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岂有明珠投暗室 错将奸贼当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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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剑法的要旨在于临机应变后制人。杨华定下心神不再一味求快改与缪长风游斗。把自己领悟的各派武学融会贯通随着敌势施展奇招妙着层出不穷。
缪长风也跟着缓慢下来斗了十数招双方的剑尖都好像挽着重物迟迟才一招。东一指西一划兵刃不交甚至距离在数丈之外根本就不可接触。看来好似双方各自摆开架子在那里你练你的招式我练我的招式其实却是比刚才的狠斗、快斗还更凶险得多。

再斗一会双方出招更慢。但偶尔同时跃起却又是如同电光石火的疾拆数招。

在双方同时搏击之时彼此的剑法则又刚好相反。杨华是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缪长风则是平平无奇不求变化而攻守俱备。但每一次双剑相交杨华都是不由得心头一震虎口热。

缪长风叹了口气说道:“论剑法之妙当今之世能够与你匹敌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了。但重、拙、大的三字真言你似乎有待进步。”

原来寻常的剑学诀窍讲究的是轻灵迅巧“轻”种胜“重”“巧”可胜“拙”“小”可胜“大”。轻、重、巧、拙、小、大都是武学术语。较难明的是“小”“大”两个术语。“小”是指变化多、花式妙以奇诡为主。“大”是指绝不行险以求侥幸所使的都是大开大阔的正路剑法。但若练到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却可以返朴归真举重若轻行拙实巧似大而小。

杨华心里想道:“重、拙、大的三字真言谁不知道若是我把‘玄功要诀’再练几年未必就输给你。”原来不是杨华不懂这上乘的剑学道理而是功力尚还未到。不过他还是说道:“多谢指教!”突然剑尖上翻按着不只是紧紧注视着缪长风的剑尖。

缪长风怔了一怔笑道:“好原来你比我还要高明我这可真是好为人师而不自知了。”

双方的比剑又再一变大家都在寻暇觅隙根本就不出招。只是偶尔把剑尖移动改变指向对方的方位。耗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杨华心里暗暗叫苦。原来这样的“比剑”最耗精神。“比”了半个时辰杨华已是心刀交疲了。

杨华忽地反身跃出***掷剑于地愤然说道:“是我输了。随你处置我吧!”

缪长风紧握长剑剑尖指着杨华的咽喉只要迈前两步剑尖一挺就可杀掉这个武功奇高的少年为侠义道消除后患但不知怎的几次动了杀机仍然不忍下手。终于一声长叹说道:“在你有这副好身手却不懂得分辨黑白是非甘心为虎作怅我不杀你让你自己去仔细想想知不知羞?”说罢纳剑入鞘狂歌而去。

杨华听他歌道:“落魄行歌记昔游头颅如许尚何求?心肝吐尽无余事口腹安然岂远谋?”歌声在山谷之中回旋人已去得远了。

歌中有多少牢骚?更有多少豪情!缪长风抑郁的情怀由于在云紫萝的墓前得到倾吐而泄了。

杨华当然难以明白他的情怀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是以狂歌当哭和死去的知己告别。而他的知己也就正是自己的母亲。

杨华却是欲哭无泪但觉一片茫然。他知道了许多过去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但心中还是重重迷雾。

他峭立母亲墓前良久、良久跪下去缓缓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妈你真苦命死了也还有人诬蔑你。但不论人家怎样说你你始终是我敬爱的母亲。妈我也有心事要禀告你我必定要查明真相为你洗雪。”

向母亲“告别”之后心中的悲痛更是难以形容。杨华拾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宝剑掩面狂奔。

茫茫人海欲何之?他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跑呀跑的漫无目的的狂奔。荆棘勾破了他的衣裳刺伤了他的手脚他也丝毫不觉疼痛。

跑呀跑的不知不觉已是跑上高山之巅扬华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正在哭得伤心忽听得有人说道:“华儿你哭得出来就好!”声音十分熟悉。杨华一惊陡地跳起。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可不正是他的父亲扬牧是谁?

