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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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叫医生来!”维兰德二副的大嗓门突然在舰长的房间里响起来,没等卫兵反应过来,他就象旋风般冲出了营房,逢人便拖住问:“他在哪儿?医生在哪儿?快去,把他找来!都去找!”不到一刻钟,整个营区的水兵们都被他折腾起来,以为殿下出了什么事了,慌乱地到处寻找军医,整个军港里四处扬尘,乱作了一团。一个前一班下岗的士兵迟疑了半天,站出来向他报告,似乎记得军医到市场上去了。于是上百名水兵在口令声中冲出了大门,分成数十组进入了马尼拉的闹市区。
“见鬼!”站在窗边的斯科特大副低声咒骂了一声,“就知道这宝货要闹出事来。这可不是打仗!”站在床头的菲利普斯闻言瞧了瞧,对他摆摆手:“算了,就当是在军事训练好了。看起来这速度可不行啊,英国人就不会乱成这样哦。”想起早年在海军学院的见闻,殿下不由得对自己的手下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床上双眼紧闭的姬煦,他心里也有些惴惴,毕竟这小子是师父的心头肉,可不能出多一点岔子。“斯科特,你也去看看,怎么几百人都找不到一个医生?”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夫人。再见!”查克·雷纳德很有礼貌地对马车上的人微微地鞠了一躬。面纱太厚,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从车厢的嵌饰上看,应该是某家的女眷。仿佛是在回应医生的致敬,那位夫人伸出带着白纱手套的右手优雅地碰了碰宽边帽檐,面纱也微微地荡起了一阵涟漪。雷纳德看着她的左手曲起食指,在车厢壁上轻敲了两下,忽然心中有点不舍,醉心于医学研究的他突然在心里生出了一朵娇艳的花,随着马车的背影疯长起来。

训练有素的车夫也不扬鞭,轻轻地一抖缰绳,两匹辕马得了指示,施施然地拉着车走了。“医生!医生!”站岗的奎罗兹看他还傻乎乎地注视着车子离开的方向,不得不出声打断雷纳德医生的浮想联翩:“你还不快点进来!听说殿下让维兰特命令水兵全体出动在找你呢。还不快去报到?”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又补了一句:“不然你今晚死定了!”雷纳德这才回过味来,拎起脚边的提箱就跑。奎罗兹朝着他的身影大声地补了一句:“在舰长的房间!”雷纳德也不回头,扬了扬手,转到了岔路上。

两个小时后,接到命令的水兵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了驻地。没有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另一件事:殿下正等着呢。

分舰队除去值班的人员,剩下的五百多人稀稀拉拉地归来,赶到cāo场列好了队,望过去倒也有点气势。整个队列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到了高台上菲利普斯殿下一身金边戎装衬托下的黑脸。他来回地踱着步,时不时地打量一下眼前的士兵,半个钟头一言不发。一个钟头,两个钟头……

“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吗?”平时训练懒散的几个都在摇摇yù坠了,菲利普斯突然停下来问道。

水兵们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呀?没头没脑的谁能知道?有机灵的就想,难道是刚才找医生没找到?可我们也没偷懒啊?都仔细找了呀?找不到能怪我们吗?这医生有手有脚的,谁知道他溜哪去了?

看着底下不少显出不解和不满神情的脸,菲利普斯心里也烦。他挥挥手,斯科特站出来大声宣示:“今天,奉殿下命令对大家进行了一项考核。结果是:不合格”顿时水兵们就乱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考核了什么呀?没听说啊?看着底下嗡声四起,斯科特有点为难地望向菲利普斯,其实他也不大明白为什么殿下会借这机会把水兵们集合起来。

“嘭!”一声枪响突然从高台上传出,水兵们一抬头,就看见菲利普斯殿下举着的步枪口上正飘着一缕青烟,队列里顿时安静了。把步枪扔回给卫兵,他严厉地扫视着这帮手下,心中暗想:“看来比起陆军,海军还真是刺头军啊,怎么办呢?”

“听我口令:参加过上次海战的士官,全体出列!”

