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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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娜娜还在睡觉。她住在奥斯曼大街的一座高大的新房子的第三层楼上。房东把它租给一些单身女子让她们当新房子的第一批房客。一个莫斯科富商来到巴黎过冬替娜娜预付了六个月房租把她安顿在那里。这套房子对她来说显得太大了里面的家具从来没有配齐全过陈设豪华而刺眼几张金色的蜗形脚桌子和几张椅子与从旧货商那里买来的旧货——几张独脚桃花心木小圆桌、几盏模仿佛罗伦萨青铜制品的锌制菱形大烛台摆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这令人联想到她早就被第一个正经丈夫抛弃了后来又落到一些行为不端的情人手中。可谓旗开失利第一次下海就遭失败告贷无门又受到被人赶出住宅的威胁。
娜娜趴着睡觉两只**的胳膊抱着枕头睡得白的脸埋在枕头里。整套住宅里只有卧室和盥洗室两个房间经过本区一个装潢工人精心装潢过。一道熹微的光线从窗帘下射进来照亮了卧室内的红木家具、帷幔和罩着锦缎套椅子锦缎的底色是灰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朵大蓝花。在这间沉睡、空气湿润的房间里娜娜突然醒来仿佛感到身边空空的顿时大吃一惊。她瞧瞧枕头旁边的另一只枕头在镂空花边枕套中间还留下人头压陷了的痕迹她用手摸摸还有点热呢。随后她用一只手摸索着揿了一下床头的电铃。

“他走了吗?”她问进来的贴身女仆。

“对保尔先生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因为太太很疲劳他不想惊醒您。他让我转告太太他明天就回来。”

贴身女仆佐爱一边说一边打开百叶窗一大片阳光射进来。佐爱长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头上扎着许多小头带一副长长的脸嘴巴长得像狗脸色苍白脸上有条长长的疤痕扁鼻子厚嘴唇两只黑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明天明天”睡眼瞢瞢的娜娜重复道“明天是该他来的日子吗?”

“对太太保尔先生总是星期三来的。”

“嗳不对我想起来了!”年轻女人坐起来大声嚷道“情况都变了。我本来想今天早上告诉他的……他如果星期三来就会碰上那个黑鬼。我们可就麻烦喽!”

“太太事先没有对我说我没法子知道”佐爱喃喃地说“如果太太更改日期最好事先告诉我一下好让我知道……

那么那个老吝啬鬼就不是星期二来喽?”

她们两人私下里一本正经地用“老吝啬鬼”和“黑鬼”两个绰号来称呼两个花钱买嫖的男人其中一个是圣德尼郊区的商人天生吝啬;另一人是瓦拉几亚1人自称是公爵他从未按时付过钱而且钱的来路不明。达盖内叫娜娜把他自己的日期安排在老吝啬鬼的后一天因为那个商人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必须回到自己家里。这样达盖内就可以在佐爱的厨房里窥伺着等老吝啬鬼一走就钻进他的暖烘烘的被窝里一直睡到十点钟;然后他再去办自己的事情。娜娜和他都认为这样安排很合适——

1瓦拉几亚罗马尼亚南部地区名。

“算了!”娜娜说“今天下午我写信给他……如果他收不到我的信明天他来了你就拦住他不让他进来。”

这时候佐爱在卧室内轻轻地走着。她谈起前一天演出的巨大成功。太太表现了出色的天才她唱得多么好!啊!太太现在可以放心了!

娜娜把胳膊肘抵在枕头上一声没吭只点头作答。她的睡衣滑了下来头松开乱蓬蓬的披散在双肩上。

“也许吧”娜娜露出沉思的样子悄声说道“可是怎么等得及呀?今天我会碰到种种麻烦事……喂今天早上门房上过楼没有?”

接着两个女人就一本正经地聊起来。娜娜欠了三期房金房东扬言要扣押她的财产。另外她还有一大群债主:一个马车出租人一个洗衣妇一个裁缝一个卖煤的还有其他人。他们每天都来来了就坐在前厅的一张长凳上不走。她最怕的是那个卖煤的他上楼梯时就大声嚷叫。但是娜娜最伤心的事还是她十六岁时生的男孩小路易她把他留在朗布依埃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请一个奶娘照管。奶娘要她付三百法郎才肯让她把小路易带回来。上次她去看望孩子后大母爱之心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还清奶娘的帐把孩子放到住在巴蒂尼奥勒的姑妈勒拉太太的家里这样她随时都可去看孩子可是她现在不能实现这个计划感到非常失望。

这时候贴身女仆提示她说她早该把经济拮据情况告诉老吝啬鬼。

“唉!这情况我跟他说过了”娜娜大声说“他对我说他有几大笔到期的票据要付款。他给我的钱每个月都不过一千法郎……另外那个黑鬼吧现在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我想他是赌输了……至于那个可怜的咪咪他还急需向别人借钱呢;股票价格暴跌他的钱损失得一干二净连买花送我的钱都没有。”

她说的是达盖内。她刚醒来朦朦胧胧的竟对佐爱吐露了真情。佐爱对这些知心话也听惯了听时总是恭恭敬敬对她还带着几分同情。既然太太愿同她谈知心话她就大胆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先因为她很喜欢太太所以才特意离开布朗瑟太太天晓得布朗瑟太太动了多少脑筋想把她要回去!她相当有名气不愁找不到活干!但是她要留在太太家里即使太太现在经济有些拮据因为她相信将来会好起来的。最后她把自己的建议说得更明显了。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会干些蠢事。可是这一次太太应当看清楚了因为男人们只考虑寻欢作乐。啊!太太很快就会如愿以偿!只要太太说一句话债主们就会消气了她所需要的钱也就有了。

“这番话一点不错但现在不能给我弄来三百法郎”娜娜重复道一边把手指头插进她散乱的髻里“今天我就需要三百法郎而且马上就要……连一个弄到三百法郎的人都不认识真无用!”