原来杨牧给杨华赶走之后越想越是疑心。为什么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竟肯舍命的保护自己?为什么他又不容许全大福偷袭缪长风还要把全大福踢开又把自己赶走?

杨牧本来有点小聪明把这许多不可理解的事情联络起来仔细一想终于给他在闷葫芦里钻出了个大悟来:“这小子的来历我知道了他已一定是杨华不过他一定还未知道自己的来历否则早就让缪长风把我杀掉。”

识破了杨华的来历原来这个武功奇高的少年竟是有自己的儿子最少是名义上儿子杨牧不由得大喜如狂。

不过他却还是要在“儿子”的面前掩饰自己的内心。他要假戏真做不能让杨华识破他的图谋。

有这样一个武功高明的儿子要是他肯和自己父子相认的话那不是因祸得福了吗?

是以此际杨牧站在“儿子”的面前不能不装作像一个慈祥的父亲这个“慈祥的父亲”见着了失踪多年的“儿子”必须是又欢喜又悲伤了。

杨华这么一哭悲痛化为泪水泄出来人也比较清醒了。从没得到父爱的他听得杨牧用这样关怀的口吻劝慰自己不觉阀口一热。

这刹那间杨华不由得心乱如麻是应该父子相认呢还是不相认呢?

杨牧继续说道:“你母亲死得那样惨也怪不得你伤心。但死者已矣你还有活着的父亲呢!”

哪知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可就不能不引起杨华的怒火了。杨华心里想道“亏你还有脸和我提起妈的惨死!她是因何而死的?她是战死在敌人的手里的你却苟且偷生甘心事敌做了清廷的鹰犬!”

杨牧见他默不作声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从“好”处着想总以为自己用了父子之情纵然他是铁石心肠也可以令他软化于是又再说道:“我知道你是华儿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吗?”

杨华忍无可忍嘶哑着声音喝道:“你胡说什么?我的父亲早已死了你敢来冒充我的父亲!你给我滚、滚!”

杨牧贻笑道:“华儿你弄错了。我真的是你父亲我并没死那次装死乃因无可奈何你要不知道……”

杨华陡地站起斥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

杨牧不待他把话说完忙即说道:“是是错的是我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行差踏错的原因吗?”

杨华喝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想知道你说的任何事情。你若还要冒认我的父亲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到“不客气’“三字猛地一掌劈下把一块石头劈开两半石屑纷飞。他是在泄自己心中的怒气但看在杨牧眼里可不由得不胆战心惊了!

杨牧着了慌无可奈何只好一步一步从杨华身边退开喃喃自语:“好、好我走我走!有一天你总会明白的。”他希望杨华问他明白什么?但杨华却没有问。

虽然着慌可又舍不得就此放弃他的图谋。杨牧退了十几步退到杨华不能立即打着他的地方又再站定心中暗暗盘算要怎样才能说得动杨华。

其实杨华并非不想知道他心里还有许多疑团这些疑团只有杨牧才能给他解释。虽然他也未必会说实话。

不过他却怎能认贼作父?要他认贼作父才能明白真相的话他宁可永远也不知道了。

杨牧盘算已走咳嗽一声说道:“我说一个故事你听你尽可以不必把我当作父亲这个故事你也可以当作是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却是真实的故事。”不用画蛇添足言中之意自然是他自己的“真实的故事”了。

他见杨华没有开口骂他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于是把编好一的故事缓缓说了出来。

“有一个人他是名闻江湖的镖师本领虽然不是怎么高强交游却是甚为广阔。为了吃的是镖行饭黑道白道免不了都有点交情。在侠义道中更有许多他的朋友。”

杨华暗自思量:“这话大概不假否则妈当年也不会嫁他。”

杨牧继续说道:“不过他的朋友虽然很多推心置腹的朋友只有一个这位朋友是个抗清的义士而且不仅是寻常的侠义道还是小金川的义军领!”

