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五狗
真怪，阿婆埋掉的当天晚上我听到了哭声，哭声越来越响，我以为是阿婆回来了，赶紧爬起来，跑到阿妈房间，差点撞上一个端着水的老婆婆..26dd.Cn她对我裂开没有牙齿只有红红牙肉的嘴笑：“傻仔，你们家多了个五狗。”
五狗？我跑进去，大姐兴高采烈，手里抱着一个包包，包里有个很小的脸，跟唱大戏的夫人手里抱着的一样小，一只手握着拳头在挥动，小小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比花生米还要小，张着没牙的口拼命哭。“傻仔傻仔，你看五狗，哭得真响。”大姐用手拨弄着五狗张得大大的嘴。
五狗！
看着他小小的脸，我的心突然塞得满满的，好像有一根线从他身上一直扯到我心里，把我的心吊得紧紧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五狗，哦，五狗！”
“真是个傻仔，你哭什么啊。”大姐用食指刮我的鼻子：“羞羞，你又做哥哥了呢！”
我开心地说：“是，我是五狗的哥哥！五狗是我弟弟！”我轻轻地去碰他的小手，热乎乎的，很滑很滑，我脸上的泪水流得更猛了。
阿爸在门口轻轻叹气：“要是他早几天出世就好了，阿妈也能看上一眼！”
天一亮，村里来了不少人，把屋子吵到像煮熟了一样。他们挤得满满的，个个笑着去抱五狗，五狗哭，还是哭。安富叔、安吉叔乐呵呵的，帮着阿爸斟茶递烟。九婆抱着五狗，笑得见牙不见眼。
“七叔七婶好福气，总算留下个慈菇蒂！”
“可以慢慢喝酒了，有小酒壶了！”
“跑去内蒙古也是值得的，值得！”
“可惜十奶没有福气啊，要是多挨几天看到五狗，还不唰唰的病就好了，爬起来抱孙子啊！”
“就差那么几天，可惜可惜！”
“要不怎么说命就是命呢，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留不到三更一刻！”……
一群人说个没完没了的，突然全部静下来：“安和公！”“安和伯！”“安和叔！”
安和伯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安兆七弟，给亲戚送信了没有？”
“安和哥来了啊，快请坐快快请坐。还没有来得及去送信呢。”阿爸乐呵呵地说。
“去，赶紧派人去送信，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安富，你有自行车，当年安兆结婚你有去他们外婆家接新人的，还记得路吧，你就去外婆家报喜。安吉，你去他们大姑妈惠贤家里，跟惠贤说，来就来，不用穿孝服扎白头绳穿孝鞋，免得惊了五狗。阿生，你去上塘背他们老外婆家里，还有几个舅公，你应该都认得的吧，报喜就是！”
他们诺诺答应，拨开人群出去了。
“想个好名字，晚上我就写进族谱！”安和伯笑呵呵地说。
“起名字这样的事情，还是安和哥最在行。”阿爸说，“就劳烦安和哥起一个吧。”
“对对对，安和公起得肯定没有错！”“安和伯，你就帮五狗起个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好好好，大家都这么说，我就不作礼了，进字辈人数最多，名字都给取得差不多了，我想，叫进化怎么样？现在一天到晚不是在说四化吗？我们五狗以后读书考第一，考清华考北大，也去北京**四化去。”
“进化？好名字好名字，意义深远，安和公就是不一样。”一群人又附和。旁边的阿年倒咕噜了几句：“进化？达尔文？以后一读中学肯定给人取个外号叫达尔文！”达尔文是谁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和我们家五狗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
