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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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上午,康岩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齐悦。他一遍遍地想着这个名字,脑海深处尽是她明媚如洗的笑容,久久地挥之不去。

“喂,早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午餐的队排的很长,康岩离开教室最晚,所以站在了最后。正待他百无聊赖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虽然只是第二次听到,却恍若熟识了多年,瞬时可辨。

“我叫康岩,叫我康就可以。”

康岩摆弄着手里的餐具,微微地低头,窗外的光线穿过巨大的蓝色落地窗,在他的发梢落下斑驳的影子。

“康言?康师傅的康,发言的言嘛?看你挺不爱说话的哦!”

齐悦托着下巴,眯起细长的眼睛,盯着康言道。

“是岩石的岩。”

自清晨第一眼见到她,康岩便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如此近距离的对峙,更是让他惶恐不安。他躲过她的视线,目光落在落地窗的校园。

“怎么会想起来这里读书呢?”

齐悦用叉子翻着盘子里的煎牛里脊,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叔叔在这里,他带我来的。”

康岩抬起眼睛,打量着餐桌对面的齐悦。她的眼睛很漂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的双眸,镶嵌在精致而清爽的五官之间,犹如两颗璀璨的明珠。她瓜子状的下巴上方,闪烁着一粒蓝色的沙痣。盖过耳际的头发,漆黑而稠密,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缭绕的光芒。

牛里脊淡的厉害,康岩轻轻地挑起眉头。

“怎么了,不舒服?”

齐悦放慢手中的叉子,关切地问。

“里脊太淡,吃不惯!”

康岩微微地撇了下嘴,略带委屈地说。

“咦,不早说,我这里有这个!”

齐悦从斜跨的NIKE包里摸出一瓶麻辣鲜,笑着超康岩晃了晃。

“从哪里弄来的?”

康岩逛遍了周围的超市,都没有发现麻辣鲜的影子,而此时却在齐悦的手中看到,他的眼球里散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我姨妈回国时,特意带过来的!”

齐悦摩挲着瓶子上的红色标签,脸上铺满了温暖的笑容。

“这可是重庆产的呢!你看,这里有厂址!”

齐悦指着标签上的文字,盯着康岩的侧面说道。

“嗯。”

康岩若有所悟地点头,他不忍心扫淡齐悦的兴致,若在昔日,他必定埋头便走。

“给!这瓶送给你了!”

突然,康岩的手被一股温柔而霸道的力量拉了过去,待他反应过来,手中已经多了一瓶红色的麻辣鲜。自抵达澳洲的一个月来,便没有见过辣椒的影子,素来嗜辣成瘾的康岩,做梦都想着那团鲜艳欲滴的红色。

“给我你怎么办?”

康岩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收下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的礼物,总是令人忐忑的。但是,他忍不住近在眼前的火辣辣的诱惑,舌尖的味蕾似乎已经探入了瓶内,畅快淋漓的快感通过舌底的神经,瞬间传遍舌根和口腔内的神经末梢。

“这里还有呢!”

齐悦露出两排皓白的牙齿,又从包内掏出一瓶麻辣鲜。康岩微蹙眉头,略带一丝不解。

“喂,我送你麻辣鲜耶,也不笑一个!”

齐悦假装生气地瞪着康岩,嘟着粉色的嘴巴,腮帮子鼓的老高。

“可不可以不笑呢?”

康岩搓着双指,略带试探地问。

“用别的代替好吗?”

“那就唱首歌!”

齐悦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坏坏地对康岩说。

“唱歌?!”

康岩愣在那里,自小至大,他唯一会唱的歌就是《义勇军进行曲》,还是在幼儿园时,耳濡目染学会的。

“有。问。题。吗?”

齐悦拿手指弹着下巴,瞪着迷人的眼睛凑近康岩,一字一句的说。

“那还是笑吧!”

康岩转过头酝酿情感,但他实在找不出笑的理由。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淘气的女生,并且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屈从。

“怎么这么久啊,连笑也这么难吗?”

齐悦等得不耐烦,直接端着盘子坐到康岩身边。

“喂,不就一个笑脸嘛!看我!”

齐悦摆出各种笑的样子,大笑、苦笑、傻笑、嘲笑、痴笑、奸笑……丰富而夸张的表演,令旁边的康岩再也按耐不住,雪白的牙齿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

她再度梦到了蓝山。

漫山遍野的尤加利树,散发出迷人而缭绕的蓝色气体,秀丽的山峰和葱郁的谷底,笼上一层蓝色的薄纱,在明媚的天光下若隐若现。澄澈碧荡的天空,挂在层峦起伏的山峰上空,潋滟明媚的色泽几乎令人窒息。

一簇簇的红色尖顶木屋,如同雨后明净的蘑菇,散落于五颜六色的野花与碧草间。登至淡青色的山顶,高大蕨类植物组成的森林深处,清晰地传来哗哗的瀑布声和脆啾婉转的鸟鸣。

举目远眺,前方的旷野中融入了云雾般轻盈飘渺的紫色,天与地的界限在那一刻如此模糊。清风中,一浪接一浪的淡紫色波浪,从遥远的天边簌簌地涌来,悄无声息地消融在透明的花香中。