杨华听到这里心头一跳:“终于说到孟元了。我倒要听一听他怎样说孟大侠。”

“不过那镖师和这位朋友结交的时候这位朋友还没有去小金川他是镖师家中的常客。”

“镖师有个贤慧妻子也是武林中人。那位朋友每次到他家里作客他的妻子也总是亲自出来招待的。

“这镖师既有贤妻又有好友不久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子本来过得非常幸福。唉想不到祸起萧墙闹出一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丑事。”

听到这里杨华不禁心头大跳眼睛黑想要掩住耳朵不听却又不能不听。

杨牧装作十分痛苦的模样惨笑说道:“原来他的妻子和他这位好友是老相识他却不知。这位朋友对他的妻子倾慕备至在她有了丈夫之后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他是有意和镖师结交才好接近她的。

“或许他们是一对旧情人或许不是。镖师是不相信他们以前曾有私情的事后的调查也没有证据他们曾是恋人。只恨这位朋友用的手段太过卑鄙。

“唉他是人所共知的侠义道谁想得到他竟是人面兽心。他和镖师的妻子勾搭上了镖师还是被蒙在鼓里。

“但事情总是会作的有一次镖师保镖回来那次保镖非常顺利回家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两天。他现妻子和他的好友在房间里……唉!这样的丑事说出来污我的口也污了你的耳朵我可不愿绘影绘声了。”

杨华几乎晕了过去但他可也不敢完全相信这些说话心里想道:“孟元既常来我家为什么我没有见过?我虽然年纪小他‘死’的时候我也有七岁了像孟元这样一个著名的人物我见过的话不会记不起来的。”

杨牧似乎知道他的疑心跟着说道:“镖师现了妻子的丑事非常痛心和妻子说道:‘我本来可以成全你们但孩子未满周岁要母亲的照顾你待孩子稍大一些才和我分手如何?’他的妻子痛哭流涕承认是一时之错请丈夫原谅镖师本来爱他的妻子当下和妻子讲明只要她当真侮悟以后和那人一刀两断他也未尝不可覆水重收。

“经过这件事情镖师的妻子果然半步不出闺门又像从前一样是个贤慧的妻子。那位朋友也果然远走他方没有再来他家了。”

他编造的故事倒是没有破绽未满周岁的孩子当然记不起谁是他家常客。

杨牧一声长叹作出欲说还休的样子终于咬咬牙说道:“本以为雨过天晴。哪知他们还是余情未了。过了差不多七年那位朋友又偷偷的回到他们那个地方。这次那位朋友更是丧心病狂竟要引诱镖师的妻子和他私奔。”

杨华未满周岁再过了差不多七年那就正是杨牧装死那年了。杨华皮肤起粟:“妈和孟元当真会做出那样的事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杨牧声音嘶哑作出不胜悲愤的样子说下去道:“那一晚!唉那一晚他们在花园里商量私奔给镖师觉他那朋友见奸情败露先下手为强一掌把镖师打翻。幸亏是在镖师家里镖师的几个弟子闻声惊起。那人作贼心虚在众人未曾来到之前慌忙逃走。镖师才不至遭他毒手。家丑不外扬镖师对他的弟子只能说是闹贼。”

杨华隐约记得那晚“闹贼”的事上半夜有贼人来过下半夜父亲就投绳自尽了。长大之后总觉得这两件事情可能有点关连。同时也在奇怪一个小贼怎的这样大胆竟然敢到名武师家去偷盗?在杨牧现在编造的故事中则是把武师改为镖师避免太着痕迹。但两者有何关连杨华可就百思莫得其解了。

此际他听了杨牧编造的故事方始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这样一桩他所梦想不到的“丑事”“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不不!我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愤怒、悲伤、羞耻……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杨华浑身颤抖心里在叫。

杨牧正是要他精神崩溃又再叹气说道:“最令得镖师伤心的是那人要杀他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袖手旁观不加拦阻。他被击倒地上妻子也没扶他起来。

“回到卧房他的妻子冷冰冰地和他说道:‘你做出了不齿人口令我丢脸的事情你以为我还能做你的妻子么?’镖师本来知道这次是决计不能像上次一样和好如初的了但却想不到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做出丑事的是她怎的颠倒过来说是自己?

