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代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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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四合夕阳将落大地上暮色更加浓重青萧上的剑痕也已有些看不甚清但触手摸来却仍斑斑可数柳鹤亭微叹又道:“在那刹那之间他目光似乎也为之一变垂地长剑骤然闪电般挑了起来但却似因夕阳耀眼未能立即看出我招中破绽长剑微一颤动那时我左掌已抓向他右腕右手萧业已将点向他右肩只当他此番轻敌过甚难逃劫数!”
他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哪知此人武功之惊人令人匪夷所思就在这一刹那中他目光一瞬右手长剑突然转到左掌之内剑尖一颤笔直地刺向我萧招之中的破绽那时我左掌左指纵能伤得了他的右掌右腕但我右掌右臂却势必要被他左掌长剑刺中这其间全无考虑选择的余地我只得不求伤人但求自保左掌变抓为拍与他右掌相交我身形也就借着这两掌相拍之力向后掠去其中只听叮叮七声微响直到我纵落地上这七声微响似乎还留在我耳中。”

陶纯纯幽幽叹道:“当时我生怕你已受伤落败心里的着急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直到看清你身上一无伤痕才算放下心事!”

柳鹤亭苦笑一声长叹接口道:“我身形虽然站稳心神却仍未稳若不是夕阳耀眼他只怕不等我左掌掌至便已刺穿我的右肋若不是我左掌指力不变抓为拍他那一剑我也无法躲开但他左掌使剑仍有那般威力在我萧上留下七道剑痕右掌仓猝变招仍能接我那全身下击的一拍之力武功实在胜我多多唉——我看似未落败其实却早已败在他的剑下而他明知我取巧侥幸口中却无半句讥嘲言语姑且不论其武功就凭这分胸襟何尝不又胜我多多!”

语声渐更低沉面上神色亦自渐更落寞突地手腕一扬掌中青萧脱手飞出只听“呛”地一声笔直击在山石之上山石片片碎落青萧亦片片碎落本自插在山石中的长剑被这一震之势震了下来落在地上青萧与山石的碎片之上!

众人不禁俱都为之一惊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轻轻说道:“你说他胸襟磊落我却说你的胸襟比他更加可人世上的男子若都像你当胜即胜当败即败武林中哪里还有那么多纷争——”仰望去夕阳已完全没于这面山后她犹豫的面容上忽又绽开一丝笑容微笑着道:“我只顾听你说话竟忘了我们早该走了。”缓缓抬起玉掌将搭在臂弯处的长衫轻轻披在柳鹤亭肩上嫣然又道:“秋夜晚风最易伤人你还是快些穿上衣服我们该走了。”温柔的语言使得柳鹤亭犹豫的面容不禁也绽开一丝感激的微笑一面无言地穿起长衫一面随着陶纯纯向谷外走去。

夜终于来了。

盘膝坐在地上的黑衫黄中汉子们虽然俱都久经风尘但今日所见却仍令他们终身难忘。

他们亲眼看着“灵尸”谷鬼如何被“戚氏兄弟”戏弄嘲笑亲眼看到巨人“大宝”手舞帐篷挥退箭雨亲眼看到他们的两位帮主一人被俘一人受制也亲眼看到白衣人突地从天而降以一身武功震住谷中诸人黄破月却乘隙逸去!

此刻他们又亲眼看到一切惊心动魂的事情俱已烟消云散。

直到柳鹤亭与陶纯纯两人的身形转出谷外谷中顿时变得冷清无比。

于是他们各各都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寂寞凄清的寒意自他们心底升起竟是他们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来未曾经历!

于是他们心里都不禁有了去意只是帮主黄破月临去之际却留下叫他们等候的言语他们虽也不敢违命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各人心头都似压有一副千斤重担压得他们几乎为之窒息。

就在这寂寞、冷清的刹那之间!

四面山头突地闪过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双手连扬抛下数十团黝黑的铁球铁球落地“噗”地一声巨响!那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却又有如鬼进一般一闪而没!

