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话 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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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是一种什么感觉?

饥饿了便要吃饭,吃饱了饭就不会再饿了。这是三岁的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但是,真的是这样么?有的时候,你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它们就发生在你的身边,就像是在漆黑的夜晚,独自一个人点着火烛坐在家里,听着外面传来的莫名的声音。然后转过头,发现在那平时被忽略的角落之中,有一双惨白的手,在想你似有若无的招着。

往往,熟悉的事物,偶尔也会让你意想不到的,变得陌生,甚至恐惧。

从那个养着红发僵尸的村落出来,我们边走进了深山之中。山里的气候就如同着秋天的脸,时好时坏。适才还是阳光普照,而现在,就变成了yīn云密布。而且,还下起了雾。前面的道路一片茫然,天地之间被这氤氲所笼罩着,分不清东西南北。我们无奈,只得现在这个山头上稍作停留了,也就当做休息一下疲惫的心情。

靠在那被雾气笼罩的有些cháo湿的树干上,我们三人一时间却陷入了沉默。复杂的心情似乎还没有从那红尸的梦魇之中走出来,显得有些茫然。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就像是坠入了梦境一般,有些朦胧的虚无感。微妙的气氛蔓延在我们之间,感觉有些不自然。

捕神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有些让人沉默的气氛。他对我说道:“公子,讲个故事吧。”

我有些一愣,没反应过来:“啊?”

“公子之前还有什么奇怪的遭遇么?”捕神问道:“说给我听听把。”

看着那一脸期待的捕神和百里申,我有些头疼的说道:“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么?要知道几个时辰之前我可是和那个红发僵尸在殊死搏斗,现在你们你居然让我讲故事?”

“公子,你就讲一个吧。”百里申笑着凑了过来,说道:“要不,在这里干巴巴的坐着多没意思啊。”

难着那张期待的脸,我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让我想想。”四周的雾气聚拢了过来,缓慢而又yīn沉的旋转着,就像是厚重的帷幔,阻隔了刺眼的光线,只剩下那一片灰暗的yīn影,将那略有不平坦的地面分割的光影斑驳,让人一阵眩晕。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刺鼻的水汽氤氲的飘进嘴巴里,有些凉。那些空气充斥进胃里,不安的响着,就像是饿久了的人,在痛苦的叫嚷着一般。

天,变得更加yīn霾了。我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思绪,开始了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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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还在宁州的时候。

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那个破旧的老宅子,终rì度rì如年。那是的我还不是画皮人偶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不,甚至连普通都说不上的孤儿,每天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静静地躺在榻上发呆,让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看着斑驳的墙壁上的光影一点点的拉长,最后消失逐渐在迷茫的黑夜中,而我,就沉沉的睡去,周而复始。

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冬天来了。外面时常飘起了漫天的飞雪,鹅毛一般的雪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肆虐在简陋的宅院之中。孤寂的房门在不停地敲打着冰冷的门框,一声一声的,就像是从冥府之中传来的敲打声,悠远的回荡在了无尽的风雪之中。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我从榻上坐了起来,呆呆的看着窗外肆虐的雪,头脑之中一片空白,然后站起身,僵直的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那黄铜之中自己的容颜,不由得一愣。

这是我么?那个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的家伙是我么?

眼眶深深的凹陷着,浓重的黑眼圈刻在眼袋之上,颧骨突兀着,就如同一个干瘪的骷髅。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蹲了下来,低低的啜泣着。

这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我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打开了房门。冷风夹杂着雪花一下了吹了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漫天飞雪之中站着一个身影。我一愣,喃喃的说道:“是你......”

来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略显瘦削的青年人。他的脸被冻得通红,就连那眼眶也布满了血丝。他僵硬的冲我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挥起一拳,重重的砸在我的脸上。我整个人向后跌去,眼前金星直冒。脊背撞倒了椅子,扑在地上,血从嘴角流了出来,麻木的感觉开始蔓延在脸上,甚至忘记了疼痛。只有那冰冷的触感印在脸颊之上。

我有些窒息的抬起头,看着走进屋子的那个人。昏暗的房间和突兀的雪景,对比鲜明的隐没了他的容貌。他低沉而又沙哑的对我吼道:“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声音之中夹杂着浓浓的怒意,就连呼吸也在急促中变得颤抖。

我沉默不语,心中格外的不是滋味。那人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大声的吼道:“季冥渊!你给我振作起来!”声音回荡在耳朵里,似乎一下子将我震得清醒了起来。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然后凄凉的笑了一下,说道:“你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劝我振作么?”

来人一愣,然后缓缓的松开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转过头,有些沉闷的说道:“家父......去世了。”

风,更大了。猖狂的风声狠狠的撕扯着空气中的寂静,变成令人不安的气味,瞬间弥散在这个yīn仄的房间之中。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面像是被放空了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yīn冷的寒意席卷着周身,就如同针一样,生生的痛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轻轻的问道。

那人转过头,眼眶通红通红的,他沙哑的说道:“家父去世了。三天之前。”

我黯然的坐回到榻上,沉默不语。那人也在房间之中静静的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让人作呕的沉默蔓延开来,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我缓缓的问道。

他抬起头,用那充满了忧伤的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的说道:“家父死的很是蹊跷,就像是一个噩梦一样,在我脑海之中盘旋着。我不敢在那个家中生活着,所以,我来找你。”

“如何蹊跷?”我突然问道。

来人沉默了一阵,然后低低的说道:“家父......是被活活撑死的。”

呼呼的风声变得有些淡了,那肆虐的风雪也似乎停了下来。寂静夹杂着忙音,回荡在脑海之中。这个古怪的理由就像是断裂的弦音一般,我突然想笑。但是这莫名的喜感后面,似乎又能感觉到一阵刺骨的恐惧,让人不寒而栗。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来人突兀的说道。我抬起头,看着这个逆光之中的轮廓,心中一片怅然。那些满是灰尘的往事,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在眼前挥之不去。

