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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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娜娜变成了一个时髦女子一个依靠男性的荒唐和堕落来生活的寄生虫一个颇具贵妇仪态的高等妓女。她的失足虽是偶然的却决定了她的终身。她摇身一变成了著名的风流女子尽人皆知的一掷千金、肆无忌惮地卖弄姿色的女流。她很快在要价最高的妓女中成了王后。她的照片陈列在橱窗里报纸上常常见到她的名字。每当她乘坐马车经过大街上时人们都掉过头来看她一眼呼唤她的名字激奋之情犹如民众见到王后一般;而她则身着轻飘飘的服装悠然自得地倚靠在车子上脸上挂着微笑十分快乐金色的细雨般的一缕缕细小鬈垂挂到涂蓝的眼圈边和搽口红的嘴唇边。说来奇怪这个胖姑娘在舞台上是那么笨拙扮演正经女人是那么滑稽可笑但在街上扮演迷人的女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她的身体像水蛇一般柔软自如衣着得体看起来是随意穿戴却显得风度翩翩像一只矫捷群的纯种母猫堪称烟花女中的佼佼者。她很高傲富有叛逆精神像一个权力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把巴黎踩在脚下。她随意穿上什么款式的服装贵妇们便纷纷仿效她。
娜娜的公馆在维里埃大街卡迪内街的拐角处所处地段是一个豪华地区。这里原来是蒙梭平原一座座建筑在这空旷的土地上拔地而起。这座公馆当初是由一位青年画家所建这位画家由于在绘画艺术上初露锋芒兴奋得飘飘然起来便建了这座公馆可是房子刚刚粉刷完毕又不得不把它卖掉。房子颇具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的风貌外观很像一座宫殿内部布局别具一格舒适的起居设备都是现代的但又具备不落俗套的特色。缪法伯爵买下了这座配备家具的公馆里面摆了许多小摆设配上了华美的东方帷幔古色古香的餐具柜路易十三时代的大扶手椅;因此娜娜不期而获得了颇具艺术特色的家具家具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富有不同时代特色。不过占据公馆中央的画室对她来说毫无用场于是她就把楼上楼下通通改造一番在底层设了一间温室、一大间客厅、一间饭厅在二楼靠近她的卧室和梳妆室的地方设了一间小客厅。她的设想令建筑师们惊讶不已她仿佛生来就要过奢侈的生活作为巴黎街头妓女追求时髦豪华是她的天性。总之她并未把公馆搞得不像样子甚至还使富丽堂皇的家具上增添了一些摆设仅在某些方面留下雅致得有点可笑、华丽得有点刺目的痕迹由此可以看出她昔日是个卖花女曾经在商店的橱窗前构想自己未来生活的蓝图。

院子里在大雨罩遮盖下门口的石阶上铺着地毯;一到前厅就闻到一股紫罗兰的香味四壁上的帷幔很厚实屋内的气温宜人。一扇彩绘大玻璃窗上面的玻璃有黄色的也有玫瑰色的射出淡黄色的肉色光线照亮着宽大的楼梯。楼梯脚下有一个木雕黑人手捧一只银制托盘盘里摆满了来访者的名片;还有四个白色大理石女子**裸露手擎高脚台灯。前厅里和楼梯平台上陈列着中国青铜器皿和景泰蓝瓶里面插满了鲜花还有铺着波斯坐毯的长沙铺着古色古香毯子的扶手椅这些陈设把前厅和二楼平台装饰成候见厅。厅内经常放着男客的大衣和帽子帷幔和地毯把房间包得严严的不出一点声响一进门就觉得是在屏息冥思仿佛进了一座小教堂因虔诚而浑身战栗。每扇门都关得严严的屋内一派寂静气氛使人产生神秘的感觉。

大客厅具有路易十六时代的风格陈设过分豪华只在举行盛大晚会时娜娜才打开它来接待社伊勒里宫的达官显贵和外国宾客。平时她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下楼有时她一个人单独在饭厅里就餐时失落之感油然而生。餐厅很高墙上挂着巴黎戈贝兰壁毯还有一个硕大无朋的食具橱里面放着古老的瓷器令人赞叹的老式银餐具这些东西令人赏心悦目。她吃完饭后便赶快上楼。她住在二楼占有三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梳妆室和一间小客厅。她的卧室已经重新布置过两次第一次用的是淡紫色的缎子第二次用的是镶花边的蓝色绸料;但是她还不满意觉得这样显得平淡无奇她还在想新的花样却终未想出来。一张垫软垫的床矮得像沙床上的威尼斯针钩花边值二万法郎。家具都漆成白色和蓝色上面还镶着银色细丝;屋子里到处都散放着白熊皮多得把地毯都盖住了。娜娜有一种怪癖也是一种穷奢极欲的表现她喜欢坐在地上脱长袜子这个习惯始终没有改掉。在卧室旁边的小客厅里小玩意儿摆得杂乱无章它们全是精美的艺术品;墙上挂的是浅玫瑰红丝绸帷幔即一种褪了色的土耳其玫瑰红颜色上面织着金线沿着帷幔摆放着各个国家、各种风格的物品显得分外醒目有意大利珍品收藏柜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小箱子中国的小宝塔日本的精贵屏风还有瓷器青铜器绣花丝绸细针钩花边的地毯;扶手椅宽大得像床长沙很深颇像放床的凹室坐在上面感到软绵绵、懒洋洋的不禁使人联想到后宫里那种昏昏欲睡的生活。这间房子保持着淡黄褐色的基本色调辅色是绿色和红色;除了几张椅子格外舒服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充分表明这里是妓女居住的地方;只有两尊本色瓷器女人塑像一个女人穿着衬衫在捉跳蚤另一个身上一丝不挂两脚朝天双手着地行走。这两件原始、愚蠢之作犹如一个污点把整个客厅的艺术格调破坏了。透过一扇几乎一直开着的门可以望见那间梳妆室映入眼帘的尽是大理石和镜子里面有白色的浴缸银水壶和银脸盆还有水晶和象牙饰物。从一块垂落的窗帘中射进来一道白色的微光这道微光似乎被紫罗兰的香味熏得昏昏欲睡从娜娜身上出来的这股撩人的香味散到整个公馆和院子里。

给这座房屋配备必要的用品是一件大事。娜娜幸亏有了佐爱。这个女仆对她的迹立下了汗马功劳她很敏感坚信娜娜一定会迹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倏然来到。如今佐爱洋洋得意成了公馆的女管家她通过忠心耿耿地侍候太太让自己财。但是娜娜仅有一个女仆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一个膳食总管一个马车夫一个门房和一个厨娘。此外还得建几个马厩。于是拉博德特便成了非常有用的人伯爵不愿意干的跑腿事情他都承担下来了。他用不正当的手段买下了几匹马跑各个马车商店为少*妇挑选东西出谋划策人们经常看见他挽着娜娜的膀子出入于各家店铺。他甚至还带来一班仆人:一个是夏尔是个身材魁梧的马车夫他来自德·科布勒兹公爵家;一个是朱利安矮个子满头鬈总是笑吟吟的他是膳食总管;还有一对夫妻妻子名叫维克托里娜是厨娘丈夫叫弗朗索瓦是来当门房和听差的。弗朗索瓦穿着短裤脸上搽了粉上身穿着娜娜规定的浅蓝色和银色饰带的仆人制服站在前厅里接待客人。这样的穿着和端庄的神态无异于王公贵族府邸。

