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帝荒城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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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日夜。
那是过年的前一天。汴京城外寒风刺骨满地大雪通往城外朱仙镇的官道上皎白光洁积雪盈尺没有脚印或蹄印今夜是除夕第二天便是春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郊野之上越荒凉空旷。

一辆马车慢慢地从开封南薰门出来踏上前往朱仙镇的路途车前两匹骏马在雪地上一踏一个蹄印缓缓前进只怕打滑。

朱仙镇距开封城南五十里据《祥符县志》记载:“朱仙镇相传战国朱亥故里亥旧居仙人庄”故名。百年后岳飞进军朱仙镇此镇声名大噪而太宗太平兴国七年冬它仍是默默无闻的小镇。

马车里一男一女男子半面毁容剩下半张面颊仍然残艳动人;女子纯稚温婉不过十八年华十分秀雅。这两人正是从汴京城百桃堂易容出城的玉崔嵬与闻人暖聿修将他们带到城外雇用马车将他们送至朱仙镇他便回城去了。

似乎城里还有什么大事等着他处理聿修没问他们是谁几乎一言不地把两人送出了城外人便立即回去。闻人暖心里奇怪:圣香居然会有这么沉默寡言的朋友。随着马车缓缓前行她看了伤势未愈的玉崔嵬一眼“玉大哥你说我们真的回秉烛寺?”

玉崔嵬凝视着马车窗外的雪地荒野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不回秉烛寺能去哪里……”他言下似乎很萧索身为江湖两大迷宫之一的秉烛寺寺主他却并不喜欢重回莫言山。

“玉大哥不想回去?”闻人暖微笑“不想回去的话玉大哥想去哪里?”

玉崔嵬坐直了身子也微笑道:“我正在想奇怪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竟没个地方想去……”他悠悠地看着马车走过的郊野“或者……有个地方想去。”

“哪里?”闻人暖轻轻抚摸他一头长玉崔嵬长未梳任其流散模样依然亦男亦女。她对玉崔嵬总有一种怜惜之情也许是因为她从未经历过故事里那“鬼面人妖”作恶的年代眼里的这个人只是很不幸很强韧也很美丽。

“那个地方很远。”玉崔嵬说“算了不去了。”

“那么说说在哪里也好啊。”闻人暖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反正到朱仙镇还有三十里地无聊得很。”

“有个地方叫小梅。”玉崔嵬说“那个地方很远十多年了记不清在哪里有户人家姓康。”

说话的时候他似有所思也似并没有忆起什么一切早已随着时间忘却想追忆也了无痕迹。

“康什么?”闻人暖温言问“是玉大哥的……朋友?”

“康什么……”玉崔嵬凝神想了想“不记得了不算是朋友吧……小梅一个很美的地方像这种季节应该有满山腊梅和雪很香。”

康……康什么……连名字都已忘却却忘不了那种气息、那种味道、那个地方、那个人……闻人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在你记得的时候去呢?”

玉崔嵬一笑转了话题:“你该给月旦留个信让他接你回去。”

“我想陪圣香。”闻人暖不笑了眉宇间渐渐泛上一层抑郁之色“他……唉……他……”她没说下去了会呆缓缓摇了摇头。

玉崔嵬也没问只是笑了一声支颌不动了。

一路之上竟然没有阻拦本应有的跟踪和拦截都没有出现这一辆马车辘辘地到了朱仙镇停在了城隍庙门口。

开封百桃堂。

施试眉看着圣香进门的样子心里其实稍微有些诧异:这位大少爷今天居然满身尘土那一身衣裳虽然华丽却片片擦了灰尘瓦砾就像突然去做了半天脚力。但圣香笑得灿烂她没问什么只是嫣然一笑说聿修把人带出去了。

圣香喘了口气说:“阿弥陀佛那本少爷也要走了。”他对施试眉眨眨眼“眉娘啊替我给木头说再见。”他皱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显然对脏了的衣服很不满意转身就要走。

“圣香。”施试眉从三楼走了下来缓缓地说“除了让他帮你把人带出开封你就再没有别的话说?”她嘴里的“他”自然说的是聿修。

“没有。”圣香答得很快很肯定。

“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帮你……”施试眉倦倦地道轻轻捋了下头“甚至容容、六音、则宁他们全部……都会帮你为什么你从不开口?”

