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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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愤怒
坐在疾驶离去的轿车中,康比勒努力压抑住胸口那股回头看的*,他怕只要一回头,他就走不了了。但是,心头的失落感告诉他,他的确掉了什么东西在后面,在蒙塔奇诺的森林里。

若有所失地到了飞机场,他差点上错飞机;而且,在苦涩心酸的十几个钟头航程里,他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连水也不想喝。

当他终于挨过了这段最难熬的时间,步下飞机再次踏上台湾的土地时,他可以感觉到以往支持他走到今天的那股愤怒又回来了,失去自由的哥哥和姊姊悲苦的音容再次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决定先请一天假去看看哥哥和姊姊再恢复上班。

回到他的住所——以四千元租来的公寓小套房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从安琪儿那儿要来的照片放到全家福的相框旁。

眷恋地抚挲着相片,帮我,安琪儿,帮我!他低喃。

一个钟头后,他换上简便的服饰离开公寓套房,驾驶着他那辆90年代的裕隆尖兵朝北投而去。

当年才十九岁的康比雪为了筹钱救大哥,傻傻的把自己卖给一位贸易公司的老板陈冠廷作情妇,开始了她见不得人的地下生活。其实,原本这样也还算好的,总比那些被千人骑、万人压的妓女好吧?

问题是,陈冠廷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东西,因为是入赘的女婿,所以,在家里被老婆压得死死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闷得他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所以,说他是找情妇,不如说他是要找个出气筒还比较正确。

所以,这十年来,康比雪不但没有被怜、被爱,还被打、被揍到已经麻痹了。但即使有机会,她也不敢随便离开陈冠廷,因为陈冠廷曾警告过她,如果她敢离开他的话,他就要不择手段的毁了她弟弟的前途。

为了弟弟,她只好继续忍气吞声了。

在北投琪哩岸山下有一楝隐身于树林间的小别墅,小别墅后有一小片花圃,这就是康比雪的心灵寄托。她爱花、惜花、怜花,是个虽然书读得不多,却气质典雅、韵味十足的女人。

姊!

康比雪闻声,惊喜地抬起头来,小勒!她忙放下正准备换土的盆栽,并起身脱下塑胶手套,当康比勒来到她面前时,刚好迎*欢欣的大拥抱。小勒,快三个月没见了吧?你这次出差好久喔!不过……她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你看起来很不错,工作很顺利吧?

很顺利。康比勒同样仔细地上下打量康比雪。你看起来也很好,姊。

康比雪温柔但自嘲地笑了。他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听说他老婆又生了,而且这次生的是男孩,我想,可能会有一阵子都不会见到他了吧!

康比勒没说话,只是搂着她往屋里走去。

你这次有没有乘机好好观光一下?到国外出差可是很难得的哟!以前都只听你说到南部或中部出差,这回你打电话来告诉我说要到义大利去,我就想着,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游览一下,以后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呢!

当然有,他们从后门直接*开放式的厨房,康比勒先让康比雪坐在餐桌旁,再去开冰箱拿果汁。不但有,而且整天都在到处游览、到处玩呢!

真的?康比雪惊讶地看着康此勒在她面前放下玻璃杯,再注入果汁。那你的工作呢?

我在等,康比勒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坐到康比雪旁边。等客户商量合约细节。

这样啊……康比雪不太明白地耸耸肩。我实在听不懂,不过,只要能顺利完成就好了。

康比勒徐徐地喝了几口果汁,双眼却始终凝定在康比雪的脸上,似有所思,又好象在探索什么。康比雪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上了泥土或什么的。

怎么了?姊脸上有什么不对吗?脏了?还是看起来又老了,康比勒放下果汁,认真的摇摇头。不,姊,你还很年轻、很漂亮,所以,姊,离开他吧!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了。

不!康比雪叹息着笑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你知道我不能。

姊,我不怕他!康比勒强硬地说。如果他真的有办法毁了我,尽管来吧!不管他要耍什么手段我都不怕,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兮兮的高中生了,姊!何况,他也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吧!要毁了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行,我不能冒任何险!康比雪温柔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小勒,现在你是康家唯一一个能走出自己光明前途的人,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你,爸妈在九泉之下绝不会原谅我的!

爸妈已经死了好久了,姊!康比勒不耐烦地抗议。而且,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再是需要姊姊保护的*,这十年来,我不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吗?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姊,你为我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所以,拜托赶快离开他吧!我会照顾你的。

康比雪笑笑,并抽出手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脸颊。好了、好了,小勒,不必这么激动,其实,姊姊跟着他过得也很好啊!你看,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什么也不缺,你不需要再替姊姊担心了。

是喔!外加拳打脚踢都够打包了!

姊……

康比雪突然起身往冰箱走去。你今天可以多留一会儿吧?要不要在这儿吃晚餐?我早上才买了一条新鲜的大黄鱼喔!

康比勒张大的嘴随着叹气声阖上了。

是的,当康比雪有这种表情、这种动作时,就表示她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了。

别看康比雪外表柔弱温婉,她在固执的时候,可能是康家人里最顽固的一个了!

他无奈地望着康比雪纤细的背影。姊,我明天要去看大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那你早一点来接我,我们先去买东西……啊!对了,你还有在抽烟吗?听说香烟要涨价了呢!

有,不过……康比勒这时候才想到,除了刚到蒙塔奇诺那两天之外,他都没有再碰过香烟了,虽然不是刻意戒烟,但他就是没有想到要抽烟。直到此刻,他才想起,原来自己也是个老烟枪。好久没抽了。

嗯!还是少抽点好,抽烟对身体不好啊!

这话去对大哥说吧!他抽得比我凶呢!

康比雪转到洗涤台的动作停了一秒,随即又继续。他心情不好啊!

康比勒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希望能设法让大哥早点出来,但我现在的能力还不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那种能力。因此我想,至少要让大哥假释出来后,能有个安心的地方让他继续生活下去。你知道的,一般人是不会管你为什么坐牢,只要你坐过牢,寻求自新的路比坐牢还辛苦。

我了解,康比雪又回到冰箱拿蔬菜。所以,你才会那么努力工作,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休息,也没有娱乐,她抓了一把青江菜和几颗蛋到洗涤台。而且,开销节省到最低,连上班的西装也只有一套是我送你的,其它都是跟大学同学要来的,我想,你唯一的奢侈品大概就是香烟吧!

康比勒欲言又止地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随即又恨恨地放下。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姊。

哦!什么事?

那个……根据法务部的规定,无期徒刑坐满十年后就可以申请假释……

这个我知道,我也查过了,康比雪手里边忙碌着,边打岔道。虽然规定是十年,但一般都要坐满十二年之后再申请比较容易通过。

我去向律师打听申请假释手续时,律师告诉我了,不过……康比勒犹豫了一下。

当律师知道我有替大哥申请假释的打算时!他也特地警告我,他说……他说……

康比雪终于听出有什么不对劲了,她迟疑地回过身来。律师说什么?

康比勒咬了咬牙。他说,对方不会让大哥的假释申请通过的,光是监狱的监务委员会那边的审核,对方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假释申请通不过,何况还有法务部那一关。

所以,他叫我们不必白费力气,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试一次看看,假使通不过的话,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试了。

闻言,康比雪和康比勒互视许久,而后慢慢地转回洗涤台前又沉默了好半天。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康家的灾难才会结束呢?她凄苦地喃喃自语。

康比勒看着手上的果汁默然无语。

是的,这就是他努力奋斗的目标,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拚命的原因,为了让大哥早日恢复自由,回到人群里过正常的生活,也为了让姊姊能早日脱离情妇的身分,寻找她真正的幸福。

但是,现在的他既无权又无势更无财,还没有能力去做任何形式的关说,不要说帮大哥出狱了,就连陈冠廷可能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他也没有把握能应付得了。

虽然陈冠廷没有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那么有权有势,但毕竟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在这个社会上,只要有钱,什么事做不出来?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业务副理,两者之间的阶级层次还是差太多了。

他自己毁了无所谓,但他若是真的被毁了,谁来帮大哥奔走出狱呢?大哥将来出狱后,又有谁来协助他走过自新的道路?而姊姊若是能离开陈冠廷,不也是要依赖他来维持生活吗?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被毁吗?

康家四兄妹虽然很友爱,但其实他们的个性却是一个人一个样。

康比云天真纯洁、康比雪温柔细腻、康比勒沉稳内敛、康家老大比勇个性豪爽,却*得不得了,所以,当年才会在一气之下冲去把人家给活活打死了。

当然,事后他也很后悔,不过,他不是后悔杀了人,因为当年那个被他杀死的不良少年在被他揍了一拳后,还很狂妄嚣张地喊着说:你竟敢打我?好胆你就把我给杀了,否则我还要找人一起去奸杀你另一个妹妹!

这种话听了谁会不火大,而且害怕?害怕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鬼真的又带人去奸杀自己的妹妹,所以,本来只是想狠揍对方一顿出气的康比勇,当下就决定满足对方的要求,先把对方给打死了。

那种人是死有馀辜,死一万次都嫌不够!

然而,因为他的杀人而拖累了妹妹和弟弟这件事他却很后悔,如果他早知道会搞成这样,打死他也不敢杀死对方,最多阉了那小鬼吧!

哥,这次我们带来一些吃的、三条烟、杂志和武侠小说,康比雪向坐在对面玻璃窗世界里的人微笑着,她很辛苦才做出这些笑容的。还有一些钱。

唉——跟你们说过好多次不用拿钱来了,不是吗?康比勇对着电话筒叹道。我在这里又花不了什么钱,前几次你们给我的钱都还剩很多呢!

康比勇和康比勒有点像,又不太像,因为他们的五官虽然有七分相似,但身材和气质却相差很多,一个高大健壮、一个斯文颀长;一个声音好象打雷、一个讲话低柔稳重,两兄弟两个样,却是同一般的亲密友爱。

大哥,可是你……康比勒突然噤声,然后瞄了守候在一旁的狱警一眼,随即改口道:你还是留在身边备用比较好,否则,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也不是能马上联络到我们,身边多少放点钱比较教人安心,就算是为了我们,你收着吧!

康比勇注视着康比勒片刻,继而又凝视康比雪半晌,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如果不是……

啊!大哥,康比勒若无其事地打断他。你知道吗?我这回出差是到国外去喔!

对、对,到义大利哩!康比雪忙附和道。想不到吧,大哥?小勒居然能到外国去耶!这种事我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呢!

康比勇苦笑了一下,心里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顺着他们的话问:是吗?那有没有找时间去好好玩玩?这种机会可不多呀!

哈哈!我也是这么说耶!康比雪笑睨着康比勒。有这种机会却不懂得把握就真的太蠢了,不过他说呀……

虽然只是隔了一道脆弱的玻璃窗,却彷佛隔开了两个遥远的世界,那种只看得到,却碰触不到的距离感实在教人心酸不已,但知道他们可能永远也碰触不到的那种无力感,更是令人心痛!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为非作歹却逍遥法外,而有些人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却必须被剥夺走永远的自由呢?

头一天恢复上班,康比勒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在他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当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拉过来放在他身上,却一语不发的时候,他就觉得气氛很诡异,诡异到他想问一下怎么了都不晓得该怎么问。

然后,当经理用那种又嫉妒又羡慕的目光努力杀了他一百回的时候,他更是莫名其妙,但同时也明白,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近午时,周秘书拿了几份报表来他的办公室给他,正要离去时,却又突然转回来,没想到康比勒正气定神闲地等着她,原来他早知道她会忍不住,不觉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

啊!副理,你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吧?