到了第二个月公馆里的一切都配备齐全了。共计花掉三万多法郎马厩里有八匹马车库里有五辆马车其中一辆带银饰的双篷四轮马车一时吸引了全巴黎的人。娜娜就在这样的财富中安顿下来建立了自己的家。她演了三场《小公爵夫人》便离开了剧院。她抛下了博尔德纳夫让他在破产的边缘上挣扎伯爵的资助对他也无济于事。然而这次演戏的失败使她苦不堪言。加之与丰唐的那段共同生活的教训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是卑鄙的。因此她认为自己现在很坚强了不至于因热恋上一个男人而不顾一切了。但是她的头脑很单纯复仇的想法并没有坚持多久。除了生气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总是怎样花钱她对拿钱供她不断挥霍的男人天生怀着蔑视她对情夫们的破产而感到洋洋得意。

娜娜先确定了伯爵在公馆里的地位。她订了他们的关系规章。伯爵每月拿出一万二千法郎礼物还不算在内作为回报他只能要求她对他绝对忠实。她誓忠实于他。但她要求他尊重她要充分尊重她的个人意愿她要有主妇的全部自由。这样她每天接待自己的朋友而伯爵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来;总之对于一切事情他对她要盲目信任。每当他因吃醋而惴惴不安犹豫不决时她便摆出一副尊严的样子威胁说要把一切东西还给他或者用她的小路易的脑袋誓。这样伯爵就满意了没有尊重就没有爱情。直到第一月末.缪法是很尊重她的。

但是娜娜得寸进尺不久她就像忠贞女子一样对他施加影响。当伯爵怏怏不乐时她就逗他高兴让他说出内心不高兴的原因然后开导他。渐渐地他内心的烦恼他妻子和女儿的事情他内心的想法和金钱上的问题她都一一过问而且表现得合情合理非常公正非常诚实。只有一次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火来。一天伯爵告诉她达盖内可能要向他的女儿爱丝泰勒求婚。自从伯爵与娜娜的关系引起人们的注意以来达盖内认为最巧妙的办法就是与娜娜断绝关系把她看成淫妇了事并誓要把他未来的岳父从娜娜的魔爪中夺回来。因此她就拼命讲她过去的咪咪的坏话:他是一个好色之徒与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厮混把家当挥霍殆尽;他没有道德他虽然不用女人的钱来养活自己但是他经常利用女人的钱只是不时给女人送一束鲜花或请女人吃一顿晚饭;但是伯爵听了她的话似乎原谅他的这些缺点于是她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达盖内同她睡过觉并且讲了一些不堪入耳的细节。刹那间缪法脸色变得苍白。这个年轻人与他女儿的婚事就不必谈了。这次给了忘恩负义的达盖内一个很好的教训。

然而公馆里的家具还没有配备齐全。一天晚上娜娜滔滔不绝地对缪法作了许多山盟海誓以后竟然把格扎维埃·德·旺德夫尔伯爵留下来同宿。旺德夫尔伯爵已苦苦追求她两个星期了每次来看她都带着一束鲜花。她终于答应了他她这样做并非因为一时恋迷上了他而是为了证明她是自由的。从他那里捞好处是事后才想到的就在她接待旺德夫尔的第二天他替她还了一笔债款这笔债她是不愿意向其他男人讲的。从那以后她每月从他那里得到八千至一万法郎;这笔零花钱对她很有用。旺德夫尔一时头脑热把他的全部家当挥霍殆尽。他为马匹和吕西已经花掉了他的三个庄园娜娜又要一口吞掉他的靠近亚眠的别墅;他急于要把全部财产一扫而光连他的祖宗在菲利普—奥古斯特1治下建造的古堡的残垣断壁也不放过。他渴望破产到了疯狂的地步他觉得把象征他的家族的徽章上的最后一枚金色圆形图案也拱手交给这个全巴黎为之垂涎的妓女是件崇高的事情。他也接受了娜娜的全部条件她有完全行动自由只有在规定的日子才能享受到她的温情甚至连叫她誓的天真热情也没有。缪法对娜娜的誓言毫不怀疑。而旺德夫尔呢对这些一清二楚;不过他从不丝毫流露出来。他假装全然不知脸上总是堆着寻欢作乐、玩世不恭者微妙的笑容他对办不到的事情总不提出要求只要他在规定的时间与娜娜寻欢作乐全巴黎的人都知道他就满足了——

1菲利普—奥古斯特(一一六五~一二二三)法国中世纪卡佩王朝第一位伟大的国王。

从那以后娜娜的家里真正是应有尽有。仆人都有了马厩里、厨房里、太太的卧室里的仆人都有了。佐爱负责统管一切对一些最错综复杂的出乎意料的事情她总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家里安排得像剧院里一样有条不紊像大行政机关里一样井井有条一切运转得如此准确无误开头两个月里没有生任何冲突和不协调现象。只是太太经常犯轻举、冒失、心血来潮和冒充好汉的毛病给佐爱惹来太多的麻烦。因此这个贴身女仆也就慢慢变得办事懈怠了而且她还觉在乱糟糟的时候即太太做了蠢事而需要补救时她就能从中捞到较大的好处。这时候礼物像雨点般地落到她手中她就混水摸鱼从中捞到一些金路易。

一天早上缪法还没有走出卧室佐爱便把一位哆哆嗦嗦的先生领进梳妆室娜娜正在里面换衣服。

“瞧!是治治!”娜娜惊讶地说道。

进来的人确实是乔治。可是他见娜娜身穿睡衣金披散在裸露的肩上就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把她抱得紧紧的在她身上到处吻着娜娜怕被人看见拼命挣脱着压低了声音嘟囔道:

“行啦他在房间里!真荒唐……而你呢佐爱你疯了?把他带走!叫他呆在楼下我马上想办法下来。”

佐爱不得不当着她的面把他推走。娜娜到了楼下饭厅里见到他们时把他们两人训斥了一顿。佐爱撅着嘴气乎乎地走出去一边说她本来想让太太高兴一下的。乔治再次见到娜娜感到非常高兴眼睛一直盯着她里面噙满了泪水。现在他的苦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母亲觉得他有理智了便允许他离开丰岱特庄园;他在火车站刚下车就坐上一辆马车想尽快赶来吻一吻他的心肝宝贝。他说以后要生活在她身边就像过去生活在“藏娇楼”别墅那样他光着脚在卧室里等她。他饱尝了一年辛酸离别之苦现在急切需要摸摸她他一边讲自己的情况一边伸过手去他抓住她的手在睡衣的宽大衣袖里乱摸一直摸到肩膀。

“你一直在爱着你的小宝贝吗?”他用孩子的口气问道。

“我当然爱他喽!”娜娜回答道猛然挣脱他“可是你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来了……你知道我的小宝贝现在我是身不由己啦你得聪明一点。”

乔治下马车后以为长期的愿望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顿时心花怒放连他到了什么地方都没看一看。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他仔细察看着富丽堂皇的餐厅装饰一新的高高的天花板戈贝兰挂毯和餐具柜里的闪闪光的银餐具。

“啊你说得对。”他伤感地说。

于是娜娜告诉他以后早上不要来。下午四点至六点他要来可以来;这段时间她接待客人。接着他用询问、恳求的目光瞅着她并未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她便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表示自己是一个心肠好的女人。

“听我的话我要尽可能让你来。”她低声说道。

其实她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她觉得乔治很乖只想让他来作个伴儿并没有其它想法。不过他每天四点钟来时似乎带着一副沮丧的神情她便再作一点让步她把他藏在衣柜里让他继续享受别人享受残剩下来的美色。他再也不离开公馆同女主人亲亲热热像那条小巧玲珑的狗一样躲在女主人的裙子里即使她和别的男人睡觉的时候他也能分享到她的一点点爱宠;在她孤独寂寞时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她会对他很甜蜜并且抚爱他。

于贡太太大概知道了她的儿子又投入了这个坏女人的怀抱因为她跑到巴黎去向他的另一个儿子菲利普中尉求助他当时驻扎在万森。乔治做事总是瞒着哥哥这一次他感到绝望生怕哥哥揍他。每次当他向娜娜一古脑儿倾吐爱情时便什么也不隐瞒所以他很快就向娜娜谈起他的哥哥说他是一个健壮的男子汉什么事都敢干。

“你知道吧”他解释道“妈妈不会到你家里来而她会派我的哥哥来……当然喽她会派菲利普来找我的。”

娜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很生气。她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他是中尉又怎么样弗朗索瓦会不客气地把他赶出去!”