日头一斜，亲戚都冒出来了，家里从来没有那么多的亲戚，阿爸笑，和亲戚们笑。大舅，小舅，姑妈，大表哥，个个都兴高采烈，有说不完的话，早些天的凄惨一扫而光，就差没有张灯结彩了。
还有几个眼花耳聋的舅公（阿爸的堂舅舅，他外公不喜欢他外婆，在阿婆很小的时候就扔下阿婆她们母女俩跑了），弯腰驼背的，给几个表叔搀扶着，在人群中慢慢走，这里说一阵，那里说一阵，经常扯着喉咙喊：“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声点！”旁边的人也只好跟他们扯着喉咙喊话：“二月初五五狗满月，记得来喝满月酒！”“我听得到，你不要以为我是聋的！”舅公喊着，“有了五狗，也对得住死去的大妹了！”满屋子都是笑。
姑妈跟阿爸躲在墙边，抹眼睛：“我实实在在不敢来，来到河边想了很久又转头回去了，我怕要我帮她穿衣服！”
“你自己的阿妈也怕？就是死了成鬼了也不会害自己儿女的！”
“我真的怕！”姑妈说，“你出去见过世面的，不怕鬼，不信邪，我胆子小，跟你不同。”
阿爸叹一口气：“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帮她穿衣服洗身洗头本来是女儿的责任，你怕的话我们说一声可以叫九婶帮忙，脸都不敢露，给全村人笑死！”
姑妈点头：“是，我是不孝，我实在是怕！”
“阿妈留下些银手镯银耳环，她吩咐，留一半给你的，一半留给凤丽，如果将来还找得到凤丽的话。”阿爸说，“其他的东西都烧了，你不要怕，她的房间现在空着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姑妈想了想，摇摇头：“人都不在了，看什么。难为阿妈那么念着我，那些首饰我也没有脸要，都留给爱娣吧。”
“阿妈吩咐一定要分一半给你的，当年你小时候要穿耳戴耳环，阿妈说你要成天帮忙干活不给你穿耳，结果出嫁时给人笑死，说你不穿耳是半个男人。你后来自己穿上了，阿妈一直放在心上的。拿去吧，做个念想。”阿爸说，也有些眼湿湿的。
姑妈用力点点头：“二月初五我会过来，绣一条大大的背带！”
阿妈没有出来，头上绑着毛巾坐在床上。没男人进去看他，只有九婆、阿生奶、安富婶、安吉婶几个进去陪着她说说话。产房晦气，男人不能进。他们说。不过我跑来跑去倒没有人理我。
“你算熬出头了，又生个男丁，正月十五可以开开心心分白花粥，正月十八可以堂堂正正出白花彩旗，可怜昨夜进奇老婆又生了个没柄，都一掌赔钱货了，给进奇揍了一顿，早上我来经过她家院外还听见她呜呜哭呢。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浸尿桶没有。”九婆叹口气，“拿他的碗，就要服他管，女人就是艰难！”
阿妈也幽幽叹口气：“进奇老婆也够可怜！”
九婆笑：“不说这些丧气话，你外家好看待，捉来了一笼鸡，还有两只大猪脚跟醋煲，等等我去帮你煮猪脚醋，炒姜鸡！女人坐月子就是要补，你看你，生前面几个的时候别说吃一口猪脚醋姜鸡，油都不多一滴，熬到面黄肌瘦的不**形，要不现在也不会一身病，成天腰酸骨痛。记得你生小妹的时候啊，没有奶，小妹饿得呜呜叫，我给了你一根黑蔗甜了甜口，又舀了碗猪皮炒饭给你吃，才有的奶！”
“麻烦九婆了！你的恩情，我一直放在心头！”阿妈眼湿湿的，“这些天来出了这么多事，来来去去都是麻烦你们大家了，要不我跟安兆两个都不知道怎么办。”
九婆啪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这个疯婆子，乱说话，你别放心上啊，当一阵风过了就是，我去煮猪脚醋!”