圣香答非所问:“则宁……他为什么回来了?”

则宁被刺配涿州圣香曾亲自去请他宁愿与妻子终老涿州也不愿要荣华富贵却为什么突然回来……还做了广东路安抚使?

施试眉凝视他的背影圣香面对门口背对着她。她答得很简单:“那时你失踪了。”

圣香似乎是笑了往前要走。施试眉追了一步“圣香!”她喝了一声只追了一步。

“眉娘……如果聿木头死了你要怎么办?”圣香似乎无可奈何地闻声停步站到了门框边沿前面便是街道便是无边无际的夜。

施试眉默然了一下“我要比他先死。”

这回答答得蛮横。圣香又笑了“那百桃堂呢?”如果施试眉死了百桃堂数百女子如何生活?

施试眉怔了一下圣香往前走了“当然无论什么事你们都会帮我可是除了我你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不要你们帮。”

他的背影没入夜里最后一句话说得平淡也平静却很决绝。圣香说话很少说得强硬但这一句没有挽回的余地那是早已下定的决心不知从多早之前就下定的决心。

施试眉站在门口第一张桌子旁边隆冬的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裳猎猎飘舞她几乎是温柔地苦笑了——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他们都会帮你但是这一次即使你死也不会开口他们……却早已去了。

你要救玉崔嵬多大的事大家……怎么能不知道呢?

即使你不要他们他们却又怎能……舍弃你?

圣香走出百桃堂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今夜是除夕突然间下起雪来他抬头望天有种无言的感觉竟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走出南薰门的时候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约莫三更时分雪薄薄地下了一层覆满鞋面一个人缓步从远处走来。

身材高大骨骼宽大却很消瘦怒弩张右手握着一柄古剑出奇长上刻“烛房”二字。

圣香抬起头来来人一双深目看人的时候似乎能从人身上看出一个洞来正是屈指良。只听屈指良长剑一提倏然架在圣香颈上“玉崔嵬呢?”

圣香看他衣袍底边夹杂着泥石和残雪的地方那雪在融化于是屈指良的鞋子和长袍下摆浸透了泥水看起来稍微有点狼狈。显然这几日他徘徊在相府外面打不定主意是否进去动手今夜从玉崔嵬出相府他也追踪甚久十分辛苦。玉崔嵬在百桃堂失去行踪他却并不灰心在城外等候果然就等到了圣香孤身出城。圣香却也知道闻人暖和玉崔嵬这样出城十分冒险出府的时候必定有多人盯梢能否顺利脱身都是未知。他在城门稍微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追丢人的屈指良心里却是笑了:这证明玉崔嵬脱身了。

以屈指良昔日大侠的身份习性会不自觉地避免去和青楼女子接触尤其是有恩客陪伴的青楼女子这有**份。玉崔嵬有闻人暖作陪被聿修带出去的时候屈指良真的未曾察觉。

“玉崔嵬人呢?”屈指良见圣香不答手腕一紧剑刃在圣香颈上压出细细的一道血痕一滴鲜血沿着剑刃蜿蜒而下。

“喂。”圣香右手一抬隔着袖子握住那柄剑。

这柄剑杀了毕秋寒那一天的景象历历在目他记得清清楚楚。只听圣香说:“除了杀人你还会什么?”

屈指良收回了剑拄剑而立冷冷地道:“他人呢?”

