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云开月现真情露 镜破钗分悔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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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克邪的掌缘已沾着了史若梅肌肤就在内力将未之际蓦地想道:“我与她虽然早已断了夫妻之情但她的爹爹对我家究竟是有深恩厚义我若伤了她的性命我爹爹泉下也难瞑目。”他心念电转急忙将内力撤回但那股掌风已把史若梅推得歪歪斜斜立足不稳。吕鸿秋这时却已稳住了身形一个滑步回身“唰”的一刀斫将过来史若梅身形未稳来不及出剑抵御段克邪身形一晃恰恰遮在她们二人中间替史若梅挡了一刀他掌力微吐轻轻一送又把史若梅推开了几步。他纵身掌一气呵成看来似是向史若梅追击吕鸿秋怎也想不到他却是有意暗护“敌人”。
那晚段克邪在田承嗣家中对史若梅所生的误会连史若梅本人都不知道聂隐娘当然更是毫不知情这变化突如其来吓得她手足无措惶惑之极心里想道:“他已然认出了史家妹子为何还是翻脸无情?难道他当真是变了心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史若梅气呼呼地叫道:“段克邪、你好!好我就让你们称心如意从今之后再也不要见你这无义之人!”她转过了身立即飞奔聂隐娘叫道:“若梅若梅!唉你们有话好话为何闹成这个样子!”史若梅道:“你都看到了他这样无情无义还有什么话可说?走咱们走!”聂隐娘劝也不是走也不是隐隐感到其中定有“误会”但急切之间却怎能向段克邪问个明白。

吕鸿秋听了史若梅临去那两句话也是又羞又气大怒喝道:“你这妖女胡说什么?”摘下两颗金铃追去向史若梅便打段克邪道:“算了算了让她走吧!”飞出两枚铁莲子把她的金铃打落。吕鸿秋呆了一呆叫道:“咦你怎么反而纵容奸细?”

有个金鸡岭的大头目正在附近听得这边在闹“捉奸细”急忙飞马追赶追到了史若梅身后挺起长予便刺史若梅正在气头一手抓着矛头将那头目拖下马来便夺了他的坐骑。

这匹马正是牟世杰所劫的那帮御马中的一匹史若梅跨上马背催马疾驰待吕鸿秋赶来她早已去得远了。

吕鸿秋性烈如火但却也是个聪明的女子这时稍稍冷静下来猛地疑云大起问段克邪道:“段贤弟你和我说老实话这奸细是否和你有甚交情?”段克邪涨红了脸讷讷不能出口。

聂隐娘走过来冷笑说道:“你问他们是甚交情么?他们只见过两三次面交情么也许还谈不上不过他们却是一根红线上拴着的未婚夫妻!”

吕鸿秋大吃一惊睁圆了两只眼睛盯着殷克邪。段克邪急道:“吕姐姐你别相信他的说话!”聂隐娘冷笑道:“枉你是段大侠的儿子人品如此不端!若梅有什么对不住你你竟然不肯认她?”

段克邪跳起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她早已是田家的媳妇与我何干?”

聂隐娘也禁不着心头火起骂道:“你才是胡言乱语她几时做了田家的媳妇?”段克邪道:“田家的聘礼就是我段某劫的此事绿林上谁人不知?”

聂隐娘道:“此事是薛嵩与田承嗣要结亲家史若梅可并没有答应!当初薛嵩要嫁的是他的女儿薛红线现在薛红线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史逸如的女儿史若梅!史若梅并不是以前的薛红线了话说至此你还不明白么?”

段克邪惊疑不定瞅着聂隐娘道:“你是谁?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聂隐娘道:“你先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的未婚妻子你究竟是认也不认?”

吕鸿秋忽地插口道:“咦别人的事情你为什么这样着紧?段克邪的未婚妻子又为什么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和她的交情大约很要好吧?”

要知聂隐娘此刻是男子打扮段克邪也正为此起疑。聂隐娘有意调侃他们笑道:“我和她的支情当然很好最少不在你和段小侠之下!”

吕鸿秋是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的女快几曾受过人如此戏弄当下怒道:“好呀你既然和她的交情很好她是节度使的女儿混在咱们强盗窝中意欲何为你也是应该知道的了?段小侠这奸细之事你问还是不同?”