“镖师愿意给她休书这口气却咽不下便问妻子:‘我做了什么令你丢脸的事你倒说来听听!’他的妻子说道:‘你自己做的事情应刻自己明白。江湖上的好汉谁不鄙视你还用得着我说么?哼你可以将他从家里赴跑却不能将他从我的心里赶开!’说罢背向丈夫不再开口。

“镖师伤心欲绝走出书房一时气愤便即自寻短见。他的妻子毕竟还有少许夫妻情份将他解下。他问妻子为何不肯让他死掉还以为妻子已经有点回心转意。哪知妻子说出一番他意想不到的话。她说:‘在我的心里我早已把你当作死掉了。以你的处境最好也是令人相信你已经死掉!但我不忍孩子没有父亲所以唯有希望你苟且偷生的活下去!’这番话儿!把她的丈夫气得再死一次。

杨华给他编造的“故事”迷惑不觉倒是有点同情他了想道:“倘若这故事是真的话也难怪他要自尽!”

杨牧抹一抹眼泪继续说道:“当时镖师悲愤交加把心一横索性成全他们假装死掉。他要活下去查究事情的真相:他的妻子为什么那样说?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阴谋?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位‘好朋友’在江湖上散布谎言说他当上了朝廷的鹰爪。他是黑道白道都有交情的御林军中也有他相识的朋友。是以这个谣言从一个武林中人大家都认为是‘侠士’他的那个朋友口中说出来不仅外面的人相信他的妻子亦是深信不疑!

“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倘若他给反清的侠义道碰上恐怕有口也难分辨。而且据他所知他的那位‘好朋友’害怕丑事传扬也是非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他这才懂得他的妻子叫他装死的确还是顾念几分夫妻情份。

不过他总不能永远做一个‘活死人’。哼这也是一时糊涂动错了念头为了逃避他那朋友的迫害心想他既然诬陷我我就索性给他一个弄假成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躲到御林军中托庇于他的军中朋友。”

杨华听到这里不觉怒火重燃心里想道:“你倒说得轻松做了鞑子的爪牙岂是‘糊里糊涂’四个字就能够把罪名轻轻开脱的?”杨牧也似乎知道“儿子”的不满继续说道:“他这一念之差的确是铸成大错。不过他还不至于就此丧心病狂甘愿为虎作怅。

“在他假死之后他的爱子也给那个狠毒的‘好朋友’使人抢了去消息传到他的耳中更是令他气恨欲狂。”

宋腾霄和孟元是“宋不离孟孟不离宋”的一对好朋友杨华早已知道。不由得暗自想道:“原来宋腾霄把我从灵堂抢走乃是出于孟元的指使。幸亏我的两个师父又把我从宋腾霄那儿劫走否则我就要落在仇人手上了。”

杨牧鉴貌辨色知道杨华已经有几分相信他的说话心头暗喜继经说道:“爱子被夺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令他气恨欲狂初时他本想倚仗御林军的朋友之力替他报仇雪耻的但转念一想一错不能再错岂能为了私仇令自己更为堕落?是以他虽然在御林军中十年来却只是食客的身份连一个挂名的差事都没挂上。不错他因一念之差做了错事算不得是侠义道但他也没有害过一个人。”

杨牧给自己脸上贴金却不知道自己和全大福在云紫萝墓前所说的话早已给杨华偷听了去。杨华本来已有几分同情他的听到这里不由得气上心头暗自冷笑:“刚才你还在和那姓全的家伙商量要把我这个冒牌的军官捉去领功呢。他说你是什么海统领眼前的红人我虽然没有瞧见你的脸上的神色听你说话的口气也知道你是得意非常!”

杨牧“假戏真做”越演得逼真了。他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他一面抹泪一面说道:“十年之后那镖师的妻子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可还没有找回。”

“本来是恩爱的夫妻想不到落得这样收场。追源祸始都是他的那个假仁假义的‘好朋友’害他的!

“但最最令他伤心的他只有一个爱子这个爱子如今却不知是落在何方?

