后立刻就死了。”季节变化岁月消逝这一双孩子渐渐地长大了他们的面貌、身材甚至声音、举动都是那么相像;有时连他们的父亲都无法分辨出他们究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但是苍天却偏偏在这一双孩子身体里放进了两颗不同的心哥哥是既聪明、又骄做、又强横弟弟却是又软弱、又善良无论是在家里抑或在私塾里一切的光荣都是哥哥的甚至连他们的父亲也不喜欢这可怜的弟弟因为他认为如若没有这个弟弟那么他的妻子或许就不会在生产中死去。”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而美丽但是她所叙说的这个故事却是这般悲切!裴珏盘膝坐在地上几乎听得呆了。

只听她接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生长的弟弟自然就养成了一种阴郁的个性对于任何摹他都逆来顺受地忍受但是他的心里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报复…报复……总有一天要报复的。”

说到这里她美丽的语声竟突地起了一阵颤抖。

裴珏心头一惊只觉她口制讶说的这“报复”二字其中竟含蕴着那么深邃的恶毒与恐惧生豫剧变报复的对象不是那骄傲的哥哥而是她自己。

颤抖着的语声渐渐平复她接着道:“有一天哥哥失手打碎了他爹爹最爱的古瓶却将责任推到弟弟身上而那偏心的爹爹却相信了哥哥的话。”受了冤屈与责驾的弟弟乘着黑夜逃了出去但爹爹与哥哥丝毫也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软引的弟弟一定会回来的。

“第三天弟弟果然回来了他面上是似乎带着一种奇异而快活的光辉对于任何责骂却像是没有听见聪明的哥哥看出了弟弟的奇怪心情不断地逼着他问他到底为了什么?”弟弟似乎不愿说出来但终于说出来了!他说:“在他出走的地方遇着了仙人那仙人告诉他叫他日后再到那里去要传授给他一种神奇的仙法收他为徒弟。”于是哥哥开始嫉妒起弟弟来了他几乎无法安睡到后来他竟想出了一条恶毒的计划。

“到了第三天他还假装要送弟弟并且再三问他的弟弟那仙人究竟是住在什么地方?”弟弟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很详细地告诉了他他心里暗暗地笑以为弟弟中了计因为他早已想好计划要将弟弟害死然后他再装成弟弟的样子到仙人那里去反正他兄弟两人面貌完全一样即使是仙人也未见得能分辨得出。

“但是他却不知道弟弟根本没有遇到仙人他只是从山上的猎户口中打听出一个野兽最常出没、甚至连猎人都不敢去的地方他故意装出了那副神色便知道他哥哥一定会抢着去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他哥哥竟要存心害死他。“她轻叹一声顿住语声只听得善良的裴珏掌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扦。他再也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竟会使出这般恶毒的心计来互相残害!况且是嫡亲的孪生兄弟?”冷月仙子“不自觉地回望了望那两具互相拥抱着的尸身又自幽幽长叹了声接着说道:“两人谁也没有告诉爹爹就一起偷偷上了山哥哥在暗中得意弟弟也在暗中得意到了一个险峻的峭壁处哥哥说:‘今日一别不知在何时才能相见了。’弟弟也说:‘今日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他此刻心里却在奇怪哥哥为什么没有抢着去!

“哪知他念头还没有转完哥哥突地用尽平生气力将他推落了悬崖。”

裴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艾青叹道:“站在崖上的哥哥只听得弟弟惨呼着跌下了悬崖心里也有些害怕便放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了弟弟所说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找着仙人便已遇着了一只白额猛虎那时他才不过十二岁但却已有了过人的勇气竟能以异常的镇静来应付这突来的危机但是十二岁的幼童怎能比得上凶恶的猛虎?眼看他就要死在那猛虎的利爪下。”

裴珏只觉自己的呼吸已渐渐沉重起来艾青接着道:“哪知就在这时候猛虎的吼声竟惊动了一位武林中前辈异人将哥哥救出了虎爪。”这位武林异人深喜这孩子的镇静与聪明便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徒弟?聪明的哥哥福至心灵自然就立刻拜倒在他膝下。