“康泰斯,你资格最老,你来说说,为什么上次和英国佬一战,我们的舰队船只多却打输?”菲利普斯看了看下面,随口点出一名军官。其实他对里面每个人的情况都熟知,这个康泰斯最是直xìng子,也敢说话,点他出来讲,定能给自己的下文引个路。果然,康泰斯义愤填膺地讲:“是大炮shè程不如他们!”水兵们口中不说,心有同感。确实,英国战舰的炮火shè程很让参加过海战的士兵心惊,那种打不到人却被人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菲利普斯摇摇头:“这是装备方面,还有呢?”军官想了想,道:“英国佬太狡猾!他们不和我们正面交锋!打我们埋伏!”菲利普斯更加摇头,“那是战术方面,还有呢?”看他说不上来,菲利普斯问道:“有补充的吗?士兵也可以站出来讲!”奎罗兹犹豫了一下,站出来喊道:“殿下,还有,还有当时我们的舰队一下子都被打乱了,没有统一行动。”

菲利普斯睁大了眼,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士兵:“你的名字?” 奎罗兹顿时觉得很自豪,他挺起胸膛:“水兵奎罗兹·席尔瓦为国王陛下、为殿下效劳!”菲利普斯点点头:“肯动脑筋,不错!还有吗?还有谁说?”得到鼓励,又相继站出来几名士兵,讲了几个当时遇到的问题。

看看没人再说什么了,菲利普斯拍拍手:“都讲得不错!这就是上次战斗中出现的问题。”他跨前一步,笔直地站在台边,“但是,这些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呢?康泰斯,你说,这些问题加在一起,是不是我们伟大的西班牙海军就不可能打赢英国佬了?”台下的军官迟疑了一下,小心地答道:“是。”

“大声点!” 康泰斯一挺胸膛,大声地回答道:“我认为是的!殿下!”“好的,康泰斯少尉!那么作为圣克鲁斯号上的老船员,你亲身经历了那场血与火的考验,现在,你就来说说当时我们这条船是怎么得以在这么多不利条件下脱身的?”听到命令的康泰斯少尉心里顿时一热,在海军多年,西班牙舰队总被英国人打得跑,自己也郁闷得要死。可那一次,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不仅让自己顺利逃离英国人的包围,甚至先后打伤了对方前来合围的两条炮舰。这可是整个分舰队、甚至整个无敌舰队多少年都从没有打过的漂亮仗啊!

jīng神头一上来,少尉的解说立刻变得极为煽情,把整个战斗过程讲得是起伏跌宕,峰回路转,把数百名没参加过那次战斗的水兵都吸引住了。菲利普斯摇摇头,侧过身对斯科特他们说:“这家伙嘴巴还真是厉害!要他给马德里那些歌剧院写个剧本什么才好呢,保证上座!可惜了……”背后的几个人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直讲到圣克鲁斯号在雾中突然转向,摆脱了追兵,这一段战斗高cháo才告结束,周围参加过的水兵固然是饱含热情地回忆着,甚至没有亲历过的那两百多水兵也象身入其中,一起紧张、战斗、欢畅着。

菲利普斯适时地打断了他:“少尉,这算不算一次成功的战斗?”还在心cháo澎湃中的军官脱口而出:“那是当然!我们可是一对五耶,还有勇士号呢!”对于这一点他尤其自豪。“那英国佬以不到我们三分之二的舰队包围并战胜我们,是不是也很成功?”“是!啊?”“不用‘啊’,承认了就行。大家说呢?”水兵们虽然仇恨总打得自己落荒而逃的敌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以少围多还能打赢,同样是奇迹般的胜利。

“这就对了!什么炮火、什么jiān诈,那都是狗屁!”菲利普斯也不去管那时被英国人第一炮就命中的舰队指挥官这样的细节,“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国王陛下无敌的海军!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勇敢的斗牛士!英国佬是什么?”底下的士兵已经有点jīng神了,他们齐声喊道:“约翰牛!(*注1)”

“对了!斗牛士是专门宰牛的英雄!可为什么你们总被约翰牛拿犄角顶得满大海跑呢?你们想过吗?”底下一片沉默。是啊,斗牛士被牛打得跑,这也太们面子了吧?“我给大家讲个事,”菲利普斯的声音低沉下来:“现在咱们海军要打赢对方先就要在炮火上有压倒的优势,可是船多炮多并不一定就有优势。前年当我们的舰队和他们绞在一起的时候,双方火炮都进入shè程了,但我们还是打了败仗。奎罗兹出列!你告诉大家这是为什么?”看了半天,菲利普斯觉得这个小兵脑袋灵活,要是他能想到什么,那就能把这次训练带入正轨。