黑衫汉子见到铁球落地不禁心中齐都一愣!

哪知……

转出谷外柳鹤亭放眼四望只见山色一片苍茫眼界顿时为之一宽心中积郁也似乎消去不少。陶纯纯素手轻轻搭在他臂弯之上两人缓缓前行虽然无言但彼此心中似乎都已领会到对方的千百句言语。

山风依依大地静寂初升的朦胧星光膝胧暮色映着他们一双人影林间的宿鸟似乎也忍不住要为他们出啁瞅地羡慕低语。

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地——

山深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地大震震耳欲聋两人齐地大惊耳畔只听一片隆隆之声夹杂着无数声惨呼目中只见自己来路山后突地有一片红光闪起。

柳鹤亭面容骤变喝叱道:“那边陋谷地之中必生变故——”不等语声说完身形已向来路掠去来时虽慢去时却快接连数个纵身已到山谷人口之处但这景物佳妙的世外洞天却已全非方才景象。

惨呼之声渐少渐渺隆隆之声却仍不绝于耳。

山石迷漫烟火冲天四面山巅半已倒塌柳鹤亭呆呆地望着这漫天飞舞的山石烟火掌心不觉泛起一掌冷汗。

“我若是走迟一步留在这谷中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一念至此更是满头大汗洋洋而落突又想起坐在谷中的数十个黄中汉子此刻只怕俱都肢断身残心中不觉更是悲愤填膺只听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想必陶纯纯心中比自己还要难受!

他不禁伸手握住她的香肩只觉她的娇躯在自己的怀中不住颤抖他不忍再让她见到这不可收拾的残局伴着她又自缓缓转身走去!

身后的惨呼声响终于归为寂静但他的脚步却变得无限沉重他自己也不忍再回头去看一眼只是在心中暗问自己!

“这是谁下的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

再次转出谷外山色虽仍和方才一样苍茫大地虽仍和方才一样静寂但这苍茫与静寂之中却似平添了无数凄凉之意。

他们没看方才走过的山路缓缓前行突地陶纯纯恨声说道:

“乌衣神魔!一定就是那些乌衣神魔!”

柳鹤亭心意数转思前想后终于亦自长叹一声低声说道:

“不错定是乌衣神魔!”

又是一段静寂的路途他们身后的山林中突地悄悄闪出两条白影闪避着自己的身形跟在他两人的身后!

陶纯纯柔顺如云依在柳鹤亭坚实的肩头上突地仰悄语:“后面有人!”

柳鹤亭剑眉微剔冷“哼”一声装作不知缓缓前行眼看前面便是自己与“戚氏兄弟”相遇的那条山道夜色朦胧中山道上似乎还停留着数匹健马他脚步越来越缓其实却在留神分辨着自己身后的声息突地大喝一声:“朋友留步!”掌心一穿身形突地后掠数丈眼角一扫只见两条白影在林中一闪柳鹤亭转身正待扑去哪知林中却已缓缓走出两个披着长的银衫少女缓缓向他拜倒。

这样一来却是大出柳鹤亭意料之外他不知这两个银衫少女为何单独留下跟踪自己亦不知自己此刻该如何处置!

只觉一阵淡淡香气随风飘来陶纯纯又已掠至他身后轻轻说道:“跟踪我们的就是她们么?”

柳鹤亭点了点头干咳一声低声道:“山野之中你两个年轻少女怎能独行还不快些回去!”他想了半天所说言语不但没有半分恶意而且还似颇为关切陶纯纯“噗哧”一笑柳鹤亭面颊微红低声又道:“你两人若再偷偷跟踪我莫怪……莫怪我再不客气!”

语声一了转身就走他生性平和极难对人动怒对这两个弱质少女更是难以说出凶恶的言语只当自己这一番说话已足够吓得她两人不敢跟踪。

哪知突听这银衫少女娇喊道:“公子留步!”