“于是他因祸得福不到十年便传得了那异人的一身绝技只是在深夜梦回的时候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耳畔仿佛总是会响起他弟弟跌落悬崖时那种凄厉的惨呼!他心底也不禁会泛起一阵阵难言的惊栗。”

无风的秘窟里突地平添了几分寒冷之意。

“冷月仙子”艾青继续叙说她的故事:“十年之后那武林异人终于死了!他兄弟俩的爹爹也因突然失去了两个儿子郁郁而终。”学得了一身绝技的哥哥自然不会埋没在荒山里!他仗剑下山出道江湖不到三年便在武林中传得了惊人的名声。有一次他在甘凉道上从一群大盗手中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感激他的大恩又倾羡他那一身绝技再加上他为仟悔自己幼年的罪恶所做下的英风侠行也深深打动了那女子终于他们非常自然地结成了夫妻。

“这一段日子在他们两人一生中都是最美丽的。他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学剑他将得自他师傅的一本武林秘笈‘海天秘笈’上的武技全部交给了他她却教给他诗词与歌赋。”

裴珏突然现了她语声中有了异样的温柔眼波中也有了异样的光彩正如每一个人回忆往日欢乐时的面容一样。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她这故事中所叙说的人物是谁情不自禁地望了那两具互相拥抱着的尸身一眼却现她的目光也在望着那里。

艾青悄然望了几眼极快地回过头来接着道:“这一对夫妻在武林中是最幸福的一对直到一天……一天晚上……”

裴珏心头一懔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听艾青长叹一声道:“那一天晚上是多雨的黄梅天气我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怎地心中竟似突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突然觉自己终于说漏了嘴凄然一笑接着道:“那时我嫁给‘千手书生’萧仲忍已有七年但这种不幸的预感却是初次生我守在他身边像是又回到童年。”还未到子夜他远在西北边陲的一个朋友突然差人飞马赶来告急说是现了惊人的变故希望他能即时赶去我……唉我本来也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他却对我说怕我身子不舒服要我留在家里。

不出一月他就会回来的因为武林中无论有什么纠纷只要‘千手书生一到无不迎刃而解。“我心里害怕一定要跟着他去他笑我是孩子脾气。”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生怕自己会突然窒息然后接着道:“还不到一个月他果然回来了虽然看起来比以前瘦削得多但是精神却更好了我心里很高兴但是……不知怎地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气氛笼罩在我四周。”

她语声渐渐沉重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费了许多气力。

裴珏只觉她语气中也像是有了一种异常的气氛使得他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可抗拒的寒冷。

他振了振衣襟听她接着道:“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我觉得一切事都似乎变了样子但却又说不出原因来这一年中我和他甚至很少说话以前读书、学剑的功课也都停止了因为他说他受了一点内伤但是我却又看不出来。”一年过去又到了黄梅天气又到了一个雨丝连绵的晚上我睡了却在中夜惊醒我觉他笔直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望着窗子出神我没有惊动他:只是悄俏张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语声由沉重而变得不可掩饰的惊恐、颤抖而悲切。她颤抖着道:“那一眼……那一眼所见到的景象我永生也无法忘怀我……我竟在那窗子上看到了另一个千手书生”萧仲忍的眼睛在呆呆地凝注着我我的一颗心立刻涌向窗贝忍不住放口惊呼起来。“裴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却已冒出了一粒粒冷汗悄俏抬眼望去只见艾青的面容已麻木得没有一丝情感。她就像是在叙说着另一件事一样但语声却仍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一声惊呼过后窗外的人影立刻如飞掠走我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追出去但是坐在我……我床侧的……的人却突地反手点中了我的穴道使我丝毫动弹不得!”

突地油尽灯枯火光熄灭小一瞬间阴森的洞窟便全被黑暗笼罩。

寒意更重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鬼怪精灵在作狂欢的乱舞。

都仿嫩是“千手书生”的影子。

裴珏不自觉地蜷曲了身躯在这阴森黑暗的地方听这种阴森黑暗的故事本已足以令人悲哀惊栗何况这故事中悲惨的主人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在黑暗中闪烁。