“要是他能够把爱子我回来他一定会改过自新。即使不配做侠义道也要做一个可以令人尊敬的人。”

杨华心里想道:“你这话倒说得漂亮可惜我不是七岁的小孩

杨牧生怕他不相信又再说道:“或许你会这样的问:为什么他一定要等待儿子回到他的身边方能改过自新?

“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大了本领又不高强。没有儿子帮他他不能逃出敌人掌握。

“还有他要报仇但他那个朋友快刀天下第一要是他不躲在军中只怕难逃他那朋友的毒手。唉他只能希望有一个有本事的儿子保护他并为他报仇了!”

说到这里杨牧抽眼偷觑“儿子”的面色却不知杨华心里正在想道:“要是你当真有心改过就算死在敌人手里你也应该逃出来。哼这些话分明是想要骗我!”

杨牧叹了口气说道:“你听了这个故事觉得怎样?假如你是那个镖师的儿子你又会如何?”

杨华蓦地站了起来喝道:“一个人走的是阳关路还是独木桥只能由他自己选择不能倚赖别人!假如我是那个镖师的儿子他若敢向我一再罗咳我就要大义灭亲了!”说到一个“灭”字陡地一掌劈出把一棵松树打得倒了下来砂飞石走比刚才的打碎石头更是惊人!杨牧想不到说了一大车子的话结果仍是如斯。生怕杨华当真就要“灭亲”吓得慌忙像一条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逃走。

杨牧去得远了杨华的心情兀是有如潮水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他是做梦也想不到杨牧其实并非是他的父亲的。

要是他刚才没有躲在墓后亲眼看见那位丑剧亲耳听见杨牧和全大幅那些说话换了别个地方别个场合父子重逢他知道父亲未死他是应该多么高兴啊!

但现在他却是伤心欲绝了。在无意中识破了父亲的真面目原来竟是那样一个甘心为虎作怅的财子奴才。

他在伤心他在愤恨他在羞愧……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结心头。但他并没后悔撵走自己的父亲。

但是杨牧说的那些说话那些说话……。

那些说话像毒蛇一样咬啮他的心他不愿意去想又不能不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妈决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下贱!”他心里在叫口里在叫。当然心里的说话不会从口里叫出来。唯其如此——即使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也不能说出心里的话。——他的痛苦是更难忍受了!

他在狂呼他在悲啸。可怜杨牧注入他心望的毒汁弄得他几乎疯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忽然间也不知出自无心还是由于有意他的手偶然触及他身上所蔽的那本刀谱那本天下无双的孟家快刀刀谱。刀谱上有他母亲的笔迹是他的母亲替孟元抄写的刀谱。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他心里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信心动摇了。

一阵冷风吹来杨华打了一个寒噤杨牧的声音好似还在他的耳边叫道:“追源祸始都是那个狠毒的朋友害了他们的一家的!”

杨华尽力使自己稍稍平静下来想道:“不错孟元是义军领但义军之中也难保没有害群之马。说不定他就正是这么一个好人中间的坏人侠义道中的败类!”

他不能亵渎自己的母亲满腔怒火不由得全部想要泄在孟元头上。

他拿出那本刀谱要把刀谱撕成粉碎蓦地心念一转想起二师父的吩咐:“凭你的本领你是敌不过他的只有出其不意使出他的孟家刀法才能将他打败。不过你可千万不能伤了他。”

杨华把刀谱重新藏好心里想道:“我要把刀谱当面掷还给他用他的刀法将他打败。不过二师父我可得请求你的原谅我决不能轻轻放过这侠义道中的败类!”

终于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孟元。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杀掉!”唰的拔剑出鞘一剑削断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株好像那枝树株就是盂元的脑袋。

忽地有个清脆之极宛若银铃的声音冷冷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孟元?”

