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二 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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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事尘埃落定后,世民安静了很多。少了狩猎,多了在书房中,埋头撰写留给储君李治的《帝范》。
他许我无需通传就能出入宫禁,甚至直入他寝殿卧室。我以前避忌,但现在都不再拘泥,毫无顾虑了。

在御书房中,我静静看着他执笔挥洒。从前握着他的手练字的片段,一点一点浮现脑海。

如今世民的字,自然再也不用我来教;而那手,也已不是那能让我盈掌可握的小手。

忽闻世民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连手中的狼毫都抓不住,跌落在书案上。

世民患有跟那害死了无垢一样的气疾,发作起来咳嗽不止,喘息欲绝,甚是骇人。就算平时不发作,也特别害怕潮湿闷热的溽夏,一到这个时节就会气息不畅,坐卧不宁,彻夜辗转,焦虑难寐,状甚痛苦。

最近又是这种时节,看到他那痛苦的情状,我疼惜得恨不能是自己害了这病。我整夜地留宿宫内陪他,拨扇抹汗,饮水散步,舒缓气息。

这时我抚着他后背揉按,他喘息了好一会才能平复。

世民抬头看到我满脸的忧愁,苦笑了一下,道:「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又说,天妒英才。我得了这样的病,大概是上天嫉妒我了,见不得我占尽了这全天下的好事,所以要特意折磨于我的吧。」

看着他这样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自我解嘲,我不由得眼圈儿就红了,连忙转过头去不敢让他看到我的泪水。因为我们说好了不准再哭,每一天都只有欢笑……。

然而,上天给我们的「每一天」,到底还能有多少呢?

我常常会不期然地想起世民怀中那撮发结。发结乌黑如旧,可我俩的鬓角却已染上丝丝白霜。

不论是世民、还是我,都正在老去……不再是当日那两个可以率性而为的少年……

世民比我年轻,但年少时看似体魄比我强健得多的他,却在做上皇帝后不久,就因与无垢一样的气疾之患而时常病榻缠绵。我这体虚质弱的书生,反倒小病不断但大病不至。

立储那天,世民说到他若不在了,要怎么辅助雉奴,我答道「还有我。」早在那时,我们就已对彼此的人寿几何心清如水。

太子的风波虽然终于平息,但此事对世民心灵打击之大,使他尽管年龄上还正当盛年,身子却已经开始急剧恶化。

我年青时,恐惧世民战死。想不到拖了二十多年,害怕的,还是这个……

一代明君,也敌不过天意吗?

世民随性地靠在我怀里,轻轻地喘息着。我将他抱个结实,已经没有了避忌。

想起他怀中的发结,我就不愿意拒绝任何与他相聚的时刻。世民病得越沉重,就越像个孩子。我不得不宠他,能迁就的我都迁就。

他什么都可以听我的,那我,还为什么不能什么都听他的?

或许是,连我也已暗暗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

我和世民在御花园里,相依相偎地赏看初开的杜鹃。

初春的风仍有点寒,世民紧紧地搂着我一条手臂,仍禁不住身子微微发抖:「好冷……」

我忽然想起从前世民怎样在隆冬里也只穿三两层薄衣,就在雪地里策马乱跑,任我怎叫他多穿点他也不听。

光阴似箭,那箭矢就射进了我的心窝,让我隐隐的发痛……。

我劝他早点回去,他却顾左右而言它:「啊,无忌,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城外那条清溪?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

「自然记得。」

「我想去那儿玩。」

我诧异的道:「才入春不久,冷着了,你以为你……」

你以为你还年少体健吗?这句话,我说了半句就说不出口,忙转道:「……总之不行。」

「无忌,来嘛,我想去……」他像小孩想吃糖那样哀求了几句,忽然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把你拉了下水,弄得浑身湿透,好一只落汤鸡,你那一下子还呆呆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傻乎乎的,哈哈……咳……咳……」

说不了几句,他忽然又喘了起来。

我连忙给他捶背,终于作出一点让步:「不如这样,我去给你带一瓶溪水回来,你就暂且先看着来望梅止渴。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同前往。」

「唉,我这皮囊就是不中用,国舅爷怎说怎好吧。」世民伏在我肩上喘息未定,算是答应了。

从皇宫到山溪,来回只消一天的工夫。我先去选个用来装水的琉璃瓶,却在路上遇见了尚药局的御医。

「国舅爷一向身体安康啊。」御医笑着,看看我手中精致的琉璃瓶:「是给皇上进服仙丹的?」

我一听,剎时面色铁青,心知大事不妙。

去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从天竺带回了一个叫逻迩娑婆寐的方士,吹嘘自己有二百岁高龄,专研长生不老之术,还信誓旦旦的说,吃了他炼的丹药,不但能长生不老,甚至可以白日飞升,登天成仙云云。

我知道世民从来不信这一套鬼话,以前甚至曾嘲笑过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而大动干戈派人入海访仙是多么愚蠢,所以我对这家伙也就只是一笑置之,没有放在心上。难道……难道世民竟一直留着他,真的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方士能炼出什么神丹妙药?