聂隐娘怒道:“你们一上来就认定别人是奸细还问什么?”

段克邪叫道:“你究竟是谁?你再不说我、我……”聂隐娘道:“你要怎么?”

段克邪正要说道:“我可要对不住你啦!”就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牟世杰与铁摩勒快马驰来牟世杰远远的就扬声叫道:“你们在闹什么?”原来他们救出了万柳堂因为大火烧山路途阻塞他们绕道而来所以此时方到。

段克邪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道:“牟大哥你是盟主这件事交给你处置吧。”

牟世杰道:“什么事情?”段克邪道:“有两个人有好细嫌疑一个已经跑了还有一个在此。就就是此人你要不要问一问他?”

牟世杰一怔问道:“哪一位已经跑了?哎呀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谁吗?隐娘史家妹子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代她说?”

聂隐娘道:“我已告诉他了他们不肯夫妻相认我有什么办法?”

牟世杰道:“段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为何不肯认她?”段克邪急得头筋暴起叫道:“牟大哥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咱们这一路人我怎可以认她?”

铁摩勒听得“隐娘”这个名字很熟一时却想不起她就是聂锋的女儿不禁走到聂隐娘跟前问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咱们似是在哪儿会过?”聂隐娘道:“不错咱们昨天不是会过面么?记得我已经对你说过我的名字了?”

铁摩勒道:“不对你昨天用的不是这个名字。还有你昨天说你与我以前来会过面看来不是你有意说谎就是我记牲大坏了。兄弟你是不愿把铁某当作个朋友么?”

聂隐娘“噗嗤”一笑把帽子脱下露出了满头青丝说道:“王大哥不认得我了么?”段克邪、吕鸿秋等人这才知道聂隐娘原来是个女子心中都在奇怪之极不但是奇怪她乔装男子维妙维肖;更奇怪的是她将铁摩勒唤作“王大哥!”

心念未已只听得铁摩勒哈哈大笑道:“亏你还记得当年的王小黑。好一个顽皮的小妞儿长得这么高了不是你这声‘王大哥’我当真不认得你啦。令尊好吗?你怎么会到我这山寨来的?”

牟世杰笑道:“是我带她们二人来的。我不知道铁大哥原来与她们乃是世交。”

铁奘勒道:“她是聂锋将军的掌珠聂将军虽然身在官门却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当年我曾受过他的恩惠克邪贤弟你的爹爹在生之时和聂将军的交情也很不寻常。你们二人快来重新见过。”

段克邪道:“那晚我大闹田承嗣的节度府也曾承聂将军暗中相肋未曾道谢。聂姐姐请你代令尊受我一拜。”聂隐娘板着脸孔道:“不敢当不敢当!只要你不把我与史家妹子当作奸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吕鸿秋大是尴尬也只得过来向聂隐娘赔个不是说道:“一时误会都是我的不好姐姐莫怪。”聂隐娘怒气已消对她却反而和颜悦色说道:“我和史家妹子乔装男子到金鸡岭来史家小姐又是节度使小姐的身世难怪你们起疑。”

铁摩勒喜道:“原来走了的那位就是薛嵩的‘女儿’么?她已经知道她本来的身份了?”聂隐娘道:“不错她早已恢复了她本来的名字——史若梅啦。”

铁摩勒道:“克邪你爹娘为国捐躯当时我没在场但我知道他们有一桩心事未了临终时曾交托南婶婶(夏凌霜)要她待你长大之后说与你知。南婶婶还没有告诉你么?”段克邪低下了头说道:“夏姨已经告诉我了。”铁摩勒道:“你现在还记得么?”段克邪道:“记得。”铁摩勒道:“那么说来与我听听。”

段克邪道:“要我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铁摩勒道:“还有呢?”

段克邪涨红了脸低声说道:“要我拿这支龙钗去找史伯伯的女儿。”铁摩勒道:“做什么?”段克邪道:“以龙钗作为信物迎娶史姑娘。”

铁摩勒正是要他亲日说出这一句话当下大声说道:“着呀既然你没有忘记父母的遗命却为何不肯认史姑娘为妻?”

