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鸡鸣狗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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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维厉声道:“任相公之命既然错了你我便不该听命于他这道理亦是简单已极。”
妙法身子一震讷讷道:“任相公为武林尽心尽力至今实已心力交瘁弟子们又何忍在此时期之中违背于他?”

百维沉叹一声缓缓道:“道兄说的不错.任无心此刻非但早已心力交瘁而且……唉!而且神智也已有些迷乱是以行事之间便不免有错两位俱是明眼人此点想必早已看出。”

妙法头垂得更低黯然道:“任相公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在如此内忧外患重重煎熬之下自难免积劳成疾。”

妙空接口叹道:“是以我等便该对他加倍体恤怎可再刺激于他?”

百维缓缓道:“任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贫僧又何尝不是深觉悲痛。”

语声微顿神情突变严厉沉声道:“但其情虽可悯.其理却不可悯你我若为大局着想情理势必无法兼顾。”

妙法道:“这……”

百维厉声道:“此刻大局已是何等凶险你我若是再因循情面让一个神智已迷乱之人来主持大局.便唯有灭亡之一途。”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身子已不觉颤抖起来显见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制。

百维面色渐渐缓和柔声道:“此时此刻你我已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两位无论选择哪一条路贫僧俱都一无异言。”

妙法、妙空又自交换了眼色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哪两条路?”

百维沉声道:“两位若是不忍对任相公加诸任何举动便唯有令此情况继续展下去但这条路之后果必然是凄惨不堪。你我一死固不足惜但事关天下武林道气运两位却不可不深加考虑。”

语声微顿不见两人答话沉声又道:“两位若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着想便应该捐弃那妇人之仁从此之后另定行事方针……需知大事犹非完全绝望你我切切不可自暴自弃。”

妙法双拳紧握妙空牙关紧咬。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此事关系委实太过重大弟子们不得不三思而行。”

百维道:“正该如此。”

又过了半晌妙空亦自颤声说道:“大师若令弟子们将任相公……唉!!弟子们实是不忍。”

百维厉声道:“两位难道又忍心将天下武林同道置于水深火热万劫不复之地吗?孰轻孰重两位难道从未想过?”

妙法面色煞白毫无血色颤声道:“依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百维沉声道:“此后你我行事.必须自做主张万万不能令任相公再做号施令之人此举实乃万不得已两位必需同意。”

妙法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大局既然如此弟子们权衡其中利害轻重看来也实是不得不如此了。”

转望向妙空.接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空垂长叹道:“大哥之意既决小弟自以大哥马是瞻。”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两位果然明白事理好教贫僧相敬……”

妙法忽然沉声接口道:“只是……不知我那三师弟是否同意此事?”

百维微一皱眉沉吟道:“妙雨道兄—向通权达变想来万万不致独持异议何况……此事既有你我三人赞同想必已可做得主了。”

妙空缓缓颔道:“妙雨三弟那面弟子定可说服于他大师但请放心。”

语声微顿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接口又道:“此事虽然已成定局但……但任相公那面却不知大师要如何处置?”

百维目光转处但见妙法、妙空两人面色俱是凝重已极当下干咳一声道:“任相公侠骨仁心积劳成疾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已是令人扼腕我等自不能对他稍有无礼之言。”

说到这里偷望一眼.妙法、妙空两人.面色果然大见缓和。百维知道自己话未说错不禁暗道一声侥幸。

要知他若对任无心稍有无礼之言妙法、妙空非但立时改变计划说不定还会和他翻面动手亦未可知。

百维心念数转方自接道:“我等此刻不妨向任无心委婉进言就说他实已心力交瘁亟需好生歇息一阵一切行动都只好另请他人做主了。”

妙法颔道:“如此说法实是上佳之策要知你我言语间万不可令任相公稍受刺激话需说得越是婉转越好。”

百维道:“正是此理。”

妙空忽又接口道:“但这话不知该由谁去向任相公说呢?”

百维怔了一怔讷讷道:“这个……不如请妙法道兄……”

妙法慌忙摇手苦笑道:“弟子一向拙于口舌面对任相公更不知该如何措词了.此事弟子实是万万承当不起。”

百维皱眉沉吟半晌面向妙空道:“既是如此不如就请道兄……”

妙空亦自连连摇手道:“别的事大师如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这件事嘛……弟子亦实是无能从命。”

百维苦笑道:“两位如此推辞此事却又该当如何是好?”

妙空道:“大师既有六祖释谒之智复具生公说法之能此行舍大师其谁?”

妙法接口道:“何况此议本由大师而起大师自应有始有终完成其事。”

百维面上微微变色讷讷道:“这……贫僧还需三思……”

要知他虽是阴鸷沉猛之性但对任无心实是心中有愧不免心虚。

若要他面对任无心说出那番话来只怕他见了任无心后一个字也无法出口。

忽然间一个人推门而入大声道:“此事又有何难出口大师若不愿说不如就由弟子服其劳便是。”

语声清朗.正是妙雨。

百维耸然变色道:“道兄莫非已将我等所议完全听在耳里?”

妙雨微微笑道:“正是。”

百维面色一沉厉声道:“道兄既然早已前来为何不入内与我等共商大计反而躲在门外不嫌有些鬼鬼祟祟吗?”

妙雨神色自若缓缓道:“弟子方才虽已早就前来但听得大师在屋内商谈如此机密大事门外竟无人看守实是未免太过大意此等事落入别人耳中已不甚好若是被任相公无意中走来听到大师岂非更难以面对任无心?”

百维本待责难于他哪知却被他一顿数说说得无言可对。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是以弟子便只好守在门外代大师做个防守使者大师若还要以此相责弟子岂非太委屈了吗?”

百维怔了半晌苦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贫僧错怪道兄了。”

妙雨含笑道:“岂敢!”

妙法沉声道:“三弟既已将此事原委听得清楚又自告奋勇愿代百维大师去向任相公解说想必是同意此举的了?”

妙雨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局如此除此之外实无他途百维大师高见虽然先人一着但弟子实也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未便说出而已。”

百维拊掌笑道:“贫僧早已说过妙雨道兄对此举必定绝无异言……”

妙雨接口道:“事不宜迟弟子此刻便该去向任相公进言但大师与师兄们也该在一旁帮着解说才是。”

百维道:“自当如此。”

当下妙雨先行百维、妙法、妙空三人相随在后拍开了任无心居室门户。

只见任无心木然坐在一旁正面对着病榻上之玄真道长呆呆的出神妙法瞧得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脱口道:“不知相公何时准备启程?”

话方出口便知错了只因自己若是如此问法自然又要任无心做主岂非违背了此行的目的?

当下干咳两声退入角落之中。

只见任无心茫然回过头来目光在百维等四人面上一扫。

百维等四人见到任无心憔悴之神情.心中不觉有愧情不自禁俱都垂下了头去。

但闻任无心长叹一声缓缓道:“本当早已启程了只是……唉!我见各位实是太过劳累不忍惊动是以一直在此相候。”

妙法见他全然不顾自身之憔悴只是孜孜为他人着想心下不禁更是感愧一时之间哪里还能抬起头来。

别人似乎与也他同样心思俱是垂不语。

过了半晌还是百维忍不住了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妙雨身旁.悄悄地拉了拉他衣袂。

妙雨这才轻咳几声强笑道:“弟子们纵然辛苦些也还有限而凡事无论大小都要相公你来*心…唉!相公你才是真正的累了。”

任无心喃喃地说道:“累了……不错在下当真是有些累了但…”

语声微顿黯然道:“但纵然累了又当如何?只要不被累死我活着一日便得挣扎一日万万不能退缩!”

妙雨长叹道:“为武林尽瘁如相公这般人.古往今来.只怕是绝无仅有的了但……相公不知可曾想过.如此挣扎下去要到哪一日为止?”