圣香拍了拍袖子在屈指良的视线威仪之下站得笔直“屈指良说真的论比武打架你可以算天下第一本少爷最多算天下第九十九但是本少爷看不起你。”他答非所问但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屈指良没动怒色乍一看这个男人严厉正直依旧没有丝毫恶念。

要练到如屈指良这般武功非数十年的忍耐、毅力、不屈、勤奋、刻苦不行如果他不是受制于人单凭这一份坚忍不屈就足以受人尊敬。只听圣香说了那句“本少爷看不起你”之后又扬眉大声说:“一个大男人受制于人只知道言听计从不思反抗杀人放火竟然能心安理得道貌岸然你根本就是只带着英雄面具的疯狗!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害死第一个人开始你已经被你自己毁得面目全非践踏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想过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他指着屈指良的鼻子怒吼喘息未止胸口的痛重新泛滥起来心情却很快意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像潮水那样汹涌。

屈指良渐渐被他一句一句激起了怒意听到他那一口气三声“值得吗”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

一言出口方惊觉自己失控圣吞已然抓住他的话柄“他是谁?”

三个字一问屈指良竟而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圣香的反应何等敏捷大声说:“就算你杀了玉崔嵬你也救不了他是不是?为了他你要杀人杀到什么时候才够?换了我是他我早就——”他还没说出来“我早就自杀了”屈指良的神色竟起了一层奇异的变化变得极度惶恐不安脸色苍白。圣香顿了一顿没把“我早就自杀了”说出来气氛就这么僵着过了好一会儿圣香的语气放缓了:“他还活着吗?”

屈指良僵硬着表情突然厉声问:“玉崔嵬呢?”

圣香也大声反问:“他还活着吗?”

两人僵持地对视着就如一对敌意十足的公牛圣香喘息了几声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觉得这场角力他会赢“他——还——活——着——吗?”他一字一字地问。

屈指良握剑的手在颤抖突然一声厉啸转身疾掠而去在雪地上刹那间变成一个黑点去得快得骇人。

“啪”的一声圣香一下子坐到地上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是男是女是猫是狗……他赌了一把结果赢了。他今夜显得很残忍因为他先受了伤……如今泄过了却觉得很索然他能够体会——屈指良被他刺伤得痛苦被他逼得恐惧但为了能救大玉他非逼走屈指良不可!

雪仍然在下落在他锦衣和稍上圣香呆呆地望着夜空今夜下雪连星星都看不到。荒郊野地只有他一个人屈指良杀了毕秋寒但也许杀人的人比被杀的更痛苦人生……颠覆如梦荒诞离奇也许午夜梦回连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为何坚持要救玉崔嵬?也许玉崔嵬让他看到极萧索寂寞的人世之中人性的最终其实还是温暖的。

了一阵呆圣香嘴角微翘还是笑了一下拍拍衣裳往城外的官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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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镇城隍庙。

玉崔嵬和闻人暖生着一堆篝火距离城镇颇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呼喝不知是什么人在荒郊野外喧哗传过来的时候也很缥缈。四周很寂静连鸟叫虫鸣都没有毕竟是隆冬只有雪落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追兵?”闻人暖拿了根烧焦的木炭在地上画图终于问出了口。她和玉崔嵬是被一路追杀逼入相府的那出来的时候必然有人盯梢她不信换了身衣裳就能甩掉所有敌人那是痴人说梦。

玉崔嵬凝神听了听远处的声音拾起一截枯木丢入篝火。“不知道。”

“喀”的一声那截枯木烧裂了树皮。闻人暖没再问托腮看着火焰“玉大哥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她在此情此景仍然微笑得很柔软“为什么他们叫你‘鬼面人妖’?十年前你真的是一个**掳掠的大坏蛋?你……采花吗?”玉崔嵬看着她好奇的脸很妩媚地笑了笑“采花不至于**掳掠的大坏蛋大概吧……”他想了想折了段枯木丢入篝火懒懒地道:“忘了……我杀过很多人。”

“你爱过很多人吗?”闻人暖问仍然好奇地看着玉崔奉嵬。

玉崔嵬斜睇了她一眼呵气如兰吹了口气在她稚嫩的面颊上“你说呢?”

闻人暖吐吐舌头笑得很俏皮“我说是。”

“这么顽皮的小丫头嫁了我那好温柔的小舅子他的日子往后难过喽。”玉崔嵬不置可否敲了下她的头。

“月旦他……”闻人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其实很铁血。”

“哦?”玉崔嵬含笑“怎么说?”

闻人暖这次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圣香怎么还不来?”