“呵呵，七婶不要客气啦，都是一家人，同一个祖公的，我去帮忙砍猪脚，九婆的眼睛不好，别砍到了自己的手！”安吉婶起身跟着九婆出去了。
我烦，跑到柴房去睡觉了。
五狗满三朝的时候，阿妈说正好是人日，人的生日。正月初一鸡生日，初二狗生日，初三猪生日，初四羊生日，初五牛生日，初六马生日，初七就人生日了。阿婆是猪生日时候死的，羊生日出殡的。
阿爸买酒割肉，还杀了一只鸡去拜神。阿妈喊：“傻仔。”我过去。阿妈躺在床上，头上扎着毛巾，脸胖胖的：“傻仔，人日要炒七样菜吃的，你到田里去摘一二三四五六七样不同的青菜回来，别人地里的也可以，人日拔菜摘瓜不算偷，你摘得越多人家越高兴。”“傻仔，记得，是七样不同的青菜，白菜、芥菜、葱蒜都算的。”大姐轻轻摇着怀里的五狗。
我慢吞吞地往村尾走。我们村的菜地集中在村头村尾的池塘旁边的高地，水淹不着，又方便浇水。安和伯他们村头人的在村头大榕树下边，我们村尾的在公路三岔路边，大大小小的菜地一方方的。
阿敏等几个妇女在菜地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多摘些，明天也好吃！“你够贪心了，也不怕人家笑话！”“今天摘菜不算偷啊，老风俗又没有规定今天摘的菜不能明天吃。”“阿敏，你有没有摘一些去送一袋啊？”“尽胡说八道！”“要是我们胡说，你脸红什么啊，心里有鬼！”
我家的菜地在一块无主坟边，最好认。嫩绿的玻璃生菜跟花似的一层层绽放着。十来棵黄牙大白菜也层层包裹，外面给稻草扎住了。小葱青绿绿的，整整齐齐，精精神神。一排蒜摇着长长的叶子，像一排绿带子舞来舞去。因为种的菜没有什么特殊的，就玻璃生菜喜人给人揪了好几窝，大白菜给人挖了两棵，就剩下翻卷的泥土跟凹陷的洞。
我摘了生菜、白菜、葱、蒜，又在旁边阿祖家的菜地摘了生菜、白菜、葱、蒜，抱了一大把跑回家。大姐站在门口：“我看看。一、二、三，要死，怎么才四种？”“你看，很多把，我家的，阿祖家的。”我翻出来给大姐看。“是七样菜，你再去摘三样回来，豌豆、茄子、辣椒什么的，是菜就行。”
我跑去别人的菜地，看来看去都是刚才那四种菜，跑到池塘那边的菜地，不顾踩了两脚泥，又揪了几样菜。
池塘边几个人在笑：“连傻仔摘我们的菜！不错不错，傻仔都算识货。”“傻仔，吃了我们的菜有病医病，没病消灾，时来运转，大吉大利！”
回家大姐看了，笑一声：“老到生筋的芹菜，硬到跟钢筋一样的韭菜，你厉害！这个更离奇，芒草！芒草你也揪，难为你的手揪得动！你个傻仔，就算我们做牛也嚼不动芒草啊。还好，你没有揪番薯叶，要不人日我们全家都做猪了。芒草扔了啊，我去阿祖家摘把桑叶来，混成七样菜吧。”
吃饭时，阿妈依旧没有出来，我和大姐坐小桌子，阿爸等着安和伯他们做大桌子吃饭。
大姐对着那盘混合的七样菜，合掌祈祷似的说：
“葱，聪聪明明，读书考第一。蒜，合合算算，一本万利。生菜，生生猛猛，龙马精神。黄芽大白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芹菜，勤勤力力，不生懒筋。韭菜，长长久久。桑叶？嗯嗯，嗯嗯，爽爽朗朗，没病没痛，年头好到年尾。”
我笑到差点岔气：“就你牙尖嘴利，什么都会说。”
“什么我会说，你忘记了，这些是阿妈以前念过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吃过桑叶，后面那句是我作的，哈哈。”大姐笑咪咪的，“只是你的芹菜老到都是筋咯。”
今天是我、阿爸、阿妈、大姐和五狗的生日，也是五狗三朝，我们吃了七样菜。阿爸和请来的安和伯、安旺伯、安富叔、安吉叔他们喝了酒吃了鸡，脸红通通的。