后来由于这个孩子总是谈他的哥哥她终于也关心起菲利普了。一个星期后她对他从头到脚都了解了他个子很高身体健壮性格开朗有点粗暴;此外他还有一些外人不知的细节胳膊上有毛一个肩膀上长颗痣。她对他的情况了解得那么多一天她对这个她要赶出门的男人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她嚷道:

“喂治治你的哥哥不来了吧……他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第二天当乔治单独和娜娜在一起时弗朗索瓦上楼来问太太是否接待菲利普·于贡中尉。乔治顿时脸色苍白期期艾艾地说道:

“我早预料到了妈妈早上还对我说过这件事。”

他哀求少*妇派人去回话就说她此刻不能接见客人。但是娜娜已经站起来了激动地说:

“为什么不接见?不接见他他还以为我怕他呢。啊这回我们可要看笑话啦……弗朗索瓦把这位先生带到客厅里让他等一刻钟。然后你再带他来见我。”

她没有再坐下来在壁炉上的镜子和一面威尼斯镜子中间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那面威尼斯镜子挂在一只意大利小匣子的上方;每走一次她都朝镜子里望一眼竭力微笑一下。乔治则精疲力竭坐在一张长沙上他想到马上就要生的一场风波浑身颤抖起来。她一边踱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让这小伙子等上一刻钟后他就自然平静下来了……另外如果他以为来到一个妓女家里这间客厅就会使他大开眼界……对了对了好好看一看吧我的好好先生。这里可没有一样是假货仅这一点就足以叫你尊重这里的女主人。对男人来说他们还应当尊重女人……嗯?一刻钟过了吗?不还不到十分钟。哦!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不停地走动着。一刻钟到了她打乔治离开一边叫他保证不在门外偷听因为如果他被仆人们看见就有失体统。乔治走出卧室时壮着胆量用哽塞的声音说道:

“你要知道他是我的哥哥……”

“别担心”她摆出一副庄重的神态说道“如果他讲礼貌我也讲礼貌。”

弗朗索瓦领着菲利普·于贡进来他身着礼服。开头乔治听少*妇的话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但是他俩谈话的声音又使他停下脚步这时他迟疑不决忧心忡忡两腿软。他想象这下子他要遭殃了一定会挨耳光或类似的令人厌恶的事使他以后跟娜娜在一起时总是心里不痛快。因此他克制不住一心想偷听的念头便走回来把耳朵贴到门上。他听得很不清楚厚厚的门帘使声音变低了。然而他毕竟听见了菲利普的几句话他的话说得很严厉话里有“孩子”、“家庭”、“荣誉”几个词讲得很清楚。他心里惶惶不安想听到他的心上人怎样回答。他的心怦怦直跳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肯定开口就骂“下流坯”或“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可是什么也没有生一点声息也没有;娜娜好像死在里面了。过了一会儿他哥哥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他懵住了这时候一阵古怪的低语声使他吃了一惊。原来娜娜啜泣起来。有一阵子他内心的矛盾折磨着他又想逃走又想扑到菲利普的身上。然而恰巧这时候佐爱走向卧室他急忙从那扇门边离开但还是被她撞见了他神态很尴尬。

佐爱不吭一声开始整理衣柜里的衣服;他默不作声一动也不动把额头靠在一扇窗户的玻璃上心里惴惴不安。佐爱沉默了一会后问道:

“在太太那儿的那个人是你哥哥?”

“是的。”孩子用哽住的声音回答。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子。

“他在这里使你感到不安是吗?乔治先生。”

“是的。”他依然用痛苦、说话费力的声音回答道。

佐爱从容地叠着花边她慢吞吞地说道:

“你错了……太太会妥善处理的。”

他们两人就谈了这些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佐爱没有离开卧室。又过了整整一刻钟她掉过头来没有看到孩子火这时他行动不能自由事情究竟怎样他蒙在鼓里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向客厅里瞟了几眼。他俩在客厅里呆了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呢?也许娜娜一直在哭泣。菲利普是个粗鲁的人他一定打了她几个耳光。佐爱终于走了他又跑到门口再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这下子他可慌了显然是被吓昏了头。因为他突然听见一阵欢声笑语那是温柔的窃窃私语声和女人被人搔痒时抑制不住的笑声。紧接着娜娜把菲利普送到楼梯边分别时彼此还说了几句亲热话。

乔治壮着胆子走进客厅少*妇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着。

“怎样啦?”他惊愕地问道。

“什么怎样啦?”她连头也不转一下说道。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以前对我是怎么说的?你的哥哥为人挺好嘛!”

“那么问题解决了?”

“当然解决了……啊!你干吗这样问我?人家还以为我们要打架呢。”

乔治仍然不明白娜娜的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似乎听见……你没有哭吗?”

“我哭了!”她大声嚷道眼睛盯住他“你在做梦吧!你为什么想到我哭过呢?”

娜娜大雷霆责备他不听她的话躲在门边偷听孩子被责备得惶惶不安。既然娜娜跟他生气他便装出顺从的样子走到她身边想知道个究竟。

“那么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很快就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你该明白如果我真是一个婊子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考虑到你的年龄和你家庭的荣誉他出来干涉是对的。哦!我是理解这类感情的……他到这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所以他表现得像个上流社会的人……这样你就别担心了一切事都完了他回去会劝你妈妈放心的。”

她又笑着说道:

“而且你会在这儿见到你哥哥……我已经邀请过他了他还会来的。”

“啊!他还来这儿。”孩子说道脸色变得煞白。

他下面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不再谈菲利普了。接着她穿衣服准备出去他睁着一双忧愁的大眼睛瞧着她。显而易见他对事情的顺利解决感到很满意因为他宁可死也不愿跟娜娜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埋藏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不安和深深的痛苦他从来不敢对人讲出来。他怎么也不知道菲利普用什么方法使他母亲放心的。三天后他的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到了丰岱特庄园。就在她回家的当天晚上他还在娜娜家里弗朗索瓦跑来通报中尉来了他听了身上打了一个寒战。中尉很高兴开玩笑地说他把乔治当成一个逃学的顽童他还在母亲面前为他逃学开脱过失所以母亲才不继续过问。乔治心里仍然感到很紧张不敢动弹一下即使听到无关紧要的话也像女孩子一样脸羞得绯红。他哥哥比他大十岁过去对他很少表现出兄弟般的情谊;乔治像怕父亲一般怕他他与女人在一起厮混的事直到现在还瞒着他。他看见菲利普坐在娜娜旁边身体是那样健壮他自由自在放声大笑尽情欢乐他就感到羞愧而又尴尬。不过后来他哥哥天天到娜娜家里来他终于有点习惯了。娜娜精神焕满面春风这是她荒淫无度的风流生活的尾声。这座公馆里满是男人和家具仿佛异乎寻常地总是设宴庆祝乔迁之喜。

一天下午于贡兄弟都在娜娜公馆里缪法伯爵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来了。佐爱告诉他太太在会见客人他便装成一副谨慎大度的绅士样子没有进门就走了。等到他晚上再来时娜娜像受了侮辱的妇女憋着一肚子气冷冰冰地接待他。

“先生”她说“我没有什么做得不对让你来侮辱我……以后我在家里请你像别的客人一样进来听清楚了吧!”