杨华如在梦中突然给人惊醒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要不是这个少年穿着男子的衣裳骤眼一看几乎令杨华疑心是传说中的林中仙女出现。

以杨华的武学造诣本来可以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正因是在半疯狂的状态之中那少年到了他的面前他才觉。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少年能够走到他的面前方始给他现轻功的高明亦是可见一班了。

他这一问杨华急切中倒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那少年双眼盯着杨华喝道:“快说你为什么要杀掉孟元?否则我可不和你客气了。”

杨华定了定神说道;“我要杀掉盂元关你什么事?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与孟元非亲非故但他是义军的领莫说你要杀他即使只是对他有点不敬我也不能饶你。除非你说得出非要杀他不可的原因让我听听有无道理。”

杨华可怎么能够和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呢?

“孟元他他是武林败类!”杨华只能吞吞吐吐的这样说道。

“胡说八道:“那美少年板起脸孔斥道:“盂大侠为国为民人所共见他是大英雄大豪杰你凭什么说他是武林败类?”

杨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凭什么?凭什么?”这个问题就是杀了他他也是没法回答的了!

那少年冷笑说道:“谅你也说不出来!让我替你回答吧!因为你是鞑子的御林军军官!”

杨华叫道:“我不是我不是!”掏出那面御林军军官的腰牌用力一抛抛得不知去向他这个举动倒是令得那个美少年不觉为之一怔了。

美少年的声音柔和了些说道:“你不是御林军的军官我相信你了那你是什么人?”

又是一个杨华不能回答的问题。

美少年再问:“你还要不要杀掉孟大侠?”

杨华心里想道:“我不杀他也要把他痛打一顿!”但口里却说道:“我还是要杀他!”

美少年大怒道:“你要杀他你才是武林败类!”越说越是生气陡地喝道:“拔出剑来!”

杨华呆了一呆说道:“你要我拔出剑来做什么?”

美少年道:“你这武林败类值不得污了孟大侠的宝刀我替孟大侠杀你!”

杨华说道:“那你杀我好了!”

美少年只道他说的乃是反话冷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本领很高但你要空手斗我我可不想占你这个便宜。我若是杀不掉你也拼着给你杀掉!拔剑吧!”

杨华说道:“我的宝剑只杀坏人!我与你无冤无仇看你也不像是坏人我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美少年冷笑道:“说得倒漂亮孟大侠是坏人吗?”

杨华闭口不答。神情却好像在说:“我已经说过了你还何必再问?”

美少年忍耐不住说道:“你不和我拼命我要和你拼命!难道你真的甘心束手就擒?”

杨华叹口气说道:“你叫孟元做孟大侠想必为义军的人了。你要杀我尽管来吧。我是不能和你斗的!”

美少年呆了一呆杨华是什么人呢?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半晌说道:“你这话当真?”

杨华说道:“死亦无悔!”

美少年圆睁双眼忽地一跃而上“啪”的一下打了杨华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杨华果然丝毫不加反抗。

美少年哼了一声说道:“要不是你曾经救过贺铁柱夫妻的性命我不把你杀掉才怪!但谁叫你胆敢侮蔑孟大侠我打你这记耳光只能算是勉强出了我的一口恶气!”

美少年突如其来突如其去荒山寂寂在这树林里又只剩下杨华一个人了。

“他怎么知道我曾经救过贺铁柱夫妻哦想必是曾经见过他们的了。贺猪户肯把这事情告诉他他一定是义军中的好汉无疑了!”杨华心想。

杨华摸一摸脸孔刚刚给打了一记耳光脸孔还是**辣的。不禁心里苦笑想道:“我为了私仇要杀一个义军领这记耳光怪不得他要打我。不过我这私仇可是不能不报!孟元太过卑鄙可恨了!”他的“神智”清醒了些“理智”可还没有清醒。随又想道:“我给那少年打了一记耳光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真好笑。但想来孟元的下落他是应该知道的。不过他知道又怎么样?在他心目之中他早已把我当作武林败类了他还能和我说吗?”