她思索着。她本来约好早上等勒拉太太来让她到朗布依埃去接孩子。现在她临时想出的计划落空了昨天晚上的成功她觉得也没有味道了。在所有向她喝彩的男人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十五个金路易1!再说我也不能白白接受别人的钱。天呀!她是多么不幸呀!她在谈话中总是离不开孩子。她的孩子有一双碧蓝眼睛像小天使他才牙牙学语:

“妈妈”声音是那么逗人真笑死人!——

1一个金路易合二十法郎十五个金路易等于她所急需的三百法郎。

就在这时候大门上的电铃响了铃声急促颤抖着。佐爱出去看了又回来神色神秘地说道:

“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佐爱见过多次了可是她装作从来不认识也不知道她与那些手头拮据的女人之间的关系。

“她把名字告诉我了……她是拉特里贡太太。”

“拉特里贡太太!”娜娜大声说“喂!真是她我早把她忘记了……请她进来吧。”

佐爱领进来的老太太高高的个子满头鬈模样像一个使诉讼代理人厌烦的伯爵夫人。随后佐爱不见了她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从房间出去的动作像水蛇一样敏捷如同来了一个男客她立刻退出房间一样。不过她不走也无妨因为拉特里贡太太连凳子都没坐她只同太太说了几句话。

“今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客人……你同意吗?”

“同意……多少钱?”

“二十个金路易。”

“几点钟来?”

“三点钟来……那么就这样定了?”

“就这样定了。”

尔后拉特里贡太太说起天气她说现在天气很干燥出去走走倒挺惬意的。她还要去拜访四五个人她翻开一本小笔记本看了看就走了。剩下娜娜一个人她似乎松了口气。她的肩膀轻轻哆嗦了一下接着又钻进暖和和的被窝里她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活像一只怕冷的猫。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想到第二天把小路易穿得漂漂亮亮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颜。她又入睡了像昨天晚上一样她又作起狂热的梦梦中一片经久不息的喝彩声持续很久的雷鸣般的喝彩声犹如低沉的音乐伴奏轻轻消除她的倦意。

到了十一点钟佐爱带着勒拉太太进来了这时娜娜还是在睡觉。不过她一听到声音就醒了马上说道:

“是你呀……今天你到朗布依埃去吧。”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姑妈说“十二点二十分有一趟火车。我乘这班车还赶得上。”

“不行我要到今天下午才有钱。”少*妇伸个懒腰挺着胸脯说道“你先吃午饭吧其他事等等再说。”

佐爱拿来一件晨衣。

“太太”她悄声说“理师来了。”

可是娜娜不肯到梳妆室去理。她亲自叫道:

“进来吧弗朗西斯。”

一位衣冠整齐的男人推门进来他鞠了一个躬。这时恰好娜娜光着腿从床上下来。她不慌不忙伸出手让佐爱把晨衣的袖子套上。弗朗西斯呢却神态自如表情严肃站在那里等待着并未转过头去。接着她坐下来他用梳子梳第一下时就说道:

“太太大概没有看报吧……《费加罗报》上登了一篇很好的文章。”

他买了一份《费加罗报》。勒拉太太戴上眼镜站在窗户前大声诵读那篇文章。她的身子像警察那样挺得笔直;她每读一个美丽的形容词鼻子就收缩一下。这是一篇专栏评论文章是福什利看了戏后写的篇幅占了整整两栏文章的措辞热烈作为演员他对娜娜进行了幽默的讽刺;作为女人他却大加赞赏。

“妙极了!”弗朗西斯连声叫道。

文章中讽刺她的嗓音娜娜满不在乎!这个福什利为人倒挺好;他对她这样好她是一定要报答的。勒拉太太把那篇文章又念了一遍接着她宣称道:所有男人的腿肚里都藏着魔鬼;她不愿对这句轻薄的讽喻作解释意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弗朗西斯把娜娜的头撩起来然后扎好。他鞠了个躬说道:

“我还会留心晚报上的文章的……像平常一样还是五点半钟来是吗?”