伯爵听后惊得目瞪口呆。

“但是亲爱的……”他竭力想作些解释。

“因为我可能有客人!是的客人中还有男人你以为我和这些男人在一起干什么?……有人装出一副知趣情人的样子大肆宣扬一个女人怎样怎样我可不愿别人这样来宣扬我!”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原谅其实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娜娜就是用这种脾气的办法使伯爵顺从并相信她是忠于他的。她强使伯爵接受乔治已有很长时间她说乔治是个逗她喜欢的孩子。她又叫伯爵同菲利普在一起吃饭伯爵也乐意地接受了;吃过饭后他把年轻人拉到一边询问他母亲的情况。从那时起于贡兄弟、旺德夫尔和缪法公然成了一家人了他们一见面就握手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样样事情就好办了。只有缪法一人行动谨慎避免来的次数太多保持着陌生人来访时的言谈举止。晚上娜娜坐在地上的虎皮上脱袜子时他总是亲切地谈到这几位先生谈得最多的是菲利普他觉得他是忠厚的化身。

“这倒是真的他们为人都很好”娜娜坐在地上换睡衣一边说道“不过你知道他们都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他们胆敢说我一句不好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然而娜娜虽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周围又有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仍然烦闷得要命。她每天夜里男人不离身富得连梳妆台的抽屉都塞满了钱与梳子和刷子混放在一起。可是这一切她还不感到满足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空虚什么地方不充实使她想打呵欠。她成天无所事事每天都过着同样的单调的生活。她想不到明天会怎样她像鸟儿一样生活着不愁没有吃的随时准备栖息在任何一根树枝上。她确信有人供养她便整天躺着不干一点事像在修道院里一样在闲逸和顺从中昏昏欲睡仿佛她是妓女职业中的囚徒。她有腿不走路出门就坐车。她恢复了孩提时代的兴趣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亲着小狗珍宝把时间消磨在无意义的玩艺上。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男人她以表面殷勤、实质厌倦的态度忍受男人们的玩弄。在这种自暴自弃中她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娇艳容貌她经常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身体观察自己怎样洗澡怎样往身上洒香水。她洋洋得意她能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把身上脱得一丝不挂并且不觉得害羞。

每天早上娜娜十点钟起床总是那只苏格兰卷毛狗舔她的脸把她唤醒;接着她与狗玩五分钟让狗在她的胳膊上和大腿上乱跑乱窜缪法看了很恼火。小狗成了他吃醋的第一个小男人。让一只小畜生把头伸进被窝里真不像样子。随后娜娜走到梳洗室去洗澡。将近十一点钟时弗朗西斯来给她卷头复杂的梳理要等到下午才做。她最讨厌一个人吃饭吃午饭几乎总有马卢瓦太太作陪。马卢瓦太太早上总是戴着形状古怪的帽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来晚上回到她那神秘生活的地方对此谁也不去打听。最难度过的时间是午饭后到梳头之间的那两三个小时。平常她总是主动提出与马卢瓦太太玩玩纸牌有时她也看看《费加罗报》她对报上有关戏剧方面的报道和上流社会新闻颇感兴趣;她甚至偶尔也会打开一本书因为她自诩爱好文学。头梳理一直要到近五点钟时才告结束这时她才从长时间的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然后乘马车出去或在家里接待一大群男人。她经常在外面吃晚饭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后浑身仍然疲惫不堪。她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巴蒂尼奥勒到姑妈家里看望她的小路易。她常常半个月忘记他;然后像疯似的徒步去看他她心里满怀慈母般的歉意和慈爱像去医院探望病人一样带去一些礼物有给姑母的烟草有给儿子的桔子和饼干;有时她坐着自己的双篷四轮马车去布洛涅森林回来时去看儿子她的衣着打扮轰动了那条僻静街道上的居民。自从侄女迹以来勒拉太太的虚荣心总是抑制不住要表现出来。她很少到维里埃大街来装腔作势地说那里不是她去的地方;但是在她家的那条街道上她总是自鸣得意每当娜娜穿着价值四五千法郎的裙子到来她就乐开了怀第二天整天忙得不停把侄女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给左邻右舍观看还把每样东西的价值一一说出来邻居们听了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通常娜娜总是与家人在一起过星期天这天如果缪法邀她出去她就像市民主妇那样微微一笑谢绝他的邀请说这不可能她要到姑母家去吃晚饭并去看她的小宝贝。尽管这样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总是生病。他快满三岁了该长得很结实了。然而他的后颈上生了湿疹如今耳朵里又出现脓肿令人担心的是头盖骨上再生出骨疽来。当她见他脸色苍白血气不佳肌肉松驰上面有黄色斑点时她就愁眉不展;她心里尤其感到奇怪。这个小宝贝怎么啦为什么身体坏到这个样子?而她自己呢他的母亲身体竟然如此健康!

不去看孩子的日子里她仍然过着一种繁忙而有规律的生活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剧院看场演出到金屋餐馆或英吉利咖啡馆吃晚饭或夜宵;另外她还去所有公共场所观看大家竞相观看的节目如马比耶舞会、黄色歌舞演出和赛马。尽管这样她仍然有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像胃痉挛一样痛苦。虽然她不断地热恋上一个个男人但是当她孤零零一个人时她总是伸懒腰好像疲乏不堪和寂寞马上使她忧愁起来因为她又感到空虚对自己感到厌倦。她的职业和她的天性决定她快乐地生活着但是这时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常常在两个呵欠之间喊出足以概括她的生活的话来:

“啊!男人真叫我讨厌!”

一天下午娜娜听音乐会回来她瞥见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在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她的高帮皮鞋的鞋跟磨破了裙子很脏帽子被雨淋得不像样子。娜娜倏然认出她来。

“停车夏尔!”她对车夫叫道。

接着她又呼唤她的名字:

“萨丹!萨丹!”

路上行人都转过头来街上的人都瞧着她们萨丹向她走过来衣服碰到车轮上弄脏了。

“上车吧我的姑娘。”娜娜不顾围观的人若无其事地说。

尽管萨丹浑身脏得叫人恶心娜娜还是让她上了自己那辆浅蓝色的双篷四轮马车把她带回家;萨丹紧挨着她的镶着尚蒂伊花边的珠灰色绸裙子坐着。街上的人看见车夫自命不凡的样子个个都露出了笑容。

从那以后娜娜有了迷恋的人了她的生活变得充实了。萨丹成了她的同性恋对象。她在维里埃街的公馆里住下来后梳洗干净换了衣服她向娜娜整整讲了三天圣拉扎尔教养所里的情况里面的修女如何令人讨厌那些混蛋警察怎样把她列入暗娼名单。娜娜听了很愤怒她安慰她她誓要亲自去找部长把她从那里搭救出来。现在不必着急警察肯定不会到她家里来找萨丹。于是她俩在一起度过了几个甜蜜的下午她们情语绵绵互相又是吻又是笑。这次是前一次在拉瓦尔街玩的把戏的继续那次她们在玩时警察突然来了把她们冲散了这次又重新开始像开玩笑似的。后来一天晚上她们真正作爱了。娜娜在洛尔餐馆那里见过这套把戏起初很反感现在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被萨丹弄得晕头转向如痴如醉使她丧魂落魄的是到了第四天上午萨丹失踪了。谁也没有看见她出去。她穿着新裙子溜走了她一心想呼吸新鲜空气还迷恋她的街头生活。