“来了。”玉崔嵬指指前门一个人影缓缓从已经下得深到脚踝的雪地里走近庙门闻人暖目光一扫“不是圣香……”

来人即使在深雪地里也能走得舒缓优雅玉崔嵬目光一注闻人暖已经脱口而出愕然道:“月旦!”

这从庙门口缓步走进来的年轻人蓝衫夹袄白纱罩袍容颜秀雅纤弱呵气成霜神色宁定不是宛郁月旦是谁!

为什么圣香没来来的却是宛郁月旦?

闻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觑宛郁月旦的神色却很从容从容得就像他本来就应该从庙门外走进来一样他先对玉崔嵬行礼“姐夫好。”随即对闻人暖微笑“阿暖回家了。”

“月旦你怎么来了?”闻人暖轻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宛郁月旦也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你可知现在汴京城外潜伏多少江湖人物?我怎么能不来接你?姐夫的仇家不下二三十家十一门派包括崆峒、青海、紫衣等还有屈指良……只有仇家也就罢了‘白’、‘天眼’领着许多人纠缠其中阻拦大家对圣香不利局势复杂一不小心说不定引起一场百年未遇的江湖大战。何况其中善恶不明糊涂的不在少数姐夫其实本身秉性如何无人知晓他昔日的仇怨难以了结这事太复杂……”他轻轻拍落肩头的落雪“除非圣香能证明姐夫已经改邪归正否则……”

“否则一场大战难以避免。”玉崔嵬柔声道“除非玉崔嵬变成一个‘好人’否则他死——”

宛郁月旦明净但难以视物的眼睛凝视着他“姐夫你当然不能死。”他慢慢地说“你死了圣香永远没有机会证明他是对的……”

玉崔嵬“扑哧”一笑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眼神艳艳的煞是动人。“那月旦你会救我吗?你觉得你姐夫是个好人”他对宛郁月旦抛了个媚眼笑吟吟地问“还是坏人?”

宛郁月旦看着他也柔声道:“姐夫是个多情人。”

玉崔嵬大笑。

“做多情人比做好人更多了颗七窍玲珑心。”

宛郁月旦柔声道“不像做无情人心眼只需一个死也是那一个横竖不被人动了心去。”

听闻这句话闻人暖和玉崔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闻人暖往外看了一眼“碧大哥没有和你一起来?”宛郁月旦细细地张了张眼角“他一直跟着屈指良辅平和辅汉跟着我。”

闻人暖却道:“月旦既然能找到这里辅平和辅汉大哥一定跟在我身边很久了吧?”她了解宛郁月旦一双明眸凝视着他“圣香呢?看到他没有?”

宛郁月旦似乎对她关心圣香毫无芥蒂微微一笑“他遇上了屈指良。”

闻人暖和玉崔嵬一怔都有些变色。宛郁月旦又道:“但不知道他和屈指良说了什么竟然把他吓跑了。”

闻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觑圣香果然神通广大。

“阿暖回家吧。”宛郁月旦温柔地说“这里很危险今晚冷得很你还是尽快回家比较安全。”

闻人暖抬头一笑“我寄回家的信你收到了吗?”她问的是她求救的信。

宛郁月旦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收到了。”

闻人暖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不能帮他也不打算救姐夫?”她凝视宛郁月旦“你只是来接我回家?其他的事……真的不管?”

宛郁月旦柔声道:“阿暖你怎能要求碧落宫幸存的一百三十三人为姐夫去死呢?”

他此言一出闻人暖黯然语塞低低地道:“那为什么……圣香能……”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宛郁月旦越温柔地道语调有点幽忽却很伤感“他自始至终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必为其他人的死活负责。”

这句话说完闻人暖轻声说:“月旦你真的很冷血冷静得很可怕我想……你会是个比我想象中还好的领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能独——霸——天——下可是……”她展颜微笑眼泪直滑了下来“我只想问你真心话我不说局势和责任你真的不愿救圣香?”