五狗？我跑进去，大姐兴高采烈，手里抱着一个包包，包里有个很小的脸，跟唱大戏的夫人手里抱着的一样小，一只手握着拳头在挥动，小小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比花生米还要小，张着没牙的口拼命哭。“傻仔傻仔，你看五狗，哭得真响。”大姐用手拨弄着五狗张得大大的嘴。
五狗！
看着他小小的脸，我的心突然塞得满满的，好像有一根线从他身上一直扯到我心里，把我的心吊得紧紧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五狗，哦，五狗！”
“真是个傻仔，你哭什么啊。”大姐用食指刮我的鼻子：“羞羞，你又做哥哥了呢！”
我开心地说：“是，我是五狗的哥哥！五狗是我弟弟！”我轻轻地去碰他的小手，热乎乎的，很滑很滑，我脸上的泪水流得更猛了。
阿爸在门口轻轻叹气：“要是他早几天出世就好了，阿妈也能看上一眼！”
天一亮，村里来了不少人，把屋子吵到像煮熟了一样。他们挤得满满的，个个笑着去抱五狗，五狗哭，还是哭。安富叔、安吉叔乐呵呵的，帮着阿爸斟茶递烟。九婆抱着五狗，笑得见牙不见眼。
“七叔七婶好福气，总算留下个慈菇蒂！”
“可以慢慢喝酒了，有小酒壶了！”
“跑去内蒙古也是值得的，值得！”
“可惜十奶没有福气啊，要是多挨几天看到五狗，还不唰唰的病就好了，爬起来抱孙子啊！”
“就差那么几天，可惜可惜！”
“要不怎么说命就是命呢，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留不到三更一刻！”……
一群人说个没完没了的，突然全部静下来：“安和公！”“安和伯！”“安和叔！”
安和伯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安兆七弟，给亲戚送信了没有？”
“安和哥来了啊，快请坐快快请坐。还没有来得及去送信呢。”阿爸乐呵呵地说。
“去，赶紧派人去送信，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安富，你有自行车，当年安兆结婚你有去他们外婆家接新人的，还记得路吧，你就去外婆家报喜。安吉，你去他们大姑妈惠贤家里，跟惠贤说，来就来，不用穿孝服扎白头绳穿孝鞋，免得惊了五狗。阿生，你去上塘背他们老外婆家里，还有几个舅公，你应该都认得的吧，报喜就是！”
他们诺诺答应，拨开人群出去了。
“想个好名字，晚上我就写进族谱！”安和伯笑呵呵地说。
“起名字这样的事情，还是安和哥最在行。”阿爸说，“就劳烦安和哥起一个吧。”
“对对对，安和公起得肯定没有错！”“安和伯，你就帮五狗起个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好好好，大家都这么说，我就不作礼了，进字辈人数最多，名字都给取得差不多了，我想，叫进化怎么样？现在一天到晚不是在说四化吗？我们五狗以后读书考第一，考清华考北大，也去北京**四化去。”
“进化？好名字好名字，意义深远，安和公就是不一样。”一群人又附和。旁边的阿年倒咕噜了几句：“进化？达尔文？以后一读中学肯定给人取个外号叫达尔文！”达尔文是谁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和我们家五狗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
日头一斜，亲戚都冒出来了，家里从来没有那么多的亲戚，阿爸笑，和亲戚们笑。大舅，小舅，姑妈，大表哥，个个都兴高采烈，有说不完的话，早些天的凄惨一扫而光，就差没有张灯结彩了。