废话!康比勒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眼去核对她带来的报表。经理的样子就好象我抢了他老婆女儿似的,我都快被他的眼光凌迟处死了!

咦?副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吗?周秘书似乎很讶异。

我要是知道的话,还会莫名其妙吗?

周秘书显得很困惑,她无意识地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可是,副理会不知道自己这次出差去了多久吗?

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半月还多,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周秘书愣了愣,随即上身倾向前,眼神认真地望定康比勒。副理知道这次出差,除了副理之外,最久的人是多久吗?

我哪会知道呀!

五天。

康比勒核对完毕,并签上名字,正要把数据输入电脑里,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怀疑地看着周秘书。五天?

五天!周秘书点点头。而且啊!你知道本公司自成立以来,除了总裁之外,出差最久的人是谁,还有纪录是多久吗?

康比勒放下报表。我等着你告诉我呢!

是副总裁,纪录是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康比勒惊讶地喃喃道。那我怎么能……

明白了吧,副理?公司对出差这种事一向很谨慎的,一般来讲,如果只是针对同一件公事或同一位客户,出差的下属要是在一个月内还无法处理妥当的话,公司就会毫不犹豫地认定他是能力不足,并且把他叫回来换另一个人去处理。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他却因为总裁秘书的安抚,所以一直没有去想到。

既然副理也知道,那就应该知道副理这次的出差时间真的很特别吧?

是……有点特别。他无法否认。

或者该说是另眼看待?周秘书试探性地问。

这……是吗?他不敢承认。

当然是!周秘书用力地说。所以,大家都在猜测,这次的升迁,可能以副理的幅度最大,甚至可能有机会外调到国外呢!

会有这么好康的事?

是不是他曾经救过什么人忘了,而刚好那个被他救的人是公司里的什么大人物之类的?

呃……就他记忆所及,好象……没有啊!

你看着好了,说不定这两天人事部就会召见你啦!

是喔!人事部召见不一定是为了升迁吧?搞不好是要调他去守警卫室,或者干脆请他卷铺盖回家去吃自己呢!

可惜两边都猜错了,不是人事部,而是总裁亲自召见!

康比勒放下电话许久,还不太敢相信刚刚接到的是总裁直接打给他的内线电话,而且要他现在上去谈话。

谈话?

谈什么话?一个大总裁和一个小副理能有什么话好谈的?就算是要请他吃鱿鱼羹,也不需要总裁亲自请吧?

升职?拜托!除了副总裁和总经理之外,哪个不是人事部约谈过后下公文调派的?

请他喝下午茶闲话家常?哪有可能,真好笑!

不再多想,康比勒把剩下最后几件文件签过名之后,就抓着一小迭卷宗夹走出办公室,经过周秘书的办公桌时放下卷宗夹,接着就想离开业务部,不料经理正好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一见到康比勒要离开,便急急的喊住他。

等等,你要上哪儿去?我还有很多工作要交给你,而且,待会儿企画部的简报你也要代替我去,还有恒生企业也会派人来签约,你……

在刚被喊住时就徐徐转过身来的康比勒,这时终于忍不住打岔说:抱歉,经理,那些恐怕都要麻烦你自己处理了,我现在有急事。

经理不悦的皱眉。急事?什么急事?

我要立刻去见一个人。

见人?经理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注意力来。你要见什么人会比我交代的工作重要?竟敢瞧不起他!

康比勒不觉翻了翻白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只丢下两个字。

总裁!

易双立是个瘦削斯文的中年人,很英俊,却没有一般大总裁的气势,看起来倒比较像是一个中学老师,一个颇受女学生暗恋而困扰的高中老师,谁也想不到他这个模样竟然会是富士比排行全球五十大企业之一的双扬财团总裁。

老实说,这是康比勒头一次有机会见到公司最大的头头,听说这个人常常不在国内,没事就在国外飞来飞去,公司大部分的业务都交给精明能干的副总裁,即使有事,也是副总裁找去他家研商讨论,反正他很少出现在公司里就对了。

不用太拘谨,随便坐。易双立在仔细打量过康比勒之后这么说,而后起身走到吧台。要喝点什么吗?红茶?

橙汁就好了。一踏进总裁办公室,康比勒的心里就猛犯嘀咕,直到此刻,心中的疑惑更是到达至最高点。请问总裁找我有什么事?总裁干嘛这么亲切,不会真的是要请他喝下午茶吧?

易双立没有回答,兀自泡红茶、倒橙汁。把橙汁交给康比勒之后,他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来,坐啊,这边坐!他指着另一张单人沙发。

康比勒只好依言坐下,正想开口,易双立却抢着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耶?不会吧?真的是要闲话家常,康比勒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个哥哥和姊姊。

哦,易双立啜了一口红茶。你哥哥在做什么?

康比勒的脸色微微一紧,随即放下橙汁,并傲然地仰起下巴。在坐牢,因为杀人罪。

他已准备好要面对任何异样的眼光和言论,甚至是解雇令,却没想到易双立只是淡淡一句这样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问:那你姊姊呢?她又在做什么?

康比勒愣了愣,又迟疑了一下才说:她是森丘董事长陈冠廷的小老婆。

易双立点点头,也跟着放下红茶。任何人问你,你都这么直言吗?

康比勒再次抬高了下巴。没错。

为什么?你不怕人家的眼光或耻笑吗?

为什么要怕?他们是我的哥哥和姊姊呀!虽然做法很蠢,但他们都是为了家人牺牲,我为他们感到骄傲都来不及了,为什么要怕人家的眼光或耻笑?康比勒傲然地道。

易双立颔首。的确,虽然他们做法可议,但本意令人赞佩,我觉得你们兄妹三人都很令人感动。停了一下,他又说:老实说,我也有一个一般人都会投以异样眼光的女儿,我的独生女儿。

他半垂下眼眸。她原本是个聪明漂亮又纯洁可爱的小女孩,但在她九岁那年,她母亲开车带她出去时不幸被大卡车撞上,她母亲当场死亡,而她,我的宝贝女儿天天虽然没有死,但她的脑部却因为强烈的撞击而受损,简单的说,她变成一般人所谓的低能儿了。

真遗憾!康比勒喃喃地道。原来再富有的人也是有缺憾的!

是很遗憾。易双立苦笑。这些年来,我尽心照顾她,聘请特殊教育老师指导她,希望她将来也能拥有和一般人差不多的正常生活。但是很可惜,她的外表虽然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异样,甚至一般性的相处和对话也似乎很正常,可一旦真的让她*现实生活中,她就应付不来了。他轻叹。而这已经是达到她的极点了。

康比勒无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有你的苦、我有我的难,就算存心嘲笑,都不晓得该如何嘲笑起。

易双立悄悄地抬眼凝视康比勒。也就是说,她一辈子都无法独立生活,一辈子都需要一个既有耐心,又有爱心的人来照顾她,这已经是无法逃避的现实了!

虽然他终于听出点端倪来了,但康比勒立刻把那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抛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

本来我是想慢慢替她物色一个适当的人选来照顾她的,但是现在……

不能等了?康比勒猜测道。为什么?依总裁的年纪来猜测,令媛的年纪应该不会太大,有必要那么急吗?

天天是还小,但是……易双立露出无奈的神情。四年前,我在例行体检中得知我罹患了癌症,虽然当时立刻动了手术,但是,两年前又复发了,然后我又动了一次手术,可没想到将近一年前再次复发,而这次,动手术也只能延长一些时间,已经无法挽救我的生命了。

康比勒呆住了。

所以,我必须在剩下有限的生命中,替天天找个可靠的丈夫来照顾她,否则,我死也无法瞑目!

不会是我吧?康比勒脱口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易双立反问。

可是……康比勒咬了咬牙。我的哥哥、姊姊……

你没有想过或许就是因为你哥哥、姊姊的情形我才选择你的吗?

为什么?康比勒不解地问。

很简单,因为你是个真正有心的人,如果你不会因为他们的身分而背叛他们,那么,你也不会因为你妻子的缺憾而背叛你的妻子!如果你能骄傲的接受他们的一切,并为他们尽心付出一切心力,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那么,你也会很骄傲的接受你妻子的一切,并为她尽心付出一切的心力,因为她也将是你的家人。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康比勒听得傻了,可是不过一忽儿,他就猛烈地摇起脑袋来。不,我不行!

易双立没有问他为什么,反而淡淡的笑了。如果我说只要你和天天结婚,等我死了之后,双扬总裁的宝座就会是你的了呢?

康比勒还是摇头。不,我不要,我……

真的不要?易双立闲闲地端起已冷的红茶轻啜。你不想帮你的哥哥、姊姊了吗?

不!我……康比勒突然顿住,跟着恍然地啊了一声,继而慢慢低下脸,陷入了沉思之中。

易双立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只要你是双扬的总裁,你哥哥的假释绝对没问题,那个陈冠廷也不能不听你的,甚至你想要惩罚那些害死你爸爸和妹妹的家伙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愿意娶天天,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她,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好好考虑考虑吧!

当康比勒从总裁办公室回到业务部时,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是癌症末期的病人似的,甚至他在冲入自己的办公室后,居然是砰一声用力甩上门的。

他怎么了?雷公起肖?

业务部其它职员都满头雾水地面面相觑,就连经理大人看他那副随时准备吃人的样子,也不得不硬吞下好奇心,躲回经理办公室里去填猜谜游戏了。

而副理办公室里的康比勒则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猛扯头发。

他选择了哥哥、姊姊?

他竟然选择了哥哥、姊姊?

老天!他不想,真的不想,却不能不做这种选择啊!他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却不能不下这种痛苦的决定!

天哪!那安琪儿怎么办?

他那甜蜜纯真的小天使,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将要舍弃她,因为他觉得即使没有他,她还是可以过得很好,但他的哥哥、姊姊若是没有他,就永远也得不到自由了?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不是选择她?

湿热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胸口椎心的痛楚正在惩罚他的背叛,于是,脑海里狂奔的思绪只剩下一个念头——去告诉他你反悔了!去告诉他你反悔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只有坐上双扬总裁的宝座,他才能帮助哥哥、姊姊恢复自由、得到幸福。

即使他必须牺牲掉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在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自己不必活着做这种痛苦的选择!

去告诉他你反悔了!

不,我不能!

去告诉他你反悔了!

不、不,我真的不能!

去告诉他你反悔了!

不,不要……

去告诉他你反悔了!

