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赠人玫瑰手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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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庸,我敬你一杯,就当是为了前事赔罪吧……”
“严先生请。”杨凡喝了酒,看着坐在对面的严西席,心中有些疑惑。说起来他对这位严先生并无什么好感。在自己入赘一事上,他虽然不是主谋算计之人,却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笔账杨凡可没忘记。

今天这位冷家西席却巴巴地找到自己,帮自己付了车钱不说,还拉着自己来到这范县最贵的酒楼要了桌上等席面,却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知庸还在怪我吧?”严秉一口喝尽了杯中白酒,轻叹道:“回思起来,我严正守四十余年来从未做过亏心事,却在知庸入赘之事上,小节有损,想来不胜惭愧啊。哎,堂堂圣人学生,竟为稻梁之谋,险些失了立身之本……”

“正守先生今天请我喝酒,就是为了这件事?”杨凡微微一愣,倒是对他起了几分敬意。当日严秉是冷家西席,所谓端人饭碗听人管,虽然拟了份坑爹的‘入赘文书’,但在后世看来,倒是有职业道德的表现;杨凡虽然因此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却还算不上仇恨。今天见他不但雪中送炭,而且还能主动认错,比起后世那些手掌大权罔顾民生却生恐愚民不足的‘大人’们来,境界可高得多了。

“三天前,我就辞了冷家西席之职,应老友之荐,不日便赴密州任个典使(注1),这一生正经功名无望,也只得混入吏人群中了……”严秉苦笑道:“这次来见知庸,一是为了前事赔罪,二来却是因心中有个疑惑,还要请知庸为我解答。”

杨凡点了点头:“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冷秋平让我去阳谷的事情想必正守先生也知道了,我和娘子从此就要离开冷家,也不必再看谁的脸色,受什么腌臜气。先生有话尽管问就是。”

严秉松了口气,忽然盯着杨凡道:“我看知庸的字体俊秀,想必也是开蒙入学的读书人,但不知是跟的那位先生,学得是那家学说?”

单从杨凡的一手毛笔字来看,倒像个饱学的人,如果真是如此,以他二十多岁的年龄,应该早就过了开蒙入学的阶段,说不定早就开了诸书,明了经义,那就算是‘茂才’(注2)了。

严秉会跑来雪中送炭兼赔罪,一来是因为当初冤了杨凡,心中不安;二来也是出于士林守望相助的原因。唐末五代十国征伐不止,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早已没落,再加本朝官家礼敬读书人,因此有宋一代,既非世家的天下,也非武人的天下,而是士大夫的天下!

哪怕只是个秀才,那也算是踏进士林了,虽然说文人相轻,彼此之间也有倾轧,可文人彼此之间也有守望相助之义,绝不允许‘圈外人’欺压士子。冷秋平不过一介乡绅,若是被士林中人得知他如此坑害一个读书人,说不定就有泼天大祸!

若是杨凡不过了了之才也就罢了,偏偏那一手字已有大家之风,这让严秉如何不惊?今天来赔罪,一半是自内心,一半却是怕杨凡将来万一迹,来翻自己的旧账,这便是读书人的‘思危’‘思变’‘思退’了。

杨凡听得两眼直,开蒙入学?老子倒是大学毕业,可这年头估计也不认这学历啊;至于说学派,什么学派?倒是知道历史上有个理学心学啥的,可老子只听过名字,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啊,这让咱怎么回答?

严秉见他不答,心说此子莫非只是敏悟,见识却少?不免就有些得意,漫声道:“当今天下之学为数不少,但真正能当一时麟角者,无非王、朔、蜀、洛、湖湘五派也……”

他讲得学派,并非大而概之的所谓‘儒、法、道、释、兵、墨’等春秋百家。有宋一代,理学大兴,天下各派学说皆源于此,像他说的王安石的新学、司马光的朔学、苏东坡的蜀学、程暻程颐的洛学(含张横渠的关学),便是当时天下共认的各大学派中的翘楚。只是湖湘学本是武夷先生胡安国所创,此时的影响还不及以上四派,却被他提了出来,却是他的一点私念了。

经他一番解释,杨凡才知道这些学派的代表人物个个都是名流千古的大人物,他就算历史学得再差,也是知道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的,只是这个湖湘派的创始人胡安国,听来极为陌生,忍不住问道:“这位武夷先生是谁?”