还有几个眼花耳聋的舅公（阿爸的堂舅舅，他外公不喜欢他外婆，在阿婆很小的时候就扔下阿婆她们母女俩跑了），弯腰驼背的，给几个表叔搀扶着，在人群中慢慢走，这里说一阵，那里说一阵，经常扯着喉咙喊：“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声点！”旁边的人也只好跟他们扯着喉咙喊话：“二月初五五狗满月，记得来喝满月酒！”“我听得到，你不要以为我是聋的！”舅公喊着，“有了五狗，也对得住死去的大妹了！”满屋子都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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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的阿妈也怕？就是死了成鬼了也不会害自己儿女的！”
“我真的怕！”姑妈说，“你出去见过世面的，不怕鬼，不信邪，我胆子小，跟你不同。”
阿爸叹一口气：“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帮她穿衣服洗身洗头本来是女儿的责任，你怕的话我们说一声可以叫九婶帮忙，脸都不敢露，给全村人笑死！”
姑妈点头：“是，我是不孝，我实在是怕！”
“阿妈留下些银手镯银耳环，她吩咐，留一半给你的，一半留给凤丽，如果将来还找得到凤丽的话。”阿爸说，“其他的东西都烧了，你不要怕，她的房间现在空着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姑妈想了想，摇摇头：“人都不在了，看什么。难为阿妈那么念着我，那些首饰我也没有脸要，都留给爱娣吧。”
“阿妈吩咐一定要分一半给你的，当年你小时候要穿耳戴耳环，阿妈说你要成天帮忙干活不给你穿耳，结果出嫁时给人笑死，说你不穿耳是半个男人。你后来自己穿上了，阿妈一直放在心上的。拿去吧，做个念想。”阿爸说，也有些眼湿湿的。
姑妈用力点点头：“二月初五我会过来，绣一条大大的背带！”
阿妈没有出来，头上绑着毛巾坐在床上。没男人进去看他，只有九婆、阿生奶、安富婶、安吉婶几个进去陪着她说说话。产房晦气，男人不能进。他们说。不过我跑来跑去倒没有人理我。
“你算熬出头了，又生个男丁，正月十五可以开开心心分白花粥，正月十八可以堂堂正正出白花彩旗，可怜昨夜进奇老婆又生了个没柄，都一掌赔钱货了，给进奇揍了一顿，早上我来经过她家院外还听见她呜呜哭呢。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浸尿桶没有。”九婆叹口气，“拿他的碗，就要服他管，女人就是艰难！”
阿妈也幽幽叹口气：“进奇老婆也够可怜！”
九婆笑：“不说这些丧气话，你外家好看待，捉来了一笼鸡，还有两只大猪脚跟醋煲，等等我去帮你煮猪脚醋，炒姜鸡！女人坐月子就是要补，你看你，生前面几个的时候别说吃一口猪脚醋姜鸡，油都不多一滴，熬到面黄肌瘦的不**形，要不现在也不会一身病，成天腰酸骨痛。记得你生小妹的时候啊，没有奶，小妹饿得呜呜叫，我给了你一根黑蔗甜了甜口，又舀了碗猪皮炒饭给你吃，才有的奶！”
“麻烦九婆了！你的恩情，我一直放在心头！”阿妈眼湿湿的，“这些天来出了这么多事，来来去去都是麻烦你们大家了，要不我跟安兆两个都不知道怎么办。”
九婆啪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这个疯婆子，乱说话，你别放心上啊，当一阵风过了就是，我去煮猪脚醋!”