“给我带一瓶蜡和半公斤糖杏仁来要到布瓦西埃店里去买!”弗朗西斯走出去正在关大门时娜娜隔着客厅对他喊道。

这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娜娜和勒拉太太了她们想起来见面时没有拥抱于是她俩互相在脸上用力吻了几吻。那篇文章使她们兴奋不已。娜娜一直昏昏欲睡听姑妈读了文章后顿时欣喜若狂这时又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啊妙极了!罗丝·米尼翁今天早上日子可不好过啦!她姑妈不愿到剧院看戏据她说她的情绪一激动就会伤胃于是娜娜就把昨天晚上的演出情况告诉她她一边讲还一边洋洋得意呢仿佛整个巴黎都被掌声震塌了。随后她突然收住话头笑着问道:当年她在金滴大街扭着屁股闲荡的时候是否有人说她会有今天这个样子呢。勒拉太太摇摇头。不不人们从来没有预料到她会有今天。现在勒拉太太开口了她神态严肃叫娜娜“女儿”既然娜娜的生母去见九泉下的爸爸和奶奶了难道她不是娜娜的第二个母亲吗?娜娜听到姑妈这样叫她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可是勒拉太太再三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啊!那是肮脏的过去不要再常提它了。她好久不来看望侄女了因为她在家里有人责备她说她经常同娜娜在一起会把自己同娜娜一起毁了。真是天晓得!她不曾问过娜娜什么秘密的事情她总认为她过去生活得很规矩。现在呢她看到她情况很好对儿子又怀着一片爱心也就感到欣慰了。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诚实和工作才是最可贵的。

“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她转了话题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娜娜感到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迟疑了片刻回答道:

“是一位绅士。”

“啊!听说孩子是你同一个泥水匠生的他还经常打你哩……总之你终有一天要把这事说清楚;你知道我是守口如瓶的!……唉!我来照料孩子我要把他当成亲王的儿子来照料。”

勒拉太太原来以卖花为生现在不卖了靠自己的积蓄生活她有六百法郎的年金收入那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积攒起来的。娜娜允诺过给她租一座小小的漂亮住宅另外每月还要付给她一百法郎。一听到这样的数目姑妈心里乐滋滋的她大声对侄女说说她既然把他们抓在自己手里就要紧紧卡住他们的喉咙她所说的“他们”指的是那些男人。随后她们拥抱起来。然而娜娜在高兴之时又把话题转到小路易身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上显出沮丧的神色。

“这不是麻烦事吗?三点钟时我还得出去一趟”她嘟囔道“真是受苦役!”

就在这时候佐爱进来了叫太太去吃饭。大家走进餐厅现一个老太太已经坐在餐桌边。她没脱帽子身穿一件深色袍子颜色模糊不清介于棕褐色与浅绿黄之间。娜娜见她在那里并不感到惊讶只问她为什么不到她的卧室里来。

“我听见有人在屋里说话。我想你一定有客人。”

她是马卢瓦太太举止庄重看上去很受人尊敬。她是娜娜的老年朋友平时陪伴她外出时陪她一起走。起初勒拉太太在场似乎使她忐忑不安。后来她得知勒拉太太是娜娜的姑妈便淡淡一笑用温和的目光打量她。这时娜娜说她肚子饿得咕咕叫立即拿起小红萝卜还没等到面包端上来就大口大口嚼起来。勒拉太太变得讲究礼节起来她不愿吃萝卜说吃萝卜会生痰。不一会佐爱端来排骨娜娜小口小口地吃肉却津津有味地吸骨髓。她不时用眼角瞟瞟她朋友的帽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帽子吗?”她终于开口说道。

“是的我把它改过了。”马卢瓦太太嘟囔道嘴里塞满了食物。

这顶帽子的样子很古怪前面的帽边很宽大帽顶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马卢瓦太太有一种怪癖她的新帽子都要改制一番;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样的帽子对她才合适。转瞬间她就把一顶漂亮的帽子改成一顶鸭舌帽。娜娜当初给她买这顶帽子是为了带她出去时不给自己丢脸现在帽子改成这样子她差点起火来。她嚷道:

“你无论如何要把帽子取下来!”

“不用取谢谢”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它不碍我的事。

我戴着它吃饭挺好的。”

上过排骨之后又上了一道花菜还有一点剩下来的冷鸡。可是娜娜在上每道菜时都撅着嘴犹豫一会用鼻子闻闻她盘子里的菜一点也不吃。这顿午饭她只吃了点果酱。

餐后点心吃了好长时间佐爱还没把餐具端走就把咖啡端上来。太太们把自己的盘子一推。她们总是谈昨天晚上的精彩的演出。娜娜卷了几支烟她一边抽烟一边摇摆着身子接着往椅子上一躺。佐爱留在那儿没走她背靠着餐具橱闲着没事干大家就要求她讲讲自己的身世。她说自己是贝西一个接生婆的女儿接生婆这行当很不景气。开头她到一个牙科医生家里干活尔后又到一个保险经纪人那里当帮工;但是这两处的活对她全不适合接着她还带着几分傲气列举了她为其当贴身女仆的一些太太的名字。佐爱说起这些太太时把自己看成是主宰她们命运的人。可以断言如果没有她不止一个人要闹出笑话来哩。例如有一天布朗瑟太太正在和奥克塔夫幽会时布朗瑟老爷从外边回来了;佐爱该怎么做呢?她在经过客厅时假装晕倒老头子连忙赶过来跑到厨房里端来一杯水于是奥克塔夫先生趁机溜走了。

“啊!她真好!”娜娜说她听得津津有味对佐爱很佩服。

“我吗我也吃过不少苦头……”勒拉太太开口了。

她把身子贴近马卢瓦太太对她说些秘密话。她俩把方糖蘸过咖啡后放进嘴里吃。但是马卢瓦太太只肯了解别人的秘密对自己的**却一向只字不提。有人说她靠一笔来路不明的年金生活她的卧室谁也没有进去过。

忽然娜娜恼火了。

“姑妈别玩弄刀子了……你知道这会使人伤心的。”

勒拉太太刚才无意中把两把刀子摆成十字架形状。虽然娜娜不承认自己迷信。例如盐打翻了她不以为然星期五干什么事情也不忌讳但是刀子就厉害了从来没有不应验的。毫无疑问她会遇到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她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态说道:

“已经两点钟了……我该出去一下。真烦死人!”

