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苏奥勒?阿旁南

后颈上的肌肉酸疼得要命，可苏奥勒?阿旁南还是得努力扬起下巴，尽量让它与自己的脖子保持一条直线，不然的话，他额头上那对天生指向斜前方，足有三分之二格里长的漂亮的觬角①肯定会碰上隧道顶部的石砬。
他乘坐的筏子正穿过尼阿布鲁系地下熔岩河网中最逼仄的一段。嶙嶙兀突的石钟rǔ几乎是擦着苏奥勒的鼻尖从他眼前绵延掠过。局促的空间迫使这个魁梧的“角魔”（这个种属的魔族被瑟兰人不客气地称为“长角恶鬼”）只能摊平身体，一动不动地仰卧在浮石凿成的筏子上。在他身下，无声的卢地内河正蠕蠕向前，义无反顾地投向地母挪娅②的怀抱。

萨克汗人的母亲河尼阿布鲁在潜入地底后很快蔓生出几条支流，这些支流又不断歧趋两分，最终形成了落rì城地下树根状密布的岩浆河网。但无论如何，所有支流最后都要汇入同一个地方——距离地表十林顿以下亘古沸腾的煙炀世界③。在此之前，这些桔红sè的河流以及千百年来被它们穿凿蚕食出的洞窟、隧道构成了一个庞大瑰奇的地底迷宫。这是专属于魔族的领地，在萨克汗语中被称作“欧姆兰”，意即“原初之池”；而在黑暗神域以外的世界，这里从古至今都被冠以另一个更加直白浅近，也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地狱”！

自落rì城沦陷之rì起，欧姆兰正式成为萨克汗魔族抵御入侵的前线。“大沙弥尔”④廷斯迥特亚率领圣都保卫战后幸存的军民撤向地底深处。而瑟兰人当然不会放弃任何“剪灭余孽”的机会。在因攻克魔都而被点燃的狂热情绪驱使下，许多勇敢的剑士甚至在己方尚未控制全城时就从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暗河叉口跳进了通向欧姆兰的隧道。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低估了“地狱”的恐怖，尽管有祝福之灵作为联结神力的纽带，但光明之主所能赐予的庇佑在这里已被削弱至聊胜于无的地步。

在创世以来第一批光临“地狱”的瑟兰人类面前，欧姆兰殷勤地展开一幅他们祖祖辈辈噩梦中都不曾见过的“胜景”。可以想象，当永不歇止的闷雷*他们的耳鼓，当一簇簇五彩斑斓的毒雾优雅地飘过沸腾的河面，在他们面前乍分乍合，当可以在任何时候，从任何一个岩缝中喷出的烈焰熔化他们的铠甲，骄傲的圣骑士们终于意识到这个严酷的世界本就不属于人类。哪怕可以凭借魔法忍耐酷热，他们也还是缺乏在“地狱”里战斗的本钱。

莽撞的勇士们最终有去无回。大天使果断地制止了激进的军事行动。在他的约束下，瑟兰军队从大捷后的狂热中冷静下来，开始集中力量以期用最短时间控制黑暗神域地表以上的部分。但这并不意味着瑟兰人打算放过残余的魔族，玛奈维尔和他智囊们开始寻求更有效的战术。很快地，他们找到了一个聪明得近乎恶毒的办法——向熔岩河中灌水！

在大型传送阵的帮助下，僧侣团几乎把贡西弗拉尔河其中一条支流的入海口“挪”到了落rì城中。尼阿布鲁的“别离井”⑤旁，清凉的河水被rì夜不休地注入地下，白sè的汽柱直冲云霄。而在下面，河水与岩浆交汇的结果是恐怖的蒸汽飓风。灼烫的蒸汽急速积聚、膨胀，在很短的时间内席卷了一切。许多狭窄的石隙、隧道中都发生了爆炸。尽管萨克汗人可以忍受蒸汽的温度，但却承受不住爆炸带来的可怕冲击。更要命的是，没有生物可以在如此浓稠的蒸汽中呼吸。他们被迫放弃距离地面较近的聚居地，逃向更深的地下。最后，在魔族文明的尽头——距离湮炀界最近的城市维拉岑阿，萨克汗人收住了逃亡的脚步。