只听她接着道:“直到那时为止我还不知道他兄弟的往事我也不知道这……这坐在我……床边……曾经……和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人竟……竟不是‘千手书生’萧仲忍而……而是他的……弟弟……萧伯贤。”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黑暗中终于有了悲泣的声音。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颤声接着道:“那时……我木然僵卧在床听着萧伯贤在我身边说出了整个故事他坠下悬崖后竟然也没有死在尝受了许多苦难之后竟然也学得了一身绝技竟回到人间来复仇。”

“但是……我……”

她悲嘶着道:“我却是无辜的呀我又有什么罪孽要受到这种非人可以忍受的侮辱与痛苦?”我听着他在身边狞笑着告诉我:‘你是他心甘情愿地让给我的因为他自觉对我不起今天我不过是让他来看你一眼后会有期你已是萧伯贤的妻子你不但要跟我一年你还要跟我一生。’“”呀……“她绝望地哀呼一声这一声哀呼仿佛是一根弯曲的针刺入裴珏的神经使得他全身都簌簌地起抖来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黑暗中那惨绝人寰的叙述仍在继续着:“你……你想想我……陪着一个陌生人睡了一年却……始终认为他是我丈夫……”我听着他的话心里突地起了一种痛恨一种无比强烈的痛恨我恨他们兄弟两人我誓要练成更高深的武功将他们兄弟两人一起杀死。

“就是这种仇恨支持着我我那时才没有死在他面前。”自从那一天之后萧伯贤竟一直没有解开我的穴道他点了我身上气血相通的三处穴道使得我虽能行走却逃不开他的掌握。

“这样竟…竟然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里我……忍受的侮辱与痛苦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得出。”萧怕贤不停地在我身边侮辱着我又不时在武林中做一些令人指的恶行使得‘千手书生’在江湖上成了一个忽善忽恶的怪物。“”这一年中我又现他早已跟踪着我们直到萧仲忍老了他便有计划地来占有了我。

“萧仲忍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这情况不忍伤我的心只得悄俏避开了他为了对弟弟的歉疚却将虱牺牲了!我……我竟做了他们兄弟罪恶的牺牲者我……更恨他们!”

裴珏暗叹一声恍然了解了她要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痛苦而复杂的原因。他轻轻动了一下身躯寸觉自己全身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湿透。

他轻轻一摸双颊才觉自己面上早已布满了同情的泪痕。

此刻他甚至在暗中感谢这黑暗的来临因为他实在不忍再见到面前这被侮辱与损害了的女子的面容。

一阵沉默终于又有了声音:“后来……萧伯贤渐渐疏忽了我想尽方法解开了穴道愉了那本‘海天秘笈’亡命一般逃了出来。”我不敢到深山中去因为我怕他寻着我我只有女扮男装隐藏在人群里……所以我才会遇着你。

“我又将那‘海天秘笈’的封面拆下做了两本假的放在包袱里同日夜夜地勤练武功。”但是我终于被他找着了那天晚上我杀了‘北斗七煞’中的莫西就被他捉住他百般地对我嘲笑以为……以为……唉那时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哪知他笑我骂我之后又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不要离开他!

“他……他竟像疯了似的一会儿将我紧紧捆起来一会又解开了我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守在我身边十天十夜竟没有合一合眼睛。”到后来他终于疲倦了我才逃了出来但是他却像恶魔一样总是能找着我我亡命地逃却总是逃不开他的阴影。“黑暗中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她长叹着道:“我终于厌倦了而且我忽然现我纵然再练十年、百年我的武功仍然无法胜过他们、”有一天我遇到了‘金童玉女’夫妇两人他们告诉我一个重大大的消息说是现了‘千手书生’的行迹隐藏在黄山‘始信峰的一处秘窟里我才知道萧仲忍离开我后原来是躲在这里。“他们夫妇两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关心我但是他们也不能解决我的痛苦。”我考虑了许久决定要到黄山来寻萧仲忍于是我就将那订在一起的一本真的’海天秘笈‘托他们交给你。“裴珏自积郁在心中之同情与悲哀的空隙中透出一口长气直到此刻为止他才知道被孙氏父子抢去的两本”海天秘笈“原来是假的他也知道那本一直放在自己怀中的书册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秘笈。”冷月仙子“艾青接着道:“我交待了一切便到了黄山找到了这秘窟那时萧仲忍却还没有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他等了一天。”萧仲忍一入秘窟便看见我木然站在他面前他惊呼一声连手中的匣子都跌到了地上。