奎罗兹犹豫地看了看自己船上的炮手,低了低头,出列答道:“是我们的炮火没有英国人猛,打得也没他们准。”菲利普斯朝他挥挥手,接着说:“对了!谁能够再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船多炮多却没有英国佬的炮火猛?”斯科特听出点道道来了,他跟上来接了一句:“英国佬的发shè次数比我们多!”菲利普斯点点头,接着说道:“作为守卫国王陛下的军人,我们应当看不起‘约翰牛’!但是,这里有一件事要说给大家听:就是这群我们看不起的约翰牛,他们主力舰的齐shè间隔是五十五秒,象地中海舰队的果敢号,我曾经在那里见习,他们能达到四十七秒!而我们,是两分三十五秒!虽然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认真练了,但是,斗牛士都还比不过那头牛!你们说,该怎么办?”

台下一片死寂,作为海军,都知道海战里的shè击速度,就等于在决斗里用小刀餐叉还是用板斧刺枪。“输得不冤啊。”台下的士兵多半都在心里想。菲利普斯紧接着加上一句:“英国佬要是遇是指挥官出事,他们会象刚才我们找医生那么混乱吗?军需官!”“是,舰长阁下。在下午晚些时候的寻找中,已清点出的碎裂物品计有:花瓶两只,茶壶一套……,舰长的四分之一个花圃共计金额九百四十二比塞塔!”众人回想起来,才觉得真是,英舰即使是指挥阵亡,也会有条不紊地撤出战斗序列,听听这数字,自己前面的那番乱天的表现还真是……

“殿下,你说得对!从今天起,我们就加强训练!等下次战斗再来,我们也好叫约翰牛尝尝斗牛士的穿心剑!”康泰斯少尉激动地站出来宣誓,把整个队列的气氛都带动起来了,士兵们高举双手,呼喊着为陛下、为殿下而练,强烈。菲利普斯回首朝自己的副手们微微一笑,斯科特不由悄悄向他竖起了拇指。菲利普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师父教的!正好今天用上了。下面就看你们的了。”说罢哈哈一笑,不顾目瞪口呆的一班军官,大摇大摆地走了。师弟还躺着呢,不知道雷纳德给治得怎么样了,得去关心关心,要不被师姐知道还了得。虽然巴不得静容的巴掌落到身上来,但最好是以另一种力度和态度啊。

等菲利普斯带着满脸的得意进屋看时,雷纳德已经在清理手术工具了。“殿下,姬小少爷已经没事了,疮口里我也帮他清理干净了,只要注意结痂这几rì内不发烧,那就没事了。不过……”“什么事?你说,千万别漏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其他地方的伤口都没大碍,不过脸上这一下伤得太深,恐怕要留条疤了。”“啊?”菲陆二人面面相觑,这怎么逃得过静容的眼睛?

“完了完了。” 陆兖还一个劲地在外屋打着转的时候,姬煦从昏睡中醒来,费力地撑起身子,打量着周围。“大哥!大哥!”“小煦醒了?!哈哈,太好了!”陆兖听到姬煦的呼叫,大喜之下,也不去想会被静容怎么折磨了,只要姬煦能醒,就是阿弥陀佛了。这两天里,姬煦全身忽冷忽热,尤其热得烫人。多亏雷纳德及时用药,又告诉自己用冷毛巾给他全身擦拭多次才缓和下来,家里也只敢谎报说跟着圣克鲁斯号出巡了,得好几天,万幸他只三天就醒了。

终于遇大难而不死啊,陆兖在心里一边乐着,一边祈祷:必有后福!必有后福!至于是否他也有后福,那只有企求上天了。

军需官正在房间里清点着出航需要准备的物资清单,一个身影突然冲进房内,一把抓起了军需官的衣领:“你刚才说摔坏了一套茶具?在哪儿摔坏了。”“是是是……”突然出现的来人让巴托普傻了一阵,才看清是水手长,“啊?是,那个,这个……”“什么样的?”巴托普看藏不了了:“是紫sè的……明说吧,就是你的那个!”

“啊~,我的宝贝!”……

注1:约翰牛:欧洲大陆对英国人的一种蔑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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