柳鹤亭剑眉微皱停步叱道:“你两人跟踪于我我一不追究二不查问对你等已是极为客气难道你两人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转过身去只见这两个银衫少女跪在地上对望一眼突地以袖掩面轻轻哭泣起来香肩抽*动似是哭得十分伤心。

秋夜荒山面对着两个云鬓蓬乱、衣衫不整、哀哀痛哭着的少女柳鹤亭心中怒既不是怜又不是一时之间竟作声不得!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瞟了他一眼婀娜走到她两人身前道:“你们哭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语气之间充满怜惜竟似对这两个无故跟踪自己的少女颇为关怀!

只见她两人突地抬起头来流泪满面抽泣着道:“姑娘救救我们……姑娘救救我们……”一起伏到地上又自痛哭起来。

啼声婉转凄楚动人膝胧夜色衬着她两人伶仃瘦弱的娇躯柳鹤亭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低声又道:“你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之事只管对这位姑娘说出便是!”

陶纯纯娇靥之上梨窝微现瞟了柳鹤亭一眼轻声道:“对了你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的事只管对这位公子说出好了!”

柳鹤亭呆了一呆还未完全领略出她言下之意那两个银衫少女又已一起仰娇啼着道:“真的么?”

柳鹤亭轩眉道:“你两人若有——”

干咳一声倏然不语。

陶纯纯眼波一横接口道:“你两人若被人欺负了或是遇着了很困难的事说出来我和这位公子一定帮你解决绝对不会骗你们的。”

左面的银衫少女伸袖一拭面上泪痕俯仍在轻位道:“这件事只要姑娘和公子答应就能救得枫儿和叶儿一命否则……”语声未了两行泪珠又自涔涔而出月光映影山风拂伶仔弱女弱质伶仔凄楚动人。

陶纯纯星眸凝睬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陶纯纯轻轻道:“这位公子已经答应了你……”

右面的银衫少女仍然不住哭泣一面哀声道:“姑娘若不答应叶儿和枫儿一样还是没命只望姑娘可怜可怜我们……”

陶纯纯轻轻一声叹息缓缓说道:“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快起来不要哭了!”

左面少女哭泣虽止泪痕却仍未干也轻叩了个头哀哀道:“我只怕……”

柳鹤亭剑眉微皱低声道:“只要我等能力所及自无话说此事若非我等能力所及——”

左面少女接口道:“叶儿早说过只要姑娘和公子答应一定可以做到的。”

右面少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早已不再哭了目光一会儿乞怜地望向陶纯纯一会儿乞怜地望向柳鹤亭轻轻说道:“只要姑娘和公子将枫儿、叶儿收为奴仆让我跟在身边便是救了我们否则——”眼眶一红。又似要哭了起来。

柳鹤亭不禁一愕心中大奇却见陶纯纯秋波一转突地轻笑道:“这件事容易得很我们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不会反悔!”

“叶儿”和“枫儿”破涕一笑轻快地又一叩头娇声道:“婢子拜见公子姑娘!”纤腰微扭盈盈立起仍有泪痕的面靥上各各泛起一丝娇笑。

陶纯纯带笑看她们半晌又道:“不过我要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被那两个‘将军’命来跟踪我们的?”

叶儿、枫儿齐都一愕花容失色眼波带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地对望了几眼却听陶纯纯又道:“可是你们明明知道绝对无法跟踪我们却又不敢不听从两个‘将军’的命令想来想去就想了个这样的绝招来对付我们知道我们心软不会不答应你们的你说是不是?”

叶儿、枫儿两膝一软倏地又跪了下去左面的叶儿颤声道:“姑娘兰心慧质什么事都逃不过姑娘眼里。”

枫儿接道:“我们只请姑娘可怜我们枫儿和叶儿若不能跟着姑娘一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杀死而且说不定还是悄悄的杀死……”语气未了香肩抽*动又哭了起来。

柳鹤亭剑眉一轩心中但觉义愤难当低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们跟着我们就是!”转向陶纯纯道:“我倒不信他们能做出什么手段!’