两位老太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三个人点了点头没吭一声。确实生活中不是每件事都称心的。娜娜又把背靠在椅背上又点燃一支烟两个老太婆很知趣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出去吧我们来打一会牌我们等你回来。”马卢瓦太太沉默良久说道“这位老太太会打牌吗?”

当然勒拉太太不但会打牌而且打得很好。佐爱已经出去了用不着麻烦她了;只要桌子的一块角落就够了;于是她们把台布往上一撩把脏碟子盖住。但是在马卢瓦太太去拿碗橱抽屉里的牌时娜娜说在打牌之前马卢瓦太太若替她写一封信就帮了她的忙了。娜娜很怕写信另外她对单词也拼不准而她的老朋友能写出热情洋溢的信。她到房间里找了一些好信纸一张桌子上放着价值三个苏的一瓶墨水一支积了墨锈的羽笔。这封信是写给达盖内的马卢瓦太太不问娜娜一句便用斜体字写道:“我亲爱的小男人”接着告诉他明天不要来因为“明天来不行”;但是“不管他在远处还是在近处她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他。”

“我要用‘一千个吻’来结尾。”她喃喃说道。

马卢瓦太太每写一句话都点点头自我赞赏一番。她的眼睛出熠熠光芒。她对别人恋爱之类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且她也想把自己的话写到信里她露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喁喁私语道:

“一千个吻吻在你漂亮的眼睛上。”

“是的一千个吻吻在你漂亮的眼睛上!”娜娜又说了一遍。两个老太太的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态。

娜娜按了一下电铃叫佐爱来叫她把那封信拿到楼下交给一个当差送去。当时佐爱正在同剧院的一个跑龙套的人谈话他给娜娜送来一张剧院的赠券他早上忘记送了。娜娜叫他进来让—他回剧院时顺便把这封信带给达盖内。接着她问了他一些问题。啊!博尔德纳夫先生开心极了;一个星期的票子已经预订完了。太太不会想到从今天早上起有那么多人在打听她的住址。那个跑龙套的人走后娜娜说她最多在外面待半个钟头。如果有人来拜访佐爱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她说话时电铃响了。来人是债主马车出租人;他一来便一屁股坐在候见厅里的一条长凳上这个人能在那里啥也不干一直坐到天黑一点也不着急。

“唉振作起来吧!”娜娜说。她又变得懒洋洋的又打了一个呵欠伸伸懒腰。“我该去那儿了。”

然而她一动也没动。她还在看她的姑妈打牌。姑妈说她抓到了四张a够一百分了。娜娜手托下巴看得着了迷。忽然她听到时钟敲了三响不禁大吃一惊。

“***!”她无意中说了一句粗话。

这时候正在计算分数的马卢瓦太太用温柔的声音鼓励她说:

“我的小宝贝你最好马上出去一趟了事算了。”

“快点去吧”勒拉太太一边洗牌一边说“如果你在四点钟之前把钱拿回来我就乘四点半钟的火车。”

“啊!这可耽搁不得。”娜娜喃喃说道。

不到十分钟佐爱就帮她穿上裙子戴上帽子。穿好穿坏她也无所谓。她正要下楼时电铃又响了。这次来的是那个卖煤的。好啦!这下他们可都有人作伴了不感到寂寞了。不过她怕遇到他们会吵起来便穿过厨房从便梯那边溜走了。她经常从这道便梯走只要把裙子撩起来就行了。

“一个人只要有慈母般的心肠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马卢瓦太太像引用格言似地说道。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与勒拉太太两个人。

“我摸到四张王共有八十分。”勒拉太太说道她打牌入了迷。

于是两个人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桌子上的餐具还没有拿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浊的蒸汽还夹杂着午饭的气味和香烟的烟雾。两个太太又开始吃蘸过酒的方糖她们边打牌边吃糖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电铃第三次响了佐爱突然跑进来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推她们离开那里。

“喂又有人按门铃了……你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如果来很多讨债人就要把这套房子挤满了……你们走吧快走!快走!”

马卢瓦太太想把一局打完但是佐爱露出一副要扑到牌上的样子她便决定不把牌弄乱原封不动地拿走勒拉太太则拿着白兰地、玻璃杯和方糖。她们两人很快到了厨房在桌子的一端坐下来正好坐在几块晾着的抹布和一个盛满洗碗水的水池中间。

“我们刚才打到三百四十分……现在该你出牌了。”

“我出红桃。”

佐爱又来了她觉她们在一股劲儿打牌。大伙沉默了一阵子勒拉太太洗牌时马卢瓦太太问道:

“谁来啦?”

“啊!没有人来”佐爱若无其事地回答“是个小男孩……我真想把他撵走但是他长得很漂亮嘴上还没毛哩一双蓝蓝的眼睛模样儿像女孩后来我叫他在那里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大束花一直不肯放下来……如果是别人我真要打他几下耳光一个流鼻涕的毛娃娃也许还在中学念书呢!”