宛郁月旦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似乎是闻人暖说出“独霸天下”四字让他震动了一下那一下似乎让人等侯了很久“不愿。”他答得很平静。

“为……”闻人暖“为什么”三字还没说出口宛郁月旦已经回答:“因为你爱他。”

五字一出闻人暖蓦然呆住她像受了五雷轰顶世界一刹那全然颠倒了一样。玉崔嵬“啊”了一声吊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宛郁月旦。只见玉崔嵬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似乎也很烦恼“阿暖回家吧。”

闻人暖没听到他说话愣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地问他:“月旦你疯了吗?”

宛郁月旦不答闻人暖脸上泛起了更茫然失神的郁郁之色。“我——誓——”她低声说“嫁给你的时候我会忘记他的。”

宛郁月旦眉心蹙得更深了点随即舒展开来微笑什么也没说拍了拍手掌门外缓步走过四匹骏马身后是一辆马车“回家吧。”

“我誓我嫁给你的时候一定会忘记他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陪他?”闻人暖的眼泪直滑过脸颊微笑得凄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宛郁月旦低声道:“带闻人小姐回家!”

马车里掠出两道人影把站在那里不动的闻人暖掳上车随即马车掉头而去竟把宛郁月旦留在庙里。玉崔嵬有些意外扬了扬眉“你不走?”

宛郁月旦脱下貂皮披风垫在地上坐坐的姿态看着似乎很舒服。他说:“我坐一会儿很快也要走了……”他坐着仰着头看庙门外的风雪很是萧索地道:“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赶路。”

“你——对暖丫头是真心的?”玉崔嵬用一种嘲笑和调笑并在的口气在笑。

宛郁月旦对着玉崔嵬似乎也放松了些他缓缓用左手的指尖轻触着嘴唇一下、两下……突然斩钉截铁地、语调很硬地道:“我、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

玉崔嵬大笑起来“可我听你姐姐说你喜欢的却是个姓杨的老姑娘。”

宛郁月旦缓缓摇头再缓缓摇头“我只是没有拒绝……我从来也……没有说过爱她。”他的声音即使生硬听起来也很柔和“我欣赏她、敬佩她、顺从她……但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我怕过她、恨过她、对她有愧……就是从来没有爱过她。”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我只爱过阿暖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玉崔嵬大是意外“扑哧”一笑“你为何不告诉她?”

“我怎么……知道……”宛郁月旦幽幽地道“我才十八岁姐夫我才十八岁……”

玉崔嵬倒是怔了一下“你不敢?”

宛郁月旦点头那双眼睛里百味陈杂又似什么都很茫然别有一种特别年轻的苦涩。

他才十八岁——玉崔嵬倒是常常忘了这位铁血酷厉的温柔小舅子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年华有些才华可以特别早熟、有些天性可以特别锋利、有些智慧可以特别灵敏但也有些东西他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特别青涩、特别害怕失望——尤其他是一个好胜心强的孩子…。“

“我要走了。”宛郁月旦喃喃地道门外又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玉崔嵬移坐在他留下的貂皮披风上见他缓步走出门口登上另一辆马车离开。他真的没有留下等候遇到大敌的圣香没有帮助他没有带玉崔嵬就如此带走闻人暖走了。马车在风雪中渐渐消失蹄印被大雪掩去不救圣香、不救玉崔嵬碧落宫选择独善其身远离风波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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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崔嵬看那马车消失突然转过头来城隍庙的后门一个人站在半开的门板后见他回头随之灿烂一笑眨了眨眼睛。

圣香……

他的轻功太好宛郁月旦没有听见他的足音。

一时之间饶是玉崔嵬也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对圣香挑了个媚眼他叹了口气“你如像他一样岂不更好?”

圣香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也坐在那张貂皮披风上——玉崔嵬自动让给他坐他拍着满身碎雪瞪眼“我如像他一样你早就死了正好多个鬼!”随后圣香喃喃自语:“我说嘛……死丫头那么有钱原来是阿宛的老婆。他确定在他娶老婆之前家产不会给他老婆败光?……”

等圣香碎碎念了好一会儿玉崔嵬咬唇笑“我死了有什么不好?”他的眼神有些缥缈“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救。”

“喂。”圣吞没有看他“你真这么想?”