“我一把拉住他望见了他我才觉我虽然恨他却也是爱着他的我哭着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哪知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原来我又认错了他……他竟然不是萧仲忍而是萧伯贤。

“我惊怖地狂叫起来就在这时萧仲忍终于回来了。”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互相凝视着数十年来纠缠着的恩怨使得他们两人的眼睛中都像是要冒出火来。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望着我我不自觉地退缩了。一直追到冰冷的山壁上萧伯贤突然说:‘这世界太挤了你我两人之中总有一人该退出去。’萧仲忍呆了许久也沉声道:‘这世界的确大小了。’

“于是他们两人一起拔出剑来唉……造化的弄人有时的确大残酷了些他们两人的神态、举止言语竟然是那么相像我看着他们两人动起手来突然觉我对这兄弟两人的关切竟是一模一样!”这念头几乎使我觉但却是事实残酷地逼着我不容我逃避我……我开始哀求他们要他们不要动手了。

“我哭喊着哀求着!但是他们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就在这狭窄的地道里厮杀了一夜他们的身上都受了伤流了血唉……苍天竟又将他们两人的武功安排成一模一样。”

裴珏反手一抹额上汗珠他若非自己亲眼目睹否则他真不敢相信这凄惨而离奇的故事竟是真的。

外面天似已黎明了由那裂隙中射入的微光使得他已能膝陇地看到艾青的身形。

但是他却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着头听她接着说道:“后来他们竞舍弃了剑法的比斗而想出了这不死不休的比试方法我更惊慌了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两人若是同时活在世上那么悲剧是永远不会结束困为……因为我……我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我!”但是我仍然不忍见到他们的死亡我以这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地刺在自己身上希望他们能为我痛苦而住手。“”但是他们却仍然像是没有看到!“语声顿处余音袅袅。终于四下变得死一般的静寂。裴珏木然僵坐着思潮却似乎停止了转动。良久良久只听她幽幽长叹一声缓缓道:“悲剧终于结束了!故事也结束了!他们兄弟终于解开了纠缠的恩怨情仇而我呢?”

她突地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掺揉着的那种对生命的讥嘲与悲切使得这笑声听未有如暮春杜鹃的啼血。

她轻轻接着道:“我……我问你我是否该继续活下去?我能继续活下去么?”

裴珏全身一颤讷讷道:“你……你……你……”

艾青一叹截口道:“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三件事便是等我死后你再将我们三人的尸身葬在一起。”

积压在裴珏心中的悲哀此刻突地一起翻涌而起。

他悲哀地大喝道:“你不能死!”、艾青凄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你方才曾经答应我的话么?何况……以你的力量你又怎能阻止我?”

裴珏怔了半晌两滴泪珠夺眶而出眼前这膝陇的情影变得更加模糊他悲泣着道:“但是……但是……”

艾青叹道:“但是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要以我仅存的一点力量为你做一些事三天……三天之后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死三天……”

她喃喃地低语着又自转过身去望向那一双靠合着的人影!唉命运!命运对她的确太残酷了些竟使她对生命已一无依恋!

裴珏木然愣了半晌心中暗道:“三天……三天后我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她自己来伤害自己的性命!纵然我要违背我的誓言纵然我要被天打雷击但是我也要救她一命我还要帮助她让她去寻找另一种生命的意义!”

心念方转突见艾青长身而起她朦胧的身形微微一摇一双纤掌便已闪电般击在裴珏身上。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响一道炽热的火焰已穿入他心里。

然后火焰渐渐扩散由他的心遍身到肩、臂、股、腔……

终于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已经燃烧起来。

他晕迷而无助地任凭这火焰燃烧着一种似是撕裂般的痛苦使得他不能忍受地出呻吟之声。

痛苦继续着仿佛千百年那般漫长。

然后火焰突地熄灭他四肢瘫散地伸张在四边只觉有一个温凉的躯体紧依在他怀中。

痛苦过后竟是一阵无法形容的舒适他心中思潮突然乱了所有一切他从未敢想的淫恶念头竟一起在他心中涌起。

他艰苦地克制着然后又是一阵火焰般的燃烧!

又是千百年的漫长的痛昔!