日影西斜是天黑的时分了。杨华心力交疲想道:“我已经祭扫了妈妈的墓总算了却一半心愿。孟元不在小金川我也应该离开此地。”当下吃了一点干粮便即闭目养神准备养好精神就走。

他按照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盘腿静坐闭目运功不知不觉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似有人声。杨华蓦地“醒”来只见月亮挂在天空已是午夜时分。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一个玉盘。清光泻地周围却是静悄悄的。

杨华咦了一声想道:“我分明听见人声难道是听错了”晤对了一定是那少年气我不过又再回来!”

心念未已只听得山腰处的乱草丛中猎猎作响杨华起伏听声听得有个人说道:“全大哥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动咱们四僧、四道、五官不嫌小题大做么?”

杨华这才知道不但是有人来而且来的竟有十三人之多这十三个人还都不是普通人物呢!

杨毕在小金川已有一个多月知道镇守小金川的清军统帅崔宝山提督的帐下有所谓“四僧、四道、五官”十三名高手。“四僧”是从西藏请来的喇嘛憎“四道”是武当派和崆峒派的叛徒“五官”则是崔宝山手下有实职的军官其中两个还是以前在御林军中当过军官的。

随即所得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说道:“马大哥你可不能轻视那个小子那小子年纪虽轻武功却是高明之极他和缪长风也能打个平手呢!”原来刚说话的这个人是全大福。他们藏在乱草丛中悄悄地爬上来说话的声音一很小。好在杨华自小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夫听得却是一清二楚。“原来姓全的这个家伙也是名列‘五官’之中的。”杨华心想。

那姓马的军官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说道:“真的?”

全大福道:“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岂会有假?不过那小子虽然和缪长风动手却又帮他打我我也不知他是什么路道?看来只怕多半还是和缪长风一路的!”

那姓马的道:“北宫统领当年就是死在缪长风剑下缪长风才确是不能轻敌至于那小子嘛……”言下之意对杨华还是不怎么样放在眼里。

杨华暗自想道:“看来这四僧四道五官倾巢而出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对付缪长风的。只有这个姓全的家伙给我踢了一脚他恨我却是更多于恨缪长风了。”

姓马的军官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那小子不知是杨牧的什么人他举报了这小子的藏身地点却又不肯同来他还要求咱们只能活捉那个小子千万别杀了他。”

全大福说道:“不错据我所知还是崔大人答应了他的这个条件他才肯举报的呢。崔大人还答允把那小子捉回未之后交给他处置。”

杨华听到这里不觉又是气恨又是痛心。虽然他早已知道父亲是清廷的鹰爪可还想不到杨牧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也出卖了。

再听下去只听得那姓马的问全大福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不知道。不……晤我找到一点线索了。”

“什么线索?”

“那小子也是姓杨!”

那姓马的似乎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怀疑这小子是、或许是杨牧的子侄?”

全大福道:“假如真是的话咱们怎样?”姓马的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依你说呢!”

全大福咬了咬牙说道:“我和他交情虽然不错但公事还是应当公办。那小子武功很强依我说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

杨华热血沸腾忍不住蓦地站了起来喝道:“我在这里你们来吧!”

四面八方胡哨声此起彼伏转瞬之间只见东面出现四个披着大红袈裟手提九环锡杖的番憎;南面出现四个手提长剑的青袍道士:西面出现三个军官手中也都执着兵器;北面出现的就是全大福和那个姓马的家伙了。

四僧、四道、五官从四面八方涌上把杨华围在当中!

那姓马的军官哈哈笑道:“杨牧所料不差这臭小子果然还在这里可惜只是他一个人。”

另一个军官喝道:“小子想要活命快说实话缪长风哪里去了?”此人是“五官”之名唤邓中艾和全大幅一样以前也是曾经在御林军中当过军官的。

杨华气往上涌冷笑喝道:“割鸡焉用牛刀?你们什么四僧、四道、五官并肩子都上来吧!”