“武夷先生尊圣复礼,著《春秋传》,不让公羊谷梁,乃今之大儒也……”果然,杨凡刚一提到武夷先生,严秉立刻神采飞扬,侃侃而谈道:“元符初年,我曾在先生门下求学,得先生教诲,至今未能忘怀,只叹至今仍功名无着,才无脸再见先生罢了……”

原来这家伙还是个有门派的。杨凡见他说得两眼放光,直似个后世被某教洗脑的信徒一般,心中暗暗称奇:“这位武夷先生的魅力值很高啊,教个书都能教到基~情四射,有机会倒真要见他一见。”

严秉卖弄了半天师门,忽然想到杨凡还什么都没说呢,不由面上微微一红,便道:“知庸,你究竟出自哪位名师门下,还没回答我呢?”

杨凡苦笑道:“先生说笑了,我一个北人,不过是在家读了些开蒙的书,哪里会有什么师门了?”

“那……那你的一手字?”

“自己瞎练的。”杨凡老脸一红,心道:“董其昌,对不起你了。”

“自己练的!”

严秉听了更是动容不已,天下竟有如斯人才!仅凭自己摸索,就能练出大家之风,隐隐自成一派?不行,这样的人才可万万不能放过了,说什么也要把他拉进湖湘学派,做武夷先生的徒子徒孙!

“知庸,我且来问你,你一个南回汉儿,如今又成了女家赘婿,今后你如何打算,难道就此饱食终日,枉费了大好时光麽?”严秉摇身一变,立刻成了循循善诱的‘大灰狼’。

“不饱食终日又怎么样呢?”杨凡懒懒地应道,他如何看不出这丫要拉自己上船,可说实在的,读书真不是杨大导演的强项,否则当初他就该上北大清华,也不会跑到一个二三流的电影学院里念导演了……

“我大宋崇文抑武,敬得是满腹经纶的士子,鄙的是粗陋无文的武夫走卒,大丈夫要在立身于世,离不开一‘文’字。知庸,你如此天赋,如此才情,切不可荒废了学业啊……”

杨凡听得翻了个白眼:“靠,这么罗嗦,真当你帮我取个字,就是我老爹了?”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无它,实在是看多了现代的研究生、博士生,学了三十多年下来,还不知道怎么赚钱,‘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让杨凡怎么会产生读书学习的兴趣?

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小日子才是杨大导演的追求嘛。现在虽然没孩子,可咱有了十亩地,还有三十顷地看着,除了如花似玉的老婆外,还有个俏美可爱的小春儿……没事儿就暖上一壶酒,整俩小菜,搂着老婆吃吃喝喝,听春儿唱个曲儿的该多美,没事儿却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真当老子是有福不会享的**麽?

“哎,先生有所不知,我也不是不想读书,实在是……”杨凡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个借口:“实在是买不起书啊……还有这文房四宝,哪一样也不便宜啊!”

想到以后世的生产力,书籍仍然是价格不菲,就更别说是这个以雕版印刷为主的时代了(注3),杨凡为自己找到的借口大感得意:“天才啊!”

“知庸放心,我严秉别的或难助你,书却不是问题。”严秉呵呵笑道:“我这次前去密州,正愁带着许多书颇有不便,如今便转送于你,也算宝刀送于壮士,不至辱没了圣人文章!”

想了想又道:“这些书不但包括各类经史、程文、甚至还有兵法、地理、经济、农桑等各类书籍,有不少都是武夷先生亲手批注过的。知庸受了这些书,从此可就是湖湘学派的弟子了,我便是你的师兄……”

杨凡眨了眨眼,姜还是老的辣,这位便宜师兄不过转手送些旧书,就把自己拉进了什么湖湘学派,实在厉害得紧。不过得人看重,任何人都不会反感的,何况在这个时代这些书籍也确实价值不菲,当下也只有感谢。

吃完饭后,严秉果未食言,带着杨凡到他的居所去取书,各种各样的书籍足足装了三只大木箱。杨凡只得雇了辆推车,把这三箱书送到钱记车行,直接放上了大车,才与严秉洒泪而别。严秉要去密州做典使的事情传开后,这几日都要忙着应付门生故旧的践别酒,明日却是无暇去送他了。

***

前段时间长达半个多月的降雨,让黄河京东故道的水位又上涨了不少。因为水流湍急,自开德府至商河的这段水路又较为通畅,因此没有结冻,偶有上游涌来的破碎冰块相互在水中交击,仿若有人在河道中奏起乐曲一般,倒是让人心旷神怡,消除了许多旅途上的疲劳。