天哪!我不能……安琪儿,帮帮我,帮帮我啊……

79枚金戒指

(1)历史上,金盆峪是殷实之乡富饶之地,这里盛产玉石,商贾如云,百官垂青。风云变幻,兴衰难料。现今的金盆峪像一个到了暮年的老人给人一种满目荒废、苍凉、沉寂之感。传下来的一串串院落虽建筑讲究却没几处保存完好,大多残垣断壁、缺砖少瓦,偶有几处院落补了红墙绿瓦,却像满脸老年癍的垂垂老者又贴了几处狗皮膏药,整个村落看上去就像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的一堵寨墙;村里人大都穿着土气,行色匆忙,沉闷不语,仿佛心事重重,强作欢颜、东张西望的神情中透着失落、无奈、不满与抗争。虽也有几十户人家的白墙红瓦小洋楼如长满了老年癍的脸上又长了几颗青春美丽痘点缀其间,也有摩托车、小轿车声嘶力竭地发生刺耳的声音不经意间从胡同或墙角冒出来就如同一头头困兽闯进村子被人追打东冲西撞般驶出村外,也有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男或女或男女掺杂或不男不女的年轻人搂肩搭背甩着五颜六色的头上杂毛鬼哭狼嚎般地哼着一万个理由两只蝴蝶三截棍或哇噻我靠MM的既像打着招呼又像嬉闹,太阳落山的时候随着几声牛叫狗吠鸟鸣伴着袅袅炊烟也飘荡出来自盗版光碟上的轻音乐与流行歌还有小沈阳般的娘娘腔,却使金盆峪显得土不土洋不洋,就像不男不女的太监,更衬托出金盆峪的苍老、沧桑、败落、落后与闭塞,只有村里那条青石板铺就踩了千年的老街和石板路上的车辙印儿,只有那家户门口的石鼓石麒麟等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石礅与门榜上寄托房主人理想与追求楷行草等笔法五花八门的石对联,还有村外那一座座保存完好如山包般或被盗墓贼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的古墓见证着昔日的骄傲、辉煌与繁荣,并提醒着后人金盆峪曾经兴盛过人气很旺、风光过雄姿英发,也引诱着多情的文人竞相抒发着万年古墓今犹在不知墓中睡何人的伤感情怀,挑逗着那些喜欢怀旧的摄影家兴味盎然地拾宝一般*几张老照片以了却心头之愿。

(2)金盆峪除了盗墓大发横财、在外做生意当大款、吃皇粮当官员的少数人家和一部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殷实的人家,大都是撑不死饿不着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穷人们想家财万贯要么学盗墓贼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人地钻进墓穴盗宝,要么就是猪八戒娶媳妇,要么就得抱定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革命乐观主义态度如孙中山所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富根家是金盆峪出了名的贫穷人家,要不是有打土豪分田地时分给富根爷并继承下来的三间破瓦房的一处小院和从地里收获的几把细粗粮就一贫如洗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村里一些钻挤胆大甚至不要命的人做了盗墓贼成了暴发户,且乐此不疲以此为业。老实巴脚本分厚道的富根爹眼红过日骂过,也蒙生过一夜暴富腰缠万贯的念头甚至梦见过捡个金娃娃,但最终还是死心塌地地守着他家的五亩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到有的盗墓贼被派出所铐了去判了刑,他心里欢喜又感叹。他虽相信富富不过三代穷穷不过三代,也知道他的上上几辈是富甲一方的财主,但自富根的爷爷的爷爷开始败落到如今更没复兴的希望,背时了,自认倒霉。看着自己小耳朵薄手掌尖嘴猴腮的寒酸相就自认命穷。命里没有莫强求,财不发命穷人。他不想做偷吃夜草没有育肥自己又得了消化不良的一匹老马,要做就做儿子富根奔向美好前程的一匹脚力马。他唯一的心思是想把唯一的儿子富根供成大学生,做不了金盆峪历史上曾风光无限的状元郎驸马爷那样的人物,至少通过考学这个跳板让儿子离开这穷窝窝,不再受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份罪。前几年考出去的狗蛋子如今已飘洋过海去了外国,今年衣锦还乡,神气十足。富根爹自信富根不比狗蛋子少点啥,自己儿子一定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给他老脸增光添彩的,就是把自己身上的油与骨髓榨干刮尽也要让儿子上学。

(3)然而,让富根爹感到前功尽弃般的失望与恋恋不舍又毫无办法无能为力般的遗憾、感概自己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是,富根不理解不配合或者说是狗咬吕洞宾般的不领情,要么是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得不明白老爷子的一片苦心与远大谋略,居然半途而废,高三没上完就卷了铺盖回家种地。其实,富根心里比谁都难受,进行了你死我活般的苦苦挣扎,经过了炼狱的千锤百炼之后才凤凰涅槃的。他何尝不知爹娘的良苦用心何尝不想走出黄土地不当遭世人白眼的农民何尝不想混得更好日子过得像花儿一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树挪死人挪活。可是富根是有知识的更是有良心的,老师常说做学问得先做人呢,看着父母起黄昏打五更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劳作、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供自己上学,在感恩的同时,总是感到心疼,觉得自己十分不孝,不忍心上虽才年过半百却已是皱纹爬满额头、白发布满两鬓、腰弯背驼的父母再为自己当牛做马、吃苦受罪。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母给了生命已是感恩不尽,怎好再让父母*心?站在父母身边高父母一头,为何不能担当责任撑起这个穷家呢?当农民也没有啥丢人的,天下的农民一茬儿人,别人能活,咱也能活,而且还要好好活,要改变贫寒的家境,富裕起来,让父母过个幸福的后半辈子。父母不吃不喝含着热泪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了两天两夜也没把富根劝回头,他老鳖吃秤砣般执意回村捋锄把当老鳖衣。高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富根爹与富根妈一夜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后就顺了儿子。儿大不由爷,天要下雨,由他扑腾去吧。

(4)富根辍学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预谋已久,如贾平凹的那句我是农民的话,富根骨子里是一身土气的农民,捧起书本是书生,放下书包扛上锄头就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地道农民,回到家就有板有眼地早出晚归下地干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打小富根啥都干过,锄地割麦放牛砍柴卖冰棍,样样在行。人算不如天算,富根辍学的第一年累死累活除了多见几缸粮食、多喂一头大黑猪、半截院墙砌整齐了、院落扫得跟机关大院一样干净外,家里经济状况并未改善多少,照样受穷,父母的脸上也没舒展多少,依然愁眉苦脸。不过,富根不灰心不气馁,抱定千年磨一剑的雄心与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壮志,像《朝阳沟》里的栓宝一样愿意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庄稼不收年年种,过了今年有明年。年关将近的时候,一个叫凿子的盗墓贼见富根义气、脑子又好使,就与富根套近乎,夸富根这人不错,想拉他入伙,一起发财。富根眼一斜嘴一撇头摇如拨浪鼓,不以为然地说自己是种地的命,只能在黄土地里刨食,古墓的钱财再多与他无缘。不过,富根也不忘婉转地劝凿子说古墓里的东西就是价值也是文物,受国家保护,盗墓是犯罪行为,弄不好要被判刑甚至掉脑袋的。看富根正人君子一般,凿子在心里暗骂一句书呆子穷命鬼假正经就扬长而去。当然,富根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想去告发凿子。一来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告人家情面上过不去,在村里还得为人呢。二来没有亲眼看见人家钻进坟墓把金银财宝啥的搬出来扛回家,告不倒人家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落个诬陷罪。三来与凿子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想安心种地过日子不想惹事生非引火烧身。富根相信,善有善报,恶人自有恶人磨。人各有志,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5)大年初一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几乎大雪封门。瑞雪兆丰年,新一年将是个好收成。富根是满怀希望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过了初一又过破五再过雪打灯的正月十五迎来开春的第一声春雷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雪瑞年不一定丰收,麦子抽穗时刮起了干热风扬花时又遇到了纹枯病白粉病赤霉病接着就是艳阳高照烈日当头,屋漏偏逢连阴雨,麦苗由青变黄变枯,希望由失望慢慢变成了无望与绝望。富根看着那割了不能喂牛砍了不能当柴秋后枯草般的麦苗暗暗骂老天爷不长眼睛就会欺负老农民。正暗自伤感叹息,一阵溜地沟风迎面吹来,一只野兔像踏浪的弄潮儿顺着麦浪从富根脸面前跑过,出了地就很快往地头那个被修高速起土起了一个大坑的坑里跑去。富根眼疾手快弯腰捡起一块地里的麻谷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野兔砸去。过去满地窜的野兔如今是凤毛麟角,本就是人们口中之物的野兔在男女老少爱野味全国上下重绿色的当下更显得稀罕金贵,麦子颗粒无收意外收获只野兔也是不幸中的小幸。因兔子跑得飞快没顾上瞄准凭感觉掷的石头,谁知掷过了头,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石头落在了坑里,吓得刚跑到坑沿的兔子扭头转了方向向别处拼命逃窜。富根望了一眼逃命的野兔,无奈地摇了摇头。兔子尾巴虽然长不了,人却是跑不过兔子,顶多骂人的时候说某某比兔子跑得还快。不知是听着那嘭的一声有点不同凡响还是有神灵的指引,富根脚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向土坑迈去。刚到坑沿,他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喜地发现坑坡上有一团东西闪闪发着金光,比头顶上毒辣辣的太阳光还刺眼。不由分说他一跃进了土坑,迅疾扑向金光。天啊,原来这是一个碎了的瓦罐,瓦罐里是一堆金戒指,金戒指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金光四射。瓦罐旁边是刚才富根掷来的那块麻谷石。原来这是富根一石头砸出来的金戒指!

(6)富根惊呆了!他的眼睛比那堆金戒指更金花四溅。他不相信真的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来。他先踢了踢瓦罐底用脚翻看着瓦罐碎片,那是一只比房上的老瓦还旧一定很值钱的瓦罐。顾不得多想,富根就蹲下来随手捡一枚金戒指在手里来回转动着用欣赏惊喜疑问的眼光审视着,那是一枚他从来没见过比一般的戒指大得多份量不轻上面无字却色泽鲜艳的金戒指。阳光从头顶射在他手上的金戒指上,光芒闪动,仿佛金戒指开口说话要告诉富根什么。富根揉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高速公路和几个错落有致山包一样的古墓,就赶紧趴下了。他仿佛看到有个人影儿,好像正朝他走来,耳朵里也似乎响起那人的脚步声,富根有点紧张与恐慌,心咚咚更快速地跳着。说时迟那时快,他赶紧把手中的戒指装进兜里,然后扒几把土把碎瓦罐和金戒指全盖了起来。做完这些,他蹲了起来,往旁边挪了几步,脱下裤子假装解手,嘴里严重跑调儿地哼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蹲了好大一会儿,嗓子也快哼哑了,见周围没啥动静,富根才提起裤子站了起来,四下里一望,原来连个人毛也没有,是自己疑神疑鬼,他那颗忐忑的心才稍稍松弛下来。他又环顾一圈儿,然后扒开被土封盖的金戒指,吹了吹上面的灰土,一枚枚捡进衣兜。当确认捡得一枚不剩时就又用土把碎瓦罐封盖好,之后就离开土坑,悄悄地往家走去。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发财了老子发财了神兔啊神兔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富根的家在金盆峪的背街,怕人看见,富根故意绕了个大弯走了个小道。刚进村就看到凿子背个阴阳铲晃晃悠悠地迎面走来,富根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用手捂紧了装有金戒指的衣兜,老远就脸上挤出微笑向凿子打招呼,问凿子生意咋样,凿子没有答应。等凿子近了,富根退到路边给凿子让路,凿子感到富根今天有点反常,惊讶地打量着富根,从脚到头,从头到脚。富根感到那眼光像长了手似的要*了他一样,似乎眼光的手已伸出了他的衣兜正往外掏着那些金戒指,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凿子瞅他一眼,鼻子轻哼一声受穷的命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富根刚想拔腿就跑怕凿子怀疑他做贼心虚就挺了挺身慢慢挪着脚步,不知怎地,他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又仿佛觉得自己在无数双眼睛下做着蹩脚的脚技表演。