勒拉太太去拿来一大瓶水把水掺在白兰地里;因为方糖把她吃渴了。佐爱喃喃说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喝一杯。她说她嘴里苦得像有胆汁似的。

“喂你让他呆在……?”马卢瓦太太问道。

“哼!我叫他待在最里边的那间小屋里就是没有家具的那一间那里只有太太的一只箱子和一张桌子没有教养的人我都让他们待在那里。

她往掺水的白兰地里拼命加糖电铃又响了她吓了一跳。***!难道连安安静静喝杯酒都不成?如果现在就铃声不断那还得了!不过她还是跑去开门了。她回来时看见马卢瓦太太用询问的目光瞅着她便说道:

“没有什么有人送来一束花。”

三个女人一起喝起酒来并互相点头致意。佐爱终于清理桌子了她把桌上的碟子一个个拿到洗碗槽里这时又连续响了两次铃声。但是这些铃声没有什么要紧的。她总是把厨房里的情况告诉太太们她又重复了两遍她那句不以为然的话:

“没有什么有人送来一束花。”

两位太太在两局牌之间听着佐爱讲到花送来后那些坐在候见厅里的债主们的表情时个个都笑起来。太太回来后会现梳妆台上这些花。可惜的是这些花虽然很贵却变不成一个子儿。总之那么多的钱算是白白浪费了。

“以我来说”马卢瓦太太说“巴黎的男人每天买花送给女人花了那么多钱如果这些钱给我我就开心了。”

“我觉得你是很容易满足的”勒拉太太低声说“只要给你一点钱你就……亲爱的我拿到四张王后六十分。”

已经四点差十分了。佐爱感到蹊跷不知道太太为何这么久还不回来。往常太太下午非出去不可时她总是匆匆办完事情就回来。可是马卢瓦太太说一个人干事不会事事如愿嘛。勒拉太太说在人生道路上确实会碰到一些障碍。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她的侄女在外不回来一定有什么事情使她回不来是吗?何况我们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厨房里很舒服。勒拉太太因为没有红桃了就打了一张方块。

铃声又响了。佐爱回来时兴奋得脸都红了。

“太太们胖子斯泰内来啦!”她一进门就低声说“我让他呆在小客厅里。”

于是马卢瓦太太跟勒拉太太谈起银行家来勒拉太太不认识这些先生。他是不是正在要抛弃罗丝·米尼翁?佐爱点点头这类事情佐爱倒是了解的。不过她顾不上说话得马上再去开门。

“唉!真倒霉!”她回来时嘟囔道“黑鬼来了我跟他说了几遍太太出去了这话他听也不听就在卧室里坐下来……

本来我们约他晚上来的。”

已经到了四点一刻了娜娜还没回来。她会有什么事呢?她真糊涂。这时又有人送来两束花。佐爱等得不耐烦了看看是否还剩些咖啡。对了再等下去两位太太会自动把咖啡喝完的咖啡会给她们提精神。由于她们弯腰驼背躺在椅子里没完没了地掏牌动作又很单调几乎要睡着了。已经四点半钟了。太太肯定是出了事了她们嘁嘁喳喳议论着。

突然马卢瓦太太高兴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道:

“我满五百分了!……我掏了王牌大顺子!”

“别作声!”佐爱气乎乎地说“让那几位先生听见了还成什么体统?”

这时厨房里静了下来两个老太太放低嗓门争论着与此同时便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娜娜终于回来了。她还没有推开门就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她进来时脸色通红样子像生了什么意外事。裙子的束腰一定是扯断了裙子底边拖在楼梯的梯级上;裙子的边饰浸在一潭污水里那是从二楼上流下来的二楼的女佣真是一个邋遢鬼。

“你终于回来啦!总还算不错!”勒拉太太说道她撅着嘴马卢瓦太太得了五百分她还在生气哩“让人家等在这里你可高兴喽!”

“太太确实有点不懂事!”佐爱补了一句。

娜娜本来已经不高兴了又受了这样的指责便恼火了。

她已经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难道大伙就这样来欢迎她吗!

“住嘴!哎让我安静一下!”她嚷道。

“嘘!太太有人等你。”女仆说。

这时娜娜放低了声音她气喘吁吁结结巴巴说道:

“你们以为我在外边玩吗?这事还没有了结呢。你们要是在场就好了……我可气坏了我真想给他几个耳光……回来时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幸亏离这儿不远。这也难不倒我我一口气跑回来了。

“你拿到钱了吗?”姑妈问道。

“哎!这个问题!”娜娜答道。

她在靠近炉子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两条腿像跑断了似的;她还没等喘过气来便从胸衣里掏出一只信封来里面装着四张一百法郎的钞票。透过信封上一道宽宽的裂口可以看见那几张票子裂口是她用手指猛然一下撕开的目的是想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三个女人围着她目光盯住那只信封厚厚的信封被她戴手套的小手弄得又皱又脏。时间很晚了勒拉太太只能明天去朗布依埃了。娜娜开始详细讲起生的事情。

“太太有客人在等您。”贴身女仆又说。

娜娜又火了。客人可以等一等。等一会儿她把事情一办完就去接待客人。姑妈伸手去拿钱时娜娜说道:“啊!不行不能全给你三百法郎给奶妈五十法郎给你做路费和零用这就是三百五十法郎……我还得留五十法郎。”

最大的困难是找来零钱。家里连十个法郎也没有。马卢瓦太太用漠不关心的神态听着她身上一向只带够乘公共马车的六个苏她们问也不问她。末了佐爱走出去说她去看看箱子里有没有零钱她总共拿来一百法郎面值都是一百个苏的。她们在桌子的一端把钱点了一下。勒拉太太答应第二天把小路易带回来说完就走了。

“你说有客人吗?”娜娜又说她一直坐着休息。

“对太太有三个人。”

佐爱头一个说到银行家。娜娜撅了撅嘴。

这个斯泰内是否以为他昨天晚上扔给她一束花她就让他来烦她吗?