任无心动容道:“这……这个……唉!这一场战争不休我挣扎便不能停止!”

妙雨道:“但这一场战争.无论双方是谁胜谁负—时间都难以结束我方若要致胜更需辛苦奋斗只怕至少还得三五个月之时日。”

任无心接口笑道:“岂只三五个月只怕还要三五年亦末可知。”

妙雨道:“这就是了既然还有如此漫长之一段艰苦岁月在后却不知相公又可曾想过似相公这般挣扎下去终有倒下的一日。”

任无心黯然垂道:“不错但事既如此.也只有过得一日算一日了。”

妙雨道:“但战争如未结束相公便已倒下.那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道:“这……”

妙法沉声接道:“无论任何一场战争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最最吃紧之时那时相公若是突然倒下我方军心必然溃散而以此刻情况看来相公你实已随时随地都有倒下之可能相公你行事一向谨慎这一点不知可曾三思?”

任无心黯然道:“我自也仔细想过.但……”

语声一顿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妙雨良久良久又自移注妙法。

他在每人面上都仔细瞧了一阵方自沉声道:“你等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妙雨嗫嚅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一闪道:“既是有话便快快说吧不必绕弯抹角。”

妙雨瞧了百维、妙法、妙空三人一眼讷讷道:“弟子们与百维大师经过一番慎重之商议都觉得相公……相公你目前还是静养一时的好在这一段时间中相公你最好……最好……”

他说来期期艾艾自是心中实也有些畏惧惭愧之意。

任无心面色已变长叹一声道:“最好怎样你只管说吧!”

妙雨干咳一声.接口道:“在目前这一段时期之中相公你最好完全莫要劳神全心全意安心静养无论什么事……”

任无心身子早已轻轻颤抖起来此刻突然一挥手掌打断了妙雨之言颤声道:“你……你是要我无论什么事都莫要管了是吗?”

妙雨垂下头去.不敢去瞧他那悲愤交集之目光讷讷道:“这个……这个……弟子们全都是为了相公着想只因到了那最后关头……”

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苍白的面容已泛起一阵激动之红晕。

目光又分别在百维、妙法、妙空、妙雨面上个个瞪了半晌一字字缓缓道:“你毋庸说了你等要说什么、我都已知道!”

语声微顿但见妙雨等人俱都不敢开口便又缓缓接道:“我知道你等俱都认为我已再无指挥大局之能而近日以来我方实也是屡战屡败这……这自也怪不得你们。”

他胸膛不住起伏语声渐渐嘶哑咬一咬牙.强忍着心头之悲痛才接道:“我所创下之基业大多已在我手中毁去了我所指挥之战争十有九败我……我实也再无面目领导各位自今日起我只是此次战争中一名小卒无论任何事我绝不再下定夺之议自今日起……指挥大局何去何从之大权已属于你们几位了……”

语声方了便已颓然坐到椅上低垂着头再也不愿抬起。

他那沉痛的语声已足令人酸鼻他这颓然之神情更是令人心碎。

绝世的英雄如今已到日暮穷途处。

耀眼的光辉如今已黯然失色。

古往今来世上又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失败英雄之悲哀?

而任无心此刻之心情世上又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其万一?

百维虽未料到自己所谋之事竟能如此顺利便达到目的而忍不住心下暗喜。

但他瞧见任无心如此神情如此落寞心头却又不禁泛起一阵兔死狐悲之黯然。

只因他自己毕竟也是个人中之杰对英雄穷途时之萧索与沉痛自也能深深体会。

妙法、妙空等人目中更已不禁泛起了泪光。

过了半晌妙法终于嗫嚅着道:“相公今日虽因体力之劳瘁而不得不做退休之举但此举却只不过是个过渡时期……”

妙空立刻接口道:“不错一等相公精神体力恢复正常这千钧重担还是要请相公来担当的弟子们仍愿受相公指派。”

妙雨亦自接口道:“除了相公之外这千斤重担也实无他人能以承当。”

任无心凄然一笑喃喃道:“各位心意在下已知但从今之后在下是否还能恢复……恢复昔日之一切又有谁能知道?”

妙法等三人心头不禁又是一阵酸楚.黯然垂无法言语。

任无心突然长身而起缓步起立到窗口伸手推开了窗子。

只见窗外斜风细雨不知何时竟已下起雨来。

纷乱的雨丝正有如人们心中之愁绪剪不断理不清不知何时才能了断。

任无心默然半晌喃喃低语道:“风雨如晦不闻鸡鸣江湖风雨何时方休?”

突有两颗英雄之泪夺眶而出。

但他并未回头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见。

只听百维干咳一声忍不住沉声道:“从今而后不知相公要去何处?”

妙法勃然变色接口道:“要去何处?大师这话岂非问得太妙了吗?我等难道还能让任相公孤身一人离去不成?”

妙空亦自变色道:“正是如此任相公在此一段时期中纵然不问大事安心休养但还是不能离开咱们的而咱们好歹也得为任相公尽一番心意。”

百维强笑一声讷讷道:“贫僧问这句话并无他意道兄们切莫误会了贫僧这只是……唉!只怕任相公离去是以试探一句而已.在此一段时期中咱们自该好生照料着任相公……”

妙法面色立和叹道:“这样才是道理。”

任无心默然凝听着他们之对答目中突然闪起一丝久已未见的明亮光芒随手拭去了泪痕转道:“在下实也不愿离开各位但……”

妙法惶然道:“但什么?”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道:“但我若随各位往来奔波遇事纵不做主也难免为之焦心积虑又怎能谈得上静养两字?”

妙法怔了一怔讷讷道:“这……这又该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缓缓道:“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静养便该由得在下自去。”

妙法骇然道:“相公你…你莫非真的离开我等不成?”

任无心长叹道:“在下方才早已说过此事情非所愿只是事不得已。”

他再三自称在下两字显然已不再将妙法等人视为自家兄弟子侄。

妙法等人听在耳里口中纵不言暗中实是心碎。

过了半晌妙法方自颤声道:“在此一段时期中不知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沉吟半晌望着榻上的玄真缓缓叹道:“各位投身于这一场空前悲惨之战役中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顾自不宜将玄真道长带在身边以免分心也免得各位万—因急事照顾不周而使玄真道长受了损伤。”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道:“依相公之意是要将弟子们之掌门真人带在身旁吗?”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垂下眼帘叹道:“相公自身亦需静养又怎能照顾他人?”

任无心一叹道:“玄真道长被我邀请出山而致如此正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因我而死我又怎能不负起这道义之责。是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长之伤势为第一要务。”

妙法动容道:“相公之仁心与道义实已可上追古人。”

任无心感觉似已有些麻木对别人称赞之言既不谦谢亦无反应只管接口道:“是以在下与各位分别之后便要陪伴玄真道长同去瞿式表等名医之处然后……唉!”

叹息一声住口不语。

百维忍不住接口问道:“然后如何?”

任无心目光凝注远方缓缓道:“此行若是顺利瞿式表诸人都还在原地而能将玄真道长立时治愈自是天幸在下必当陪同玄真道长同返此间相候各位如若不然……”

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情不自禁齐地脱口问道:“如若不然又当如何?”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默然道:“如若不然.在下便要陪伴着玄真道长.走遍天涯海角寻访名医直到将他病势医好为止。”

百维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忽然接口道:“若是这疗治玄真道长病势之名医寻找不得相公你难道便永远不回来了吗?”

任无心黯然道:“这……这只怕……”

百维大声道:“相公.你大大错了.玄真道长病势如此贫僧纵非武当弟子.见之也觉悲痛但以玄真道长之病.与今日武林之危机相较其中轻重利害相信仍然十分悬殊。”

语声微顿转向妙法等三人接道:“贫僧直言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见怪。”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一齐垂默然道:“大师说的乃是正大之言弟子们何敢怪罪?”