(7)走了一身汗才到家。富根进了院扑嗵一下把大门关死了,吓得房檐下阴凉地里卧着的两只芦花鸡扎着头扑愣着翅膀咯咯咯地往当院里半跑半飞着,好像黄鼠狼在屁股后头追赶饿老雕在头顶上盘旋不赶紧逃命小命难保似的。富根爹正在院子里的枣树下修犁子,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翻了三条腿的板凳,仰面躺在地上咧着嘴哎唷着。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的富根娘从锅屋里跑出来惊讶地问咋啦咋啦。一阵鸡犬不宁后,富根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仿佛天仙女下凡要与他婚配似的,他把爹扶了起来,神秘地说进屋进屋。富根娘剜儿子一眼假装生气地说你这是玩的哪一套装神弄鬼似的把你爹吓的够呛。富根嘿嘿嘿着像傻了一般笑而不答。富根爹被从地上扶了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土生气地说有啥话就在当院里说,有啥见不得人的保密话要到屋里说?富根也不解释也不恼怒,兴奋地说到屋就知道了。老俩口边走边嘟哝,到底搞啥鬼?富根仍笑而不答,只是故意把装着金戒指的衣兜摇得呼啦啦响。心细的富根娘似乎看出了门道,没有猜也没有点破只撇了一下嘴。富根爹耳朵虽有点背却清楚地听到了儿子兜里的响声,他心想儿子衣兜里一定有个大秘密一个让全家人高兴说不定能让他家时来运转的大秘密,他真的是这样想,也许是太希望有天大的好事降落他家,但他不露声色,嘴上埋怨说究竟你葫芦里卖的啥药。说话间就进了堂屋,富根把门一闩,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金戒指往桌子一拍,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地说,哈哈,发财了,爹,你看,娘,你看,这是啥,金——戒——指!由于拍的过猛,有两枚金戒指滚落到地上。虽然屋里有点暗,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阳光还是把金戒指照得金光灿灿。他们哪见过这么多金子?看着那堆晃眼的金东西,富根爹娘立马眉飞色舞眉开眼笑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问个不停,真的金戒指?这是哪儿来的?偷谁家的还是盗墓盗的?还是路上捡的?富根仍兴奋不已,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不偷不夺不哄不骗不买不要,老天送的。富根的声音有点大,富根娘赶紧给了儿子一个眼色,小声叮嘱道小声点看谁偷听走。说罢又问富根大门关严没有,边问边去里屋把窗帘拉上了。富根爹也不说话,手不停地拿拿这枚又拿拿那枚,不时地猛吹手里的金戒指一口然后麻利地放在耳朵上听听或用牙使劲咬咬或在手心里撩撩,全身不使闲,忙得跟个小磨似的。摆弄罢,他一个两个三个地数了起来,一直数到第79个才数完。数罢第79个,富根爹把金戒指往桌中间一隆隆成个小金山,眼睛放着惊喜的光说天啊恁大一笔钱财干啥都不用发愁了,要是咱早有恁些金戒指或者有它的一半多咱家的三间破瓦房早就换成高楼大厦了,有了这些钱咱还用种地下力气吗?说罢忽然放下脸一本正经地问儿子,给老子说这些金戒指到底是哪儿来的?说着眼不时地瞟着金山。

(8)富根像哭又像笑似的说,别冤枉好人行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是老天送的,送的。今年麦子绝收了不该给点补偿?富根爹娘还是不信,让富根说实话,说了实话就是有啥事爹娘也好拿个主意当个参谋。富根不卖关子了,一五一十地把他一麻谷石砸出一罐金戒指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说罢又感叹一句,得感谢那只野兔子呢,说不定是它故意引的我,有这样的神奇事儿难道不是老天爷的旨意?我就相信还是做好人好,老天爷两眼儿看着呢!富根娘在一边插话说,就是就是,那只兔子是你祖爷爷变的也没啥样,他的不争气的儿子败了家,他对不起咱家,不忍心看着他的后代受穷吃苦,故意变成野兔来给咱家送财来了,兴许这些金戒指就是你祖爷爷坟里的陪葬品要么就是从谁家偷来的,这一枚戒指恐怕不低于三十克,你算算,这一枚就值好多钱呢!这些金戒指咱能盖多少处院子?后半辈子啥不干也吃不完穿不尽!咱富根也不用愁攒攒说媳妇了,有了这些金戒指说不定大姑娘成群结队往家里跑呢,对了,还有,富根可以再回学校念书了上大学上博士上那个啥什么后。富根娘说得一脸桃花,仿佛又回到了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的闺女时代新娘岁月。富根爹瞪老伴一眼,好像老伴犯了多大错似的,他嚷道,别做美梦了,这东西还不定是谁的呢,说不定是哪个盗墓贼从古墓里盗出来埋在那土坑里的还没来得及拿走就被公安抓走了,要是被公安局审出来咱还得要?说罢,他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分析,到底是哪朝哪代的盗墓贼埋的呢?修高速起土垫路基为何没把它起走呢?富根像解数学方程式似的念念有词地说,一只瓦罐79枚戒指一只兔子一块麻谷石真是巧到一块儿了,一克五百十克五千一百克五万……。他的话还没说完,富根爹就严肃得有点怕人地说,娃儿呀,赶快想个法处理吧最好上交要么让它哪里来哪里去,反正这东西咱不能要呢,再主贵再值钱这不是咱的,看似好东西,放在家里说不定就是祸呢。富根娘急了,啥福啥祸,看你小心小胆儿的样儿?这是咱儿捡的,不说出去谁知道?咱还指望这些戒指吃喝呢!富根也冷静了下来,认真地说又不知道这是谁的,交给谁呀?交给警察就放心了?万一他们私分了独吞了咋办?万一是诬赖是咱偷的咋办?富根是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送到警察叔叔手里边长大的也上过拾金不昧的光荣榜,可这些金戒指是从土里捡的,又不是从古墓里盗的,更不是抢夺的,要了它没有不心安理得的,不是说捡的捡的是俺的嘛,再说他对那些掌权的人也不放心。富根爹没了主意,只好叹着说天下还是好人多别把人想恁坏。

(9)富根一家三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密谋了两天两夜,各种担心说出了口各种情况分析个透还是各持己见爹说爹有理娘说娘有理富根说富根有理,各不相让又相互融合意见分歧又高度统一最后达成共识,总的方向是昧了这笔意外之财暂且藏在家里看看情况避避风声,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再作打算。富根到底学问大看得远,他深思熟虑后说他要出去打工挣点钱以掩人耳目,就是把金戒指换成钱也不会怀疑你钱是从何处而来,如果好事者问起打工两字足可以让他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享用金戒指了,今天无米了拿出一枚籴它一缸明天嫌衣裳破了取出一枚换身新的。不然,你大手大脚就会露出马脚来,一旦走露了风声弄不好就会大祸临头要遭殃的,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富根爹富根娘一想儿子言之有理就又由儿子一回,反正金戒指是儿子用麻谷石砸出来的,即使是见面分一半也得听儿子的,爹和娘加起来才是一半呢!商定以后,当晚富根娘就拿出看家本领给儿子炒了豆腐粉条白菜几个菜父母为儿子饯行。夜长梦多一走了之。菜刚端上桌儿富根爹刚把过年剩的半瓶酒从房屋掂出凿子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大惊小怪地说哟遇到了啥好事不时不晌的爷儿俩咋喝上了?这两天见你们大门紧闭是不是有啥秘密怕见人?不速之客真不受人欢迎,富根爹心里咯噔两下后马上镇定下来,到底上了岁数经验多,他唉声叹气说有啥法子呢儿子大了不想在农村呆了想到大城市打工这两天正怄气呢,我也想通了这年成守在家还不得饿死不如让他到外头挣俩散花钱最起码不吃家里的粮食了吧。富根娘不自然地笑着恭维着凿子说俺家哪能跟你这个富得流油的大款比,你手里漏的俺一家三口吃一辈子都吃不清,俺儿出去打工也是被逼上梁山呀。凿子最近又踩了个新点正缺人手还是想拉富根入伙所以就厚着脸皮三顾茅庐来了,刚才所说两天不见只是登门*的托词,见富根爹娘这样说,他客气地说别恶心我了然后就书归正传地说,你家富根是大学生清高看不起别的门路,下学的时候要是听我的话这一年下来弄它两元宝不成问题能值好几个金戒指呢,现在要是跟我还不晚。一听凿子提到金戒指,一家三口都愣了一下。富根很快平静下来说我内心也想干只是我怕见死人连死人骨头都不敢见如果干那种活我会做恶梦做死的,我先出外面打工见见世面等疯够了玩痛快了再回来当你的徒弟。这话听得凿子有点美滋滋的,他这才发现富根原来也是见钱眼开的俗人一个,于是客气着说你们喝你们喝就出了门。

(10)第二天富根就南下打工去了,临走的时候对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把金戒指藏好不要向任何人说任何一个字包括亲兄弟,如果遇到啥情况就打110报警看事不对也报。爹娘含着泪点着头。富根走后老俩口就里三屋外三层地把大门堂屋门锁死闩牢把已藏在米缸底的金戒指全扒了出来商量着新的藏匿办法。开始用塑料袋把79枚金戒指全包了,觉得这样处理体积大目标大容易*就是被偷也会一窝端不如化整为零分成小袋,就三个一包五个一袋床头一包箱底一袋地分散藏起来。就这样老俩口倒腾了五天还是不放心,集中藏容易*,分散藏容易忘记容易丢失,更不放心的是不管咋藏怕屋里遭了贼,毛贼虽小却神通广大,你藏的再安实再严密非给你翻出来不可,一旦嗅到金戒指的味挖地三尺也要偷了去。想到这些老俩口就没心思下地干活了像守灵一样守在家里寸步不离,有时是两个人都上岗有时是两班倒。外出的干点农活采买点东西并兼放风的。富根爹总感到暗处有人盯着他家的房子,见了村里的人觉得人家的眼神也有点异样,当他颤颤惊惊地离开后仿佛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似乎听到人们在说金戒指金戒指79枚79枚这样的话。他有点坐卧不宁魂不守舍有时带点神经质,看老伴紧张的神色他甚至怀疑老伴已把秘密泄露了出去,半夜里一听到窗外有点动静哪怕是老鼠的叫声夜风的吹树叶声他就以为来了小偷,就忽地一声从床上坐起然后把电灯拉灯要么大声吆喝着老鼠老鼠看我不杀了你,以证明家里有人而且有个敢杀生的人让来犯之小偷趁早明智地滚蛋。天天如此,夜夜如此,度日如年,长夜难眠。不到半个月富根爹瘦下去了五斤多。村里人见了,有的恭维他说掏钱难买老来瘦,可一些人特别是那些一走就调屁股的胖女人追着富根爹问减肥的秘方,就像猜透富根的心事似的让他左右不是只好不客气地说咸吃萝卜淡*心。那缺心眼的胖女人以为这就是减肥秘方喜滋滋地重复着咸叫萝卜淡*心的粗话。