段克邪气鼓鼓说道:“她是节度使的女儿我配不上!”

铁摩勒道:“你别在我跟前说气话了。干脆的说你嫌她是薛嵩的女儿配不上你这位好汉是不是?”段克邪道:“我不敢嫌她但总之不是一路的人。”

铁摩勒道:“你这话就错了。薛嵩最多只能算是她的养父她的亲生父母忠义节烈谁不钦敬?有这样的好父母儿女还能错到哪里去吗?即算现在不是一路完婚之后也自然是夫唱妇随。你这么早就担心什么?”

段克邪默然不语铁摩勒又道:“何况她虽是薛嵩的养女但自小却是她亲生母亲抚养大的。我在聂家住过当时聂家与薛家乃是邻居我知道她的母亲在薛家充当奶妈每日里都教她诗书她自小性格就与薛嵩大大不同据我看来正是我辈中人。你放心了吧?”

段克邪仍然低头不语铁摩勒不禁有点生气板起脸孔说道:“你不是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么?不遵父母之命;不守夫妻之约;不念世交之情这乃是不孝、不信、不义!称得上是好汉子么?你父母双亡你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毁婚约尽可说与我知!”

要知铁摩勒的义父乃是段克邪母亲的哥哥铁摩勒算是段克邪的表兄段克邪在世上别无亲人一向是把这位“表兄”当作亲兄长看待的。所以铁摩勒敢以长辈的身份疾言厉色的责备他。

段克邪给铁摩勒一骂满怀委屈一急之下本来不想说的也只好说了出来当下头筋暴露讷讷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在田承嗣家里曾见过史姑娘她她……”

铁摩勒道:“她怎么样?”段克邪道:“我亲眼看见她、她和那田承嗣的儿子很、很是亲热。……”铁摩勒睁圆双眼诧道:“有这样的事情?”

聂隐娘道:“说清楚点你看见他们是怎么样亲热?”段克邪道:“似乎是手挽着手儿。”聂隐娘道:“似乎是?这么说你并不是看得怎么清楚了?当时你在什么地方?”段克邪道:“我正在田家的花园和羊牧劳他们恶战。史姑娘和田承嗣的儿子肩并着肩在一群武士前呼后拥之下一伙儿出来我绝没有看错。聂姑娘你想想她还没等到田家迎亲就先过门为了什么那定然是因为她已知道我将对田家有所不利所以等不及迎亲就先到田家来通风报讯了。你想想她一心一意向着田家这样对我我还能认她作妻子么?”

聂隐娘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怎能把史家妹子设想得这样不堪?幸亏我当时在场这件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要不然史家妹子当真要给你诬赖得含冤莫白了。”

段克邪诧道:“我明明看见是她怎么会错?”聂隐娘道:“不错她那晚是和田承嗣的儿子一道出来但他们并不是挽着手几而是史家妹子抽中笼着一把短剑短剑指着田承嗣那宝贝儿子的背心她是要救你的你却把她的好心当作坏意真是岂有此理!”

段克邪听得呆了聂隐娘又道:“你可知道她那晚为什么到田家去的?她就是为退婚而去的呀?”当下将史若梅怎样离开薛嵩怎样去盗田承嗣床头的金盒使得田承嗣不敢觊觎薛嵩的潞州也不敢不退亲等等情事都一一说了。段克邪听聂隐娘将那晚的情事说得历历如绘绝不是可以胡乱捏造得来这才完全相信了。

铁摩勒大笑道:“好史姑娘真是女中丈夫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克邪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段克邪羞惭无地半晌说道:“我知道错了我对不住史姑娘。”铁摩勒道:“说一句对不住就算了吗?”段克邪道:“我把她找回来向他赔罪。只是——”

铁摩勒早已知道段克邪的顾虑立即打断他的话头说道:“这里的事你可以不必担心金鸡寨丢了也还有别处可以安身立命。何况羽林军绝不能在此地久留有牟盟主和大伙兄弟还怕官军伤害得了我们你快去将史姑娘我回来我给你主婚。”

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小弟年纪尚轻婚姻之事可以缓提。不过大哥之命小弟也不敢有违史姑娘我一定是要把她我回来的。”

