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手 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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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的没落原因有很多,赵向北也懒得谈论这个。他只是对于这种事情不以为然而已。
藤泽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抬头看看钟表,拍拍手招呼还在苦思冥想的棋手们:“休息一下吧,该吃饭了。”他站起来站在马晓春的身后笑咪咪的问,“你这里怎么样了?看看局势,可不是很好啊。”

他从棋手们的背后走过去,扫一眼棋盘便点评一番,即便是年轻的棋手,即便局势不好,也要拍拍肩膀勉励一番,才第一个走出对局室。

这让一些日本棋手很吃味,对于堂堂棋圣去鼓励外人的行为并不能理解。

大多数棋手是好的,少数棋手还存在小国寡民心态,藤泽棋圣对于本国棋手自然更加爱护,吃饭的时候聊几句,就足够让他们燃起斗志了。

下午的比赛继续进行,藤泽中午喝多了先去睡觉,吩咐等比赛结束之前叫醒他。然后,汪见虹和邵震中两个人拉一把正抱着膀子看江铸久和依田纪基苦战的小赵,叫到一旁:“看人家下棋干什么,咱来盘?”

这半年小赵在体委混的日子多了,谁见了他都是这么一句话。而小赵也来者不拒,就算是拉他下国际象棋他都成。

无非就是让人没完没了的卒变皇后,对乐乐呵呵的小赵来讲不是大问题。

这次小赵不下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想先看看对局。

这有什么好看的么?邵震中歪头看了看,知道小赵为什么想看棋了。

江铸久这盘棋进行到了下午,也只不过30多手,算得上是在场所有比赛中最慢的了,而主要吸引小赵的是,左上角那个简明大雪崩定式,那个当初他被小赵狠狠扎了一刀的变化。

年轻的老虎显然没见过――他如果见过才是见了鬼――这个变化,整整一个上午两个小时的时间他都在计算,可总归还是吃了亏。江铸久不管他怎么应,直接在左下挂角,把局面导向复杂。

老虎挨了一闷棍之后,更加小心了,收起还稚嫩的獠牙,更加谨慎的进行对局。

依田纪基……赵向北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话:如果棋盘上有地方是我看不清楚的,那么对手一定也看不清楚。

就凭着这股心气,老虎在一段时期以内硬是压得石佛李昌镐抬不起头来,后来年龄渐大,终于被李昌镐翻了身。

可他现在太年轻了。赵向北端详着那张年轻的面庞,心里在暗暗的想:他今年,已经进入名人战循环圈了吧?

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小林觉,比如今村俊也,比如小松英树。

这些人在日后都是很有名的。赵向北饶有兴致的端详着这些年轻人的脸,甚至开始回忆柳时熏是什么时候去日本的。

小林觉醉打柳时熏,那可是一段有名的公案。小赵托着下巴站在马晓春的身后看着小林觉,一直到小林觉莫名的抬起头看他,一脸的困惑。

等到下午4点半的时候,藤泽秀行来了。这时候除了江铸久对依田纪基的那盘棋之外,其他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所有的棋手都围在棋盘边,看着依田纪基苦苦的打着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的天下大劫。

赵向北觉得这种斗志,才是连战连胜李昌镐的根本。

“这盘棋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藤泽秀行在人缝中看到棋盘上的进程,百思不得其解,“这棋是怎么来的?”

他上午看到这盘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江铸久优势,依田纪基下午可能会苦战,可是竟然发展到这样,也很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凭他几十年的经验,他竟然看不出来从中午到现在3个小时时间对局的流程。

即便现在是打劫,藤泽也自信他可以推断出前面50手的手顺来。

他现在真的看不出来了。

藤泽在苦苦思索,赵向北这个看现场的自然没这番苦恼。他知道这棋是怎么来的:江铸久在有小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很过分的攻击左边,而没长牙的依田退让了,于是这棋就败势了,最后硬是凭着坚实的基本功打劫,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江铸久全盘厚实,同时两边都有大劫材,就算是转换,也依然是他赢。

藤泽的困惑,就在于他推算不出优势下江铸久在左边的过分行棋。

他虽然宣称能赢100目不赢99目,可也不会去下这种一旦被反击就不好收拾的棋,只能找别人要棋谱才看到原因。

“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棋呢?”眼看着依田纪基终于扛不住劫被打爆了下边之后黯然认输,藤泽指着棋盘上那个过分手,轻声问。他倒从不觉得这种手段有什么不好,只是因为少见才要问一句,仅此而已。