百维慨然道:“是以无论瞿式表瞿大侠等名医是否还在原处无论玄真道长之病势有无起色相公于一个月里还是必需回到这里只因以贫僧忖度大局在此一个月之中必有变化那时我等还是必需任相公前来主持大局此点三位道兄想必也该同意。”

他这话自是说的光明正大无懈可击却不知其中又有阴谋。

只因他虽然不愿玄真道长神智清醒以免泄露他的秘密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是以任无心此番将玄真道长带去寻访瞿式表等人他自然十分放心。

但任无心若将玄真带往江湖流浪红尘中每多奇人若真有一人能疗治玄真之疾则玄真病势痊愈百维的生命便将难保。

此刻百维再三请求任无心于一个月中回到此间便是不愿任无心寻得能疗治玄真病势之人。他这番秘心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晓反而异口同声道:“大师说的不错务求相公答应。”

任无心沉吟半晌缓缓道:“各位既然如此诚意在下若是再不答应岂非矫情……但在下也要相请百维大师答允一事。”

百维心头一跳故作镇静道:“无论何事但请相公吩咐。”

任无心目中光芒一闪.宏声道:“在下离去之时务必要请大师代在下挑起这副担子无论何事大师都必定要拿个主意。”

百维松了口气暗中又不禁大喜但面上却故意做出谦辞惶恐之状惶声道:“贫僧才疏智浅怎能担此重任?”

任无心缓缓道:“大师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事自非大师莫属。”

百维道:“还是妙雨道兄……”

妙雨赶紧接口道:“大师无论江湖历练计谋镇静无不胜过弟子百倍大师若是要弟子自代弟子便真要无地自容了。”

百维道:“但贫僧委实……”

任无心沉声接口道:“大师也毋庸太谦在下深信若由大师主持大局妙法、妙空、妙雨三位道兄必定俱都心悦诚服。”

妙法应声道:“若由大师指挥大局无论何事弟子们必当言听计从若有一事不从大师之令有如此杯……”

举手一掷将掌中茶杯掷得粉碎。

任相公道:“这就是了.大师若再谦谢在下也要不从大师之言了。”

百维这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各位如此……唉!贫僧还有什么话好说?”

任无心目光一转道:“既是如此今后何去何从从此刻起便请大师做主为免在下有所影响四位还是到邻室去商议的好。”

百维心头一动还想说话但妙法等三人已转身而出。

任无心也已又坐在榻边望着玄真呆呆的出起神来。

百维只有默然退出。

到了邻室百维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长吁短叹然后方自转入正题沉声道:“今日贫僧虽然被诸位推举主持其事.但此后我等一切行事还是该由大家一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常言道:众人同心其利断金三位想必也能明了贫僧之意?”

妙法沉吟道:“大师若是执意如此弟子们自然不敢不从。”

百维道:“今日我等离此之后要去哪里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妙法还未说话妙雨已抢先道:“传声驿风云际会我等该去之处非此莫属。”

百维正是要他说出这番话来闻言自是大喜。

他一切计谋均都顺利完成毫无阻碍。

此时此刻心中当真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而邻室的任无心却是书空咄咄难以自处。

昔日的伴友今日却已有的流离失踪.有的积郁成疯有的更已身入黄土!

到如今本还剩下妙法、百维等四人相伴于他.为他解除寂寞分担忧苦。

但此刻就连这四人也要离开他而去只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于他。

只可惜玄真亦是呓语喃喃又怎能与他相诉江湖的无情.人间的寂寞。

此后漫漫永日迢迢长途唯有任无心一人踽踽独行.独承颠沛。

此后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无论是成功是失败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与失败的取决此时此刻他竟完全无力选择只因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除了走向失败之外实已别无他途!

等到百维、妙法等四人计议完毕再去任无心室中任无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长自也不知去向、却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柬:

“下月月圆在此相候。”

虽是短短八个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这短短八个字已是热泪盈眶。

妙法平日看来虽然最是冷静但此刻别人眼泪还未流下妙法已是泪下数行。

任无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维本该最是欢喜但不知怎地.百维虽在欢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种愀然之感双目之中也不觉泛起了泪光。

此情此景虽是世上最为通常之事但那一种悲伤落寞之感却是世上任何一种言语所难形容。

百维纵然心肠狠毒但仍觉一股热血冲上心头竟是不能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空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这七个字虽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极但听在妙法、妙雨、百维等人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妙法亦自长长叹息一声道:“月圆……月圆……月圆之时人事为何总是常缺下月月圆又有谁知道是何光景?”

百维心头骤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圆?今夜难道已是月圆了吗?”

月圆之夜传声驿外槐树下红衣绿裤人……此约百维自是常记心头。

转眼望去但见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泪默然无语此刻纵有惊天动地之事生他三人只怕也不会去瞧上一眼。

百维却不能不说话了干咳一声道:“任相公纵然已去但此去并非后会无期.一月之后便将重会三位又何必太过悲伤?”

妙法目中泪下口中道:“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并非已无后会之期但……但弟子却……却总觉对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维叹道:“道兄如此贫僧又何尝不然但我等此刻纵然悲伤至此对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补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为此次战役献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战能不负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报任相公之情于万一。”

妙雨应声道:“大师之言字字金玉弟子们闻之更觉汗颜。”

百维道:“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为愤怒化伤感为力量。”

妙雨肃然道:“正是。”

百维目光四转一字字缓缓道:“是以我等此刻万万勿再于此地浪费时间立时便该赶往传声驿莫要叫任何机会错过。”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于是套车备马结算店钱又详细问明了往传声驿之路途便即匆匆启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郁郁寡欢百维也不得不做出沉郁之态。

唯有妙雨反似兴高采烈。

但觉道路之上虽也有鞭丝马迹但策马飞驰之武林豪杰却并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维忍不住问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期了吗”

妙雨道:“今夜月虽已圆却是十四。”

百维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记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万万不致记错。”

过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师如此关心时日.莫非在十五月圆之时有什么约会不成?”

百维心头一跳强笑道:“贫僧只是日子过糊涂了哪有什么约会?”

放眼望去但见前途炊烟四起显见有个人烟稠密之村镇.到了村中又见到傍溪之处有个庄院规模气象.虽不甚雄伟豪阔但瓦固砖坚门上油漆崭新却又显见乃是村中殷实富户所居。

百维朝这庄院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吩咐停车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午时便可赶到传声驿了。”

他只要十五月圆时能赶至传声驿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别的事并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问道:“大师既然急着—窥传声驿动静为何不在今夜便赶到传声驿去反而在此耽误一夜?”

百维沉声道:“我等今夜必须在此养精蓄锐待明午到了传声驿才有气力做事何况……我等今夜在此间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百维微微一笑道:“晚间再做商议。”

到了晚间百维果然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请到一处将灯芯拨至最小处又仔细望了望四下动静然后紧紧关起门户。

妙法等三人见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只听百维沉声道:‘以你我此刻之装束若是混入传声驿之武林豪杰中必被现破绽是以你我明晨必须换过服装才能动身。”

妙法等三人相顾一眼但见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狈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亲内外装饰过的武林豪杰中而不被现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叹道:“大师果然心细如。”

百维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购置衣衫固需花费银两.明日到了传声驿.也必有许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却已所剩无几了。”

妙空乃掌管财物之人闻言不禁苦笑道:“我等囊中所剩只怕连十两银子都不够了若不购置衣衫还可维持数日……”

百维接口道:“若是购置可与那些鲜衣怒马的武林豪杰相衬之武士衣衫这十两银子只怕连一套都买不到。”

妙法双眉紧皱叹道:“这便当如何是好?”