“呵呵，七婶不要客气啦，都是一家人，同一个祖公的，我去帮忙砍猪脚，九婆的眼睛不好，别砍到了自己的手！”安吉婶起身跟着九婆出去了。
我烦，跑到柴房去睡觉了。
五狗满三朝的时候，阿妈说正好是人日，人的生日。正月初一鸡生日，初二狗生日，初三猪生日，初四羊生日，初五牛生日，初六马生日，初七就人生日了。阿婆是猪生日时候死的，羊生日出殡的。
阿爸买酒割肉，还杀了一只鸡去拜神。阿妈喊：“傻仔。”我过去。阿妈躺在床上，头上扎着毛巾，脸胖胖的：“傻仔，人日要炒七样菜吃的，你到田里去摘一二三四五六七样不同的青菜回来，别人地里的也可以，人日拔菜摘瓜不算偷，你摘得越多人家越高兴。”“傻仔，记得，是七样不同的青菜，白菜、芥菜、葱蒜都算的。”大姐轻轻摇着怀里的五狗。
我慢吞吞地往村尾走。我们村的菜地集中在村头村尾的池塘旁边的高地，水淹不着，又方便浇水。安和伯他们村头人的在村头大榕树下边，我们村尾的在公路三岔路边，大大小小的菜地一方方的。
阿敏等几个妇女在菜地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多摘些，明天也好吃！“你够贪心了，也不怕人家笑话！”“今天摘菜不算偷啊，老风俗又没有规定今天摘的菜不能明天吃。”“阿敏，你有没有摘一些去送一袋啊？”“尽胡说八道！”“要是我们胡说，你脸红什么啊，心里有鬼！”
我家的菜地在一块无主坟边，最好认。嫩绿的玻璃生菜跟花似的一层层绽放着。十来棵黄牙大白菜也层层包裹，外面给稻草扎住了。小葱青绿绿的，整整齐齐，精精神神。一排蒜摇着长长的叶子，像一排绿带子舞来舞去。因为种的菜没有什么特殊的，就玻璃生菜喜人给人揪了好几窝，大白菜给人挖了两棵，就剩下翻卷的泥土跟凹陷的洞。
我摘了生菜、白菜、葱、蒜，又在旁边阿祖家的菜地摘了生菜、白菜、葱、蒜，抱了一大把跑回家。大姐站在门口：“我看看。一、二、三，要死，怎么才四种？”“你看，很多把，我家的，阿祖家的。”我翻出来给大姐看。“是七样菜，你再去摘三样回来，豌豆、茄子、辣椒什么的，是菜就行。”
我跑去别人的菜地，看来看去都是刚才那四种菜，跑到池塘那边的菜地，不顾踩了两脚泥，又揪了几样菜。
池塘边几个人在笑：“连傻仔摘我们的菜！不错不错，傻仔都算识货。”“傻仔，吃了我们的菜有病医病，没病消灾，时来运转，大吉大利！”
回家大姐看了，笑一声：“老到生筋的芹菜，硬到跟钢筋一样的韭菜，你厉害！这个更离奇，芒草！芒草你也揪，难为你的手揪得动！你个傻仔，就算我们做牛也嚼不动芒草啊。还好，你没有揪番薯叶，要不人日我们全家都做猪了。芒草扔了啊，我去阿祖家摘把桑叶来，混成七样菜吧。”
吃饭时，阿妈依旧没有出来，我和大姐坐小桌子，阿爸等着安和伯他们做大桌子吃饭。
大姐对着那盘混合的七样菜，合掌祈祷似的说：
“葱，聪聪明明，读书考第一。蒜，合合算算，一本万利。生菜，生生猛猛，龙马精神。黄芽大白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芹菜，勤勤力力，不生懒筋。韭菜，长长久久。桑叶？嗯嗯，嗯嗯，爽爽朗朗，没病没痛，年头好到年尾。”
我笑到差点岔气：“就你牙尖嘴利，什么都会说。”
“什么我会说，你忘记了，这些是阿妈以前念过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吃过桑叶，后面那句是我作的，哈哈。”大姐笑咪咪的，“只是你的芹菜老到都是筋咯。”
今天是我、阿爸、阿妈、大姐和五狗的生日，也是五狗三朝，我们吃了七样菜。阿爸和请来的安和伯、安旺伯、安富叔、安吉叔他们喝了酒吃了鸡，脸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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