“再说”她说“我受够了。我不再接待任何人了。出去跟他说叫他别等我吧。”

“请太太考虑一下太太还是接待斯泰内先生吧。”佐爱没有走用严肃的神态说道她见女主人就要做出一件蠢事很生气。

随后她讲到那个瓦拉几亚人他待在卧室里肯定觉得时间长了。娜娜一听火冒三丈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她不愿见任何人!谁给她送来这样一个纠缠不休的男人来!

“把这些家伙都赶出去吧我要与马卢瓦太太打一会牌。

我宁愿玩牌也不愿见他们。”

电铃声打断了她的话。糟透了又来了一个讨厌鬼!她不许佐爱去开门。佐爱不听她的话走出厨房她回来的时候交给娜娜两张名片用权威的神情说道:

“我已告诉他们太太要接见……两位先生现在呆在客厅里。”

娜娜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可是她看见名片上的名字是德·舒阿尔侯爵和缪法·德·伯维尔伯爵又平静下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

“这两个人是谁?”娜娜终于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那个老的。”佐爱很谨慎说完就抿着嘴。

见女主人继续用疑问的目光瞧着她她又说道: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这句话似乎使娜娜下了决心。她不无遗憾地离开了厨房离开了这个温暖的藏身处在那里她们可以聊天可以沉湎于正在残余的炭火上热着的咖啡的气味之中。她扔下马卢瓦太太走了马卢瓦太太现在用纸牌占卜;她头上的帽子一直没有脱下来只是为了舒服一些她刚才解开帽带把帽带扔到肩上。

在梳妆室里佐爱很快帮助娜娜穿上晨衣娜娜低声骂了一些粗话报复那伙男人因为他们给她带来很多烦恼。这些话贴身女仆听了心里难过因为她还不安地看到太太还没有很快一改当初的放荡生活。她便大胆地请求太太冷静一些。

“啊!呸!”娜娜语气生硬地回答道“他们是些下流货他们才爱听粗话哩。”

这时候她俨然是一位公主她经常这样自诩自己的神态。她正向客厅走去时佐爱拦住她她自愿去把舒阿尔侯爵和缪法伯爵带到梳妆室来她说这样做比较好。

“先生们”娜娜用还自然的口气说道“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两个男人施了礼随后坐下来。一条绣花罗纱窗帘把房间里的光线调节得若明若暗。这是整套房子里最漂亮的一间墙上挂着浅色的帷幔里边有一个大理石梳妆台室内有一面细木镶边的活动穿衣镜一张躺椅和几张蓝缎扶手椅。梳妆台上放着许多花束有玫瑰丁香风信子花堆得像要坍塌下来散着一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室内空气潮湿洗脸池中散出的一股淡淡气味中不时飘出一阵刺鼻的香味那是从一只高脚杯底部的九根捏碎了的干广藿香茎中出来的。娜娜蜷缩着身子把未扣好的晨衣扣好样子颇像梳妆时被人突然撞见似的:皮肤上还是潮湿的满面笑容身上裹着花网眼花边见人进来吓了一跳。

“太太”缪法伯爵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执意要见到您请您原谅我们是为募捐而来的……这位先生和我我们都是本区赈济所的成员。”

德·舒阿尔侯爵连忙恭维道:“我们知道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位大艺术家后就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请她关心我们的穷人……天才人物总是有慈悲心的。”

娜娜装出谦虚的样子。一边微微点头作答一边在迅思考他们的问题。她想一定是那个老家伙把另一个人带来的;老头子的眼神很好色。不过另一个人也值得怀疑他的太阳穴高得离奇;他也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对了他们一定是从门房那儿知道她的名字的于是他们就互相怂恿着来了他们来找她各人有各人的目的。

“当然罗二位是无事不来的。”她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时电铃又响了她打了一个哆嗦。又来了一个人佐爱光开门就忙个不停!她继续说道:

“我是很乐意帮助别人的。”

实际上她是受人恭维了才说这句话的。

“啊!太太”侯爵又说“您知道他们是怎样穷!我们区里的穷人多达三千多居然还算是最富裕的区之一哩!您想象不到他们穷到何种地步:孩子们没饭吃妇女们疾病缠身又无人救助眼看就要冻死喽……”

“他们真可怜!”娜娜怀着一片同情心大声说道。

她那样怜悯他们美丽的眼睛里不禁噙满了泪水。这时她也无心故作彬彬有礼的样子了一下子弯下身子;晨衣张开了露出了脖子;双膝一伸直圆圆的屁股在一层薄薄的料子下显露出来。侯爵的灰色面颊上露出微微红晕。缪法伯爵刚要开口见此情景耷拉下眼皮。房间里热得像暖房闷热又不通风。玫瑰花凋谢了高脚杯底升起一股广藿香味令人陶醉。