百维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大师既无炼金之术弟子们亦无致财之方哪有什么法子?”

百维微微笑道:“贫僧虽无炼金之术却有致财之方……”

语声微顿目光缓缓自妙法等三人面上扫过口中缓缓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际曾经路过一座庄院三位想必也曾见到了。”

妙法迟疑道:“不错。”

直到此刻为止他实还不知百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雄缓缓道:“瞧那庄院模样必是村中富所居此等乡绅人家卧室床下的箱子里放的黄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动骇然道:“大师莫非……莫非要弟子们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儿之行径不成?”

百维道:“正是。”

妙法变色道:“弟子们虽不才.但毕竟也是名家子弟武当一门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斗弟子实想不到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维冷冷道:“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这般模样前去.被那南宫世家门下现破绽一战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面上阵青阵白呆呆地出了会神方自长长叹息着道:“但……但若要弟子们效……效那江湖下五门盗赃之行径弟子实是……”

百维微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言语肃然道:“道兄这就大大错了道兄岂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实是贫僧生平最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上溯古人试想古往今来多少成大功立大业之帝王名将又有几人未曾在立业成功前做过盗贼之事业?”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辩驳倒一时之间竟再也说不出话。

又过了半响妙空方自叹息—声道:“大师之言实有至理但……”

百维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声沉声道:“何况此等乡绅人家财富多为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伤!”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你我取于此等不义之财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业正是大英雄、大豪杰之行径二位师兄若再坚持己见不肯应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不再言语面上却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厉之色显然已被说服了。

妙雨道:“两位师兄既然不再说话想必已觉大师之言说的有理.那么……今夜我等该如何行动全凭大师指示了。”

百维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说道:”两位真的再无异议了吗?”

妙法、妙空长叹一声无言颔。

百维沉吟半响缓缓道:“方才贫僧已将那庄院略做查勘虽还略欠周密但大致说来那庄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门面向南方东西两方各有一个小小门户依常理说来这两道小门必有一道通向花园另一道自是通向厨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过两眼似乎瞧见东面那扇小门油漆崭新西面那道小门却已有了烟熏乌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东面的门户必是通往花园.西面自是通向厨房。”

百锥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观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两人入去动手另两人守候在小门外以做接应。”

妙雨道:“自当守在东面花园之门外园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维自又一笑面泛得色缓缓道:“林木山石虽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总不如厨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动人疑心何况以此时天气此等人家花园之中总难免有些丫头小厮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处万一被我等无意撞着难免出惊呼而此等乡绅人家平时节省成性晚间必然不会浪费宵夜是以晚饭之后.厨房中必定不再举火厨房中厮役也必定到别处去赌博鬼混去了四下无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压低语声滔滔不绝说完这番话妙法等人却已不禁听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虽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门黑道中之鸡鸣狗盗勾当。

妙雨更是满面钦服之色.叹道:“大师不但观察入微胜人百倍如此练达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将一切可能俱都考虑周详当真可说是算无遗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间也未见能如大师更遑论弟子们了。”

百维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线开扒的绿林大盗出身.对这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自比任无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虽暗暗得意好笑面上却是满面肃然沉声道:“贫僧此刻不过只是个粗略之计而已若是只凭这粗陋简单的计划.便贸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实不啻缘木求鱼。”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计已如此周密还要什么?”

百维沉声道:“此等乡绅人家贮财之地必在主人之卧室中但此庄院主人的卧室在哪里各位可有谁知道吗?”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卧室弟子们怎会知道?”

百维道:“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别人卧室所在却教我等从何下手?”

妙法道:“这……这又……”

百维微微—笑挥手截断了他语声道:“但此等困难我等轻易便可克服各位只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师果然妙计此番我等一切盘缠想必已可手到擒来了。”

当夜二更已过不到三更时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无人声。

只因乡下人家节省灯油虽是如此富户但偌大的庄院中也不过只有三两盏***而已。

就在这时庄外掠来四条人影。

这四人到了庄外各各打了个手势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刹那间便已越墙而入。

过了半响厨房左边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触目。

俄顷间便有人出大声惊呼道:“走火走火……厨房走火了……”

寂静的庄院立刻起了骚动厨役、家丁、丫头……衣衫不整满面惊慌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里奔了出来。

一个年纪较长之人显见是这座庄院中的管家一面掩扣衣襟.一面嘶声大呼道:“下面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报员外。”

这时自东面掠入的两条人影.正悄悄隐伏在屋脊阴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个手式在暗中随着这管家奔向后院。

后院中一扇窗里正探出个面团团的人头失色呼道:“张义什么事?”

那管家张义奔到窗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这两个字方自出口.一个身材已略显臃肿的中年妇人夺门而出身上只穿着件月白中衣手里抱着个周岁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来救火呀……快……屋子烧光了.那……那怎么办……”

话未说完已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跟在她身后连声道:“孩子的妈莫哭莫哭……”

口中虽叫别人莫哭自己却也是泪眼涟涟;

两个人携携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处。

黑暗中的两条人影一掠而入闪身入房。

房中立刻响起了一阵砰砰之声。

约摸半盏茶时分两条人影又自屋中一闪而出手中却已多了两只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颤声道:“我……我等只……只怕拿的太过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无行之事的妙空此刻虽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满惊惶之情是以说话之间连语声也不免有些颤抖。

另一人手里提着的包袱更大悄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来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纵然如此.百维大师必定还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后论人长短这句话你莫非已忘记了吗?”

妙雨含笑道:“二师兄如今已越来越像大师兄了……但若是百维大师自己来动手必是要将箱中物尽取而去万万不会还为他们剩下大半。”

妙空肃然道:“百维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岂能以盗贼视之?”

此时院中虽然***已起有人群往回奔来但以妙空、妙雨两人之轻功自然未将这些人瞧在眼里身形飞掠间已远离着火之处。

妙雨身形展动口中说话亦未停沉声道:“少林寺达摩堂护法大师.自是得道高僧但这件事中却有点玄妙难解之处。”

妙空道:“你且说来听听。”

妙雨突然一把将妙空拉在屋脊之后隐身伏入沉声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师兄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妙空道:“自是因百维大师筹划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不错此次计划可说乃是十全十美绝无瑕疵若是换了师兄…甚或换了任相公来主持此事决定无法使此事进行如此顺利师兄你说是吗?”

妙空叹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师兄与任相公智慧决计不在百维大师之下但办起此等事来便要自愧不如.师兄你又知这是为了什么?”

妙空怔了一怔.长叹一声说道:“任相公自是人间奇才只是……只是……”

妙雨接口道:“这只因师兄与任相公虽然智慧过人但毕竟久离红尘对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为师兄与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盗贼之事自不相宜。”

妙空颔道:“不错.只要任相公统率大军面临强敌运筹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挥从容决胜于那千里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他自不熟悉……看来你说的果真不错此情此事实与智慧高下没什么重大关系只要经验丰富.必能得心应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百维大师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后.又从未在江湖走动.他又怎会对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会对此等鸡鸣狗盗之事经验如此丰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是呀……这问题不想也罢想将起来实有些奇怪之处。”

妙雨道:“师兄你最好仔细想想但见了百维大师却千万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说来……百维大师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随着妙雨长身而起.横空掠过屋脊。

只听远处答的一声轻响在火焰余光映照下闪了一闪。

妙雨、妙空再不迟疑.向那两条人影掠去。

四人会合后.一言不前后掠回客栈。

这时庄院中火焰已被扑灭但苍穹仍有星光闪耀自开始动手.到事成之后总计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次日清晨一辆装饰得极为华丽之大车直奔传声驿。

赶车的乃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满面俱是精干之色手提丝鞭意气洋洋.十足一副阀阅门弟中的豪奴模样。