我马上拔腿就往世民的寝殿飞奔而去,经过宫门时侍卫向着我大叫:「配剑、配剑……」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一掠而过,直至寝殿之外,仗着不用通传的便利,连多说一句都嫌浪费时间,一手推开守卫就冲进去,扑到世民床前,气急败坏地向着他大嚷:

「你在干什么傻事?万一有什么差池,你是否想着,你对我最后说的话,就是那句『皮囊不中用,国舅爷怎说怎好』?」

世民躺在那里,看着我双目通红、青筋暴怒的模样,忽然捂着胸口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厉害,本来苍白的脸上也泛起红潮。可他才笑得几下,禁不住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见他咳得难受,怒气霎时消了大半,赶忙揉着他后背,道:「你笑什么嘛……」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指着我还是笑:「我……我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原来……原来……咳……原来你生气时是那么好玩的……」

「好玩什么?你这样胡乱吃药,那才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来玩耍哩。」

我气得半死,但世民那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又教我半点发作不得,真是不知该好笑还是好气。

世民大笑一场后,伸了个懒腰,大剌剌地说:「朕已服下长命仙丹,龙体从未如此安好过。你担心什么嘛!」

我看他笑得那样开怀,精神也显得比平日要好,看来那丹药还真有点作用,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

正在此时,却见门外侍卫探头探脑的在张望,像是有事要禀报。

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情急,都忘记了要在外人面前掩饰一下对待世民过于不拘礼节的行止,连忙站了起来,转身问:「有什么急事吗?皇上还需要静养。」

那侍卫一脸尴尬之色:「皇上,那个……国舅爷……」吞吞吐吐的,眼光往我腰间瞄来瞄去。

世民顺着他的眼光也向我腰间看去,我自然而然也跟着往腰间一摸,登时傻了眼——那里还别着配剑!因为本来是打算出城的,所以腰间别了配剑,刚才一急之下,完全都忘了进入禁宫要解剑,也根本没听到侍卫的呼叫,就这么一头扎进宫来。按照律法,寸兵不得入宫,否则就是谋逆!

一时之间,我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虽说世民向来宠我,但这样破例地让我出入卧内,早有官员上过奏章表示担忧,这时竟然还一个不慎带着凶器进入禁宫,那岂不是更坐实了那些人的指控?

正惶恐之下,却听得世民轻笑了一声,道:「是无忌就不要紧,你下去吧。」

我忙跪下道:「皇上,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虽是臣一时不慎,亦不可徇私。」

世民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大道理。这样吧,就罚你50斤铜好了。」回头又对那侍卫说:「传令下去,命御膳房准备酒菜,朕今晚要大宴群臣!」

丹药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再加上忘了摘下佩剑的事让我心生愧惧,把我对于丹药的担忧一时都冲淡了。

当晚,宫中设下盛宴。众臣心知皇帝近来身体欠佳,都劝他别喝太多,但他就是不听,放任地大吃大喝。我要为他挡酒,他反赶着要向我敬酒,终于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庆功宴之后,要我和宫人合力搀扶着他回到寝殿。

我刚把他安顿在床上,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瞇眼看我,眉目间,有一丝挑情。

我连忙跟身后的宫女说,皇上醉酒,恐怕我得留宿一宵,让她们先行告退。这也是常有的事,宫女们早已经惯了,都一一退去。

门一关,世民马上就附了上来,张手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是假醉……」我苦笑地说。

他听着,像偷了腥的猫儿那样舔了舔嘴唇,轻啃着我的颈项。我被那细细碎碎的齿印弄得心也痒了,猛地将他按压在身下。他不知好歹,竟还张开双手任我解他的衣物。

我强忍体内**,问:「你真的好了吗……不怕气喘……?」

「……我只要你抱我……」

我的理智彻底瓦解。眼见世民双唇吐出那样叫人疯狂的话语,又教我怎么舍得不听命。

脑中的清明都化为乌有,我就随着身子的**抱紧世民,细味这久未品尝的甘美。

自从世民的气疾恶化,我便没与他相好过,怕他操劳。

这五年间,虽然往日心里的顾忌尽去,但我们顶多只是互相抱拥、亲吻一下。现下眼见他大病已愈,精神抖擞,我心里的疑惑渐渐消除,取而代之就是抑压已久的爱念。

恐怕世民也忍得难受了。今夜的他也特别狂热……抱着我,放肆癫狂,犹若没有明天……

「无忌……我爱你……」高.潮之中,他气喘吁吁的叫了出来。

我也爱他爱得狠了。我长孙无忌,此生此世,就只爱他一人……

不……

……是千生世万,都独爱他一人……

我情不自禁地亲他,忽然发觉,从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远过,就似他怀中发结,由始至终紧紧捆在一起。

亲吻良久,直至他气促,我才舍得放开他。

就像我们新婚那夜,他脸颊上一片红晕,双唇艳若丹蔻。有一瞬间,我还乍梦乍醒,以为青春已经回来,我俩年华犹在,一切的一切,都没改变过……

但是此时,他唇上的红,却渐渐变得触目惊心,蜿蜒而下……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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