从范县前往阳谷,也有水6两条道路,水路就是走京东故道东去,6路则是走傍在故道边的黄土官道。水路虽然便捷,费用也低,只是杨凡对这个时代的水运实在没有多大信心,更不敢让玉娘和春儿冒险,因此还是选择了走6路。

冷盛带了五六个家人,押着冷秋平‘慷慨赠予’的十石粮食,已于昨日沿水道往阳谷去了。冷秋平和杨凡一样,都是生怕对方反悔,万一杨凡夫妻不肯去阳谷了,他这位‘慈父’也不能硬赶着女儿女婿出门不是?因此冷盛的动作极快。

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走着,坐在车头的杨凡被甩了一头一脸的泥水,却仍是笑嘻嘻的十分开心。只要到了阳谷,从此就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子,这就算是成家立业了,莫说是他这个悲催的穿越者,换了任何一个人也得开心啊。

春儿也是开心,伴着水上传来的冰块交击之声,曼声唱着一歌谣。虽然比不得现代歌曲韵律多变,却胜在声音清柔纯美,歌词也是官人娘子甜甜蜜蜜,喜迎丰收这类的,听得杨凡连连叫好。

在春儿悠扬的歌声中,不觉便过了凤岭,再向北走十里左右,便到了当日的张家老店。

杨凡本想再见一见那个名叫张金莲的小娘子,却没想到这才不过一个月,张老汉和她便已不知去了何处,那面向官道的三间茅屋,也早已是蛛网密结,被大风掀了顶去。

不胜唏嘘之下,杨凡找了个附近的村人询问,才知道在二十多天前,张老汉患了急病辞世,张金莲为了安葬祖父,将自己卖给了北面竹口镇的一位潘姓员外。听到这个消息,杨凡只是摇头,当日那个为自己素手箪饭浆、软语解病愁的小姑娘,竟然遭遇如此之惨,只叹自己是泥菩萨过河,纵然想要帮她,也是有心无力。

“也不知道严正守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读书人在这时代的地位真的如此之高,似乎愤图强考个功名也不错啊,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想要帮人都是无力……”

回头看了看那绑在车尾的三箱书籍,杨凡心中忽然一动。他本来是个懈怠的性子,可是自从来到北宋后,先被冷秋平算计,再又见到张金莲的可怜遭遇,终于萌了求强上进之心……

为了怕两女辛苦,杨凡特别交代了车夫老刘走得慢些,如此行行停停,直到酉末戊初时分,才赶到距离范县七十多里的安定镇,寻了家脚店歇了。第二日过了子路埽,路面渐渐宽阔,才走得快了些,到太阳落山时分,已经过了竹口镇,只需行过了面前那个丘陵群,便是阳谷县界。

杨凡看看天色,皱眉对车夫刘大道:“眼看天色将黑,竟然找不到脚店,这可如何是好?”

眼前这片丘陵纵深只怕足有十几里,夜晚不但有狼,还可能有强人出没,无论如何是走不得了。杨凡此刻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在竹口镇打尖,却不该听了刘大的话,一心赶路错过了宿头。这可不是在后世,既没有野兽,治安也好,随便扎个帐篷就能睡觉。

“呵呵,杨哥儿放心,绕过眼前这道山梁,便有个无名小店,不但可以住人,而且他店里的酒,在这半个京东西路都是一等一的呢。”

车夫刘大路上也没少跟杨凡喝酒,知道他酒量如海,便当他是个酒鬼,此刻见他有些着恼,便将好酒勾他。

杨凡心中一宽:“有住处便好,刘大哥,多加两鞭,我们去尝尝他家的酒。”

刘大喜滋滋地点头道:“好咧,总不让杨哥儿失望就是!”说完紧加两鞭,催马向那面山梁绕去……

注1:典使在唐末时称‘孔目官’是节度使体制下掌管军事、财赋等重要政务,执掌一切重要簿书文移的重要职位。宋初,随着藩镇统治体制的解体,藩镇旧吏权力丧失,孔目官成为州院、使院人吏之,政和时改称典史,属于胥吏编制,不是官。

注2:茂才:即秀才。宋是科举制度承上启下的年代,不比明代完善,所以在这个时候秀才是读书人的统称,并非像明代一样,秀才已经是功名了。

注3:虽然北宋时活字印刷已经明,但却需要工人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而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读书人会去操此贱业;相比较而言,雕版印刷不需要雕工认字,而且对于大量出版的书籍来说,反倒是雕版成本低一些。所以活字印刷真正投入大规模使用,反倒是在清代,特别说明此点,免得引不必要的批评和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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