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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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屈膝蜷成一团,听到脚步声,小人儿连忙抬头看过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此刻又添了些见到陌生人的惊慌与无措,头上扎了个鼓鼓的包子头,肤色玉雪莹润,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小嘴红红,整个看起来就像只受惊的红眼小兔子。
邹衍一下子就乐了:“怎么了?摔跤了?你家里的大人呢?”她边问边朝男孩走过去,却现那孩子水汽迷蒙的眼中渐渐升起防备,而且随着她的接近越来越浓……看起来大有下一秒便拔腿就跑的趋势。

她立刻站住,脸上的笑容更深,双手摊开神情坦荡,放柔声音轻哄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听到有人呼痛,就过来看看。……你受伤了?膝盖吗?”最后一句出口,小男孩捂着膝盖的手掌不安地动了动,咬住唇,眼睛看着地上,算是默认了。

“我帮你看看好吗?”她蹲下身,隔着几步远看他,半旧的小棉裤上沾了不少尘土,还有些划破的痕迹,想来应该伤得不算轻。

“奶公就在附近,他很快就会来找麟儿的。”男孩儿蹙着秀气的眉毛,低下头奶声奶气地摇头拒绝,想了想,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邹衍一眼,乖巧地轻道,“不过,谢谢您,夫人。”他说着,就想站起来,受伤的腿使不上力,疼得小人儿眼眶里的泪珠儿一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麟儿吗?呵呵,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懂得搬出大人来阻绝陌生人的接近。

不忍心看他那么辛苦,邹衍微眯双眼,笑得越和蔼可亲:“我保证,只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不然,走路会痛痛,对吗?”

四岁大的孩子小大人般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眼笑容可掬的邹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邹衍满意一笑,站起身几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男孩身前重新蹲了下来,对他安抚地温柔笑笑,便低下头卷起他的裤腿查看,白莲藕般的小腿上,一大块触目的淤青盘踞,膝盖处更是红肿破皮,渗出点点鲜红血丝。

幸好初冬季节,衣服穿得够多,要不然怕不只是这么点小伤了事。手头没有伤药,邹衍只能用手帕先简单清理包扎一下,处理完毕,拉下裤管,她仰头抬眸,鼓励地拍了拍一直抽气忍痛的小勇士:“真勇敢!麟儿是吗?好乖!~”忍不住亲昵地轻捏小孩滑嫩的小脸,手感好得简直不可思议。

麟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道谢,黑色星眸里的防备之色减了不少。

“好啦!快去找你奶公爹娘他们吧,估计他们该着急了。”邹衍小心地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尽量不碰到他伤处,“你是和家人一起来上香的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找他们?”说实话,这么个唇红齿白、粉妆玉琢的孩子,还真挺容易被人拐带走的。

“不用了,夫人。麟儿就住在山上禅院,今日玩得时间久了,奶公会担心……啊……”小麟儿扑扇着长长的睫毛,煞有介事、条理清晰地回答,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瞬间张圆了粉嫩的小嘴,眼睛不自觉地往上看去。

“怎么了?”邹衍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竹蜻蜓……”他略带沮丧地喃喃道。

“竹蜻蜓?”邹衍疑惑地仔细看了看,果然,一人多高的枝桠上挂着一只小小的竹蜻蜓。

她踮高脚,伸长手臂够着了那只惹祸的小家伙,收回手,低头正迎上男孩喜悦与感激的目光:“谢谢你,夫人!”