(11)这种天天防火夜夜防贼担惊受怕的日子又过去了十多天,算下来儿子离开家已有月余。富根爹似乎感觉到外人并不知道他家藏着金山并没有人掂记着要来偷他,是自己多虑得草木皆兵心里不静,是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自作多情,是自己杞人忧天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他把想法告诉给老伴后老伴也有同感地相视一笑,笑过之后说了声小心无大错就觉得轻松得多,仿佛套在脖子上的绳套不知谁一下子解掉了。放松了警惕没了戒备似乎就觉得金戒指也没那么鲜艳闪亮与金贵了。这只是一种感觉,不过他们还是忍不住想拿出来偷看两眼。他们活到五十多岁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更没戴过金戒指,老俩口真想知道戴上金戒指到底是啥滋味到底多洋气多舒服。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老俩口偷偷取出一枚往他手指头上套套又往她手指头上套套。你戴戴我戴戴就戴出了乐趣戴出了兴趣戴出了习惯,就嫌戴一枚不过瘾就两枚三枚四枚地往外拿直到79枚全拿出来。他们用被子蒙着头借着昏暗的灯光藏在被窝里戴着玩,富根爹最过瘾的是垒摞摞也喜欢排队队,不过他摞摞水平不高摞不到十个就前功尽弃倒塌下来每摞必如此,排队的水平倒是相当高就像他点种花生一样行直颗密,79枚金戒指就是79颗花生仁从床的这头排到床的那头。富根爹看着这些戒指仿佛看见那是一个个小金人排着队往他家挤,忽然小金人变成布匹绸缎变成高头大马豪华轿车变成富根漂亮的媳妇总之是想啥变啥,富根爹简直陶醉了美透了。富根娘喜欢戴戒指,一个指头两个指头以至十个指头都戴,而且有时每个指头戴满只露个指甲就像满手安的都是金手指,每当这时她就张牙舞爪着长指甲在富根爹的胸口上乱抓瞪着眼吐着舌头说我是女鬼,我要把你的心扒出来……。每逢玩到尽兴处老俩口就会热血沸腾地重温一下洞房花烛夜的浪漫。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虽然富根爹娘还有点疑神疑鬼不放心,但心里平静多了,有时觉得好像儿子没捡那79枚金戒指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当然感觉是感觉,当金灿灿的戒指摆在面前时他不忘提醒自己还得多留心还得严防死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12)有一天富根娘戴上顶针做针钱活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到金戒指想试试金戒指能不能当顶针用,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金东西一定铁顶针铝顶针要结实,本就想戴戴金戒指转转的她就取出一枚戴在了手指上试了试,谁知金戒指浑身光滑没法顶针,她没有用金戒指当顶针可也没把金戒指取下来。富根爹看见老伴手上的金戒指骂她一声鬼角得不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娶她时可没送给她金银财宝,现在权当是迟来的爱让她高兴一回。又过了几天,富根爹见村里一上年纪人戴着金戒指,富根爹目不转睛地瞅着人家的手指头,盯得老年人手指杵在富根爹脸面前不高兴地说,治高血有啥好看的要不是血压高哪个兔孙戴这龟孙箍子难受得要命。虽然老人说话不好听富根爹还是得了个治血压高的秘方,于是就跑回家二话没说取出两枚金戒指就戴在右手上,富根娘血压也有点高就左右手各戴了一枚。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管用他们居然感觉良好认为效果极佳,于是每个人手上又追加了两枚,手一晃动金光闪闪。这下可打了村里人的眼,村里人忽然梦醒一般发现穷得叮当响的富根爹咋也戴起了金戒指?并一惊一炸地问富根爹富根娘手上金光闪闪的玩意是哪儿来的。开始老俩口守口如瓶打着马虎眼,一会儿说是假的戴着玩的,一会儿说是儿子打工寄回来的一会儿又说是从亲戚那儿借的戴着治高血压的,反正不给他们说是儿子一石头砸出来的。他们越是遮遮掩掩人们越是好奇越想弄个清清楚楚搞个明明白白问个水落石出,有的羡慕富根才出去不久就交了财运发了大财,有的却怀疑金戒指是他们捡的,也有的怀疑是他们偷的,还有的怀疑他们给盗墓贼站岗放哨是盗墓贼给他们的好处,反正说啥的都有,搞得富根爹娘像过街的老鼠似的。万般无奈中,富根爹一扯急就把儿子交代的话给忘了个干净,不打自招地说金戒指是儿子撵兔子时在土坑里捡的,不过他清醒一点的是没有说捡多少枚。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要死恨自己牙不关风,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搅得跟鳖翻潭似的回到了担惊受怕坐卧不安魂不守舍的日子。总怕有人打金戒指的主意想他们的法儿。现在比以前更害怕,不仅怕贼偷更怕见财起义的人掂记,万一这些恶人谋财害命咋办?害了老俩口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地把儿子也害了咋办?富根爹和富根娘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泥潭。正当他们心烦意乱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们找上门来了。亲戚们像过年走亲戚似的成群结队接二连三地往富根家来快把门槛都踢折了,有的三趟五趟地来,来了白吃白喝不说,还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要金戒指,在亲戚们心目中金戒指远不止四枚,四十枚四百枚还说不定呢!亲戚们的借口五花八门,理由似乎都很充足,仿制不给金戒指你就是小气鬼你就缺良心你就是混帐王八蛋。有的说你富根爹娶富根娘时是借,我家的钱那时钱当钱一块是一块可你二十年后等钱泡了才还,现在得掏利息不掏利息就给俩金戒指算也行;有的说富根小的时候我没少哄他是把他当亲生的儿子一样待可你家小气得啥报酬没给,现在你家富得流油总该算算旧帐只当是给保姆开工钱;有的说你在村里挨打受气都是我出面给你摆平的要不然早被人打残坏了,能有今天你也不想一想;也有的想借几枚金戒指了去治高血压去……儿子不在家,富根爹娘是不敢乱开口随便答应人的,一旦开了口不仅没法向儿子交代而且收都不一定能收住口,那些得了戒指的会一传十十传百地到处吆喝,弄不好沾点亲带点故甚至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也会闻风而来吃大户,有多少金戒指能分得公?想到此处,富根爹伤心透了心,悔不该戴着金戒指到外边烧包。

(13)看着一个个要吃人跟逼债似的亲戚富根爹就有了一种墙倒众人推甚至家破人亡之感,就觉得好像欠了亲戚们多大人情永远还不清似的,他对亲戚们眼黑心酸却一筹莫展,但他抱定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儿子不在家就是不能吐口。不给戒指得罪了惹恼了最亲近的几个亲戚,特别是那几个叫嫂儿的,她们像与富根爹有深仇大恨似的说不给就捋手上的,说着就真动了手。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富根爹一把把她们推开骂道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认你们这些亲戚!发了意外之财就跟亲戚断绝关系也太重钱财轻情义了,亲戚们一阵牢骚斥责谩骂后恼羞成怒地说再也不登富根家的门,谁要是再来就打断他的狗腿,谁没见过啥稀罕?几个破戒指值多少钱?亲戚们走后,富根爹痛定思痛决定给儿子拍个电报让他回来主持家里这个乱局,“母病重,儿速归”六字电文刚拟好,凿子推门进来了。他笑里藏刀地把笑眼来回寻找着,见了富根爹就阴阳怪气地说你玩的不瓤呀原来我的金戒指是你捡了去,我*整天东躲*弄俩钱儿容易吗,好不容易弄俩钱儿给丢了,说吧是主动还我呢还是……。凿子搞得真真假假真假难辨让焦头烂额的富根爹完全懵了,亲戚们这泡屎还沾在屁股上没擦干净呢咋半路又杀出个凿子?真是一波未不一波又起。冷静的聪明的人可以让凿子说出多少枚都是有啥记号来识破他的诈,可富根爹包括富根妈给诈糊涂了,无言以对,不知所措。他们知道凿子这种吃死人饭的人心毒手辣吃人不吐骨头,如果真犯在他手里真的会让你好看。看富根爹娘腿颤如筛糠,凿子忽然大笑不止,笑罢从腰里抽出一把三棱刮刀像耍杂技一样在手里撩来撩去,然后说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去找我,我劝你放聪明点别犯糊涂,人的命可比金戒指值钱多了!说罢狠狠地盯富根爹一眼,刀子往带皮上一插,甩手走了,走到门口时回头交代说这是我的金戒指你要是告诉给外人看我咋收拾你!

(14)富根爹像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收拾去吧要命一条要金戒指没有!富根妈愣在旁边有气无力地胡乱埋怨着,治啥高血压呢这回可好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老俩口愁眉苦脸地生着闷气,肚子气得咕咕叫。富根爹看到手指头的金戒指仿佛看见一条闪着金光的蛇缠在手上,他麻利地从手上捋下使劲扔向院子骂道你它*祸害精!富根妈帮着腔说扔了也不给凿子那鳖孙!富根*这句话激活了富根爹的神志让他找到了灵感,连跟老伴商量都没商量把扔在院子里的那枚戒指捡了回来,又把他手下老伴手上的戒指全捋了下来,又把藏在屋里剩下的75枚全拿了出来,然后包在一起,埋在了院子里那棵枣树下把石头猪槽从锅屋门口移到上面压着让人不会怀疑下面埋着宝贝。做完这一切他叮嘱老伴你看院子我去给儿子拍电报,富根娘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搬把椅子拿着针线筐守在树下假装纳鞋底。富根爹刚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四下都响的破自行车推到门口,有两个陌生人晃悠着朝他家走来。富根爹像遭遇了土匪像发现了鬼子进村一样,慌忙把自行车重推进院子然后扑嗵一声把大门关住闩上,背扛着门喘着气对老伴说糟了糟了找上门来了。富根娘吓了一跳急切地问咋啦咋啦。富根爹刚要回答有人就梆梆地敲着门并和气地问富根爹在家吗?富根爹蹑手蹑脚向堂屋移着碎步向老伴摆着手示意她别吭声,谁知紧张着的富根娘曲解了富根爹的意思随口应到娃儿他爹说他不在家。一听这话,富根爹恨得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向老伴扬了扬意思是说看我不捏扁你连句瞎话都不会说。门口陌生人的声音又响起,既然在家就开开门吧我们又不是坏人。老伴说漏了嘴,富根爹不得不出面打圆场,生硬地问道找我干啥我不认识你们。门口的陌生人又说话了,我们是文物保护局的,来调查一件事儿。我又不是盗墓贼,你们找错人家了!富根爹生气地说。门口的陌生人又说,没人说你是盗墓贼,听说你捡了好多金戒指,我们想来看看,证实证实。我没捡,我儿子也没捡,我老婆更没捡,是谁放*的臭屁?富根爹骂了起来。门口的陌生人笑了,说你老人家别生气呀,放我们进去再说,你这样待人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富根爹死活不给他们开门,就这样与他们一个门外一个门里地僵持着。门口的人不死心,继续说我国有文物保*,地下所有文物,当然包括古墓里的文物,都是国家的,受法律保护。谁偷盗文物要犯罪,如果是捡了不上交也犯法。一提到违法犯罪富根爹有点害怕了,说话的底气不足了,话也不硬气了。他犹豫着,欲言又止。富根娘也是犹豫不定。这时,门口的人又说话了,你把金戒指放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个坏人起了歹意咋办?那些人是啥都做得出来啊!你把戒指交给国家不但可以得到奖励而且还可以避难消灾呢,一举两得多好。一听这话,富根爹有点害怕了也有点心动了,自己并不是贪图钱财见钱眼开之人。富根娘小声问富根爹开门不?富根爹叹了口气,然后把大门打开了,瞅着门口那两个官人模样的陌生人问,你们说你们是文物保护局的有啥凭据?陌生人中的约摸小四十岁一个白净脸微笑着说,真不骗你,我老王,他小李,我们像骗子吗?富根爹把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屋扫了两人一眼说,骗子脸上还写着字?那个叫小李的嘻皮笑脸说,那是那是,可惜我们忘带了工作证,要不要看一*份证?身份证带着呢!富根爹接嘴说,啥证都有假,现在的社会到处都是骗子,一不小心就掉进骗子的陷阱。那个白净脸叫老王的挠着头说,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这也是工作,不调查清楚回去啥向局长交差?富根爹忽然想起给儿子拍电报的事,瞪一眼白净脸老王说,中,就信你一回,不过,我得证明证明,你们把这份电报给我儿子拍去,他一到家我就给你们说实话。白净脸老王接过富根爹递过来的烟盒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母病重,儿速归”六字谎言和一行地址就笑了,说没想到你老人家还怪有一套呢,把儿子骗回来,这里面肯定有文章。行,我们给你儿子拍电报。说罢,叫了一声小李高兴地说,走,回去,也算有点眉目了。

