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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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多月,年关将至,南来北往的客人大多赶在节前回家与亲人团聚,如意楼的生意火爆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清淡下来。刘掌柜见过麟儿两次,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奶娃娃。托儿子的福,做牛做马小半年的邹衍终于迎来了一次难得的休假,而不必担心回去后还要再被师傅敲诈盘剥。
辞旧迎新,镇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过年的欢乐气氛,杀猪宰羊、置办年货,为生活奔波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得以喘口气,以轻松的心态将屋子里里外外积沉了许久的旧尘扫除干净……

邹衍给小杉了个年底红包,打她这两日回家去帮忙,过年过节谁家不是忙得脚不沾地,虽说穷家小户没有闲钱太过讲究,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家里两个男人算是彻底忙开了,买米买肉,扯布做衣、蒸糕做馒头……带孩子的重任就这么落到邹衍身上。

这下邹衍可乐了。平日里,白天没有机会和儿子好好培养感情,而晚上麟儿又有大半日子被爹爹“霸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她还不抓紧时间好好和儿子亲热亲热?看到麟儿下山来一天比一天开朗,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明媚,邹衍心花怒放,带着儿子逛大街、买糖果、看杂耍、贴春联……经常一大一小两个人从屋里闹到院子里,鸡飞狗跳、尖叫笑闹,惹得邹老爹和刑心素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比孩子玩得更凶的大女人,面面相觑、摇头叹气,最后不得不同时出声喝止,四目相交里,不由升出几分相同的无力感和惺惺相惜之意。

近日来,一同采买干活、长时相处,翁婿关系比起以前已经有不小的改善,即便邹老爹还是不曾喊过刑心素的名字,但平日话语言辞里已经很少夹枪带棒、讽刺挖苦。心素虽在公爹面前还是不经常开口,但已少了许多拘谨畏缩,偶尔两人还能就某些话题,特别像是麟儿的一些趣事童言和睦地聊上两句,但最终话题总会拐到刑心素的肚子或者邹家之后上……提得多了,男人不免也背上了些心里包袱。

“怎么了,心素?有心事吗?”将他凉凉的手掌捧在手心摩擦,双腿则拐去捂住他冰冷的双脚,两人身体相偎,呼吸相闻,邹衍很快就现男人情绪上的些微黯然。

心素舒服地靠在妻主怀里,感觉畏寒的手脚一分分暖和起来,轻道:“麟儿说明天想去看看喜叔。”

“唔,我没什么意见。去看看是应该的,但恐怕……结果不会尽如人意。”

“……我明白妻主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心素低头叹息。

“明天的话,嗯……师傅请如意楼大家伙一起吃顿饭,要不,我推了饭局,陪你们一块儿去趟万安寺……”

“不用。”心素打断邹衍的话,摇头推辞道,“妻主去忙自己的事,明天我带麟儿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见男人坚持,邹衍也不在多说什么,只道:“天寒地冻的,雇俩好点的马车去,别受了风。”

“好。”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

邹衍将心素渐渐回暖的手包在掌中,微用了点力握住:“心素,去看喜叔只是件事,那你正在烦恼的心事是什么?”因对男人的避重就轻微感不悦,邹衍在“心事”二字上加重读音。

刑心素闻言,勾唇闷笑了一下,表情很是无奈,却无法否认胸口有类似喜悦或者柔软的情绪浮现,知道最后必然拗不过似乎在自己的事情上就显得异常执拗的妻主,他思索着将自己的隐忧吐露出口:闭葵近半年,身体状况也远不如当年怀上麟儿的时候,若经过调理后仍不能给邹家留后……

邹衍紧紧抱着他安静聆听,将下巴自然地搁在心素瘦削的肩膀上,养了这么久,腰腹臀部总算出现了一点肉肉,抱着不那么硌手了,但其他地方还是瘦,瘦得让人心酸。

“心素,还记得你写得那篇故事吗?‘生平无二色’,我早就把自己的心意完完整整地摊开在你面前,此后也绝不会再改变。孩子是上天的恩赐,若有的话是锦上添花,就是没有,我们夫妻扶持一生、相伴到老也是难得的幸事,更何况还有麟儿,我早就把麟儿当做了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其他孩子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至于爹那边,我自会孝顺他老人家一生,但也绝不会言听计从,更不会为所谓的留后,背叛了你,也背叛自己的心。今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刑心素,我唯一在乎的只有能不能和你平安终老,若有朝一日,你试图以任何理由将我推让给别人……”她音量不高,字字句句却清晰异常,黑褐色的眼睛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嗖然眯起,迅划过一道危险的光芒。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怪兽,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触碰的底线。

在这异世里,她本就是一缕外来的孤魂野鬼,若她花了那么大的心力、将一颗赤诚之心毫无保留地交付到男人手中,以为自己终于获得了爱情与牵绊,而这所谓的幸福不过一场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不会。”刑心素反手紧握邹衍的手腕,斩钉截铁道。他被她越搂越紧的怀抱闷得快要窒息,一颗原本有些惶惑的心却是安定下来,“永远不会!”

于爱情之中,每个人都是傻瓜,甘心付出,却也怕受伤害。许多凄美的爱情都以悲剧结尾,不是他们不够相爱,而是不够坚定。

所以,任尔东西南北风,只愿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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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万安寺之行,果然如邹衍所料般,不是那么理想。

喜叔已经正式剃度出家,法号“了缘”。

了缘,了缘,了去尘缘。

所以当了缘师傅一身缁衣僧袍,面目庄严和善,对着刑心素和麟儿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了。”的时候,真得不是太令人惊讶。

但是一个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呢?麟儿猛得停住兴奋地往奶公身上扑的动作,只觉得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与亲近的亲人,虽仍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却不知为何,感觉无比陌生无比遥远……

“奶公……”麟儿当即泪珠滚滚,“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比那日带他离开万安寺还要伤心得多。

也许孩子真是最敏感的,麟儿隐隐觉得,这一次自己那么喜欢的奶公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了缘师傅微微苦笑,轻抚男孩哭泣的头顶,一贯平静的眼中微起波澜,对另一位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道:“施主,以后还请多多宽慰小施主,这万安寺还是少上来为好。贫僧在此一切安好,请不必记挂于心!唯祈佛祖堪怜,保佑二位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他说完,收回手再施一礼,转身飘然远去,步履稳健从容,竟是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怀里再一次把眼睛哭肿得跟俩水蜜桃似的娃,邹衍避开老爹,抱着麟儿坐到院子里,开始新一轮地忽悠:“麟儿见过水里游的鱼吗?”

抽噎两声,麟儿被邹衍不着边际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皮,点头轻“嗯”一声。

“那麟儿有见过生活在岸上的鱼吗?”

摇摇头,孩子眼中的疑惑越浓了。

“娘告诉你啊,万物生长都有其适合的地方。麟儿现在还小,或许听不懂,但只要知道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不论是鱼离开水、还是鸟飞不上天,都是件很不好很不开心的事情。就像麟儿是只小兔子,奶公则是只飞鸟,鸟儿可以在地上陪小兔子一段时间,但不可能永远不往天上飞……那样奶公会不高兴的。”

“所以……奶公现在就是要飞去天上吗?”带着浓重鼻音的麟儿眼睛红红,却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瞅住邹衍,低低问道,“他会很高兴吗?”

邹衍摸摸孩子的头顶,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着,郑重地点了个头。

黑亮水润的眸子一下子没了什么神采,麟儿失望地垂下眼睫,伸出短短的胳膊紧紧搂住邹衍的腰,将脸埋进女人怀里……

半晌,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地“那就好……”在邹衍怀中闷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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