真相大白云雾扫除众人皆大欢喜只有吕鸿秋颇感尴尬当下说道:“我这次来参加英雄会家兄尚未褥知恐他挂念我想早日回去请盟主见谅。”牟世杰道:“好说好说。令兄面前请代小可问候。”段克邪因为上次收服黄河五霸曾得过她的帮忙也上前道谢。吕鸿秋强笑道:“我哪里帮了你什么忙?倒是给你惹出麻烦来了你不怪我就好。”段克邪笑道:“这是我自己糊涂与姐姐何干?姐姐你们兄妹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们呢。”吕鸿秋道:“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我们一有史姑娘的消息一定托人捎信给你。是不是这件事?”段克邪含笑默认。吕鸿秋心里满不是味儿.原来她只比段克邪年长两岁段克邪还比她高半个头吕鸿秋和他一路同行确实是对他有点意思。好在她性情爽朗心头上的一点云翳一瞬间也就消散了。

聂隐娘跟着说道:“我离家日久也要回去了。牟大哥多谢你这次携带我们来参加盛会几时路过寒舍请容我稍尽地主之谊。”牟世杰笑道:“我如今当真是成了强盗头子了你家若不害怕强盗登门我就去探你。”聂隐娘心头惆怅神色黯然勉强笑道:“我爹爹最爱结交英雄豪杰也最疼爱我你们尽管来他决不会加害你们的。”话虽如此她自己也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已是朝廷大将军的身份顶头上司又正是绿林群盗恨之入骨的田承嗣牟世杰是绿林盟主她爹爹无论怎样疼爱她最多也不过是避免与牟世杰敌对面已倘若谈到婚姻大事她爹爹是决计不肯将女儿嫁给一个“强盗头子”的了。

铁摩勒道:“克邪你送聂、吕两位姑娘一程。然后你去找史姑娘一定要找到了史姑娘才许你回来见我。”

段克邪送她们出了峡谷吕鸿秋先向西走聂隐娘与段克邪同路再走了一程。聂隐娘道:“你准备怎样寻找若梅?”段克邪茫然说道:“我不知道。人海茫茫只好靠运气了。”聂隐娘道:“她一个亲人也没有江湖上的生涯她也未必过得惯过了一些时候你若是寻不到她可以到我的家里来问问消息。她与我情如姐妹没有别处可去多半就会到我家里来的。”段克邪多谢了她的好意。聂隐娘又道:“但她不知我几时回家现在又正是一肚闷气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在江湖上乱闯闹出事来。

她毫无江湖经验看来总是朝着进向市镇的大路走。但愿你早日访得她的下落我才放心。”段克邪与聂隐娘分手之后心中极是不安只好依从聂隐娘的指点一路去寻访史若梅。

史若梅果然不出聂隐娘所料她夺了那头目的骏马跑出了峡谷心里想道:“他们已然在疑我是奸细我也不愿再见他们了。其实她不愿见的只是段克邪但因伤心过甚她尽力抑制自己不再想起段克邪的名字连带段克邪的朋友甚至与段克邪有点关系的人她都不想见了。她知道群盗逃避官兵绝不会走大路她就偏偏挑着大路走。

史若梅这时还是富家子弟打扮衣服丽都所乘的又是罕见的骏马当然没人怀疑她是从金鸡岭逃出来的强盗。可是在金鸡岭附近一带乃是民风纯朴的地方她这身打份却也甚为惹人注目。

但她满腔悲愤却不理会路人是否对她注目只是茫无目的的快马疾驰。她极力压制自己不要再想段克邪却仍然不禁想起了他。“从今之后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天地虽大何处容身?”越想越是伤心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不觉泣下数行。

正在心事如麻之际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这匹马真不错呀!咦这小子奸怪你听听他是不是在哭?”