在这座小城的外围，魔族抢在蒸汽飓风到来前封闭了直径不足二十格里的岩浆隧道。苏奥勒?阿旁南永远忘不了“大沙弥尔”廷斯迥特亚在工程完竣时发出的感慨：“一切赞美归于母亲尼阿布鲁，即便是您最幼细的分支也能延续落rì城光复的希望！”在此之前，作为庞大河网的毛细末梢，卢地内河一直被认为只具有疆域上的标定意义，可如今它已成为萨克汗人最后可以凭恃的天险。

另一方面，僧侣团达到了目的。他们阻断了可能来自地下的游击xìng质的滋扰，成功地把残余的敌方主力打入了“地狱”。唯一的遗憾是，这种不计后果的攻击也给瑟兰人自己带来了麻烦。不断蒸腾的汽柱开始引发降水，硫云中的毒素不可避免地溶解在雨水中。某一天早上，瑟兰战士们惊恐地发现，他们明亮的盔甲在蒙蒙细雨下冒出刺鼻的白烟，随即变得灰黑黯淡。很快武器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甚至还有一些人被毒雨毁掉了容貌。玛奈维尔下令停止灌水，显然，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大问题；蒸汽隔离带已经足够厚实，短时间内——至少在瑟兰皇帝陛下驾临落rì城前——魔族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反扑。

但事实果然如此吗？肯定有人会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角魔苏奥勒?阿旁南就是其中最笃定的一个。

“噗——啵”，苏奥勒和他的筏子撞进粘稠的“阂绝质”，又从另一侧挣了出来。空气顿时变得干爽无比，被阂绝质无所不至地揩抹全身让苏奥勒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这让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从魔化之巢中重生的那一刻。事实上，所谓的“阂绝质”就是魔化之巢中孕育魔生物的“母液”，廷斯迥特亚创造xìng地利用母液胶结成一张“拦河之网”，除了执有大沙弥尔手谕的斥候官，任何危险的外来物都将被滤除在阂绝质之外，比方说——蒸汽。

苏奥勒知道，他马上就能看见维拉岑阿最外围哨卡的士兵向自己叠手致敬。

“他们准会这么说：‘赞美您，勇敢的阿旁南近卫长！那些瑟兰猪连您的影子也甭想抓着。’”苏奥勒愉快地想。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这次自己甚至没工夫敷衍一下那些自从dì dū陷落后就再没见过夜空的士兵。

小筏随着熔岩流转过一道急弯，轻巧地摆脱了狭窄蜿蜒的隧道。眼前的岩顶霍然升高了几十格里，苏奥勒从筏子里直起身，看到几个歌革⑥争先恐后地冲出哨所，径直朝他奔过来。

“快通知大人们！”哨所头目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对苏奥勒说的。甚至在他开口前，已经有两个歌革向着维拉岑阿的城墙方向掷出焰弹。“蓬”地一声，城头的信标被点燃了，其他哨兵七手八脚地把苏奥勒从筏子里架出来，放在早已备好鞍辔的一头梦魇兽⑦背上。

梦魇的四蹄在苏奥勒眼皮底下时隐时现，周围的景物纷乱地跳跃着——梦魇不断使用它的瞬移本领全速飞驰。这样，角魔到达市政厅门前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任何人说上一句话。

这完全出乎苏奥勒的意料，他觉得自己才该是最着急的人。

注：①觬角：指角魔头顶呈螺旋状前倾的一对硬角。

②挪娅：萨克汗人信奉的主神之一，主司地火与熔岩。

③煙炀世界：泛指比萨克汗魔族所能到达的地下更幽深、更酷热的未知绝境。

④“大沙弥尔”：“沙弥尔”是魔族神职序列中仅次于代言者“昆吡伽”的第二阶，通常设大小两员。

⑤“别离井”：通向“地狱”的几个入口中最为著名的一个。

⑥歌革：萨克汗魔化生物的一种，玛各的次生形态。

⑦梦魇兽：魔族驯化用作坐骑的牲畜，外观近似黑sè的马，有着如火焰般飘动的赤红sè马鬃和尾毛，四蹄带有混沌之力，是带有恐惧光环的魔兽。除了jīng神免疫和没有心灵不知害怕的生物外，其他的生物被梦魇兽攻击都会被恐惧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