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五）

酒楼是两层楼的，一楼大堂，二楼雅座。门口两只人高的青瓷大花瓶，里面的装修半中半洋，柜台前挂着酒令粉牌，雕花墙壁上贴着明星美女的海报。一个瓜皮小帽笑嘻嘻迎上来，短衫小褂，肩上搭着羊肚白毛巾，微弓着腰，道：“客官，一个人？”
“约好了人。领我去北大定好的那桌。”

小二心中奇怪，这名客人怎么不说是哪个人订的桌子，却说是北大的桌子，怪人！但是面上还挂着笑，唱道：“好嘞，楼上雅座3间一位，您请。”说着伸出双手给林石领路。林石跟在小二身后上楼梯，问道：“他们来了多久了？”小二回道：“刚到一会儿，他们前脚来，您后脚到的，才上了茶水。”

林石放下一颗心，如果人家酒到正酣，他再打搅，那可就不大好了。

推开包间们，大概十数人正轩轩闹闹的相互寒暄，鲁迅坐的地方靠门，背对着刚进来的林石，看到其他人向门口投来的眼光，也回头望了望，见是林石，脸上一喜，笑道：“我就猜你会来。”说完站起身子，携着林石的手走到桌前。小二看已经没了他的事，关好门走出去。

“这个就是林石君，表字风中。”鲁迅亲切无比的看着林石，给大家介绍。

下面一个戴金丝边眼睛的方脸中年人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树人说尚有嘉宾未到，原来就是说的风中。”听语气，竟似熟识林石一样。

林石对这个中年人一笑，忽然发觉这个人的面相居然有些熟悉，再看时，居然隐约有些象前世教材中见的李大钊的照片。还未问讯，中年人自己笑道：“树人兄进来老是在我面前赞赏风中，我对风中的文采也是倾佩的，可谓是慕名已久，以前只知道风中兄文章才华一流，医术一流，今rì一见，少年人风采也是一流啊！可教让我们这些家伙都相对形愧。我是李大钊，你叫我守常就可以。”

李大钊这玩笑话一出，气氛马上变得轻松了不少，林石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

鲁迅又轮着给林石介绍了余下的几个人，不是从上海来的文人，就是北大来作陪的文人，大家寒暄一番，几乎每个人都赞赏一下林石的那几首诗，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酒菜上来，气氛渐渐热烈。

酒过三倾，难免有些兴致高。林石一直默默吃菜，细细倾听这些大儒们的交谈，心中感叹，果真不愧是文人啊，说话实在是高，时不时拽两句文，自己根本听不懂，更不提插言了。谈着谈着，大家说到今天晚上另外一桌北大的宴席。李大钊鄙夷道：“胡适之今天回来，倒是好威风啊！”

鲁迅冷哼一下：“新文化新文化，有些人口中的新文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真正要打倒旧的，就把什么老旧的孔夫子全部给打倒。这些人抱着旧渣滓不放，怪不得中国现在一副乌烟瘴气的样子，误国误民。”

林石一阵默然，那边一个喝高的上海文人已经叫起来：“对，拆了所有的孔庙，大家也不要用这方块字了，改用字母好了。旧中国的一切，我们都不要，都是垃圾，流传了几千年的垃圾。”

这句话偏激的让林石眉头大皱，哼了一声。林石在前世，属于典型的民族主义者，虽然不愤青，但是骨子里还是觉得中国很好。他这一哼，周围很多人都看了过来，鲁迅问道：“风中，你是新文化的楚翘，你说说，你对这新旧有什么看法？”

其他都微微点头，他们也想听听林石的看法。林石的几首新诗，是他进入文坛的通行证，而且还为他争取了很高的地位。在文坛，没有时间和作品数量决定位置的问题，也许有人一辈子就一本，但是只要好，还是会流传千古。除非你太前卫，那才会死后留名。

“八股要废，朱熹要废，白话文要推广。”林石握着酒杯，口中八字脱口。他对古文了解的不是很多，其中对朱熹最是深恶痛绝，貌似中国宣扬女子的贞cāo论就是从朱熹开始了，毒害了中国多少姑娘啊。

鲁迅点点头，林石继续说道：“但是孔子不能废，文言不能全废，中华文字更加不能放弃，否则就是卖国贼，是民族的罪人。”

此话一出，惊得一个微醉的上海文人当啷一声丢下手中酒杯，残酒湿了衣襟也不觉得。二十几双眼睛灼灼的看向林石。

林石索xìng站起来说话，面对这群偏激过头的民国文人，他只有稍稍给点拨正，效果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中华五千年文明，岂是说丢能丢，外国的东西虽好，但是我们也不能一味的拿来用，适合我们的用，不适合的我们就不能用。我们的诗经，我们的二十四史，我们唐诗宋词元曲，我们老祖宗流传给我们炎黄血脉，也流传给我们知识，怎么可能丢。这是一个民族的jīng髓和气节，是一个民族的根。丢了一个民族的根，这个民族还能活多久。”

林石睥睨一下全场，狠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一个民族，最重要的是jīng神，是气节，是文化。我们中国人向来不比别人差，只是后世一些所谓的文人曲解了孔孟之道，再加上那些愚昧的统治者，才让中国陷入这个地步。抛开这些后人加诸在诸子百家上的假象，诸子百家比那些外国人说的话都有哲理。请问在场的各位，那一个不是读着诸子百家长大的，凭着良心说一句，它们真的不好么？我们缺的，不是外国人的那些狗屁哲理，而是几千年前孟子那一句话，”林石又狠狠灌了一口酒，咬紧了牙齿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全场默然，没有人再说话，林石还是站着，但是在现场所有人的眼里，这个年轻人单薄的青衫下，却似乎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们有时候也会想：中国文化就必须摒弃么？但是又一看到这个群魔乱舞的社会，那些丑恶的旧文人嘴脸，西方社会的安定发达，就恨不得中国以前的一切都通通消失。

林石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是啊，他们也是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长大的人，传统文化固然有缺点，但是能够一棒子打死么？

不知是谁轻轻的鼓起掌，其他的人也跟着鼓掌，林石绷得直直的身子陡然松了下来，他刚刚一席话出口，自己都恐慌起来。如果这些人没有认同自己的话，反而认为自己是异端，自己好不容易才认识的鲁迅先生可能就会跟自己反目了。

鲁迅拍拍林石的肩膀，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掌中。他看到了鲁迅眼里兄长式的鼓励，还有对他的期翼，林石眼里渐渐泛上cháo湿。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一个个轮流拍拍他的肩膀，是对他的敬佩，也是对他的鼓舞。轮到李大钊时，这个兄长一样的学者笑道：“风中，说的真好，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以后就做中华文明的清扫者，恢复中华文明的伟大原貌？你也愿意和我们一起，把那些打着旧文化的伪学者揭穿？”

林石坚定的点点头，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就是和这些文人并肩作战。

这件事一出，大家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大家索xìng结账走人，在门口作别时，一个上海文人笑着握握林石的手：“风中，我是上海的陈默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我们这些人一直说我们宣扬新，今天听你一讲，反倒是我们迂腐了。你才是真正的读人，所谓腹有诗气自华，今天我才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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