史若梅急忙揩干眼泪口头一望只见是两个相貌粗豪的汉子距离约在半里之外史若梅心道:“讨厌我哭我的要你们在背后议论。”索性催那匹骏马放开四蹄跑得更快不多一会就将那两个汉子远远的他在背后。

她自小在节度使府中长大虽有武功未经磨练快马疾驰了一个时辰其中又有一半路程是从崎岖的峡谷中经过对马背上的颠簸之苦颇觉有点吃不消一个时辰下来骨头也有点隐隐作痛了。她回头一望不见那两个汉子遂又收紧马缰策马缓缓而行心里想道:“薛家我是决不回去的了好今后我索性也做个江湖儿女吧。到了市镇我就先买一套租布衣裳。唔这鞋帽也要换过。”

天色渐近黄昏恰巧前面便有个小镇史若梅牵着马在镇上走了一周看看那些客栈墙壁都是煤烟实在不合心意迫不得已只好选了一家最好的客店投宿。掌柜的道:“我们店里的规矩房钱饭钱马料钱可得请客官先惠。”

史若梅道:“好你给我一间上房一共多少钱?”掌柜的取了算盘过来滴滴答答的拨动珠子说道:“房租三钱伙食嘛我们店坠分的三等你相公当然是要上等的罗上等的要五钱银子马料就算一钱五分吧共总是九钱五分嘻嘻便宜得很一两银子都不到!”其实他每一项都算贵了=些多要了史若梅二钱银子。

史若梅道:“别罗嗦了我就给你整的一两吧。”掌柜的眉开眼笑说道:“那就多谢相公你啦!”却见史若梅在袋里掏钱好一会子那只手还未拿出来掌柜的变了面色心里想道:“看他寄得这样漂亮难道是个空心老倌身上没钱却宽阔客?”

原来史若梅身上的银子早已用光了不过她离开薛家的时候曾随手抓了一把金豆放在袋中当时的长安风气大富大贵人家多喜欢用黄金打成一颗颗比黄豆粗大的珠子新年时候到朋友家去拜年便把这些金豆给孩子当作“利市钱”。薛嵩身为潞州节度使带来了长安官场的风气他的下属每年进节度阶拜年少不了都要给金豆与史若梅作“利市钱”史若梅当时匆勿离开薛家不愿带沉甸甸的元宝又无暇寻觅碎银因而随手抓起了一把金豆。她银子带得很少后来与聂隐娘同行一路上的使用都是聂隐娘支付的这些金豆一颗也没用过。

此际她找不到碎银满面通红只好把一颗金豆摸了出来说道:“掌柜的我身边没有碎银就把这颗金豆给你当作房钱饭钱吧。”小客店里哪曾见过这样豪阔的客人?旁边的客人啧啧称奇都拥上来看。

那掌柜的把金豆放在手中掂一掂份量凭他的经验估量这颗金豆总有六七钱重。当时的金价是三十多两银子换一两金这颗金豆最少要值二十两银了。

小客店的掌柜接触黄金的机会不多掌柜的不禁大起怀疑心里想道:“天下哪有这种将金子当作银子来使的笨人?不对不对!这人一定是个骗于什么金豆?我看准是黄铜!”

史若梅娇生惯养根本就不知道金价见那掌柜沉吟不语皱眉问道:“怎么这颗金豆还不够付你的钱吗?倘若不够我就再给一颗。”掌柜的越怀疑说道:“小店一向诚实不愿吃亏也不愿占人便宜我只要银子不要金子!”史若梅着急之极说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身上委实没有银子。”掌柜的翻起白眼说道:“没有银子好那你把这件长杉脱给我吧这件长衫我算你二两银子我还可以补回一两银子给你!”

史若梅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叫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你、你、你、你是欺人太甚了哪!”那裳柜的翻起白眼道:“住店付钱没钱忖就走。我准你将衣裳抵价已是格外通融。

你怎能颠倒说我是欺负你了?众位客官评评这个理!”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在人丛中走出两个人来几乎是同声说道:“掌柜的你别吵啦我给这位相公付钱。”

史若梅抬头一望只见两个人同时走到自己的身边一个是书生模样的少年另一个却是个满面横肉的中年汉子令人一看就觉得心里讨厌但却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史若梅想了一想这才想起是在路上跟在自己后头讲怪话的那个汉子。