来的这个人叫路子野,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路子野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然后艰难的开口说道:“前几天家父的了一种怪病,不停地吃东西。就像是从来没有那么饿一般,整天没rì没夜的吃。起先是吃到不行了就会吐出来。但是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完全是向肚子里面塞东西了。家母请了许多郎中,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家父就......”他说不下去了,抱着肩膀垂下了头。

我黯然的看着他,心中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被食物活活撑死了,这件事情听起来就感觉的荒唐可笑。但是,事情就摆在眼前,让我不得不感到一阵诡异。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你回家去看看,而不是想出来躲一阵吧。”

路子野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我,然后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无奈的说道:“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你身边的人,恐怕也只有我能看到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吧。”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我从小体质就不好,先生说我八字轻,所以经常可以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是怀疑令尊的事情......和脏东西有关?”

路子野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光线由明亮转为暗淡,房间里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昏暗不清。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涌上了心头,就像是在某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带着诡异的笑容死死的盯着我一般。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jǐng觉的四下望去。什么都没有,空荡的房间之中除了我和路子野两个人之外,别无他物。窗棂的影子被暗淡的光投shè在了灰黄的墙壁上,古怪的扭曲着,就像是变了形的人,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我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然后缓缓的说道:“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吧。我也好久没有出门了。”我的声音越来越低,那股已经几近麻木的悲伤再度涌了上来,我大口的喘着气,手脚变得冰凉。

路子野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别想太多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应该放下了。不然伯父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说:“走吧。”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边的积云也渐渐的散去,残阳似有若无的燃烧在天边,被那浓重的青sè压着,艰难的释放着最后一缕光辉。而道路两旁的房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呼出的空气在眼前凝结成一片氤氲,遮挡住了前面的道路。那一片刺眼的白sè在逐渐沉淀的夜sè之中,显得格外的不协调。

路子野走在我的旁边,沉默着一言不发。脚下的积雪发出烦躁的响声,我用余光瞄着他。他的脸上浮现着异样的神情,说不好是什么,总觉得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夹杂在里面,看上去让人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寒风吹在了脸上,有些痛。我不由得握了握拳头,指尖冰冷的接触到掌心,寒意霎时笼罩了全身。我有些不自然的吞咽了一下,嗓子有些干。前面的道路开始隐没在逐渐笼罩过来的夜sè之中,愈发的昏沉,不时有猫从眼前窜过,尖锐的叫着,幽碧的眼睛闪动着骇人的光,旋即消失在一侧的尽头。

然后,路子野毫无征兆的停住了,淡淡的说道:“到了。”

我一怔,然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那被白绫覆盖着的府第。那牌匾之上烫金的两个字“路府”在昏暗之中显得有些狰狞。垂挂的灯笼之上缠绕着蓝sè的帷幔,那蓝sè的光静静的照亮了一小块空间,在这漫天的昏暗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子野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的走进院子。我也急忙跟了进去,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悲伤的气息。没有任何的sè彩,一切都是白的。和这积雪的地面融为一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似乎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充满了怨恨的盯着我,让我不寒而栗。

我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打了个寒战,jǐng觉的打量着四周。路子野回过头,淡淡的问我:“怎么了?”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然后便跟着他走进了正厅。

正厅之中烛火暗淡,昏黄的光无力的笼罩着yīn沉的厅堂,在角落之中投下了模糊不清的yīn影。路子野的母亲歪坐在椅子上,身披孝服,脸上写满了悲伤,眼神茫然而涣散的盯着某一个角落,一动不动的。

我恭敬的行礼到:“冥渊见过伯母,还请伯母节哀。”

路伯母似乎从梦境中醒来一般,呆呆的看着我,然后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的说道:“是渊儿来了啊......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路伯母似乎苍老了许多,两鬓也隐隐的看到了些许白发。我不由得心中一酸,然后哽咽的说道:“多谢伯母夸奖,路伯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请伯母节哀。”

路伯母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什么节哀不节哀的,我也看得开了......你在这和子野好好玩吧,我就不陪了。”然后便有丫鬟走过来,扶着路伯母回到里间了。看着她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yīn影中,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天s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月光,宁州城静得出奇,或许是这天寒地冻让整个城市的焦躁渐渐的凝结了下来吧。我和路子野坐在客厅之中,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那烛火开始变得刺眼了起来。而那种一样的气氛却始终的我身边挥之不去,让我感到格外的不舒服。而路子野则坐在那里,在灯火的映衬下,脸上的yīn影遮住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那个......”我试探着说道:“你为什么觉得伯父的死和鬼怪之事有关呢?”

路子野微微的抬起头,仍旧带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有那一种感觉,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那样吃而不觉得痛苦呢?”

“你是说,伯父在吃的时候没有觉得痛苦?”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路子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说是......木然。”

一阵风吹了进来,空气一下子变得不安了起来,那烛台在风中摇晃了一下,便应声倒地。伴随着一声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整个厅堂之中瞬间笼罩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厅之中,似乎在酝酿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我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痛。于是我抬起手,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一张狞笑的惨白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死死的盯着我!是路子野的脸!

我吓得大叫一声,不由得向后躲去。椅子一歪,我摔在了地上。然后昏暗的光再次亮了起来了,路子野站在蜡烛边上,疑惑的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心有余悸的喘着气,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是幻觉么?但是那张脸却就像是真的一样,眼神之中似乎笼罩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我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太累了。”

而就在这时,外面的跨院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浓寒的不安,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上空,在这令人不住战栗的夜sè之中,变得异常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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