他呻吟着翻滚着突地一阵平静像闪电般到来他疲倦地倒卧着半晌他突然觉得饥渴——不可忍受的饥渴他甚至宁愿以自己的生死去换取一杯清水或是一些食物。

虚空……他觉得自己像是已要被风吹了起来所有的精力与血肉都像是已随着汗珠流出。

痛苦、舒适、心魔、欲念、虚空……像是永无休止似的不断地交替着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有一个思想:“三天……三天……”

但他却已忘了什么是“三天”他像是已经历了千百年!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急剧地喘息着:良久良久……忽然他记起“三天”他记起了“三天”的含意他大喝一声跃了起未。

洞窟中的光线仍是朦胧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未曾生过一样但是……“冷月仙子”艾青呢?

他心头一懔呼道:“艾……夫人艾青你……”

只听一声接着一声的回响自秘道中传来但四下却寂无回应。

他木立当地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声寂绝。

他突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自地上。

“珏儿…···”他心头一惊忽地俯下身去膝陇的光线中艾青柔软地卧在地上那明亮的目光此刻已完全消失那乌黑的丝此刻竟也变得灰白。

他惊惶而迷乱地扶起了她惊惶而迷乱地暗中思忖:“难道……难道我已晕迷了许多年?她……她竟然已经老了……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柔软而无力地倚在他怀中的艾青突又出一丝声音也不知是微笑抑或是叹息呻吟……

只听她轻轻道:“三天……已经过了!”

裴珏大骇道:“三天才只三天你……你为什么老了?”

艾青呻吟着道:“你埋葬了我们便可以走了。”

裴珏大喊着道:“埋葬……我为什么要埋葬你?你……还是沿着的你还要活下去!永远活下去。”

他喊声是那么嘹亮但艾青却似根本听不到了!

她只是自语着道:“我全身的气力、精血已经完全给了你你……你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做人……我能够帮助你……我高兴的……”

话声未了突地中断了。

裴珏满面泪痕悲嘶着道:“你……你……”他终于伏在她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她已死了!

从她临死前的言语他知道她已将她一身的功力以一种奇妙的方法全部给了自己而且因气血枯竭而死了。

他只觉此刻倒在他怀中的躯休是这么轻轻得几乎接近虚空然而此刻压在他心头的负担却是沉重的。

无比的恩情无比的感激无比的悲哀无比的痛苦……伍得他的心房都似已停止了跳动。

但是死亡却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

悲剧终结了!

秘道中的足声一声接着一声向外走去足音是孤单而凄清的裴珏的心情也是孤单而凄清的!

他轻轻地将那三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他誓要以一个无比隆重的葬礼使他们能够安息。

此刻他立在地道的尽头仍不禁依恋地回过头去向那阴森黝黯的洞窗投以最后之一瞥。

他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他永远再也无法看到她那明亮的眼波但是他却深信他若是以自己的心去看那么她随时都会呈现在自己眼前的!

地道上有强光射下他喃喃着道:“现在是白天了!”

他虽然已有三天三夜未进水米但他却丝毫不觉饥渴疲倦。他不知道是悲哀伤害了他的食欲抑或是奇迹造成的力量;他只是俏然合上眼帘奋力一跃-‘他觉自己竟似燕子似的飘了上去!峰巅仍然氖氢着终年不散的云雾“冷谷双木”盘膝对坐在小石上裴珏一掠而出目光一扫只见这兄弟两人身形似已僵木须之上沾满了水珠他心中不禁为之大骇:“难道他们也……”

哪知他心念方转“冷谷双木”却已张开眼来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冷枯木缓缓道:“你的事办完了么?”

裴珏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冷寒竹道:“走吧!”

兄弟两人齐地一振衣衫长身而起当直向山下走去竟似裴珏在下面只不过耽了三两个时辰而已既不惊奇亦不询问。

裴珏怔了一怔快步跟随而去讷讷道:“我们不要翻山而行了么?”

冷寒竹头也不回缓缓道:“三日三夜未进饮食哪里还有翻山的七钉”裴珏暗叹一声知道这兄弟两人面上虽似漠不关心其实却不知如何地在关心自己!