(15)两个陌生人一走,富根爹就后悔了,万一这是两个歹人咋办?他们要是按我提供的打工地址找到儿子下了黑手咋办?富根娘报怨老头子说你也是半百的人了办事咋恁欠考虑?非亲非故的两个陌生人你咋就信了他们的话还自作聪明地考人家?老俩口活儿也不干了饭也不做了坐在当院里大眼瞪起了小眼。第二天大清早起来,一夜没睡着的富根爹忽然来了精神,冷精冒热气地说我去文物局找他们把地址要回来,说罢推着那辆除了铃铛响四下不响的破自行车出了门。富根爹骑着车刚拐到青石板大街,凿子领着一个长了疤瘌脸的陌生年轻人迎面走了过来。真是冤家路窄,怕遇到鬼偏偏鬼挡道。富根爹一紧张自行车差点翻。凿子瞪了一眼,拦住了去路问道这是去哪儿呀是不是给我取金戒指去?那个疤瘌脸腮膀子一鼓一鼓地嘴里嚼着泡泡糖手里转动着两个鸡蛋大明晃晃的钢球。富根爹心想该死球朝上破上了反正不承认要杀要刮随便,于是定了定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镇定地说你凿子咋不信我的话呢没捡就是没捡拿啥给你?我又不会屙金戒指要不给你屙一大堆你想咋花咋花。凿子撇着嘴哟哟着说真是财大气粗了过去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现在你*的敢给我当面锣对面鼓了,我老婆看见你老婆手指头戴的跟我丢的一模式样还想瞒能瞒得住?这时疤瘌脸开口了,他把嚼过的泡泡糖噗一下吐到地上然后说我大哥丢了金戒指吃不好睡不好快急疯了他疯了,可是不得了你要小心你这条狗命哟!富根爹横眉冷对地说没捡就是没捡信不信由你大不了把我杀了可杀人偿命你也不得活一命抵一命。凿子变得温和起来嬉皮笑脸地说瞅你熊样谁想杀你?我这不是急了嘛,你是不知道丢了东西那个急呀没法形容恨不得去撞墙去死,你也别瘾瞒了也别赌气了,好说好商量给还我算了,要不见面分一半,你一大半我一小半如何?富根爹低着头闭着嘴不说话,半天蹦出一句你也别逼命了没捡就是没捡。疤癞脸怒目而视骂道你个老东西给你脸不要脸不还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凿子瞪疤癞脸一眼骂道哪有你小子说话的地方滚一边去!然后陪着笑脸对富根爹说真是对不起疤癞脸不会说话你高抬贵手海涵海涵一下。富根爹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唱一合想要出金戒指,他一琢磨忽然机灵了起来说那我问你凿子你丢了多少都是啥样的?这句话等于富根爹承认捡了,高兴得凿子喜出望外,可是他也不知道富根爹到底捡了多少,万一说得不照号就露馅了,自己没丢金戒指心里咋会有数?他吭哧了半天又望了疤癞脸一下,结结巴巴地说记记不清了反正丢了不少。疤癞脸帮腔说我大哥金子银子多得是谁知道*的丢的是多少?老东西你那么多废话弄啥赶紧还给我大哥不就妥了!富根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想把火引到文物局去,于是满脸遗憾地说可惜你们来晚一步,昨个文物局来俩人把金戒指拿走了,唉,我也想留一枚可人家不同意一枚不留地拿走了,你说我捡金戒指干啥?自己没落一枚给文物局的做顿好饭。凿子一听脸上血色全无,眼都痴了,愣了半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富根爹说你没骗我吧?问着问着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你*的咋把我的金戒指交给文物局?这咋办呢这咋办呢?心想能弄……,要回来,弄俩钱花花,却白日做……,白想了。他差点说露嘴把他的花花肠子抖出来,马上改了口。趁他们只值唉声叹气不防备之际富根爹蹬上车子窜了。

(16)文物保护局在乡里设着,其实是文物保护所,所里的人习惯撅着屁股上树自个抬高自个把自己说成是文物保护局。不过也不算错,乡文物保护所归县文物保护局管,局所一家。富根爹没有直接去找文物所,而是拐到的乡邮政所看那两个陌生人是否给儿子拍了电报,一到邮电所就急切地问那个扎着扫帚辫儿说洋气不洋气说土气不土气是洋气中的土气土气中的洋气的女邮递员说给俺儿拍电报了吗?那女子莫明其妙片刻撅着嘴说神经病谁是你儿子?富根富根呀,昨天自称是文物局的一个白净脸叫老王一个毛孩子叫小李的来拍的,六个字我想出来的对了就是“母病重儿速归”这六个字。经过一番解释邮递员才闹明白爱答不理地说拍过了昨下午拍的。富根爹心中的一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心想看来那两个不是冒充的,看来金戒指保不住了。他有些后悔、失落、沮丧。他本想到文物所向所里报告凿子来纠缠的事儿让他们在后面撑腰,一想算了,捡了那么多金戒指为国家弄了那么多财产也算有功之臣了,得摆摆架子别*的低三下四的。富根爹怀着复杂的心情搬师回朝的。两天后,儿子富根风尘仆仆地从南方赶了回来。收到电报时富根心里就打鼓了就想一定是家里出事了,母亲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不可有病即使有病也不可能是暴病,一定是爹不便明说故意借口母病重让他回的。一路上他猜测着到底会出啥事是捡金戒指的事儿让人知道了还是金戒指没藏好让贼偷跑了还是有人找上门了?各种可能性都琢磨了,头都琢磨大了。富根是头晕脑胀地回到家中的。到了家里才发现跟他想象的不谋而合。他看着比以前消瘦、苍老、憔悴许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父母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去,他真想扑嗵一声跪在二老的面前大喊一声爹娘你们受苦了,但他更加关心金戒指的事儿,焦急地问着家里出了啥事?金戒指呢,还在吗?富根爹和娘老泪纵横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劫后余生又像经历了很多磨难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富根娘甚至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儿哇你不在家你知道我们过的是啥日子吗?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就像走在刀尖上啊!一家人抱头痛哭半天后,富根爹就把家里发生的事儿全说给了富根,富根没想到会是这样子,他知道事情败露怨父母太张扬没把这事当成个事儿,如果不把戒指戴出去鬼知道他捡了金戒指就是把金戒指放到生儿育女也不会有人知道的,都是不打自招。但他不好报怨自己的父母。退一步又想,这东西放在家里迟早不安全,而且这东西本身就不是自家的,不是用血汗换来的。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再说,这是国家的财产理应归国家所有,主动上交还可以名利双收。想到这儿,想不通也得想通,啥叫迫不得已啥叫无可奈何?啥叫眼明吃大糖?于是,富根对爹娘说既然文物局上门来要了还不好咱痛痛快快地交上去,免得放在家里让凿子那些人掂记,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富根爹与娘交换着眼色吞吞吐吐地说咱这是图的啥一点好处都没落着。看父母舍不得,富根给他们宽心说咱活着不就是为了心情舒畅平平安安?整天担惊受怕没病也吓出病来,这是何苦呢?没戒指时咱家虽穷点但不缺乏开心,有了金戒指反而是这种日子,看来金戒指不是啥好东西。没有钱我打工去抓,钱多少是个多呀?富根爹娘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只好把埋在枣树下压在猪槽下的79枚金戒指全部挖了出来。两位老人各取出一枚戴在手指上穷开心地说马上就要上交了再戴一时半刻过过瘾,说吧相视而笑,笑得很开心。

(17)金盆峪只产玉石不产金子,能发现这么多金戒指不仅是罕见的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文物所的人瞪大了眼睛就像小河里忽然发现了大鱼蔚蓝的天空里出现了飞碟。从挖掘的古墓和抓获的盗墓贼上交的盗品看陪葬品大都是玉石陶器铜器,没有发现金戒指之类的金东西,如果从富根交来的79枚金戒指上能进一步考证金盆峪的历史那将是一个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发现。从这个意思上来说,一枚金戒指就价值。更让文物所的人喜出望外的是富根一家比金子还珍贵的心。白净脸老王和小李拉着富根爹的手激动不已地说谢谢了谢谢了,说罢并献殷勤地说我们一定把你们的好人好事向局里汇报让局长重重地奖励。富根爹倒是个实在人,不好意思地说啥也别奖了如果用不清给我们留俩金戒指让富根娘和我戴着治治高血压。富根娘咂吧几下嘴然后说道我可没想恁高给我家弄俩钱把房子修修就中了。富根望着桌子上那一堆金光闪闪的金戒指半天不语,白净脸老王问年轻人你有啥想法呀?富根不紧不慢地说大想法小想法都有,大的说出来恐怕吓着你们,就来个小的吧,爹娘想让我上大学,你们就满足他们的这个心愿吧,我继续考大学,学费你们出。说罢,犹豫了片刻又说,你们知道金盆峪的人都知道我家捡了一堆金戒指,有些人已经打上了主意搅得我家不得安生,我想让你们上保险当保镖,让我们安静地生活。老王觉得富根的胃口有点大,为难地说给点钱好说这个事恐怕我们当不了家得向局长汇报,我们尽快向上汇报争取让你们满意。说罢就让富根一家人回家静等好消息。富根爹领着妻儿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文物所,老王他们马不停蹄十万火急地把79枚金戒指“押”送到文物局。局长看到如此多的金灿灿的金戒指高兴得合不拢嘴,如果真像老王所汇报这将是一个如神七上天般震惊世界的重大发现,那么他局长头上的乌纱帽恐怕也会换成金光闪闪的新乌纱帽。局长拿着一枚金戒指上看看下看看外看看里看看,看了半天也不知这金戒指是何朝何代的文物,上面没字没年月。局里专家们考证了几天,并亲自到富根捡金戒指的土坑处把瓦罐碎片拿回去研究论证,仍未能揭开这79金戒指的身世。79枚金戒指成了一个谜。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文物局从领导到专家发扬旁征博引的科学态度和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研究了半个月也没有答案,无奈之下只好请省里的国家的文物专家考古专家人来车往云集金盆峪。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考证终于有了答案。这79枚色泽鲜艳保存完好所谓的金戒指不是真金做的,而是类似于玩具一块一枚的假金戒指,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死者家人埋在坟里用来证明死者岁数的镇坟之物。

18岁的大劫

上海市第八中学。

学校*场旁的大树下,一个身材高高、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正在向一位皮肤白白净净的女生表白。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三个男生蹲在地上,借着灌木丛的掩护,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地看着大树下的两个人。

“王思颖,请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庄天赐90度鞠躬,向前伸出手去,眼睛盯着前方女生精致的小皮鞋,心里默默祈祷:“阿弥陀佛,菩萨真主上帝圣母玛丽亚,我的小姑奶奶,你快答应吧!这可是我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恋爱机会了!”