车厢中坐的乃是两个锦衣华服之英雄少年只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这两人必是少年得志的武林豪杰。

只不过较为年长之一人神色间却有些拘束难安不时悄悄伸出手来拉一拉他崭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从未着过如此华丽的衣衫。

还有个满身锦衣头鼓珠冠的残废老人一条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动弹但神情之间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过些极为得意之事。

这二人不问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与百维.那赶车的自是妙雨。

这华丽的马车崭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庄院中盗得的金银购来。

妙雨扬鞭打马车行如飞。

走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已可隐隐望见传声驿外那株脍炙人口之槐树。

枝叶亭亭浓密如盖一眼望去气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远在百丈之外百维已忍不庄探身而出瞧见这株槐树不觉长长松了口气。

就在今夜就在这槐树下他便要探听出一个绝大之秘密。

此时虽然仍是清晨但传声驿中已是人声喧哗。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摊铺较之赶集时的热闹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个摊位旁都有三五个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怀吃喝高谈阔论但吃完之后无一人付出银钱。

原来这些摊位全都是南宫世家摆下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的。

那大槐树下却坐着四五个青衣灰目光锐利打扮的虽朴素但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尊贵之气的中年妇人面前长桌之上整齐的放着些笔墨、纸张。

一个年纪较轻之青衣妇人正在捉笔书写另四人只是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绝无一人抬起目光来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摊案虽然极其简陋但摊上食品菜肴.却无一不是极为精致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维等车马还远在十丈之外.便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百维自窗内将四下情况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皱眉道:“这整个传声驿此刻看来已似个偌大的酒楼茶馆一般岂非可恼。”

他想到晚间南宫世家既然有秘密在这槐树之下却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闹心中不觉大是奇怪。

只觉南宫世家这岂非自己向自己捣乱吗?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闹自己夜间行事必定大为不便.是以口中不觉的说出可恼。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亲之会本该是如此热闹的.只是不想我等也能恭临其盛。”

妙空亦自悄声说道:“南宫世家如此招摇.于其自身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等见了本该欢喜才是有何可恼?”

百维自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得苦笑道:“贫僧久离红尘见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觉有些烦厌之感而已。”

语声微顿.忽又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要两位莫忘了此后该以弟兄相称不想自己却先将贫僧这两字说漏嘴了。”

这时车马虽已放缓但两匹健马犹在前行。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自道旁一闪而出齐地出手勒住了健马辔头。

健马猝然受惊仰一声长嘶。

车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态扬鞭怒喝道:“四位是干什么的快些放手!”

那四条大汉中有一人包头黑巾上绣着道黄线沉声道:“我四人俱是南宫世家门下朋友们若是过路的请绕道而行。”

妙雨面上犹自愤愤不平满脸俱是仗势欺人的豪奴之态打着官腔道:“哥子们也不瞧瞧咱们这副模样像是过路的吗?”

那大汉浓眉微轩厉声道:“朋友们若是特地前来赴会的更该早些在此下车到咱们内府帐房那里去登记登记。”

妙雨暗中吃了一惊忖道:“果然不出百维所料这里端的不是轻易可入之地.幸好咱们早有商量否则恐难以闯入传声驿一步。”

口中却仍然大声道:“还要登记登记什么?”

那大汉神情更怒大声道:“你当咱们南宫世家集会之地是任何人都可来的吗?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错了。”

妙雨犹自抗声道:“但咱们大爷也是……”

突听一声轻叱:“好大胆的奴才还不住口!”

百维随身下了马车神情威严气派大变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杰的模样。

妙法、妙空跟在身后神情虽然难免有些拘谨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规矩之后辈子弟与父兄辈同行之神态一般。

妙雨瞧了他们三位—眼果然不敢再一言。

连神色间那种畏缩之态都装做的唯妙唯肖.双手垂下退到一边。

百维向那大汉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丝十分庄严之微笑沉声道:“家奴无礼朋友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兄弟在此有礼了。”

他话虽说的谦恭但隐隐仍有锋芒露出。

那大汉见了他如此气派听了他如此言语气焰顿时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觉放开了抓住辔头的手掌赔笑道:“庄主如此客气反令小的们不安了。”

妙雨听他脱口唤出庄主两字.心中实觉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隐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庄主之神态那怀疑之心不觉更重。

只见百维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我等可是要去那边留下名姓吗?”

那大汉道:“庄主若是不嫌麻烦便请进去此乃咱们太夫人订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来冒数而已。小的们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谅小的们的苦衷。”

百维颔微笑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当下举步而行。

那边的青衣妇人虽然仍似全未留意到这边生的情况.但几双明锐的眼神已有意无意间向这边瞟了过来。

不等百维来到近前那年纪最轻方才犹在提笔书写之中年妇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含笑道:“各位远道而来此间还要令各位如此麻烦非但贱妾们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后亦将亲来谢罪。”

妙雨见这妇人不过只是南宫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语得当神情安详纵是别的大户人家之主母也不讨如此一时之间不禁对南宫世家之潜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维抱拳谦逊数语其余的青衣妇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只见那最年长之妇人微笑接道:“贱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测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贱妾们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将大名见示好教贱妾们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贱妾们定是感激不尽。”

明明是要盘问人家姓名但她话偏偏说的如此客气教人无法拒绝。

百维含笑道:“在下冯维舍侄冯法、冯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从来籍藉无名怎当得嬷嬷们如此谬誉。”

那青衣妇人含笑万福道:“原来是冯老英雄失敬失敬……许二娘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听清楚了吗?”

她身左一人年纪也已不小两鬓华苍苍神情看来最是凝重枯涩的面容上绝无丝毫笑容。

此刻垂下头来将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帐簿般之纸本极为迅快地翻动了一遍口中沉声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从未入过绿林?”

百维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孙虽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礼法上线开扒杀人越货之事是从来不敢做的。”

那青衣妇人许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纸本接着又说道:“冯老英雄原来也未曾做过镖局生意更未曾设场授徒?”

百维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温饱.无论明镖暗镖.俱未曾保过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误人子弟。”

许二娘双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着又道:“冯老英雄可是来自凉州?”

百维微一沉吟摇头道:“不是!”

许二娘啪的一声合起了帐簿霍然抬起头来目光*视着百维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冯老英雄既非黑道豪杰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凉州冯康世家中的亲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迹黑、白两道中根本没有冯老英雄这号人物。”

她目光虽然咄咄*人.但语声却说的平和沉静已极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任何人俱都毫无关系之事说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百维心中暗暗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说过寒舍子弟全是无名之辈……”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接口道:“以冯老英雄这样的气派武功却在江湖上毫无名姓……吴四娘你不觉太奇怪了吗?”

她身右一人年纪似是最轻面上笑容也最是温和动人笑将起来梨涡微现齿如编贝想当年必是个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双目光却是冷峻锐利与她动人之容貌显得极不相称。

百维瞧了她一眼便知这女子无论心计武功俱未见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几分戒备暗暗忖道:“不想南宫世家内院之中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可叹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见吴四娘盈盈一笑缓缓道:“多年不见.三位竟忘了我吗?”

百维暗中又吃了一惊干咳一声道:“嬷嬷原来认得在下吗?请恕在下眼拙却忘了何时曾与嬷嬷见过面了。”

吴四娘咯咯笑道:“道长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当山上贱妾便曾见过道长数面道长今日虽然换做俗家打扮贱妾还是认得的。”

她冲口说出道长两字.妙法、妙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但听到后来他两人却渐渐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维并非武当门下、她如此说法显然是在以言语相诈。

只是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乔装打扮这一点已实足以惊人。

只见百维面带微笑道:“不错不错我倒险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认又不觉大大吃了一惊。

哪知百维却接着说道:“不知师姑何时还俗的当真可贺可喜。”

吴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继而咯咯笑道:“哎哟听道长如此说来莫非竟将贱妾们当做姑子吗?”