那脸肉横生的汉子抢先说道:“我平生最爱结交朋友这点小意思你别放在心上。喏掌柜的这两银子你拿去吧。”那书生也道:“萍水相逢请恕冒昧。兄台你也不值得为这些小人生气。”跟着也把一两银子摆在柜台上笑道:“掌柜的你真是有眼无珠金子不要要银子好吧你要银子就收下来罢。”

那脸肉横生的汉子大叫大嚷道:“不成掌柜的你要收我这份银子是我先拿出来的!”那书生笑道:“咱们都是想交个朋友何分先后?兄台不必争了。”

那掌柜的心里想道:“这小子人缘倒好!”但如此一来反而令他为难了刚才他怕史若梅没钱付现在却有人争着付钱那脸肉横生的汉子还瞪起眼睛看他他不知该收哪份银子才好。

史若梅满肚委屈一气之下说道:“多谢两位盛情银子都请收回了吧。小弟不住这问客店了。”她心里在想:“我就不信金子这样不值钱这家客店不要难道第二家客店也不要。”

掌柜的怎肯让生意走掉连忙上前拦阻他还未曾说话那脸肉横生的汉子比他更急早已抢先一步扯着了史若梅道:“相公这镇上就数这家客店最好了掌柜的无礼俺替他陪罪你就委屈点住下来吧。咱们交个朋友。”史若梅满面通红嗔道:“拉拉扯扯干吗?”用力一摔摔脱了那汉子的手那汉子讨了个老大没趣闷声不响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那书生见了史若梅这个动作也不觉怔了一怔遂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兄台说的不错这小镇的客店的确是数这家最好。

仁兄你何必与无知之人计较?”史若梅消了点气一想那脸肉横生的汉子虽然讨厌到底也是一番好意正要向他道歉忽见又有个人走进店来。

这人头斑白五十来岁年纪像个三家村学究其实却是城里一家大字号当铺的朝奉来这小镇收帐的。

掌柜的认得这个朝奉大喜道:“你老来得好请你老给我过一过眼这金子是真的还是假的?”那朝奉慢吞吞他说道:“你们吵的我都听见了有人把金子当成银子来使这事情确是稀罕之至我是想来见识见识!”

这朝奉最初本来也不大相信是真金但他接过金豆只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连忙叫道:“掌柜的你真是有眼无珠财神进了门你却要往外推!”掌柜的惊道:“怎么?”那朝奉道:“这是成色十足的赤金足有七钱重!相公我兑银子给你。”掏出了一锭十两重的元宝另外十两碎银交给史若梅道:“相公按现在的金你算本来该值二十二两七钱五分我身上恰巧只有二十两你又要到城里才能兑换这零头的——”史若梅喜出望外哪里还与他计较零头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多谢多谢你省了我一程脚力这点零头该给你老当作酒钱。”

掌柜的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朝史若梅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结结巴巴他说道:“小的无知得罪了你者你老莫怪。我马上去给你打扫上房。”

史若梅微微一笑将二十两银子全数文给了掌柜说道:“别忙先麻烦你给我买两套衣裳。”掌柜的忙不迭答道:“成成只怕这小镇上买不到好的绫罗绸缎。”史若梅道:“我不要缓罗绸缎只要两套粗布衣裳。银子多下来的给你。我本来说过这颗金豆是要给你抵偿我的一应开支的既然它值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就是你的啦!”掌柜的了呆那朝奉笑道:“你还不多谢这位相公!”那掌柜喜得疯了蓦地大叫一声咚咚呜便给史若梅叩了三个响头连忙吩咐一个伙计给他打扫肩子另一个伙计给他去买衣裳。

史若梅笑道:“好了我的房钱已有了着落了。两位仁兄的盛情我心领了。”她向那书生施了一礼心里很讨厌那脸肉横生的汉子但一想也不好厚此薄彼终于也向他施了一礼。

那汉子刚才碰了史若梅一个钉子脸色还有点下大自然这时讪讪的便想过来搭话史若梅道:“我一路劳顿有话明日再叙靖恕失陪了。掌柜的道:“对对你老是该早些安歇我给你老换过一套干净的被褥。”亲自掌灯带史若梅入她的房间。

那汉子瞅了史若梅一眼朝着她的背影低低哼了一声喃喃说道:“好大的架子!”

正是:少年不识江湖险却惹风波平地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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