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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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病了,终于病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昏昏沉沉的,有时候又惊叫几声。Www.经过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她终于熬不住了。她床底下的火盆给阿爸装满了炭,整个房间都热腾腾的。“今日二十六,刚好是大寒呢。”阿爸跟她说,她没有出声。
阿妈和大姐给她炖了猪肉粥,软软糯糯的,端到她床前喂她,她也没有吃上几口。

“快过年了,今年是大年,有三十。”阿爸自言自语,也没人搭理他。阿妈和大姐继续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

我一个人坐在门口,一个人无聊地吃着水果软糖,不是那种硬硬的糖。

阿爸阿妈没有带回来小汽车,带回来一个装了电池会自动打鼓的士兵,此刻,他正昂首挺胸在我脚下走着,打着鼓:“咚咚,咚咚,咚咚咚。”我伸出脚去绊倒了他,他侧着身子躺着,还是不断地打鼓:“咚咚,咚咚,咚咚咚。”

要过年了,村子里人来人往的。新衣新帽的孩子蹦蹦跳跳的,拿着零嘴到处溜达。老人也新换了衣服,心满意足地跟人拱手:“要过年了,要过年了。”远远的有鞭炮的声音,时不时噼里啪啦响几声。

要过年了。

“咚咚,咚咚咚!”锣鼓声越来越近。安和伯他们带着狮子锣鼓进来,在家门口舞了好一阵子。“分平安肉,一年到头平平安安。”安和伯说。我们村的风俗,每年年底都到祠堂跟庙里还神,感谢祖宗跟土地公、华光大帝保佑一年到头出入平安,风调雨顺的,拜祭的猪肉就切成薄薄的片,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每人一片。

阿爸勉强笑着:“恩,托祖宗的福,平平安安。”

安和伯从进文手里拿过几片肉,薄薄的,串在红红的香骨上:“一、二、三、四、五,五片。”

阿爸苦笑一下:“去年还七片,今年倒五片了。”

“祸福难说,说不定爱娣很快又回来了呢,何况过了年你们家准保添丁发财,明年年底的平安肉就又七片了。”安和伯拍拍阿爸的肩膀。

阿爸连连点头:“承你贵言,承你贵言,望是这样望啦。”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进武他们用力敲着锣鼓,狮子张牙舞爪的在我家门口进进退退。

“对了,后天村头那几口大塘捉鱼,你们小队的下午四点钟去地主婆门口地堂那里分鱼。今年鱼多,每人可以分两三斤吧。村东边的大塘等正月十七再放,到时也可以分两三斤吧。”安和伯说。

“两三斤?真多!”阿爸惊喜地说。

“是啊是啊,几十年没有试过这样的好光景了。鲫鱼、鲤鱼、鳊鱼、鲢鱼、鳙鱼什么的,包大家满意。”安和伯笑咪咪的带着狮子和锣鼓队离去了。

“阿爸,后天捉鱼吗?我要去看。”我叫着。

“去吧,你和凤飞两个人去领鱼。”阿爸说。

过了两天,阿婆还是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有时候说说话,有气无力的。阿爸阿妈在家,我和大姐拿着脸盆去领鱼。

我们村几口大塘里的鱼,向来归村里人共有,一年三次捉鱼来分,八月十五一次,过年一次,正月十八前一次。领鱼的都是妇女小孩或者老人,谁家的鱼大一些,谁家的鳙鱼品相好,吵吵嚷嚷要闹好半天的。

捉鱼的却是精壮男人。二十几个男人,不顾天寒地冻,三下五除二把外衣都剥了,扔在地上,就剩一条四角底裤,露着一身肉,仰头咕噜咕噜喝一大碗米酒,扑通一声跳下水去,在塘里拉着大鱼网一直走,就露出个头。

“拉啊啦,拉啊拉!”他们笑着喊。

岸上的妇女指指点点,笑。小孩子追着跑。

安和伯家的文武双全福禄寿全部在池塘中,每次捉鱼他们都是主动下水的。一袋照例也在水中,他的水性是一等一的好,以前人家常叫他浪里白条小张顺的,自从一袋的外号叫开以后倒没人再提,只有在每年捉鱼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安旺伯的进海、进路、进天、进军还没有回来,往年他们也肯定下水的。

我们戴着帽子,在岸上吹着冷风,不停地哆嗦,他们却笑哈哈的,根本不把寒冷放在眼里,拉着网逐渐往另外一边塘边走过去,到池塘中间较深的时候就要踩水过去了。

这个大塘,一望平滑如镜,在大榕树下有十八级青石板垒的阶梯,平日洗菜洗衣淋菜饮牛什么的都有,也淹死过不少孩子。据说,要淹死的孩子肯定会看到脚前方有一朵大大的红莲花,如果伸手过去摘,红莲花会往前方飘一点点,孩子就往前移动,花也继续移动,这样孩子不知不觉就往池塘中间去,淹死了。也有人说这个大塘里住着好大的一只水鬼,力气特别猛,要是给他箍住了你的腿,别想跑掉。阿年以前曾经想开阿友伯的玩笑,看到阿友伯在阶梯那里放下锄头洗脚,他从池塘边悄悄潜过去,抱住阿友伯的腿,结果阿友伯以为是水鬼,连忙操起锄头砸下去,差点把阿年的命都送掉了,至今头顶还有个疤藏在头发丛中。

“一袋好功夫!这么多人,就数他的功夫了得。”有人夸道。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阿敏。

琼芳嗤嗤笑:“你还夸他?早几日不是他把你当饼捶?”她是住在一袋家后面进宝的老婆,细眉细眼的,喜欢与人玩笑,与阿敏一向交好。

“早几日是早几日,当下是当下。”阿敏也嘻嘻地笑,弯腰捡起一块碎瓦片远远朝一袋砸过去,水花四溅,一袋抬起头看看我们这边,喊了句什么,隔太远没有听清楚。

琼芳斜了一眼阿敏:“你不会看上他了吧?大庭广众之下来撩他?打情骂俏也要挑个好角落。我看你啊,是给他打上瘾了!”