那一天公馆里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所有仆人都吓得低着头不敢吱声。娜娜气得差点揍弗朗索瓦一顿责备他没有守好门让萨丹溜走了。但是她还是竭力克制住了没有出火来她骂萨丹是臭婊子以后不再到阴沟洞里去捡这类烂货了这件事给了她一个教训。当天下午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里佐爱听见她在啜泣。晚上她突然叫人把她的马车准备好把她拉到洛尔饭店去。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也许能在殉道者街的那家饭店的餐桌上找到萨丹。她不是想重新见到她而是想掴她的耳光。果然萨丹与罗贝尔夫人在一张小餐桌上吃饭。她瞥见娜娜走来笑起来了。娜娜内心很激动但并未同她吵起来态度很和蔼很柔顺。她请大家喝香槟酒把五六桌人灌得醉醺醺的趁罗贝尔夫人上卫生间之际把萨丹拉走了。刚上了马车娜娜咬了她一口并威胁她如果她再犯就把她杀了。

但是这样的把戏又继续生了而且生过好多次娜娜很伤心作为一个被欺骗的女子她很气愤。娜娜跑出去到处寻找这只野鸡她所以老是飞走是为了寻求一时的热恋另外对公馆里的舒适生活她也感到厌倦。娜娜扬言要掴罗贝尔太太的耳光;有一天她甚至希望同她决斗因为她们三人中有一个多余的人。现在她每次去洛尔饭店吃饭总要戴上她的钻石戒指有时还带着路易丝·维奥莱纳、玛丽亚·布隆、塔唐·内内一起去她们个个身着盛装光艳夺人。洛尔饭店的三间餐厅里灯光昏暗弥漫着蹩脚菜肴的气味这些女人大摆阔气附近的小婊子们看了惊讶不已这使她们飘飘然起来她们在饭后便把小婊子们一个个带走。每逢这样的日子洛尔总是穿着光彩夺目的紧身衣露出一副宽厚大度的慈母的神态亲吻每个人。只有萨丹每次遇到这些麻烦事时总是保持冷静睁着蓝蓝的眼睛露出处*女般的纯洁的面容;她常被两个女人争夺她被咬被打被拉来拉去而她只说这太可笑了劝她们最好和解算了。掴她的耳光又有什么用呢尽管她很乐意让大家都高兴但是她又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最后还是娜娜占了上风她对萨丹说了无数温柔的话又送给她那么多的礼物;为了报复罗贝尔夫人给自己的情敌的每个情夫写了恶毒的匿名信。

一段时期以来缪法伯爵似乎焦虑不安。一天上午他很激动把一封匿名信放在娜娜的面前。娜娜看了头几行就知道信中控告她欺骗伯爵与旺德夫尔和于贡兄弟私通。

“这是胡说!这是胡说!”她以极其坦率的口气斩钉截铁地嚷道。

“你敢赌咒吗?”缪法问道他已松了一口气。

“啊!你叫我用什么来赌咒都可以……好吧就用我的儿子的脑袋来赌咒吧!”

这封信很长。下面写了她与萨丹的关系措词极其露骨下流。她看完信后嫣然一笑。

“现在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她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缪法听后要求她辟谣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萨丹这件事亲爱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这对你有什么害处呢?”

她对此事并不否认。缪法说了一些气愤的话她听后耸了耸肩膀。他是哪个时代的人?这种事司空见惯她说出了她的几个女友的名字她誓说上流社会的妇女都是这样。总之照她说来没有什么事比这种事更普遍、更自然的了。不符合事实的事她才生气所以刚才关于她与旺德夫尔和于贡兄弟的事他看见她是多么气愤。啊!如果这事是真的他完全有理由把她掐死。但是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对他说谎有什么好处呢?她重复了刚才的一句话:

“这对你有什么害处呢?”

争吵还没有完她倏然用生硬的语气打断了缪法的话:“何况亲爱的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么很简单……门是开着的……就这样你要我就得要本来面目的我。”

缪法低下头来。实际上娜娜对他誓他很高兴。她看到自己占了上风便不再对他客气了。从那以后萨丹被公开收留在她家里跟先生们平起平坐。旺德夫尔不需要收到匿名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经常拿萨丹开玩笑嫉妒她找碴儿同她吵架菲利普和乔治却把她当成同伴同她握手同她讲些不堪入耳的笑话。

一天晚上娜娜又经历了一段奇遇。萨丹这个婊子扔下娜娜不管了娜娜便到殉道者街去吃晚饭同时寻找萨丹结果没有找到她。当娜娜一个人在吃晚饭时达盖内来了。他虽然准备结婚但有时老毛病复到这里逛逛以为在巴黎的这个阴暗、肮脏的角落里不会遇见什么熟人。因此见到娜娜在那儿他似乎显得有点尴尬。但是他不是一个见了女人就退却的男人。他笑吟吟地走到娜娜前面问太太是否允许他与她同桌吃饭。娜娜见他在开玩笑便摆出一副庄重、冷淡的神态语气生硬地说道:

“先生你喜欢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我们现在是在公共场所。”

谈话开始是用这样的语调显得很有趣。但是在吃餐后点心时娜娜有点忍不住了巴不得炫耀一下自己的胜利便把双肘放在桌子上然后用亲昵的口气问道:

“喂宝贝你的婚事进展得顺利吗?”

“不大顺利。”达盖内承认道。

事实上他正鼓足勇气向缪法家提出求婚时他感到缪法伯爵对他态度很冷淡他便小心翼翼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这件事告吹了。娜娜的明亮眼睛盯住他用手托着下巴嘴唇微微一翘以示讥讽。

“啊!我可是个荡妇”她慢吞吞地说道“你该把你未来的岳父从我的魔爪中夺走……怎么!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胡涂到这个地步!怎么啦!你居然跟一个钟爱我、对我无话不说的男人说我的坏话!……你听着我的小宝贝只有我同意你的婚事才会成功。”

这一点他刚才已觉察出来了他正盘算着怎样才能使娜娜顺从自己的意愿。然而他总是开着玩笑不想一本正经地谈这件事。他戴上手套做出严肃的样子正式请求娜娜允许他向爱斯泰勒·德·伯维尔小姐求婚。她像被人搔痒似的一下子笑起来。哦!这个咪咪!对他恨也恨不起来。达盖内在女人面前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他说话温柔嗓音纯正悦耳得像音乐一样所以妓女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丝绒嘴巴”在他那温柔、抚爱的声音的包围下女人们都顺从他。他知道自己这种本事的威力就用絮絮叨叨的甜言蜜语给她催眠给她讲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他们离开饭桌时娜娜的脸泛起红晕挽起他的胳膊浑身瑟瑟抖抖被他重新征服了。因为天气很晴朗她把马车打走了陪他一直步行回到他家门口随后又自然地陪他上了楼。过了两个小时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说道:

“那么咪咪你一定要与伯爵的女儿结婚吗?”

“太太!”他悄声说道“这还算是我的最好选择……你知道我现在穷得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她叫他帮她结鞋带。沉默片刻后她说道:

“天哪!我呀我还会有什么意见……我来出面给你帮忙……这个小姑娘瘦得像干柴。不过既然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哦!我是乐于助人的我就给你撮合吧。”

她的胸部还裸露着她笑起来说道:

“不过你拿什么酬谢我呢?”

他对她感恩戴德一把搂住她在她的肩膀上使劲吻着。

娜娜兴高采烈浑身哆嗦着头往后仰挣扎着。

“啊!我知道”她被他吻得兴奋了大声嚷道“你听着我要你来答谢我的就是你结婚的那一天要把你的初夜权给我……就是说在你同你老婆作爱之前听见了吧!”