江铸久沉思良久,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反击的话,那我就留下味道之后回到中央来,如果他退缩,那……”

依田纪基苦苦思考了半个小时的一手棋,现在才明白原来只是试应手,闭上眼睛后悔不迭。

“那么,我来讲一讲吧。”藤泽拿到了所有对局的棋谱之后,首先把赵向北的那盘棋挑了出来,“这盘棋,很有意思。”

依田纪基在看棋听讲,思绪却神游物外。他脑子里一直是那枚过分的棋子,推算来推算去还是觉得当时自己的确是胆怯了,不然只要反击,后面绝对不会没有机会。

这盘棋,简直就是完败。

不过江铸久,什么时候会下这么过分的棋了?依田纪基前年来的时候和江铸久比划过一次,那时候他棋风远没有这么凌厉。这让依田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的比赛里,依田纪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才知道原来“过分”这个词是这么讲的。

第二天的比赛,原本安排的是今村俊也和邵震中的比赛,但藤泽秀行和老陈的想法是,让小赵多和高段棋手比赛。于是邵震中被抛弃了,换成了今村俊也六段对赵向北。邵震中却一点不服的想法都没有,从比赛开始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小赵身边看棋。

今村俊也对于换了个对手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对手换成业余棋手,他有些不大高兴了。

好歹是去年的新人王,日本围棋的六段,现在却要求他和一个业余棋手下分先棋,这让他不能接受:“如果要下,至少是定先,不能分先。”

赵向北遇到了和当初与江铸久对局时候同样的问题:他没有段位,人家拒绝跟他对局。

最后是藤泽用自己的身份摆平了今村俊也,让他不情不愿的和赵向北分先。

既然藤泽出马,今村也没办法,好在他猜到了白棋,如果猜到黑棋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怎么见人。

赵向北的布局堂堂正正,倒是让今村暗暗点头。而在左上星小飞的定式里黑棋扎实的基本功,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今村看着错落有致的布局,依然相信他和业余棋手之间的比赛,胜利的一定是他。

只是当布局结束之后,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局面依然是两分,这让他收起了小瞧的心思,开始有些郑重的对局了。

现在的局面是白棋位置较高,虽然实地上稍稍落后一点,但发展潜力较大。而赵向北拿到了三个角之后,实地充裕,外面缺少一定的支撑。

“这会是一盘好胜负。”藤泽也在关注这盘棋,低声对今天没比赛的马晓春说,“形势两分,现在主要看今村在中央能成多少目。”

“中央?”马晓春眼珠转了转,乐了,“先生,咱打个赌怎么样?”

藤泽一辈子第一好酒,第二好女人,第三好赌,听见这话眼睛就是一亮:“赌点什么?”

“如果您赢了,我带您去好地方。”马晓春笑得高深莫测,“如果我赢了,您带我们去好地方,如何?”

藤泽秀行一口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咱赌什么?”

“赌今村俊也六段中央最多成超不过20目。”马晓春看着低下头正思索什么的赵向北,低声笑着说。

“20目?”藤泽指指棋盘,“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全盘今村不超过50目?可现在赵向北已经有40多目了……好!”他明白马晓春什么意思了,“如果赵向北赢了,而且今村全盘不超过50目,就算我输。”

马晓春也很大方:“如果赵向北输了,就算我输!”

赵向北并不知道对面那俩人在嘀咕什么,更不知道他已经被马晓春寄托了全部希望,用毛巾擦擦下巴之后,在右下角点三三。

藤泽秀行在职业棋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下法,眼睛瞪大了看着那黑子茫然:“这样的话,白棋外面可就是铁厚了。难道他要耍地铁流?可这外面也太厚了吧。”

厚算什么。马晓春暗自感叹:小赵对于实地的偏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和小林光一他们还有有区别的。

赵向北和赵治勋小林光一最大的区别,在于对速度和力量更加看重,尤其是当犹豫了许久的今村俊也尝试性的在右边高吊的时候,他没有像小林那样老老实实的托甚至再退一步低拆把空围住,子落的比那白子还要靠近天元。

“这算什么?”藤泽越发的惊讶了,“这算是攻击么?”

既然老棋圣都觉得这样子很奇怪,也从没见过这一套的今村俊也自然也就更加的犹豫了,许久之后,跳入右边去。

“这样子,应该是很合你心意的吧?”吃饭的时候,藤泽秀行丝毫不顾封盘期间不交流对局的规矩,问赵向北,“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赵向北把嘴里的饭费力的咽下去之后,说:“砍他。”

………

日本?不是日本?挠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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