阿敏脸一红:“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他,他算什么东西!”

“一袋是人,不是东西!”琼芳说完,为自己的双关语逗乐了,哈哈大笑,把附近老人的目光都引来了,她连忙抿住了嘴。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五点,才开始分鱼。我们小队的在地主婆大黄蜂家门口的地堂上,二十多户人家的脸盆、簸箕一字排开,等着小队长阿友伯他们把鱼抬过来,按花名册点人头分。

“每人两斤半,好丑莫论,左右相差不远的,分到什么就什么,不准吵闹。”阿友伯喊道,指挥进宝、阿年等抬鱼抬秤过来。

“阿生,五斤。”阿友伯喊道。

阿生奶乐滋滋地上前,阿年他们将鱼称好,扑拉扑拉倒进阿生奶的脸盆里。阿生奶用手往脸盆拨弄:“不错不错!”阿敏也伸头去看了看,点点头:“是不错,这条鲤鱼肚子大大的,里面的鱼春一定不少。我们家平飞凤珍最喜欢吃鱼春了。”阿生奶仿佛没听到,没有说什么,捧着鱼很快走了。阿敏嘀咕一句:“死老太婆!吃你一块鱼春当吃你的肉啊!”

“进宝,十五斤。”

“进谦,十斤。”

“进红,十五斤。”

“进前,十五斤。”……

“阿友公,为什么他们的鱼都是大条的,我们家就一堆小鱼小虾?你看看,自己看看,这条钩破皮的,那条又不够生猛,死板板的。”阿敏叫起来。

“你这些还叫小鱼小虾?你看看,三斤多重的鳊鱼,三斤的鲤鱼,一肚子的鱼春,还不满足啊。人家人口多,自然容易拿大鱼。”阿友伯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骂我少生养咯?是说我还不如一条鲤鱼咯?人家生四个是人,我生两个就不是人了?我家公家婆吱都不吱一声,你来做什么包青天?”阿敏立刻横眉怒目。

“唉呀呀,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分鱼就是分鱼,按家里人口分罢了。”琼英赶紧过来拉她。

阿敏还是不依不饶,叫叫嚷嚷的:“我不管,我不要这些鱼,要分就分些好的,好的你都留给谁啊?”

“阿敏,我分鱼历来很公道,从来人家没有二话的,都是好歹搭配,大小平衡,不会谁家特别好,也不会谁家特别差。”阿友伯有些生气。

“好,如果是好歹大小平衡的话,那我和别人换也没有区别吧。”阿敏盯着阿友伯。

“我分得一向很公平,你要跟谁换?”阿友伯淡淡地说。

“他!”阿敏直直指着一个人。

他一直躲在旁边,懒洋洋靠在墙上,脸色有些发白,在水里泡太久了,虽然喝了米酒和姜汤,还是少些热气。见阿敏指着他,有些发愣:“我?我的鱼还没有分呢。”

“哼,我就等着你分了再换!”阿敏冷笑着说。

“打你几拳也不用老钉死我吧?”一袋有些气。

“你家是十斤,我家也是十斤,不跟你换跟谁换?”阿敏冷笑。

“跟我家换吧,你愿意的话。我家也是十斤。”阿友奶递过簸箕。

“你们家这些是鱼吗?死鱼烂虾的,扔到路上也没人要。我没有你家觉悟高,你是老党员,你是队长,你专门为人民服务,不贪小便宜,专挑烂鱼烂虾!我是小民,我可不吃这一套。”阿敏仰起脸说。

“进万,十斤!”阿友伯喊道。

“给我,给我!”阿敏挤过去,把她自己簸箕里的鱼倒在一袋的簸箕里,再举起簸箕去接阿年他们新称好的鱼。

“随你!”一袋扔下一句,捧起自己的鱼走掉了。

阿敏乐滋滋地捧了鱼,笑呵呵地对一直等她的琼英说:“你看,这些鱼就是好!”

琼英瞅来瞅去:“不是差不多吗?”两个人一起走掉了。

“安兆,十二斤半。”阿友伯喊。

我看着倒在簸箕里的鱼,有红鲤鱼、胖鳙鱼、鲢鱼、鳊鱼、塘虱、虾公。我伸手去拉红鲤鱼的尾巴,手上猛然一刺:“唉哟!痛死我了!”

手腕那里血一丝丝流出来,大姐来掩也掩不住。

阿友伯过来,从身上取下一个小烟筒,敲下来一丛烟丝,直接按在我手腕上:“一会儿就好,自己按实。塘虱有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心给它刺了。回家叫你阿妈炖塘虱粥给你补补,哈哈。”

“等阿妈炸鱼了,一炸鱼就很有过年的味道了!”大姐笑笑。

等手上不流血了,两个人一起把鱼抬回去。

炸鱼的香味渐渐飘出来,新鲜浓郁的花生油,过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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