百维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嬷嬷自然就是尼姑了。”

话未说完两人已相对大笑起来。

表面看来似是良友重逢两情融洽已极暗中却是勾心斗角谁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对方之心事。

吴四娘娇笑道:“说真个的我虽或瞧错了但以冯老英雄如此英雄会在江湖毫无任何事迹此点贱妾们委实不敢相信。”

百维亦自敛去笑容道:“不瞒嬷嬷们说在下们本是长白山中采参人终年在那深山峻岭之中终日与那恶兽毒蛇为伍免不了要学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却当真从未在江湖走动此番若非贵府有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在下等也不会前来。”

要知长白山之采参人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强之辈。

而且此辈采参人平日获利甚丰衣着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

因此以百维等人此刻之行动气派来伪冒长白山中之采参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绝无破绽。

这番谎言也正是百维与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费了半夜工夫编造出来的。

吴四娘眼波一转颔道:“这就难怪了原来冯老英雄竟是长白山中采参大豪……但冯老英雄这条手臂.却似被人以重手法所伤冯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动.又怎么与人恶斗?”

百维长叹了口气道:“此条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与人争夺一枝千年参王时所伤那参王虽被在下等夺得但在下却不免终生成了残废。”

长白山中为了争夺价值不菲之老参而生恶斗亦是寻常已极之事百维这番谎言又是编造得十全十美天衣无缝。

许二娘与吴四娘交换了个眼色以她们目光中之神情看来显然已对百维之言语深信不疑。

坐在吴四娘身旁的一个形容最是枯瘦.面色最是阴郁双眉似是终年愁锁使得眉心都有了两三道深深沟纹之青衣妇人忽然干咳一声道:“贱妾也有一事相询不知可以吗?”

百维满面俱是坦然之态.含笑问道:“但请嬷嬷相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各位既是久居长白深山之中却不知怎会知道南宫世家此间盛会之消息?”

她言语说来有气无力似是大病初愈一般但问出来的话却是犀利无比。

幸好百维早已料到有此一问闻言毫不迟疑含笑随口答道:“采参虽然终年俱在深山之中.但卖参却必须前往大城方能卖得高价……”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若是时常往大城大镇之中卖参江湖中也必该早知道冯老英雄之名声。”

百维显然早已成竹在胸还是不动声色颔道:“嬷嬷问得好……但我冯家卖参从来不出长白山区百里之外一来免得麻烦.二来也免得子弟们惹事所以卖参之事也俱都另有专人负责……”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又自冷冷接口道:“冯老英雄方才还说卖参需在大城又是亲身而出但此刻却说卖参从来只在长白山区百里之内.另有专人负责这岂非前后矛盾?”

百维暗叹一声:“好厉害的妇人。”

口中却应声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参虽然不乏价值高昂之物但终究俱是凡品纵在山区卖出价值相差亦有限.更何况前来山区买参之客户却也没有什么人敢对我冯家子弟存有欺骗之心。”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嘴角初次露出一丝微笑道:“此点贱妾们自可想见但……既是如此冯老英雄这次又何必……”

百维也挥手截断了她的话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与断臂之故完全一样便是为了那株千年参王。”

青衣妇人道:“此话怎讲?”

百维道:“只因那千年参王价值委实太高入山买参之客户.资金毕竟有限纵然有心购买.也出不了那等高价。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闷极之下实也思动是以便趁着这机会带着两个侄子出山来见见世面。”

青衣妇人们不约而同齐地向他身后之妙法、妙空瞧了一眼。

只见这两个少年衣衫虽然奢侈华丽但神情却显得拘谨赧颜已极甚至连别人瞧他一眼.他都会情不自禁垂下头去。

这模样果然与久居深山从未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一般。

普通的江湖少年纵然要学也是万万学不像样的。

青衣妇人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两个少年自幼便在武当山出家而非困居长白。

见了他们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对百维此番所说的话又更减去了几分怀疑之心。

百维瞧见她们之神色微微一笑接口又道:“凡事俱有个因缘凑巧在下此次带着法儿与空儿出山本还为了替他们两人寻个佳偶哪知出山未久便听得南宫世家在此盛会招亲之消息是以便不远千里专程赶来了。”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终于展颜一笑道:“贱妾问话太多阁下且莫见怪。”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笑道:“本应理当如此有何见怪之理。”

吴四娘娇笑道:“但无论如何贱妾们总是将各位的时间耽误了这么久……”

忽然微一挥手道:“奉酒来。”

那四位黑衣大汉立刻托来四面木盘一只托盘上装的是大曲名酒酒味香冽远远便扑鼻而来;另三只托盘放满了鸡鸭鱼鲜牛羊猪肉无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讳之大荤大腥之类。

吴四娘持瓶倒酒一面笑道:“些须酒菜不成敬意只是聊表贱妾们一番歉疚之忱而已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

百维虽然并非真的佛门子弟但多年茹素已惯见了此等大荤大腥已是暗暗皱眉更何况妙法、妙空等严受戒律之武当弟子闻得一股酒肉之味已不禁为之面目变色。

三人竟不约而同齐地脱口道:“酒茶在下委实不敢奉领但请……”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贱妾们吗?”

百维讷讷道:“焉有此理只是……”

那青衣妇人面目越阴沉缓缓道:“三位既非瞧不起贱妾们又非出家之僧道.却又为何偏偏不肯赏脸用些酒菜?”

百维听得“出家”二字赶紧强笑一声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拜领一杯。”

举杯一饮而尽又割了块肉嚼起来。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这才是呀……闻得白山黑水间之男儿酒量最豪将门出虎子两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但请满饮一杯贱妾在此先干为敬了。”

果然举起酒杯—饮而尽。

妙法、妙空相顾之下俱都愕然。不但面目变色而且手足都已不安。

他两人自幼出家于戒律森严之武当山十余年来从来未敢破戒如今要他大杯饮酒大块食肉实比砍了他们的脑袋还要困难。

但他两人此刻若不举杯又势必要引起对方之疑窦若因此被人现他两人乃是武当弟子那时不但前功尽弃连性命都难保全。

换而言之他两人此刻若不饮酒便要被人窥破真象。

这抉择在别人眼中看来固是容易简单之极但在他两人眼中却是难如登天。

酒杯还未送到妙法、妙空面前.他两人额上已不禁沁出了汗珠。

那—阵阵浓烈的酒香更已刺激得他两人头脑晕眩胸口作呕。

吴四娘微微笑道:“常闻人言.长白山采参男儿最是勇健有时甚至连死都不怕今日两位怎地会对区区一杯酒都怕了起来?”

妙空干咳一声强笑道:“在……在下兄弟.委实不会饮酒。”

那愁眉苦脸之青衣妇人冷冷道:“只怕并非不善饮酒.而是别有原因吧?”

百维干笑—声道:“这个嬷嬷却未免多心了寒舍虽是蓬门小户.但自先祖以来对后辈子弟管的甚是严格。”

那青衣妇人道:“武林世家.多对子弟管束严格但除了武当、少林等方外门派外贱妾却从未听过还有什么门户不准子弟喝酒的。”

她这话不但说的言词锋利而且含意也更为明显简直无异在说:你两人若不喝酒想必就有七成是武当、少林门下之弟子。

百维面上居然还能现出笑容.含笑说道:“先祖因恐后辈少年子弟沦于酒色是以确曾严令子孙未成亲之前不得饮酒若有人犯了家法必将从严责处在下未成亲前便未尝过滴酒滋味但……”

哈哈—笑转目向着妙法、妙空接口道:“你两人今日既是为了成亲而来.我便破例许你们两人喝上一杯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日回家若有人相责于你一切由我担当。”

妙空听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八字不禁在暗中叹息一声接过酒杯强笑道:“如此小侄唯有从命了。”

当下仰一饮而尽。

只觉一股辛辣之味由喉头直下丹田有如被烈火烧着了一般双目之中连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吴四娘笑道:“看来小英雄果然不善饮酒但……”

眼波一扫妙法.接着笑道:“那位小英雄既已赏脸这位想必不致教贱妾们难看吧?”