他兄弟两人这三日三夜中竟一直守在那里寸步未离。

山路仍是崎岖的但在裴珏眼中却似已变得极为平坦只见他满心紊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身的变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冷谷双木”的身后。“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心中大是惊奇默然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转身去呆呆地凝注着裴珏的脚步。

于是他们面上的惊奇之色更明显了。

冷寒竹目光一转突地扬手一掌向裴珏拍去。

裴珏暮然一惊不等他思路运转仅在微一提气之间他身形使已后退三尺。冷枯木目光一亮道:“果然是了!”

裴珏心中大是茫然诧声道:“什么事?”

冷寒竹面沉如冰道:“冷月仙子艾青可是已经死了?”

裴珏默然垂长叹道:“千手书生和冷月仙子俱已仙去。”

“冷谷双木”面上各各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裴珏心中仍是茫然不解只听冷寒竹叹道:“武林中早有传言佛道两家之中俱有一种神奇的武功能在三日之内打通一人的生死玄关化腐朽为神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奇遇只是……冷月仙子乃是为你而死你可知道么?”

裴珏强忍着心中的悲哀垂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冷谷双木”面容微变终于各自长叹一声直到此刻为止这兄弟两人方才在第三者面前出叹息却不知他心中是在为裴珏的奇遇而庆幸抑或是为“冷月仙子”的命运而悲哀。

三条人影有如流星飞坠般掠下黄山裴珏的步履竟能与这两个久已成名的武林高手并驾齐驱这一来固是因为冷氏兄弟两人困于饥渴体力锐减再者自然便是因为那薄命的一代红颜在临死前造成的奇迹。

宇宙之间本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这种不可思议之事更多。就连裴珏自己都几乎不能相信这奇迹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着这深迭的悲哀与感激只怕他真得兴奋得雀跃而起。

这正如久盲之人突获光明久贫之人突获财富久渴之人突获甘霖;他竟在这崎岖曲折的人生之路上骤然跨进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为之改观仅仅是三日短暂的时光他竟已过了一个常人几乎一生都无法迈的阶层。

“但是我答应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将会得到十倍的报偿……”

刹那间这温柔而悲哀的语声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正如一个离家的游子突然想起了故乡的乡音但乡音犹可重闻这温柔的语声呢?

“冷谷双木”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但喜悦仍悄悄地从他们的目光中溜了出来因为他们确信裴珏是值得有这种奇遇的。

冷寒竹侧目望了望裴珏的神色知道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于悲哀之中他不愿大多悲痛伤害这少年的心——因为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经被悲哀伤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缓缓道:“裴珏你想那班厌物此刻是否还在山下?”

裴珏神思不属茫然应道:“我们上山已有四天只怕他们早已走了!”

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们未走有这些人陪着我们旅途中当真少了许多寂寞。”

裴珏心中一动“寂寞”这两个字竟会出自冷酷的“冷谷双木”口中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

他抬起头又看到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于是他本已寒透的心里便不禁升起一阵温暖暗暗忖道:“呀‘冷谷双木’竟然变了!”

于是他面上便也不禁泛起一丝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阵阵嘈乱之声随风飘来这三人不禁大为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极目下望只见山脚前人头蜂涌笑语喧哗似乎比他们上山时还要热闹一阵阵酒肉的香气随着笑语之声飘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错突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不约而同地飞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脚“冷谷双木”的脚步便突然和缓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敛裴珏目光转动不禁暗叹一声忖道:“他兄弟两人为什么对世人总要如此冷酷呢?”

阳光普照大地上洋溢着一种新生的朝气裴珏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现山前立刻暴起一阵异样的欢呼:“裴大先生!”

这震耳的呼声竞是由数百个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珏怔了一怔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中竟有这种力量——他永远是谦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谦恭才能得到人们的欢呼;而骄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却只有不屑与辱骂。

围绕着的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人群中却有二人对面而坐寂然不动一人身躯高大满身红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汉“鸡冠”包晓天另一人身形枯瘦双目深陷正是他的对头“黑驴追凤”贾斌!

呼声仍在继续着裴珏微带惶恐走入了人群“飞灵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庄”的于平齐地迎了上去两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胜负分出了么?”