那是一片令人魂牵梦萦、痴迷不返的幻境。湿润而明丽的花香,仿若少女轻淡的呼吸拂过面颊,又如清婉芬芳的体香**彻骨,但若你蓦然反身重嗅,她又无迹可寻;漫步于紫色的花香中,黑色的眼眸被熏染成朦胧的紫色;万千波浪翻涌于心头,又恍若新雨后的空山;扑面而来的时光,将身体内的每一颗细胞唤醒,精灵般地舞动不休。

玩累了,便散步到附近的“百乐宫”咖啡馆。坐在古老的大房子内,奶油色的阳光穿过橱窗,洒落在木质圆桌的纹路间。摩挲的温润光滑的门把手,厚实的咯咯吱吱作响的深色木地板,氤氲温适的咖啡和甘滋芳香的甜点气味……

点上一杯92℃开水冲泡的蓝山,将舌头表面浸浴其中,让浓郁的咖啡被味蕾俘虏,醇厚的香味,黏着于舌尖的粘膜上淡淡地挥发,并透过舌底的神经传递至幻觉丛生的大脑。周身的细胞愉悦无声地涌动,就像夜晚的潮汐一点点地漫过沙滩,懒洋洋地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天堂。

……

初识康岩的那个夜晚,齐悦再次梦到了蓝山,她久久地沉浸于那片仙境,醒来时才发现眼角尚余温湿的泪珠。

最后一次梦到蓝山,还是在半年前。

得知举家迁澳的消息,她便钻到邻家院内,和自小一块长大的乔月,紧紧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任凭大人百般劝说也是无效。

乔月比她早出生一周,按理说应该叫姐姐的,但她总是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乔月对此总是乐呵呵的不以为然。虽然仅大了一周,但在大人眼中,乔月却要比齐悦懂事的多。在齐悦面前,她总是扮演着小跟班的角色,言听计从;在别的孩子面前,她却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处处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齐悦。

自幼儿园起,乔月便和齐悦做起同桌,直到齐悦的离开。她们一起戏耍,一起荡秋千,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一起跳皮筋,一起吃零食,一起叠千纸鹤……在陌生人看来,她们无疑是亲姐妹中的模范。

年少的记忆,遥遥地悬挂在时光的篱笆上,暗红色的花朵,缀满了墙头的天空。

“要不是你家乔月,我家那丫头真不知会疯成啥样子!”

齐悦的母亲总是充满感激地握着乔月母亲的手,满面欣慰地笑道。

“来,小悦,擦干眼泪,要不就不漂亮了啊!”

乔月怜惜地捧起齐悦的脸,红肿的双眼下,纵横的泪痕仿佛一道道利刃,剜在她的心头。她的心里何尝怎能不难过,但是她清楚,自己不能在齐悦面前哭,一定要故作坚强。

“月月,我不想去澳洲,不要见不到你!”

哽咽的声音中满是委屈,齐悦推开乔月递来的手帕,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小悦,你看这是什么?”

齐悦抬起头,看到乔月手中多了一张图片,她略带迟疑地接了过来。

黑色的眸子深处陡然映满淡紫色的光芒,汪洋般涌动的紫色铺天盖地,仿佛浩渺夜空里的繁星闪烁,淡蓝色的山峰安静地伫立在汪洋尽头,洁白的云朵缭绕于山腰如同雪白的哈达……齐悦被图片上的景色深深地震撼了,深浸其中不可自拔。

“小悦,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可惜远在澳洲。”

乔月望着齐悦,微微地叹道。

“那紫花叫啥名?”

“薰衣草。”

“那蓝山呢?”

齐悦的眼睛依然落在图片上,满怀期待地问。

“蓝山。”

“蓝山……”

“月月最想去的地方,也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齐悦揉了揉红涩的眼眶,盯着乔月的眼球,咬着下唇坚定地说。

“恩。”

乔月的眼眶突然酸楚起来,她用力地点头,眼泪差点砸落下来,她急忙掉头偷偷地摸去。

“所以,小悦一定要去澳洲,去蓝山啊!帮我看看那里的风景,给我寄那里的照片!”

乔月不敢再说下去,担心齐悦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

“恩!我不仅要去蓝山,还要带月月去蓝山!”

齐悦抓紧乔月的手,强忍汹涌的泪水,朝她坚定地点头。

临近出国的日子,齐悦总是在睡梦中见到那几座淡蓝色的山峰,缭绕的雾霭缠绕在她的身侧,似乎触手可及。在那片流淌着紫色花香的旷野中,她与乔月手拉着伸手,一会窃窃私语,一会欢声笑语,一会奔跑嬉戏……时光被永远地定格在那里,刻出一面幸福的剪影。

在机场告别时,齐悦还一个劲的对乔月说,等找到蓝山,便给她寄照片,不仅给她寄照片,还送她到蓝山的机票。

乔月拉着齐悦的手,眼中的泪花不争气地闪烁着,那一刻她突然发现,齐悦已经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昔日那个在她面前霸道任性,却在别的小孩面前胆怯无助的小女孩。

望着消失在登机口的齐悦,乔月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仿佛滚落的珠子狠狠地砸向地面。

隆隆的飞机声渐渐地消失于头顶,乔月的心头陡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悲凉。

关于蓝山的梦,在齐悦到达澳洲后,再也不曾降临。尽管她一再为此烦恼,然而终究是无能无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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