妙法暗中咬一咬牙伸手接过酒杯手掌突然忍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轻轻一杯酒在他手掌之中突然变的有如千钧之重妙法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地上摔的粉碎。

要知妙法乃是当今武当第二代门人中之掌门弟子亦是武当山上下千百弟子心目中所属意的将来接继道统之人。

是以妙法平日一言一行俱不敢逾越了规矩其加于心头之约束实已较他同辈师兄弟妙空、妙雨多了十倍。

在一刹那间叫一个平日连目光都不斜视之人骤然来犯下此等重大之戒条给予妙法心头刺激震惊之巨大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而这小小一只酒杯落地时所引起惊震之巨大亦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酒杯落地酒沫与碎片四下纷飞。

百维身子立刻一震。

妙空面上颜色本已被烈酒烧的通红此刻一下又变得苍白如死。

吴四娘亦自立时变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小英雄们眼中纵无贱妾但瞧在南宫世家面上.也不该如此无礼!”

四条黑衣大汉立时也脸现怒容双拳紧握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妙法心头又是惊惶又是羞恼讷讷道:“在……在下并非故意。”

吴四娘冷笑道:“并非故意?哼哼!难道……”

那愁眉苦脸的青衣妇人冷冷接口道:“他说并非故意倒是真的有些自幼出家之人见了此等大荤大腥之物委实难免受惊。”

百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嬷嬷说笑了谁是出家人?”

那青衣妇人道:“你!”

你字方出口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槐树后传了过来。

四条锦衣华服敞着胸膛的彪形大汉随着这豪迈的笑声自树后转出。

百维等全不识得这四条大汉。

哪知这四人却先自齐地向百维躬身一礼道:“冯大叔可好小侄们许久未曾拜候大叔起居了。”

百维纵然阴沉此刻也不禁为之愕住方自强笑一声还未想出该说什么话来这四人竟已齐地转向妙法。

其中一条浓眉浓目满面虬髯之大汉伸手一拍妙法的肩头大笑道:“自从长白一别又快半年了不想今日竟在这里见着你妙极妙极!”

连百维都要愕住妙法更被这四人弄得张口结舌目定口呆。

四条大汉瞧见他面上之神情偷偷与他做了个眼色用魁伟的身子有意无意间将他面目挡住好教青衣妇人们瞧他不见。

那虬髯大汉转过身子面向青衣妇人哈哈大笑道:“俺这冯老弟不但年轻面嫩而且见酒就怕昔日在长白山中为了别人要*他喝酒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闹了多少笑话不想这笑话竟闹到千里之外来了。”

另一条大汉笑的声音更响道:“就是为了他不肯喝酒还有人替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老山羊只因唯有山羊是不喝酒的……哈哈俺一想起这名字就忍不住要笑断肚肠。”

四人一齐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似是所说之事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百维呆了半晌亦自哈哈大笑起来。

妙法却是满腹疑云暗暗忖道:“这四人在弄什么鬼?莫非他们是认错人吗?…不对不对他们必是在暗中相助于我但我等与他素不相识他们又为何要伸手相助?”

忽见百维口中虽在大笑目光却向他瞪了一眼。

妙法虽然拘谨终究亦非笨人立时会意也大笑起来但笑得却不免勉强得很。

青衣妇人们相互换了个眼色面色又复大见缓和。

吴四娘展颜一笑道:“原来长白山中四条虎与这三位是认得的。”

那虬髯大汉笑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情如兄弟般的知交好友。”

另一位面上带有一条自左额直达下额深长刀疤之大汉抢口接道:“长白山左望日崖采参冯家数十年来急公好义慷慨好客长白山中的哥儿们有谁未曾受过冯家的款待有谁没有喝过冯家窖藏的美酒精制的腊肉。”

还有一条大汉满面俱是钱眼般大小的麻子哈哈大笑道:“何止是美酒腊肉而已我们兄弟们少了银子使有几回不是往冯老爷子那儿去挪动挪动又有几回还过人家。”

另外一条大汉面如锅底满腔俱是络腮胡子骤眼望去谁也分不清是胡子黑还是他脸黑此刻咧嘴一笑接着道:“又何止是挪动银子上次老二被人家一刀划破了脸还不是冯老爷子令他的子弟兵为咱们出的气。”

那虬髯大汉最后哈哈笑道:“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冯家子弟不但是咱们弟兄的朋友也是咱们弟兄的恩人咱们弟兄能在这里见着他们真是他…***什么……什么知…”

那满脸大麻子的彪形大汉捋须笑道:“他乡遇知己。”

虬髯大汉敞声大笑道:“不错正是他蚂的他乡遇故知俺坐山虎吴德真是***高兴极了。”

抢过酒壶将一满壶酒都喝的干干净净。

他四人不但说的像煞有介事.那表情更是活灵活现.*真已极。

这不但令青衣妇人们听得深信不疑甚至就连妙法、妙空自己都有些怀疑有些分不清他们说的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吴四娘嫣然一笑道:“贱妾们方才也不是对冯老英雄有什么怀疑之心只是觉得以冯少英雄如此品貌如此人物.居然会在江湖中声名不响不免有些奇怪而已。”

那面带刀疤之大汉笑道:“长白冯家只是不愿卷入江湖是非中是以一直不许子弟在江湖中厮混。长白冯家这四个字在中原、江南一带声名或许不响但白山黑水间的哥儿们提起这四个字来不伸大拇指的却委实没有几个。”

虬髯大汉接口笑道:“咱们这位冯老弟如此怕酒若非咱们这样的知交好友教别人见了委实要拿他当做出家的和尚道士。”

吴四娘银铃般地娇笑道:“不瞒各位说贱妾们方才真有些疑心如此只因咱们这招亲之会委实不能容和尚道士混进来。”

那愁眉苦脸之妇人轻言细语.缓缓道:“但长白山中四条虎既然如此说话这三位想必不会是出家人了。”

坐山虎吴德哈哈大笑道:“不错咱们弟兄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愿意交上一个唯有和尚道士们咱们弟兄当真不敢领教。”

吴四娘咯咯娇笑道:“只怕那些出家人也不愿和你们这样的人儿……”

忽然间又有一阵喧哗争执之声自道路那边传了过来。

众人情不自禁转望去只见十余个身着异样黄色袈裟肤色也深黄如土看来形迹极是神秘诡异之异方僧人一行站在路口。

这边便有七八条黑衣大汉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些身穿黄色袈裟的异方僧人执意要走入传声驿黑衣大汉们执意不肯。

于是双方便生争吵而且争吵的十分激烈。

再加上那些黄衣异僧诡谲的神情难懂的语声这争吵便显得更是精采。

黄衣僧人们固是在暴跳如雷那些黑衣大汉也被激得勃然大怒。

双方似乎都已有些箭在弦上随时都可动手。

正在饮酒的武林豪士们已有不少放下杯筷围过来瞧热闹。

坐山虎吴德大笑道:“妙极妙极方才在说和尚道士就有和尚来了。”

那黑面大汉沉声道:“瞧他的神态想必定是藏边一带黄教中的喇嘛高手不想此番也来到中原却不知为了什么?”

刀疤大汉笑道:“莫非这些喇嘛也思春了想来结亲不成?”

只听那为黄衣喇嘛*着异方口音锐声道:“小僧们西行以来.纵然皇宫大内也曾去过这小小—个传声驿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禁地你们凭什么不许吾等进去?”