“碰到这种情况我巴不得自己很有钱”娜娜补充说“总之每个人应当尽力而为……请二位相信我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她感动得差一点脱口说出蠢话来。因为经济拮据她才没把话说完。她尴尬了一阵子她想不起来在脱连衣裙时把那五十法郎放到哪里去了。接着她突然想起来了:那钱大概放在梳妆台的一个角落上压在一只倒放着的蜡瓶子底下。她刚站起身来门铃又响了好一阵子。好呀!又来一个!这可没有个完了。伯爵和侯爵也跟着站起来侯爵向大门口竖起耳朵他们大概熟悉这种按门铃的声音。缪法瞅瞅他;接着他们都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们感到局促不安但马上又镇静下来。他们当中一个虎背熊腰体格健壮一头浓密的头;另一个挺着瘦削的肩膀头顶光秃秃的一圈稀疏的白挂在肩上。

“确实不好意思”娜娜说她拿来十枚大银币心里真想笑“劳驾二位了……这是我送给那些穷人的……”

她的面颊上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她的样子显得很天真毫不做作一只手掌上放着一摞埃居1伸手把钱递给两个男人仿佛在说:“喂谁拿这些钱?”伯爵动作较敏捷他伸手拿了那五十法郎;不过还剩下一块他又伸手去拿手不得不触到少*妇手掌的皮肤上那皮肤又温暖又柔软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娜娜快乐极了笑个不停。

“就这么一点钱两位先生”她又说“下次我希望多给一点。”——

1法国古代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

现在他们没有理由不走了他们施了礼向着门口走去。然而他们正要出门时门铃又响了。侯爵不禁淡淡一笑伯爵脸上露出了阴郁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娜娜让他们稍留一会儿以便让佐爱再找一个地方把新来的人安顿下来。她不喜欢客人在她家里相互碰面。不过这一次家里大概坐满了吧。当她看到客厅里还空着时才松了口气难道佐爱把客人都藏到衣柜里了吗?

“再见先生们。”她站在客厅门口说道。

她在他们的面前笑个不停并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们。缪法伯爵鞠个躬他虽然阅历丰富还是不免有些慌张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梳妆室使他头晕目眩花香和女人身上的香味使他窒息。他向梳妆室外走去舒阿尔侯爵跟在他后边他想伯爵不会看见自己便壮着胆子向娜娜眨眨眼伸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娜娜回到梳妆室时佐爱拿着信件和名片在等她。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嚷道:

“这两个穷鬼竟然抢走了我五十法郎!”

她一点也没有生气不过她觉得男人们从她手中拿钱是件滑稽的事。总之他们是猪猡她现在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不过她看见那些信件和名片时她又恼火了。写信嘛还说得过去都是昨天晚上给她鼓掌捧场的先生们写来的今天他们向他求爱了。至于那些拿着名片来访的人可以滚蛋喽!

佐爱把访客到处塞;她向大家说这套房子很适用每个房间的门都通走廊。这与布朗瑟太太家不一样进出房间必须经过客厅所以给布朗瑟太太带来很多不便。

“你把客人给我统统撵走”娜娜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要先从黑鬼开始。”

“黑鬼嘛太太我已把他撵走很长时间了”佐爱嫣然一笑说道“他只想跟太太说一声他今晚来不成了。”娜娜听后高兴极了拍起手来。他不来真算走运!这样她就自由了!她深深地舒了几口气她觉得轻松多了仿佛被从最残酷的苦刑中解脱出来。她先想到的是达盖内。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她刚才还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等到星期四哩!快点!叫马卢瓦太太马上再写一封信!但是佐爱说马卢瓦太太像往常一样不告而辞了她走时谁也没有现。于是娜娜说派一个人去告诉达盖内说了这句话后她又犹豫起来。她疲惫不堪。要能睡上一整夜觉那该多好呀!轻松舒服一下的想法终于在她的头脑中占了上风。她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下啦!

“今晚我从剧院一回来就睡觉”她用贪婪神态嘟哝道“中午之前别来叫我。”

接着她提高嗓门说道:

“去吧!给我把其他人统统赶下楼!”

佐爱没有走。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向太太提建议不过每当太太好像要火时她总是设法用自己的亲身经验来说服她。

“包括斯泰内先生吗?”她用生硬的口气问道。

“当然罗!”娜娜回答道“头一个就赶他。”

女仆仍然呆着不走想让太太再考虑一会儿。如果太太能从她的情敌罗丝·米尼翁手中把这位如此富有、在每家剧院里都赫赫有名的先生夺过来难道不感到自豪吗?

“你快去亲爱的”娜娜又说她完全理解女仆的想法“去告诉他我讨厌他。”

可是她突然又变挂了;明天她也许会要他的。她像个淘气的孩子做了一个手势又是笑又是眨眼睛大声嚷道:

“总之如果我要得到他最简便的办法还是把他赶出去。”

佐爱感到惊讶。她瞧瞧太太敬佩之感油然而生接着她便毫不迟疑地去驱赶斯泰内。

娜娜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就像她平常所说的给女仆一点时间“清扫地板”。她真没想到受到这么多客人的突然袭击。她探头望望客厅里面已空无一人。餐厅里也是空荡荡的。她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最后确信客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心来。当她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门时突然看见一个小家伙。他静静地坐在一只箱子上样子挺乖的膝盖上放着一大束花。

“哎哟!天哪!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小青年一看见她就跳到地上霎时脸涨得通红。他把花束从一只手里移到另一只手里不知放在哪里是好一时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见他那样年轻那样尴尬又是那副滑稽样子娜娜的心软了她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么说就连孩子也来找她了?难道襁褓中的男人也来找她吗?她一下子变得无拘无束显出一副亲切、慈母般样子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逗趣地说道:

“你要我给你擤鼻涕吗小宝宝?”