“夫人?”对这疏远老气的称呼有所不满,邹衍拈着竹棍,有些调皮地一笑,“叫我姐姐就把东西还你。”

“姐姐?可是……”小麟儿微嘟起嘴巴迟疑起来,晶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解与恳求,“麟儿称呼您为姨娘好不好?爹爹说过,梳了已婚髻的夫人就不能叫姐姐的……”

邹衍汗颜,感觉自己被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教育了:“好啊,麟儿想叫什么都行。”

“那……姨娘。”麟儿抿抿唇,轻叫了一声,黑黑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邹衍。

邹衍微微一笑,将东西递了过去,手伸到一半,却忽然现这竹蜻蜓居然甚是眼熟,似乎就是前不久自己的游戏之作,连凹凸不平的地方也几乎完全一致,只不过与当时相比,现在的竹片表面更加光滑……

她心念转动,想起以前好像见过心素细心打磨过这玩意儿,当时没有多想,以为单纯是男人珍惜自己送的东西,那现在……

“咦?麟儿,这竹蜻蜓好像不是街面上买的,是谁送给你的吗?”

“嗯,是我……”

“……麟儿……麟儿……”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几声男人焦急地呼喊,打断男孩未竟的话语,麟儿的脸上露出混合着高兴和歉疚的神色,放声回应道:“奶公,奶公,我在这里……”

没过多久,一位年纪不过四十多,两鬓却已斑白的男人面带忧色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一见到麟儿,他立刻松了口气,放下洗衣盆,快步走到二人面前,轻施一礼道:“这位夫人有礼,不知可是我家小公子冲撞于您?”他一身僧院素衣,眉目庄重,举止落落大方,虽已年华逝去,却自有一股从容出尘的气度。

“居士过虑了,小公子玉雪可爱、乖巧懂事,邹某也只是听到有人跌倒,才过来一看究竟。”

男人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抬起头直视邹衍,不动声色地问道:“夫人姓邹?”

“正是。”邹衍见方才这么担心孩子的一个人,不去关心麟儿的伤势,反是先向自己求证名姓,狐疑道,“难道居士认识邹某?”

“夫人说笑了。在下于此修行,与夫人仅有一面之缘,是称不上‘认识’的。”

他若是直截了当说不认识,那邹衍便有理由相信他在撒谎,但见他坦诚见过自己,便来了些兴趣:“不知居士在何处见过邹某,邹某自问对居士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夫人是贵人,自然事务繁杂,不记得在下,也是该当。”他语气恭谨,言谈礼仪里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邹衍就是无端感到自己好像被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深深厌恶着。

又在“癞邹儿”以前残缺的记忆里细细搜索一番,确认没有见过这个有点奇怪的老居士,邹衍决心将此不着边际的问题先放到一边,转而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手中的竹蜻蜓上:“啊,这是小公子的玩具吧。”她将竹蜻蜓递还给麟儿,状似无意道,“邹某见这小玩意倒还别致,不知居士在何处觅得?”

“实不相瞒,这是一位经常上山祈福的香客所赠,他与我家小公子一见投缘,便送了此物。”

“与我家小公子一见投缘”,听到这话,邹衍不觉心中一动,很自然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麟儿。她刚刚就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特别是咬着唇倔强隐忍的样子很有几分似曾相识,如今再看他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吵不闹,耐心地等着大人把话说完,小小年纪,那副恬淡安宁的神情,活脱脱就是心素平日里仔细倾听的模样……

难道……某个念头如电闪般划过脑海,快得连邹衍自己都来不及捕捉。

转而,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来时,在大牢里就听人说,心素曾有个孩子,未及成长便不幸夭折。为人父母,这是任谁都无法轻易抚平的伤痛,邹衍以前从不敢在心素面前提孩子的事情,理由也正是在此。莫非……心素见到这个孩子,便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儿,所以对他格外亲切吗?想想他说过得老居士,再想想他不愿说出这个孩子的挣扎,因为麟儿存在的本身,一方面是心素内心的慰藉,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曾经的失去一次一次地提醒,以及一次一次地挖开伤口?

似乎一切谜题都有了答案,邹衍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她似乎忘了,她的一切猜测与假设,都是建立在“心素的孩子已经死亡”的前提下。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素衣居士——喜叔,没说一句假话,便轻易将邹衍引入了错误的道路。

——唔,所以说,做人,还是别太主观臆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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