“假的。”玉崔嵬依然咬唇笑。

“你想死?”圣香再问。

“不想。”玉崔嵬叹息。

圣香久久地凝视着庙门外越下越大的雪突然淡淡地笑了缓缓地、深深地呵出一口气化成了雪一样的雾。“像大玉这样无论经历什么都要活下去的人我想……不会问心有愧的……”他的眸色变深了些变得空淡广阔“心里应该有着想活下去的理由或者是一个梦想……一些愿望……”

玉崔嵬突然颤抖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圣香说到“想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梦想……一些愿望……”他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以至于他握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雪白。

“我想……他们一直都在冤枉你……他们说你是淫贼、是恶魔、是妖怪、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人妖……”圣吞的眼睛一直没有看他“他们冤枉你是吗?即使身体和别人不一样那又怎么样呢?你只不过是和许多害怕你的人一样的平常人也会作恶当然……也会行善。”

玉崔嵬不答。

“是吗?”圣香又问。

玉崔嵬仍然不答。

“是吗?”圣香缓缓回头看他。

玉崔嵬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圣香的眼睛清澈、透明、空旷、寂灭像在他眼里有一片凌驾于莽莽红尘之上的世界荒芜而充满灵性温柔而色泽暗淡。圣香也同样看见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玉崔嵬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血丝像刀刀剑剑戳刺的伤。

然后玉崔嵬说:“是。”

这一个字答得果断而简洁。圣香缓缓眨了眨眼睛“我从不信你真能作大恶……他们已经冤枉你十年如果还因为他们加在你头上的罪……要你死——”他说到这里停住顿了很久“那算什么?”

那算什么?

玉崔嵬无言以答。

“我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东西。”圣香索然地说“这世上让人快乐的东西本就不多坏人受到惩罚、谎言被人揭穿、真相被人知道、做好事受到赞美……我只不过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事很奇怪吗?”他问:“什么叫做‘你如像他一样岂不更好?’”

玉崔嵬再次无言以对多年未曾温热过的眼眶突然热了起来再次有了心潮澎湃的激动。“坏人受到惩罚、谎言被人揭穿、真相被人知道、做好事受到赞美”想看见这样的事很奇怪吗?圣香是一个从眼到心都很澄澈的人他并非看不穿世事的艰难却一直都怀着很简单的心情期待身边的每个人都好。

他想看见一些让人快乐的东西他能为此而牺牲而努力而坚持之所以有这种期待也许就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快乐……期待身边每个人都好他为此无论怎样都甘之如饴也许就是因为他自己经历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你如像他一样你会比他做得更对走得更准”玉崔嵬说“也活得更久。”

圣香淡淡地笑“我一直都很期待阿宛能做些什么做些什么给我看……”他转过头去凝视宛郁月旦离开后那些被雪淹没的蹄印“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会成就可怕的事业他会长大变成一个完美的领袖享受从没有人能够集于一身的荣耀、财富、权力、名誉。他能扶持正义但要等到他足够强大之后。”他的笑意从浅淡变得灿烂“他会活很久我……不想要那么多。”他现在笑得很灿烂可爱了“本少爷只想自己和亲戚朋友全都快活而已你是本少爷的朋友而且本少爷觉得你是个好人好人嘛——就是不该被冤枉的。”

“听到兵器声吗?”玉崔嵬含笑指了指东边“我听说‘白’、‘天眼’带着武当山下来的一批武林豪杰和十一门派在汴京城外对峙你听大概已经动上手了。”他慢慢地道:“虽然你只是一个人却无法真的做到特立独行除非你为世所弃……否则还是会有许多人因为你和我的连累死于非命。”他柔声问:“怎么办?”

圣香听着风雪中传来的兵刃交加的声音几乎是有些困惑茫然“他们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和他们是朋友他们虽然不相信我但是相信你。”玉崔嵬含笑气质很沉敛竟然看起来很可亲还有点可靠“这个人世虽然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很多但也有些傻瓜会做些蠢事让这人世偶尔也有些可爱的。”他拍了拍圣香的肩膀“走吧见你的朋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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