“要的。”小家伙用低沉、恳求的声音说道。

这样的回答使她乐开了怀。他才十七岁名字叫乔治·于贡。昨天晚上他也在游艺剧院里看戏。现在他来看看她。

“这些花是送给我的吗?”

“对。”

“那就给我吧小傻瓜!”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花时他以青春期的一股贪婪劲儿猛扑过来吻她的手。她不得不打他一下让他松开手。这个淌鼻涕的毛孩子干事可犟呢!她一边骂他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嘴角上挂着微笑。她把他打走了不过允许他再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连门都找不着了。

娜娜刚刚回到梳妆室弗朗西斯接着也到了他是来给她完成最后一道理工序的。娜娜要到晚上才穿衣打扮。她坐在镜子前低着头任凭理师一双灵巧的手来梳剪她默不作声陷入沉思之中这时佐爱进来了说道:

“太太有一个人不肯走。”

“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娜娜平心静气地回答。

“这样下去就会不断有人来。”

“嘿!就让他们等吧。等到他们肚子饿了他们就走了。”

她的思想开窍了。让男人们空等她才高兴呢。最后她想出一个开心的办法:她从弗朗西斯的手下溜出来跑去亲手把门闩上;现在让他们在隔壁屋子里挤在一起他们不至于把墙凿穿吧。佐爱可以从通到厨房里的那道小门进来。这时电铃响得越厉害了。每隔五分钟就响一次铃声急促而又清脆而且颇有节奏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娜娜为了轻松一下数着电铃响的次数。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给我买的糖杏仁呢带来没有?”

弗朗西斯也把糖杏仁的事忘了。他赶紧从礼服的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杏仁来像上流社会的男人小心谨慎地送礼物给女友那样把糖杏仁送给了娜娜。不过像记每笔帐一样他把糖杏仁记到了帐上。娜娜把那包糖杏仁放在双膝中间开始嚼起来头在理师的轻轻推动下转来转去。

“真见鬼!”她沉默一会后喃喃说道“来了一大帮人。”

门铃接连响了三下铃声越来越急促。这些铃声有些是适度的像初次求爱者那样吞吞吐吐颤颤栗栗;有的是放肆的铃被手指头猛一按就颤动起来;有的铃声很急促急的震荡声划破天空。佐爱说得好这是真正的排钟齐鸣它的声音足以传遍全区许多男人接踵而来揿那象牙电钮。爱开玩笑的博尔德纳夫果然把娜娜的地址告诉了太多的人昨晚全剧院的观众统统要来了。

“噢!对啦!弗朗西斯”娜娜说“你身上有五个路易吗?”

他往后退了一下仔细瞧瞧她的头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五个路易这要看情况。”

“啊!你知道”她接着说“如果你要担保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把手一扬指指隔壁的几个房间。弗朗西斯借给她五个路易。在理间歇当儿佐爱进来为太太梳妆。她马上就要给太太穿衣服了而理师还等在那儿他还要把她的头再最后梳理一下。可是电铃响个不停干扰了女仆她给太太系带子只系了一半袜子只穿了一只就跑去开门。她虽然经验丰富这时也晕头转向了。她把客人安置在各个地方连最小的角落都利用上了她刚才不得不把三四个男人安顿在一起这是违背她的原则的。要是他们互相吃了活该!这样可以腾出地方!娜娜把门闩得紧紧的躲在屋子里嘲笑他们她说她还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呢。他们的相貌一定很和善人人伸着舌头就像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的一群狗。这是她咋晚成功的继续这群猎犬似的男人跟踪她追来了。

“只要他们不打碎任何东西就行。”娜娜低声说道。

他们热乎乎的呼吸透过门缝传进来这时她感到惴惴不安了。佐爱把拉博德特引了进来少*妇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他想告诉她他在治安裁判所里给她结了一笔帐。她并不听他讲话连声说道:

“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吃晚饭……再从那儿你陪我到游艺剧院到九点半钟我才上台演出哩。”

这个好心的拉博德特他来得正是时候!他从不向女人提出任何要求。他只做女人们的朋友连女人们的一些小事他也肯帮忙。他刚才经过候见厅时把那些债主都打走了。再说这些老实的债主也不是来讨债的相反他们呆着不走是因为太太昨晚获得了巨大成功他们来向她表示祝贺的并亲自来为她提供新的效劳。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娜娜说道她已穿好了衣服。

正在这时候佐爱进来了嚷道:

“太太我不去开门了……楼梯上排成了长队。”

楼梯上排成了长队!弗朗西斯虽然平时装得像英国人那样冷静也笑起来了他在整理他的梳子。娜娜挽起拉博德特的胳膊推着他走向厨房。她终于逃脱出来了摆脱了男人们的纠缠她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知道拉博德特单独与自己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怕遇到麻烦事了。

“回来时你要把我送到家门口”他俩下便梯时娜娜说道“这样我就安全了……你会想到吧我真想睡上一整夜觉我一个人睡一整夜。这是我一时的愿望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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