裴珏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虽有悲哀但他却不愿让别人也来负担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远只适于独自咀嚼的。

他只是微笑道:“我原本以为各位已是走了却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

“管二爷”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与自己谈笑得这般亲切的确是一件光荣的事他却不知道热爱着人类的裴珏也是多么愿意与人平等相交只是在以往那一段日子里别人都不愿与他平等相交而已!

于平回望了那木然端坐着“鸡冠”包晓天一眼讷讷道:“小的们本也要走了只是……只是那位贾镖头却说三位一定会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这里。”

他卑微地自称“小的”裴珏心中却不禁暗暗叹息:“为什么许多人都这般奇怪他们不是要压在别人的头上便是情愿被蹂在脚下难道他不知道人类生来本该是平等的么?”他却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确跨得太大了些。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驴追风”贾斌面前微微一笑方待说话哪知“鸡冠”包晓天突地扬臂大喝道:“拿酒来拿酒为——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几碗便要和阎王老爷去打交道了!”

裴珏双眉一皱暗道:“怎地又是一个要死的人?”他转身走向“鸡冠”包晓大和悦地含笑说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开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鸡冠”包晓天双目一张大声道:“我心里有什么化解不开之事?我心里快活得很只是与这姓贾的赌输了是以非死不可!嘿嘿和阎王老爷打打交道想来也蛮有味的。”

他说得虽然响响当当其实心里又何尝不对死亡有着畏惧就连他平日那种得意的笑声此刻都变得十分勉强。

裴珏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赌为什么赌的?”

“鸡冠”包晓天道:“姓贾的说你们一定会从原路下山我等了两天你们却连影子也看不见言来语去我们就打起赌来他说你们五日之内必定会来我问他赌什么他说‘赌脑袋’!好赌脑袋就赌脑袋嘿嘿……脑袋掉了也不过只是碗大的一个窟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嘿嘿……拿酒来拿酒来!”

他言语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珏忖道:“此人倒是条汉子!”心下已动了怜惜之意。只见那“管二爷”凑了过来带着笑道:“若不是他两人又在打赌这四下的好汉们只怕早已走了!唉……贾镖头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连我都无法相信。”

裴珏一笑转向“黑驴追风”贾斌只见此人虽是干枯瘦小其貌不扬但双目炯炯有光此刻含笑站了起来裴珏当头一揖他也连忙还礼。裴珏道:“阁下想必就是贾镖头了在下裴珏昔日本在‘飞龙镖局’长大却未曾见到贾镖头实是遗憾得很。”

贾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见不到了。”

四下众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与“飞龙镖局”有着渊源此刻不觉俱都大奇听裴珏道:“檀老镖头在下一直以父执相称阁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辈!”

“裴大先生”言语竟是如此谦恭众豪又不禁大奇。贾斌更是连称“不敢”。裴珏长叹一声道“小可平日无权干预阁下之事但小可总认为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只望阁下能看在小可的薄面将那赌注一笑置之小可当真感激不尽。”

群豪不禁又是一阵私语、喝彩。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裴大先生”竟会为着此事向别人如此谦前诚恳地请求。“鸡冠”包晓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惭愧深愧方才自己竟对他言语那般无礼!

“黑驴追风”贾斌目光闪动心中似也深受感动。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几声走到“鸡冠”包晓天面前笑道:“你难道真的要去死么?”

“鸡冠”包晓天于咳一声道:“自然。”

“黑驴追风”贾斌哈哈笑道:“你若真的要去死那么你算得是个呆子你可知道我虽与你打赌其实心里也毫无把握早已准备好了输了之后便一走了之反正你也迫不上我——哈哈方才我见到裴公子下山之际几乎喜欢得跳了起来。”

“鸡冠”包晓天呆呆地望着他突地大声道:“好好你既然老实不客气他说出来我也只好老实不客气地不死了莫要死了之后还被你骂做呆子。”

他口中虽然强硬目光中却满是感激之意这个他所痛恨的人此刻的这番言语不但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丁他的颜面一尤其是后者更令这粗豪的莽汉永远感激在心里。

裴珏暗叹一声此刻他更确倌人间毕竟是充满了人情与温暖他不禁又在暗中希冀“神手”战飞的赌约也能像此刻一样地轻轻化解。

但是他却不知道身份的不同地位的悬殊已使得这两件赌约之间有了不可攀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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