这些异方僧人显然在江湖中混迹已久是以说话之间已有了江湖豪杰的口气。只是那奇异的腔调一时间还未改的过来。

吴四娘微微皱眉道:“那些奴才只怕还应付不了这些大喇嘛还是咱们过去瞧瞧吧!”

那年纪最长之青衣妇人一直站在那里含笑不语此刻方自缓缓道:“正该如此。”

转目望向百维微微一笑道:“那边有些小事必需料理贱妾们方才既多打扰此刻又不能招待三位但望冯老英雄恕罪。”

百维连忙说道:“嬷嬷说哪里话来在下难道还不能照料自己吗?”

吴四娘笑道:“幸好长白山中四条虎对此间已熟悉得很这招待冯老英雄之责.便要相烦你们四位代劳了。”

坐山虎大笑道:“俺兄弟自是义不容辞嬷嬷们只管请吧!”

只听那边争吵之声已越来越是激烈。

那年纪最长之妇人含笑道;“如此便失陪了。”

行了一礼带着青衣妇人匆匆赶了过去。

百维、妙法等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四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一齐向坐山虎吴德兄弟四人投视了过去。

他四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着一句话只是未曾问出来。那句话便是:“四位究竟是准?为何要如此相助我等?四位是否已知道了我等之底细来历?四位是否受人所托而来?”

只听坐山虎吴德笑道:“四位等在这里莫非也想瞧瞧那边的热闹?”

百维强笑道:“自己的热闹方过哪有心情去瞧别人的热闹?”

吴德捋须大笑道:“好好既是如此.此刻不走尚待何时?”

百维笑道:“是该走了。”

吴德道:“俺兄弟在前带路但请三位相随在后莫要走散。”

百维目光闪动道:“正是如此在下等今后何去何从便都要照四位的吩咐了。”

他语带双关言下自还含有深意。

那麻面大汉回笑道:“彼此既是同路人本该一齐走的阁下只知道俺兄弟在前带路可知俺兄弟还有带路人哩!”

这麻面大汉在长白山四条虎中不但心计最是深沉口才也最是便捷此刻说话之间显然亦是语带双关别有所寄。

百维心中一动忖道:“彼此俱是同路人?前面还有带路人?莫非这兄弟四人昔日本是任无心旗下之好汉?是以此刻瞧出我等来历后便将我等自困境中解救而出。”

但此刻四面道路拥挤人声吵杂他心中纵有千百疑问也无法问出口来。

只见坐山虎吴德等四人把臂前行。

有这四条彪形大汉前面开路街上人群纵然再是拥挤百维、妙法等人行走也不致受阻。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俱是张灯结彩。

每家门户之旁都有黑衣大汉在一旁企立明虽是在招待来自四方之宾朋豪杰暗中却显然在负监视之责。

而原来居于传声驿的善良人物.此刻竟已都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而最妙的是满街人丛中竟再无一个女子。

只见人人俱是雄壮剽悍之武夫虽然俱都在极力镇静但仍掩不住眉宇间所流露出的那一种兴奋激动之情而且彼此之间虽是昔日交情不错的朋友此刻也在相互含笑为礼但却也掩不住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种敌视之意。

只因各各心里俱都知道.凡是今日来到此间之人.便俱都是与自己争夺同—目际之对手。

目标为一.逐鹿之人却不知有多少。

这一场激烈的争夺下来.究竟鹿死谁手.谁也不能预料是以群豪彼此间那种敌视嫉恨之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其间唯有妙雨等人乃是为着另一目的而来冷眼旁观瞧见众豪此等神情心里委实忍不住要为之暗暗好笑。

只见那长白山中四条虎在人群中相识并不甚多极少与别人有所招呼。

但那满街之上熙来攘往的英雄豪杰瞧见这四条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却都不禁为之侧目而视有的甚至在远处指指点点似是在谈论这四人之来历。

要知长白山中四条虎足迹亦不出白山黑水间.是以在中原豪杰眼中亦属陌生之人。

这四人武功究竟是深是浅他人亦不知情。

坐山虎吴德先而行三两个转折后竟笔直走入了一间贩卖鸡鸭的店铺。

一笼笼活生生的鸡鸭铺满了前堂后院只剩下中间一条窄小的通路。

四下鸡鸣鸭呷吵得人心神难安。

百维一走进去便觉一股难嗅已极之气味扑鼻而来不禁皱眉道:“此间便是四位兄台之居处吗?”

吴德回道:“不错.俺兄弟便住在这后面一座小小院落中只因这传声驿两家小小的客栈早已住满南宫世家便将所有的民房也征用了作为四方豪杰之居处。”

百维苦笑道:“在下只是奇怪四位怎会选中了此地?”

吴德微微一笑道:“兄台可是觉得此地又脏又臭又吵?却不知在下选中此地就正是瞧中了此地之脏臭与吵闹。”

百维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吴德面上笑容似是十分神秘目光上下瞧了百维几眼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这是为了什么?兄台难道还会不知道?”

百维是何等人物瞧见他神色间的诡秘之态听到他这句虽然简略.但显然含有深意的问话腹中立时雪亮恍然悟道:“这四人来到传声驿必定大有图谋他们选择此等肮脏吵杂之地作为居处正是要以此地之肮脏吵杂作为自己行动计划之掩护。不想这四人看来虽然都似是胸无城府的鲁莽男子其实行动却周密仔细的很。”

心念一转又忖道:“这四人想必已将我等认作他们的同路之人是以才会对我等施以援手。此刻我等既已知道他的秘密便只有将错就错且瞧瞧他们所图谋之事究竟是什么?”

抬头望去只见吴德面上已现出怀疑之色目光中也渐渐现出敌意。

百维赶紧含笑道:“你我行事必须谨慎纵然知道还是莫要说出的好。”

吴德面色立和展颜笑道:“兄台说的是有什么还是进屋再说吧。”

穿过鸡笼所在之地后面果然还有一重小小的院落。

只见院中虽仍湫溢潮湿但已略具花草后面几间瓦舍红窗绿瓦紫漆门户看来也已显然颇为清爽干净显然乃是昔日主人所居。

虽然那一阵阵鸡鸭身上独有的臭气不断随风飘来但百维到了这里心胸已大是爽快回与妙法、妙空使了个眼色.紧跟在吴德等兄弟四人之后走入那紫漆门户中。

吴德与那刀疤大汉立在门后一见他四人走入立刻紧紧关起了门户将上下两道门栓一齐插地.又将后面一扇支起的窗户.放了下来。

吴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道:“此刻无论咱们说什么话都不怕别人听去了若是住在别的地方哪有这般隐秘?”

刀疤大汉沉声接口道:“是以诸位若打什么话要说.现在只管说吧!”

兄弟四人目光俱都紧紧*视在百维脸上身形却在有意无意间断去了百维等人之出路。

百维深知自己此刻只要一句话说错必定又会惹出麻烦.一时之间.哪敢随意说话。

但在如此情况下他势必也不能闭口无言。

心念闪电般转了两转含笑说道:“在下等多蒙四位相助实是……”

吴德接口道:“咱们既是同路人这些感激之言兄台最好莫要再说了。”

百维强笑一声又说道:“但四位高姓大名总该见告也好让在……”

吴德兄弟四人面色突然一变。

那刀疤大汉双目之中.更是凶光闪闪厉声道:“三位原来连咱们是谁都不知道吗?”

百维道:“这……这……”

他虽然善于随机应变但骤然之间还是想不出妥善应付之词。

刀疤大汉语声更是森厉—字字道:“如此说来朋友们并非与我兄弟约好在此相会之人了。”

兄弟四人脚步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八只手掌紧握成拳显然随时都可出致命之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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