“好的!好的!”他说道笑得比她更欢。

他们对这笔交易很感兴趣。他们觉得这件事这样处理很好。

恰巧第二天娜娜家里举行晚宴这是星期四的例行晚宴缪法、旺德夫尔、于贡兄弟和萨丹都出席了。缪法伯爵很早就到了。他必须拿出八万法郎来为少*妇还清两三笔债务还要给她买一条蓝宝石项链她非常羡慕这样的项链。他已经动用了他的很大一部分财产但还不敢出售他的不动产所以想找一个放债的人。他听从娜娜的话去找拉博德特;但是拉博德特觉得这笔交易数字太大就去对理师弗朗西斯说弗朗西斯很愿意为自己的顾客效劳。于是伯爵委托两位先生去办但他明确表示不能露出是他借钱的丝毫迹象。两位先生答应把十万法郎本票放在公事包里拿回来让伯爵收到后再签字。这十万法郎中有两万法郎是利息他们请求伯爵谅解他们并大骂那些放高利贷的坏蛋可是用他们的话来说要借钱就只好去叩他们的门。缪法来后叫人传话时弗朗西斯刚刚替娜娜梳好头。拉博德特也在梳妆室里他像一个不太重要的朋友随便地呆在那里。他看见伯爵进来就小心翼翼地把一大捆钞票放在香粉和香脂中间随后伯爵就在大理石梳妆台的本票上签了字。娜娜要留拉博德特吃晚饭他谢绝了他要领一个巴黎的阔佬客人出去逛逛。这时缪法把他拉到一边恳求他到贝克的珠宝店里走一趟把那条蓝宝石项链买回来他想当晚送给娜娜让她惊喜一下。拉博德特满口答应完成这个差使。半个小时以后朱利安悄悄把珠宝匣子交给伯爵。吃晚饭时娜娜烦躁不安。她看到八万法郎心里很激动。真想不到这样一大笔钱统统要交到售货商的手里!这真让她心烦。上汤后她就伤感起来在这间富丽堂皇的餐厅里银餐具和水晶器皿闪闪光她不禁感慨万千赞美起贫穷的幸福。男人们都身着礼服她自己穿着一件绣花白缎裙子萨丹则穿得很简朴穿一件黑绸裙子脖子上只挂着一只金心坠子那是好朋友娜娜送给她的礼物。站在客人们背后的是朱利安和弗朗索瓦他俩在佐爱的帮助下侍候客人们三个人表情都很严肃。

“当然从前我一贫如洗的时候比现在更愉快。”娜娜说道。

娜娜叫缪法坐在她的右边叫旺德夫尔坐在她的左边;但她几乎不看他们一眼却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萨丹。萨丹的两边坐着菲利普和乔治。

“是吗我的小猫咪?”她每说一句话都这么问萨丹一声“当年我们在波隆梭街若斯嬷嬷寄宿学校上学时生活得多欢乐!”

烤肉端来了。两个女人仍然大谈着往事好像不谈过去的事情就觉得恐慌突然感到需要把少年时代的污泥浊水搅动一下;尤其是有男人在场时她们似乎抑制不住这种狂热把她们过去成长的粪土也讲出来硬要他们听一听。在座的先生们听得脸上泛白眸子里露出尴尬的神色。于贡兄弟竭力想笑旺德夫尔神经质般地捻着胡子缪法神态越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维克多吗?”娜娜说道“他是一个坏孩子常常把小女孩带到地窖里!”

“你说的一点不错”萨丹回答道“我记得很清楚你家有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女门房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扫帚……”

“她是博什老太已经去世了。”

“我还记得你家的店铺……你妈很胖。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玩时你爸爸喝醉回来了醉得很厉害!”

这时候旺德夫尔试图把话题岔开在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插了一句:

“喂亲爱的我想再吃点块菰……块菰味道真鲜美。我昨天在德·科布勒兹公爵家里吃过但味道没有这里的好。”

“朱利安来点块菰!”娜娜粗声粗气地说。

接着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啊!天哪爸爸真胡涂……所以他失败得那样惨!如果你见到这样的情景破了产经济拮据!……我可以说我各种苦头都吃过我没有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死掉真是奇迹。”

缪法神经质般地拿着餐刀在玩这一次他竟壮着胆子插话了。

“你们讲的都是不令人高兴的事。”

“嗯?什么?不令人高兴!”她嚷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也认为这些是不令人愉快的事!……可是我们那时得有人给我们面包吃呀亲爱的……哦!我呀你知道我是个老实姑娘事情是怎样我就说怎样。妈妈是洗衣妇爸爸酗酒最后因醉酒而死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们听了认为不合适如果你们觉得我出身的家庭不光彩的话……”

大家都说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这些究竟要找什么碴儿呢!大家都尊重她的家庭出身。但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们觉得我的家庭不光彩那么你们就离开我好了因为我不是连父母都不认的女人……你们要我就得连我的父母一起要明白了吧!”

他们要她也必须要听她讲她的爸爸、妈妈、她的过去、她所要回忆的一切四个男人现在都缩着身子眼睛盯着桌面。她像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女人盛怒之下把他们都踩在她过去在金滴街穿的旧鞋子底下。这时她还未息怒:即使有人送她财产给她建造宫殿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要怀念过去啃土豆的时代。金钱是蠢货只能用来开开玩笑!它是为商人而造的。最后她这股火气以一种感伤的愿望而了结说她要过一种简朴的生活恳诚待人生活在普通的善良的人们中间。

这时她见朱利安垂着双手在那里侍候。

“喂怎么啦?斟香槟酒呀”她说道“看我干什么?像个呆鹅。”

在太太火时没有一个仆人露出一丝微笑。他们似乎没听见太太越唠叨他们越显得庄重。朱利安乖乖地开始斟香槟酒。弗朗索瓦端水果时不巧把水果盘子歪了一下苹果、梨子和葡萄都滚到了桌子上。

“该死的笨蛋!娜娜骂道。

弗朗索瓦不该辩解他说水果原来摆得不稳佐爱拿橙子时触动过了。

“那么”娜娜说“佐爱就是笨蛋。”

“可是太太……”贴身女仆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低声说道。

太太站起来摆出王后般的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行了对吧?……统统滚出去!……我们不需要你们了。”

赶走了仆人她平静了下来。她立刻显得温柔可爱。餐后点心味道很好先生们都自己动手吃得挺高兴。萨丹削了一只梨走到娜娜身后来吃倚在她的肩上靠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些话说完两人纵情大笑;然后萨丹要把自己的最后一块梨分一半给娜娜萨丹用牙齿咬着梨送到娜娜的嘴边两个人的嘴唇靠到一起在接吻中把梨吃掉。于是先生们提出了令人笑的抗议。菲利普大声叫大家不必看不顺眼。旺德夫尔问他们是不是该出去一会儿。乔治跑过来抱住萨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真蠢!”娜娜说道“你们把我可怜的宝贝的脸都弄红了……别睬他们姑娘让他们开玩笑好了这是咱俩的私事。”

缪法神态严肃地瞅着她们娜娜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你说对吧我的朋友?”