女生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眼前这个男生的外表确实很优秀,但是想起他那可怕的外号,女生把心一横,*微微动了动,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天赐没有听清,抬起头,把耳朵凑到女生的嘴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女生的脸更红了,把脚一跺,对着眼前庄天赐的耳朵大声道:“对不起!”,然后离开天赐,向教室跑去。

这三个字在天赐的耳中宛若晴天霹雳,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大叫:“第14次!这是你高三第14次表白被拒绝了!你没戏了!”

仅有15名女生的高三三班,已经有14位女生拒绝了庄天赐的表白,剩下的一位女生还是他的妹妹,这就代表庄天赐想要在毕业前交一个女朋友的梦想,彻底泡汤。

灌木丛后。

“完了!完了!我们可怜的天赐,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皮肤白皙的刘清,看着女生从大树下跑开,就知道天赐表白又一次被拒。

“哎,谁叫他是‘天赐霉星’呢!”个子小小的饶敏,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天啊!请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天赐吧!”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陈龙,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天赐呆呆地站在大树底下,觉得胸口发闷,脑中发胀,一股怨气从胸中自冲顶门。

18岁的庄天赐虽然长得一表人材,但是却从小霉运高照,每到关键的时候,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考试前明明复习的很好,考试时,却不是跑肚子拉稀,就是发烧感冒,结果成绩一塌糊涂,只能排在班级中下游。

天生运动神经发达的庄天赐,运动会时,不管报的是长跑还是短跑,都会被莫名其妙出现在终点前的石头绊倒,导致脚腕受伤,失去了比赛资格。至于平时走路撞到电线杆,吃包子吃到铁丝之类的倒霉事则是数不胜数,而且,据说和他交往的女生,都会象他一样霉运缠身,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没有一个女生敢和天赐交朋友,天赐在学校里也得到了个响亮的外号——‘天赐霉星’。

今天第14次表白被拒,好似一根导火索,把天赐十多年来积累下的怨气,骤然引爆。

天赐猛地跑到*场中央,手指着天空,高声骂道:“老天爷!我——你老母!你生儿子没*!”

天上。

老天爷正躺在床上,专心致志地阅读老干*小说从小就是天才,每翻一页,都用手指蘸一下唾沫,‘阿嚏~’,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让老天爷措不及防,鼻涕流了老长。

“***,谁又在骂我!”老天爷自言自语,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已经流到了嘴巴的鼻涕。

老天奶奶在旁边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电视,看到老天爷这个样子,嘴里唠叨道:“死老头子,叫你晚上多盖点被子,你不听,你看,感冒了吧?”

地下。

‘咔拉~’,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从天空中击下,正打在骂的畅快的天赐的头顶,天赐当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与此同时,随着雷声,一滴金黄色的液体(老天爷的唾沫星子)也从天上落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钻进了天赐的体内。

“不好啦~‘天赐霉星’被天打雷劈啦~”,远处立刻传来同学们的惊叫声。

公子多情

那一年,子青十八岁,卫孑二十四。

那是一年中桃花盛开最绚烂的时节。

在京城最繁华的长乐酒楼里。

盲父轻拉二胡,子青手执红牙拍板,垂眉低唱一曲柳永的《雨霖铃》。虽然眉眼无关风情,但唱及“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念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声调婉转凄楚,似春莺啼单,兰菊泣露,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哀婉缠绵。平生无限相思意,人生多少感怀不如意,尽付一弹一唱中。唱毕,拍板音哑,目光泫然。

那一刻,卫孑心中一动。

此时的卫孑,已名满京城。

绿绮琴,广陵散,天下第一绝。这是世人对卫孑的赞誉。

二十四岁的卫孑,琴艺冠绝京华,其风雅俊赏,更是让无数女子倾心折腰。而卫孑也是处处留情,历览人间春色芬芳。无论官宦大家闺秀,或是平民小家碧玉,只要情动时,就一夕风流缠绵。但情去后,却不在心头留片点痕迹。

朝夕之欢,露水之缘。这是卫孑的感情生活准则。

子青并不能算得上是个美人,至少在卫孑平生领略过的女子中是。眉眼淡淡,小嘴略施唇红,却仍掩饰不出其苍白之色。唯有十指纤纤,晶莹玉润,有着说不出的美丽。

但卫孑就是莫名地刹那间心动上。只觉得子青那样轻弹低唱,清婉而又略带点哀怨之色,前生里,似曾见过。

十指纤纤,采莲江南。前生里,卫孑当是子青指边漏过的那一朵莲花吧,于是今生追随等候而来。

卫孑不禁地有一种痴然。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一线的淡雅甜润,唱的是春意阑珊,听在卫孑耳里,浮起的,却是子青那样淡淡的眉眼盈盈,春意寸然间浸染了心头的漫野,一丝的湿意氤氲串行延绵开。

卫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子青。



子青寒室里,卫孑与子青静静地相对着。

“公子名动天下,子青不过一介艺女,不敢高攀公子厚爱。”

“爱情无关身份。我在乎的是那心动如潮的感觉。”

“但公子是否想到过,子青若接受了公子的要求后,将来又会是怎样的?”

“我会供养你,我们一起长相厮守,再不管红尘世事如何,我弹你唱,相乐一生。”

“公子琴艺才名誉满天下,子青自认也是倾慕不已。但对于公子来说,子青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偶然相遇;而对于子青来说,却是一生的命运。若接受公子的请求,子青一生,也就于公子相系于一起。哪怕公子将来遗弃了,子青也将无法说什么。”

“你认为这样对你很不公?”

“对于子青这样的女子来说,一段爱情,即是一生的全部等待。公子可以多情,子青却不能不专一。其实何止子青一人,天下女子都是如此。爱情,对于女子来说,只是如烈火对于飞蛾,热烈了刹那间,却也是一生的终结。子青听过,公子曾经处处留情,但公子可曾想过,你的一夜风流,可是掠夺走了多少女子一生的幸福?”

卫孑默然。

子青默默地取过红牙拍板,轻启朱唇,低低浅唱起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卫孑听得是韦庄的《思帝乡》,不禁一怔。

子青目光清炯炯,“你赢了,子青答应你的请求。”

卫孑一阵的惊喜,“你想通了?”

子青凄楚地笑了笑,“对于女子来说,既然爱情都是一生的命运,为何又要因为害怕最后的失落失宠,而一开始就拒绝了其的来临?谁知道继续等待下去的又会是怎样的结果,是否就是会更幸福?还不如去抓紧一些自己所能够拥有的,将来即便毁灭了,也无怨无悔。子青不能说,因为害怕花落时的满地憔悴,而去拒绝一整个花期。”

卫孑感动地握住子青的手,“我卫孑发誓,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真心的。”

子青淡淡地摇了摇头,“错了,将来你一定会离开我的。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你的归宿。我也无力留住你。但这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幸福与生命的长短无关,而只在于自己的感受。如果爱的人一生不曾来到过,即便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子青抓住卫孑的手,*着自己的脸,“卫郎,我想要说的是,我之所以可以接受你的请求,是因为我爱你的才情,爱你的琴艺。所以在一起时,你一定要多为子青弹奏《广陵散》。如果卫郎你能够做到,那么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子青都会含笑而归。”

“恩,我一定会为你做到的。”

子青轻轻地闭上眼睛,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调说:“但愿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早。”



接受了卫孑的请求后,子青就不再抛头露面地去酒楼卖唱,而是*起女红,在家纺纱织布。

虽然卫孑时常要求子青搬到卫府中去,这样一来两人相聚方便些,二来子青也不必如此*劳。

但子青坚决不同意。她说:“我不想哪一天失去你时,变得一无所有。”

对此,卫孑总是无奈地摇摇头,刮着子青的鼻子说:“小丫头,你还是不能相信于我吗?”

子青淡淡地说:“我可以将我自己交付于你,但我不能够接受自己成为你的一个附庸。我必须确认,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依然可以自己生存下去。”

此时,卫孑一般就不再争辩什么,而是端坐着,给子青弹起《广陵散》。而子青一般也就是托腮静静地聆听。

卫孑喜欢看子青沉浸在琴声中的表情:琴声才初起时,子青微闭着双眼,脸上一片的恬淡静谧,随着琴声的铺展起伏,子青的表情也跟着或颦或笑,而到*处,汗水则涔涔而出,湿透云鬓,而琴声渐入收尾时,子青的脸色也就跟着舒缓开来。卫孑总觉得那时的子青特像一朵白莲花:纯洁、素雅,洁净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卫孑曾好奇子青为何每次都如此投入呢,子青却是笑而不答,只是拿起红牙拍板,清唱起李商隐的《无题》:“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卫孑每每听着子青那清越婉伤的歌声,总会起一种怅然之意,生出不祥之感。

一日,子青*着卫孑的绿绮琴,突然笑着问:“卫郎,你说这绿绮琴为四大名琴之一,到底有何奇异之处呢?”

卫孑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拂过琴弦铮铮作响,“琴有灵性,皆属于神来之品,可遇不可求。每把琴的遭遇不同,身世个性皆异,因之琴音也自不相同。这绿绮琴能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和蔡邕的‘焦尾’,并称为‘四大名琴’,一方面在于其桐梓合精,音色绝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司马相如的典故。当年司马相如以一篇《如玉赋》博得楚王欢心,得赠绿绮琴。而后司马相如又以绿绮琴演奏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的芳心。为酬知音之遇,卓文君便夜奔司马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从此,司马相如以琴追求文君,被传为千古佳话,这绿绮琴,也就名扬天下,被奉为‘仙琴’。”

子青听得心摇神旌,想起自己也是因为仰慕卫孑的琴艺才华而以身相许,不禁更有了一种痴然。

良久,子青回味过来,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广陵散》不是自嵇康之死而绝迹天下吗?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琴谱?”

“《广陵散》自嵇康之死而绝更多的是嵇康临刑时的愤激之语。事实上,当时习得《广陵散》并不止嵇康一人。《广陵散》的琴谱也由《神奇秘谱》保存,一直流传至今,甚至民间也多有曲谱流传。”

“但我觉得《广陵散》这样的千古名曲也就是嵇康那样的千古伟男子才能够弹得出个中的激昂慷慨之音。”

“那你夫君我难道就不如嵇康么?”卫孑调笑道,“不过我觉得嵇康为人还是太过拘泥古板,抗命于司马昭,无异于螳臂当车,其最后身首异处的下场固然可悲,却也是自取。”

子青动了动*,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最终又放弃了,“卫郎你能教我弹奏《广陵散》么?”