一个长须道士笑说道:“这小子见闻倒还不算寡陋知道咱们四僧四道五官的名头。”他是“四道”之道号混元子本来是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得意门徒后来贪图名利接受了崔宝山的礼聘出山。

一个胖喇嘛用藏语向混元子问道:“这小子说什么?”这胖喇嘛是“四僧”之法号天泰上人。他本来略懂汉语但因杨华刚才说得很快他听得不大清楚。

混元子哈哈一笑缓缓说道:“这小子恐怕是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他要一个人对付咱们十三个。”

天泰上人想在中原扬威立万最忌汉人轻视。混元子当作笑话来讲天泰上人听了却是不禁勃然大怒。

杨华哼了一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说道:“对付你们这些秃驴、牛鼻子、狗官儿何需武功天下第一?就凭我这个未入流的无名小卒也足以打你们!”

此言一出不啻火上添油。天泰上人大怒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要求死那还不易佛爷送你上西天吧!”说罢回过头来对混元子道:“我要让这小子见识我们西藏一派的武功你们可别动手。”其他三个喇嘛只怕这“臭小子”当真有点邪门提着九环锡杖井肩齐上给天泰上人掠阵。

四道、五官正想着看看全大福所说可以称缪长风打成平手的这个小子到底有多厉害乐得让“四僧”先上。

杨华笑道:“我也会念几句往生咒大和尚你不愁没人度。”心里想道:“敌众我寡须得立下杀手!”当下默运玄功把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铛”的一声火花四溅。天泰上人的禅杖损了一个缺口杨华虎口亦自酸麻。两人都是一惊天泰上人这才知道这“臭小子”果然有点“邪门”杨华也知道对方的内功造诣决不在自己之下。心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心念一动脚步便即一个跄跟作势向着天泰上人倾跌。

天泰上人素来自负虽知杨华厉害料敌也还未足只道杨华已是被他内力所震心头大喜趁扬华身形未稳急忙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朝着杨华的天灵盖打下。

说时迟那时快杨华一个“风摆荷花”的身法已是扑进天泰上人怀中天泰上人一杖打空杖头陷地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他的那件大红袈裟已是给杨华一剑刺穿。

原来天泰上人所练的西藏密宗内功颇有独到之处当杨华的剑尖刺着他的身体之时他的那件裟裟立即有如涨满的风帆鼓了起来卸去杨华剑尖上的劲道。这手功夫和少林派的“沾衣十八跌”内功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杨华这一剑没刺伤他只能刺穿他的袈裟心里也是好生骇异。

掠阵的那三个喇嘛这一惊非同小可开声险喝摇动九环锡杖分从左右中三路向杨华头顶砸下。

二十七个铜环同时摇动叮叮铛铛之声震耳欲聋。原来藏僧所用的九环锡杖杖上的铜环也是武器摇响铜环出极不堪和的“乐声”能收扰乱敌人心神的功效。

杨华喝道:“鬼嚎什么?”一声长啸身形平地拔起。他见这三个喇嘛出杖的手法攻守配合壁垒森严隐隐有列阵而战之意。倘给他们合围恐怕就不是三五十招之内所能取胜的了。何况还有“四道”“五官”在旁虎视眈耽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于是突出奇招斜身高纵唰的一剑刺向左面那个喇嘛。

那喇嘛挺杖招架杨华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内劲力透剑尖噼啪两腿快如闪电右中两路的喇嘛想不到他突然就能飞脚踢来待要横杖挡架已来不及给杨华踢个正着两个喇嘛出杀猪般的嚎叫同时都滚了数丈开外左面那个喇嘛败得更惨剑杖相交但觉锡杖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曲池穴一麻铛的一声九环锡杖鲢地石手两只指头竟给杨华一剑削掉。

天泰上人一声怒吼扑将过来正要拔起陷在地上的禅杖杨华刚刚削断那个喇嘛的手指脚尖着地身形旋风般的疾转剑光如练立即疾削过来要不是天泰上人缩手得快只怕也将遭受断指折臂之灾。

众人惊呼之中天泰上人双臂一振倏地脱下身上所披的大红袈裟抖开来化作昂纨云只听得嗤嗤声响转瞬之间袈裟上穿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宛似蜂巢眼看不能再用只好退下。杨华见他内功如此精纯居然能用袈裟抵挡利剑亦是不禁有点佩服是以就不去乘胜追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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