“对的肯定对。”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喃喃说道。

没有人再提抗议了。这些先生都出身于名门望族都受过正统教育她们坐在他们中间面对着面互相含情脉脉泰然自若地滥施女性的淫威公然表示对男人们的蔑视使他们不得不接受她们承认她们的主宰地位。他们还为她们的行动拍手叫好。

大家到楼上小客厅里喝咖啡。两盏灯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粉红色的帷幔、暗金色的漆器小摆设。在夜间这样的时刻在一些小箱子、青铜器和瓷器中间一道幽暗的光线照亮了一件白银或象牙镶嵌的饰物把一根有亮的雕刻图案的小棍照得更加醒目把一块镶板也照得出丝绒般的反光。下午生的火已成火炭窗帘和门帘遮得严严的房间里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这间屋子里充满了娜娜的私生活的气氛乱扔的手套落在地上的手绢一本打开的书还常常看见她在屋里穿着睡衣身上散出一股紫罗兰的香味。她的没有条理的妓女生活在这富丽堂皇的氛围中产生了一种迷人的效果。那些宽大得像床的扶手椅深得像凹室的长沙足以引人昏昏欲睡把时间置之脑后诱人坐在暗淡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笑吟吟地倾吐衷肠。

萨丹走近壁炉边躺到一张长沙上点燃一支香烟。旺德夫尔跟她开玩笑装出吃醋的样子拼命与她争吵威胁她说如果她再缠住娜娜不让她尽主人的职责他就要派证人来揭她。菲利普和乔治也凑过来帮腔一起捉弄她使劲捏她最后她叫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叫他们规矩一些吧!他们总缠住我。”

“喂放开她”娜娜严肃地说“你们知道我不愿意看到别人纠缠她……而你呢我的小猫咪既然他们这样不懂情理你为什么总是与他们混在一起?”

萨丹脸都气红了她伸伸舌头到梳妆室去了。梳妆室的门敞开着透过那扇门可以看见一只毛玻璃球形灯罩里面燃着一盏灯射出的乳白色的光线把大理石梳妆台照亮了。这时候娜娜以充满魅力的女主人的身份同四个男人交谈起来。她在白天读了一本轰动一时的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个妓女的身世。她读完后很气愤她说故事很不真实而且对这种标榜描写现实生活的淫秽文学表示反感和愤慨。好像什么内容都可以写似的!好像小说写出来不是让人愉乐消遣似的!关于书籍和戏剧娜娜有自己的特有的见解她希望读到描写爱情的高雅作品所写的内容能留给她想象的余地并使她的灵魂变得高尚。尔后他们的话题倏地转到震动巴黎的骚乱上来报纸上刊登的煽风点火的文章每天晚上都有公共集会有人号召人们拿起武器散会后就出现骚乱她愤怒地攻击共和派人。这些从来不洗澡的脏汉究竟想干什么呢?难道人们生活得还不幸福吗?难道皇帝办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吗?老百姓是下流坯!她了解老百姓她能够评论他们;她竟忘记了刚才吃饭时她要求人家尊重金滴路上的那些小人物阶层现在又以迹女人的身份带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来攻击自己人。恰巧就在那天下午她在《费加罗报》上读到一篇关于一次公共集会的报道集会很滑稽会上讲话者用的是俚语有一个醉汉洋相百出被人赶出了会场她看后还觉得好笑。

“嘿!这群酒鬼”她带着厌恶的神情说道“不你们等着瞧吧他们的共和国对大家来说将是一场大灾难……啊!上帝保佑皇上坐稳江山坐得越长越好!”

“上帝会听到你的祈祷的亲爱的”缪法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行了皇上的江山坐得很稳。”

他很喜欢见到她表这些正确的看法。在政治上他们两人观点一致。旺德夫尔和于贡中尉也不停地对这些“流氓”进行冷嘲热讽说他们是一群大吵大嚷的人一见到刺刀就逃之夭夭。那天晚上乔治面色苍白怏怏不乐。

“这孩子怎么啦?”娜娜见他露出不舒服的神态问道。

“我呀没有什么我在听你们谈话。”乔治低声说道。

他心里很难过。吃完饭后他就听到菲利普跟少*妇开玩笑;而现在又是菲利普而不是他自己坐在娜娜的身边。他气得胸口胀像要爆炸似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能容忍他们两人在一起一些难于启齿的想法哽在他的喉咙里他感到羞耻和苦恼。他讥笑萨丹因为她先后在娜娜家里接受了斯泰内、缪法和其他人。他很恼火一想到菲利普可能有朝一日会摸娜娜就气得狂。

“喂!抱抱珍宝吧。”娜娜为了安慰他对他说道一边把在她裙子上睡觉的小狗递给他。

乔治又变得快活起来他抱着还带着娜娜膝盖上的热气的小狗就像抱着娜娜身上的某一部分。

他们又谈到旺德夫尔他在前一天晚上在帝国俱乐部赌输了一大笔钱缪法不会赌博听了大吃一惊但是旺德夫尔仍然笑吟吟的暗示自己即将破产巴黎全城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人吗怎样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要死得漂亮。一段时间以来娜娜觉他有些烦躁不安嘴角上有了一条衰老的皱纹清澈、深邃的目光里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但他仍然保持高傲的贵族派头和没落了的名门望族的翩翩风度。他已经为赌博和女人绞尽脑汁这种翩翩风度犹如短暂的眩晕症作。一天晚上他睡在娜娜的身边对她说了一番可怕的话她听了吓得要命:等他把财产挥霍殆尽时就把自己关在马厩里放一把火与马同归于尽。现在他的唯一希望寄托在一匹名叫吕西尼昂的马身上他正在对它进行训练让它在巴黎赛马中夺取头奖。他就是靠这匹马活着他已动摇了的信誉全靠这匹马来维持住。每当娜娜提出向他要什么东西他都说要等到六月份等吕西尼昂在赛马中赢了再说。

“算了吧!”她开玩笑地说“也可能输掉因为它要把所有的马都淘汰了才行。”

他只用一丝神秘的微笑作答。然后他轻松地说:

“我想起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冒昧地把你的名字给了我的一匹小母马它获胜希望很小……娜娜娜娜这个名字真响亮你不生气吧?”

“生气为什么?”她说道其实她很高兴。

他们继续谈话谈到最近要处决杀人犯娜娜急于要去观看这时候萨丹出现在梳妆室的门口用央求的语气叫她。娜娜马上站起来离开这些先生走向萨丹丢下几位先生不管。那几位先生都懒洋洋地躺着一边抽雪茄烟一边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一个患有慢性酒精中毒的杀人犯应负多大杀人罪责。佐爱倒在梳妆室的一张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萨丹尽力劝她她也不听。

“怎么啦?”娜娜惊讶地问道。

“啊!亲爱的你劝劝她吧”萨丹说道“我已经劝她好长时间了……因为你叫她笨蛋她才哭的。”

“是的太太……骂得太重了……骂得太重了……”佐爱结结巴巴地说着又被一阵啜泣哽住了。

娜娜见此情景心一下子软了。她说了一些好话安慰她。佐爱还没有平静下来娜娜便蹲在她面前用手搂住她的腰做出亲热而深情的样子。

“你真死心眼。我说笨蛋跟说别的话一样。难道我是有意说的吗!我是在气头上……好啦我错啦你就消消气吧。”

“我这样热爱太太……”佐爱嘟囔道“我为太太干了那么多的事……”

于是娜娜拥抱了佐爱。接着为了表明她并没有生她的气就把一件才穿过三次的裙子送给佐爱。她们每次口角都以娜娜送礼物而告终。佐爱用手绢揩干眼泪把裙子搁在手臂上拿走了走时还说厨房里有人很不开心朱利安和弗朗索瓦吃不下饭太太脾气他们倒了胃口。太太又叫佐爱给他们每人捎去一个金路易作为和解的表示。只要她身边的人愁眉苦脸她就很难过。

娜娜回到客厅里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很高兴不必为第二天的事而暗自愁了这时萨丹凑到她的耳边没完没了地跟她说话。她向娜娜告状并威胁说如果这些男人再捉弄她她就要走了。她要求娜娜那天夜里就把他们统统赶走这样好教训教训他们。再说只有她们两个人那该多好呀!娜娜听了有点愁断言说这是不可能的。于是萨丹就像一个粗野的孩子对娜娜耍赖一定要娜娜听她的话。

“我要这样听见了吧!……要么把他们赶走要么就是我离开这里!”