“你想学《广陵散》?那也可以,但你得先为我歌一曲,而且必须讨得我的欢心才行。”

“卫郎你讹诈我!”子青嘟起小嘴,但却还是为卫孑清唱起汉乐府民歌《铙歌十八曲》中的《上邪》:“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听罢,卫孑抚掌呵呵大笑,拉过子青坐在案前,从演奏的姿势和要领等开始一一讲起。



琴瑟相和中,不觉寒暑往来,转眼庭前已是三度花开花落。

三年中,子青与卫孑一直都平静相对,虽不能说相濡以沫,却也不能相忘于江湖。

只是自第二年起,卫孑来探访子青的次数开始明显地减少,有时甚至旬月不至。

对此,子青从来不过问卫孑那些天去了哪儿。因为她知道无论他说实话还是撒谎,对她都是一种伤心。不想知道的事情,那就不必去过问。人,不必为难自己。

初时,卫孑对子青这样的态度还有一点愧疚之意,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安之若素。

这是第三年的春天。桃花一样地如血绽放,艳红地铺满了一片又一片的大地。

卫孑足足有一个月半未曾过来。子青隐隐地有一种担忧,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那一种灰灭感越来越浓烈,令她几乎无法再维持平日里的那种矜持。

卫孑终于来了,带着一脸的疲倦与寂冷,“子青,我们情缘已尽,我怕以后再不能过来你这里。我……月底即和相府千金柳如玉完婚。”

子青静静地坐着,似乎不曾耳闻。只有手底的纱线一抖,断了。

“月底即完婚吗?”良久,子青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澄澈的伤痛。

“嗯。”

“那好。恭喜你了。”

良久,卫孑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想问我和柳如玉如何相识,相府又为何一定逼我完婚吗?”

子青咬住*,脸色惨白,“即便我问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就能留住你吗?呵,相府逼你完婚?以前怎未见你受谁威胁?如果你心里不答应的话,谁又能逼得了你?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一个人对抗住你和相府两边的压力,留住一个已经变心的人?”

“子青,你……”卫孑渐渐地垂下头,“我明白了。这些年,你并没有真正地爱过我,你爱的只是我的琴艺,只是《广陵散》,对不?”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因为爱你的琴艺而爱上你呢,还是因为爱你而爱上《广陵散》?但这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的生命中,只能有这样的一次相爱,所以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琴艺,对我而言,都是生命中的唯一。”

卫孑默然,“那我现在离开了你,你岂不是变得一无所有?”

“曾经我也这么想过,所以我当时会犹豫着要不要接受你。但如今我知道,我并不会一无所有,我至少还留有《广陵散》的琴音旋律,至少还有一段三年的回忆证明我拥有过自己的爱。而这个世间,又有几个女子可以选择自己的爱情,并和相爱的人相拥度过三年?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留不住你,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你迟早是要离开我的。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你只是兑现了当初我预料中的一个期限而已,而且你也做到了当年为我承诺的,为我弹奏《广陵散》,甚至教我琴艺。所以我不会怨恨你什么,我只会感激你,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带给我最美好的琴声,还有爱情。这些,就足够了,足够安慰我余生的光阴……”

一滴清泪从子青的眼角滑落。

卫孑颤抖着为子青抹去泪痕,“对不起!”

子青微笑地摇摇头,“你就快要大喜了,不必再说这些脆弱的话。如果真的还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为我最后弹奏一次《广陵散》吧,然后,然后以后就好好地居家陪伴你夫人,恪取功名,忘了世上还有子青这么个女子。”

卫孑望着子青那澄澈如水的眼神,一丝的怜爱与哀伤窜上了心头。他默默地整顿了下衣裳,庄重地端坐于绿绮琴前。许久,下指拂弦。顿时,一股悲怆的的曲律迸裂而出,如歌如泣,似慷慨,似呜咽,犹若杜鹃啼血,呼唤春归,却只有满目落花飞絮,春已不知何处去。沉重的弦音充塞于四壁里,弥散于天地之中,愁云笼罩,哀怨逼人,惟有动容,惟有垂伤。

曲罢,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子青盈盈地行了个礼,“多谢公子演奏。子青也为公子唱最后一个曲吧。”

取过红牙拍板,霁清所有的酸楚,子青缓缓低声唱起:“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却是晏几道的《生查子》。

一曲终了,屋内两人皆泪流满面。

半个月后,卫孑与柳如玉成亲。子青托人寄上那副红牙拍板为贺,从此孤身一人,纺纱织布度过余生,再不问音乐为何物。

当梦与童话香消玉殒

秋像刚败阵的老将,拖着断腿,带着伤兵残卒,落荒而逃。

狼狈,但安静。

窗外是几处赖活着的树木,远的,近的,木叶尽脱。枝丫如被啃得精光的鸡爪,杂乱无章地伸向四面八方,地上最后一批落叶早已干枯,颓废地堆在一起,许久没人来扫了。风像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地撞过来,冷不丁,扑到我的脸上,像刀。

窗台上有霜露,晃晃欲滴,晶莹透亮。像纱棉擦拭过的小珍珠,像一碧如洗的水晶。

像平纯洁无邪的双眸。

像朗日碧辉下光芒逼人的剑尖。

刺眼的强光,一并刺痛我的心。

如平的笑容。

美丽、大方、温柔、善良、学习认真、开朗向上、尊敬师长……我不想用千百个次来形容平的好,我害怕与平的天壤之别如此凸显地摆在自己眼前。那是揪心的痛。

但平确实不平凡。

我常透过迷朦的空间,偷偷地将眼光落在那个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的位置。平的一举一动、一眸一笑、平乌黑的秀发、发上细细的发出微光的发夹;平专心地低着头看书,微风拂过她的秀发的样子;平轻轻抬起头,睫毛缓缓挑起,看着黑板的样子……这所有一切,到如今依然像午夜燃起的火焰般鲜明地绽开,混乱、交织、重叠,继而模糊下去,如同万千半透明的轻纱,一块接一块地遮住所有的影像,然后又被无形的巨大力量迅速撕开,画面如电影的片段忽而跳出,所有的朦胧被撑开,之后再次逐渐模糊。从头到尾循环不息,无声、杂乱、急促,但显著、深刻。

周围灰绿色的空气侵入了我狭窄的空间。

平是我的梦,我梦里的童话,童话里的公主。

在梦中,我是王子。王子英俊潇洒,会骑马、懂剑术、能杀敌救人、保护公主。所有的一切在王子与公主的世界里都只是陪衬,任何一个情节都只是王子与公主浪漫爱情的调剂和佐料。童话里的一切都美,宝剑、白马、雪地、木屋、森林、小鹿、大山、小河、城墙、迷宫,甚至恶人、魔鬼、怪兽,都是那么的让人怦然心动。王子与公主的每一句对白都那么深情款款,鲜花开放在他们周围,蝴蝶在当中竞相追逐,鸟儿为他们唱起欢快的歌。王子与公主虽然会遇到很多坎坷,很多波折,但是在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里,那都是无足轻重的。他们同骑一匹马,一起看日出、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一起喝酒赏月、一起教小孩子堆雪人、一起给木屋里的老奶奶劈柴煮饭,一起围在火炉边听老奶奶讲故事……

我害怕梦醒,害怕现实宣告自己的王子身份结束。平始终是公主,梦里梦外。但我不,我太微不足道了。

我任由想爱不敢爱的心像被万条毒蛇*般剧痛。

我把头扎进永远也甩不掉的书堆里,在枯燥乏味的练习中苦苦徜徉。

我以笑脸对着身边每一个人,每天每时。即使再痛、再苦。

我以为这样可能就能取得进步,就能拉近现实与童话的差距。

或者说,我与平的差距。

整整两年,我用了整整两年把一份重于千钧鼎的感情强压在心底。

但老天还是狠得下心去玩弄我,漫长的时间熬过了一大截,成绩却依然像没有半丝进步的迹象,同学老师也并未对我另眼相看。

我听见气球泄气时发出的唧唏声,拖冗,沉重。

我旷课上网,喝酒打架,把自己的灵魂随手扔给时间,任其麻痹。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这叫堕落。

但我不在乎。

破罐破摔。我不再想平,不再看平,就让我做一滩烂泥,让我永远沉于腐臭的乌池中吧,我要狠狠地撕碎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并让它尽归灰烬。

老天不让。

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一帮同学相约到另一同学家玩。我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也去了。

同学的家是普通的矮楼房,有点旧,四周的瓦房参差不齐,土黄的泥墙,暗灰的瓦。屋前没有种树,也没养花,朗朗的一大片空白。我看见了平。

平对着我微笑:“松子,你最近好像瘦了,是不是学习太忙了啊?”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究竟是瘦了,可是为了谁?

“也许是吧,真的太忙了,”我恍惚地应道。

平没有听出我的语病。

那天很热闹,大家一起学打饼,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一起吃饭。晚上,我喝酒了,和几个哥们。

醉的时候,我把一肚子的秽物,以及一肚子的苦水。迷糊中,听得几把铿锵的声音同时骂我不是男人。我浑身如火烧,血液像煮沸的汤。我要打电话给平,无论如何。

电话是在一个朋友家拨出去的,号码早于烂熟于心,但我扔拨错了两次。第三次通了,我激动得直喘气。

平接了。电话线将她动听的嗓音毫无保留地传过来,依然是熟悉的声线,那么热情。

我说:“平,我喜欢你。”

突然感觉自己的唐突,估计平在那边也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啊?”

“……我是……松子……平,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是一时*……”

我最后是连珠炮般说完压了三年的话的,但感觉不像是自己在说。平依然笑着,但分明有点勉强,言语闪烁,甚至故意扯开话题。

电话最终挂了,我全身软软的,瘫在椅子上,成千上百无形的飞虫在耳际嗡嗡作响。平已经有男朋友了。

平原来有男朋友了。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听到的事实,终于从平的口中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她为什么不是骗我的……

“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我连喊痛的资格都没有。

公主始终是公主,而我,即使怎样攀爬,都成不了童话里的王子。我应该给平祝福,但是却发现自己变哑了。

梦真的不能信。

朋友说,没有开始,就无所谓结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朋友说,花开堪折时,你未折,现已无花,纵然强折其枝条,又有什么用?

朋友说,平的男朋友,并不见得比你好,人缘又差,口碑极坏。

所有的言语像蠹虫钻进我的耳朵,但我一句也听不下。头好重,像不是自己的。我摇摇欲坠。

平觉得好就好,平喜欢就好,平幸福就好……

王子与公主的相爱在童话里是天经地义的,但我偏偏不是那个王子,我知道自己由来已久的自卑不是片刻能化为自信的。

暮色从周围包抄了过来,很安静,但我分明听见四面楚歌,分明感到周围杀气逼人,昏昏欲睡的感觉从脑髓侵入全身。

梦还是那样开始。在夕阳最红的时候,王子和公主双双站在碧蓝的海边沙滩上,海风轻轻地吹来。公主甜蜜地依偎着王子,一双纤手,洁白、漂亮,紧紧地握住王子的手,秀发零乱地散在王子怀中,美丽的大眼睛安然的悄悄闭上,挤出了湿湿的泪水,泪水甘愿停在眼眶,弯弯的睫毛跳跃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在当中,留了一个符号。耳边是冥冥的召唤,那里有一个世界,雪地、草原、宝马、木屋……

后记: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故事,我和平之间,没有发生过哪怕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情节,没有爱情,应该不能算爱情小说的。我从头到尾把自己的思想灵魂灌注着,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故事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却出奇的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生活抱着与别人迥然不同的态度了。别人是在小说里扮演角色,生活中才是真实的自己一面,而我却弄反了。往往面对着没有灵魂的电脑,我才变得像自己,或者说变得不那么离谱。虽然这样的时光很少,很少。但对于我,已然足矣。至于我和平的缘分,应该是上帝的题目,上帝的东西,凡人*再多心,也是徒劳。我又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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