说完萨丹就回到客厅往窗户边的长沙上一躺一个人呆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双大眼睛盯着娜娜等待娜娜回答她。

这些先生们的讨论结果一致反对刑法学家有关犯罪的新理论。根据这种杜撰出来的所谓理论某些病理状态的犯罪就可以不负刑事责任这样说来就没有罪犯只有病人了。娜娜一边点头赞同先生们的结论一边考虑用什么办法把伯爵打走。其他人马上就会走但伯爵一定不肯走。不出娜娜所料菲利普刚站起来要走乔治也马上站起来他唯一担心是怕他哥哥比他迟走。旺德夫尔又呆了几分钟观测风向看看缪法是否因为有什么事情而走掉这样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后来他看见伯爵干脆不走要留下来过夜也就不再坚持了识相地告辞了。可是当他向门口走去时觉萨丹两眼愣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感到很有趣便走过去同她握手。

“嗯?我们没有闹翻吧?”他喃喃说道“请原谅我……我用名誉担保你是最漂亮的姑娘。”

萨丹不屑于跟他讲话。这时娜娜和伯爵两人单独呆在一起萨丹一直注视着他俩。缪法不再有所顾忌便过来坐在娜娜身边抓起她的手指亲吻着。娜娜想打个岔问他的女儿爱斯泰勒的身体是否好了一些。昨天晚上伯爵还抱怨这个孩子性格忧郁;他在家里没有一天生活得愉快他的妻子成天不在家他的女儿冷冰冰的一声不吭。对于伯爵的这些家庭问题娜娜总是出一些好主意。那天晚上缪法觉得身心轻松愉快便对她诉起苦来。

“如果你把她嫁出去呢?”她想起了对达盖内的承诺说道。

她马上大胆说出了达盖内的名字。伯爵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怒不可遏。他听过娜娜对他讲的那些关于达盖内的情况他永远也不会把女儿嫁给达盖内。

她做出惊讶的样子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啊!你吃醋啦难道这是真的!……你冷静想一想。当时他对你说了我的坏话我气坏了……今天我感到很抱歉。”

她从伯爵的肩上看过去目光正好与萨丹的目光相遇。她感到心慌立即松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的朋友这门亲事一定要做成我不想妨碍你女儿的幸福。这个青年很好你是找不到这样的好青年的。”

接着她大谈达盖内的优点。伯爵抓住她的手他不再说不行了他再考虑一下以后再谈这事。然后他提出要上床睡觉娜娜压低了嗓门对他说出一些理由不能奉陪她说月经来了如果他真的有点爱她就不应该强求。然而他很固执坚决不走她有点软下来了这时她又遇到了萨丹的目光于是她的态度又强硬起来。不行这是不可能的。伯爵非常激动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他站起来找他的帽子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那条蓝宝石项链因为他感觉到口袋里的饰匣子。他原来打算把它藏在床里边等她第一个上床后一伸腿就可以碰到项链这是大孩子送礼物让对方惊讶的一种方法。他从吃晚饭时就在想这个方法。他现在这样被打走心里惶惶不安怏怏不乐他生硬地把饰匣交给她。

“这是什么?”她问道“瞧!这是蓝宝石……啊!真的就是这条项链。你是多么可爱!……喂亲爱的你相信就是我看见的那一条吗?把它摆在橱窗里更好看。”

这就算她对他的全部答谢她还是让他走了。他看见萨丹躺在那儿在静静地等待着。于是他瞧瞧两个女人只好听从不再坚持留下来了他走下楼去。前厅的门还没有关上萨丹就一下子搂住娜娜的腰一股劲儿跳呀唱呀。随后她跑到窗口说道:

“瞧他走在人行道的那副样子!”两个女人在窗帘的遮掩下把胳膊肘支在铁栏杆上。一点钟敲响了。维里埃大街上空荡荡的在这三月的潮湿的夜色中两排煤气街灯延伸到远处狂风夹着雨扑打在煤气灯上。一块块空地上看上去犹如一个个黑魆魆的洞穴正在建筑中的公馆的脚手架耸立在漆黑的夜空中。缪法弓着背沿着潮湿的人行道走着他穿过巴黎这片新开辟的冰冷、空荡荡的平地向前走去连他的身影仿佛都充满忧伤。她俩见他那副狼狈相失声大笑起来。这时娜娜叫萨丹住口:

“注意警察来了!”

于是她们压低了笑声心里隐约感到恐惧瞧着马路对面迈着整齐步伐走过来的两个黑影。娜娜虽然过着豪华的生活像女王一样受人尊敬但对警察还是怕得要命不喜欢听人谈到警察就像不喜欢听人谈到死亡一样。看见一个警察抬头瞧瞧她的公馆她心里就慌。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怎样对待她。如果他们听见她们在夜间这个时分狂笑就很可能把她们当成妓女。萨丹把身子紧紧贴在娜娜身上微微打着寒战。然而她们仍然呆在窗口被一盏渐渐靠近她们的提灯吸引住了那盏灯光在马路旁的一片片水洼中摇晃着。原来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妪在水洼中捡东西。萨丹认出她来了。

“哎哟”萨丹说“原来是波玛蕾王后她围一条柳条开司米围巾。”

这时一阵风夹着毛毛细雨打在她们脸上萨丹向娜娜讲述了波玛蕾王后的身世。哦过去她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妓女她的花容月貌巴黎无人不夸;她富有魅力又有胆量男人像牲口一样听她使唤一些大人物还在她的楼梯上哭泣呢!如今她酗酒同区的女人们为了逗趣总灌她苦艾酒;她酒后走在街上顽童们跟在她后边向她扔石块。总之她真正是一落千丈一个王后跌到粪堆里了!娜娜听着浑身都凉了。

“让你看看吧。”萨丹说。

她像男人那样吹了一下口哨。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到了窗户下面她抬起头向上看在她的提灯的微弱昏黄光亮下她被看得清楚了。她浑身衣衫褴褛颈上的围巾已经破成碎片面色青脸上布满伤痕牙齿都脱落了嘴像一个空洞两只眼睛红红的还有伤痕。娜娜面对这个沉湎于酒的可怕的老妓女倏然产生一个回忆在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了夏蒙古堡仿佛看见了伊尔玛当昂格拉斯这个年高德劭的妓女正踏在古堡的台阶上全村居民都俯伏在她的脚下。萨丹又吹起口哨嘲笑那个没有看见她的老妪。

“别吹了警察来了!”娜娜低声说道她吓得嗓音都变了。

“快回到屋里来吧我的小猫咪。”

警察又迈着整齐的步伐回来了。她们把窗户关好。娜娜回过头来浑身打着哆嗦头湿漉漉的在客厅前愣了一阵仿佛忘记了这是她的客厅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感到那里的空气那么温暖那么芳香顿时感到很幸福。这里堆满了财富古色古香的家具金丝绸料象牙青铜器这一切都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沉睡着;幽静的整座公馆给人以无比豪华的感觉会客厅庄严肃穆饭厅宽敞舒适楼梯宽阔宁静地毯和座椅舒适而雅致。这一切是她自身的倏然扩大是她的主宰和享受**的膨胀是她的占有一切进而毁掉一切的**的膨胀。她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感觉到她的性的威力。她举目慢悠悠地环顾四周用哲学家的严肃神态说道:

“对呀!一个人年轻时及时行乐还是对的!”

这时萨丹躺在卧室的熊皮上打滚一边呼唤她:

“快来呀!快来呀!”

娜娜在梳妆室里脱衣服。为了快点到达萨丹身边就用手抓住她那厚厚的金在银盆上面抖动长长的夹像冰雹似地落在亮的银盆子上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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