陶纯纯轻轻一笑嫣然笑道:“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柳鹤亭但觉心头一荡忍不住脱口道:“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陶纯纯缓缓垂下头夜色朦胧中似乎有两朵红云自腮边升起远处传来两声马嘶她轻声道:“那两匹马可是留给你们的?”

叶儿、枫儿一起破涕为笑拧腰立起齐声应是。

柳鹤亭心中却还在反复咀嚼着那句温柔的言语:“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星光之下两匹健马驮着四条人影向沂水绝尘飞去!

沂水城中万籁俱寂。

向阳的一间客栈中西面的一座跨院里仍有一灯荧然。

深夜经过长途奔驰面对孤灯独坐在柳鹤亭却仍无半分睡意秋风吹动窗纸籁簌作响他心中的思潮亦在反复不已。

这两夜一日的种种遭遇此刻想来俱似已离他极远却又似仍在他眼前最令他心中难受的便是谷中的数十个黄巾大汉的惨死。

突地又想到:“若是‘戚氏兄弟’仍困于洞中未曾逃出岂非亦遭此祸!”一念至此他心中更是悲愤难过出神地望着灯花闪动灯花中似乎又闪出“戚氏兄弟”们喜笑颜开的面容。

他想到那夜深山之中被他们捉弄的种种事情心中却丝毫不觉可怒可笑只觉可伤可痛他生具至性凡是以真诚对他之人他都永铭心中难以忘怀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那本得自“戚大器”靴中的“秘籍”望着这本“秘籍”微微起皱的封皮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觉又落入沉思中。

良久良久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八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天地奥秘俱在此中!”

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凄惨的笑容再思及“戚氏兄弟”的一生行事不知这本“秘籍”之中究竟写的是什么忍不住又翻开了第二面却见上面写着的竟是一行行蝇头小字字迹虽不整齐却不知这四个无臂无手的老人是如何写出来的。

只见上面写道:

“语不惊人不如不说鸡不香嫩不如不吃人不快活死了算了!

“香嫩鸡的做法依法做来香嫩无穷。

“肥嫩的小母鸡一只葱一把姜一块麻油二汤匙酱油小半碗盐巴一大匙……”

后面洋洋数百言竟都是“香嫩鸡”的做法柳鹤亭秉烛而观心中实不知是悲痛抑或是好笑暗中叹息一声再翻一页上写:

“甲乙两人各有一马苦于无法分别极尽心智苦思多日得一良策寻一皮尺度其长短才知白马较黑马高有七寸。”

柳鹤亭再也忍不住失声一笑但笑声之后却又不禁为之叹息这兄弟四人不求名利与世无争若然就此惨死天道岂非大是不公。

又翻了数面只见上面写的不是食经便是笑话只令柳鹤亭有时失笑有时叹息忽地翻开一页上面竟自写道:

“快活八式功参造化见者披靡神鬼难当。”柳鹤亭心中一动:“难道这‘快活八式’便是他兄弟制敌伤人的武功?”不禁连忙翻过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快活八式:

“第一式:眉飞色舞第二式:龀牙咧嘴第三式:乐不可支第四式:花枝乱颤第五式:头舞足蹈第六式:前仰后合第七式:雀跃三丈第八式:喜极而涕。”

柳鹤亭见了这“快活八式”的招名心中当真是又奇又怪又乐又叹奇怪的是他再也想不透这些招式如何能够伤人乐的是这兄弟四人一生玩世就连自创的武功也用上这等奇怪名目叹的却是如此乐天之人如今生死不知凶吉难料。

他暗然思忖半晌便再翻阅看去却见这“快活八式”名目虽可笑妙用却无方越看越觉得惊人越看越觉得可笑这八式之中全然不用手掌却无一式不是伤人制敌著非一代奇才纵然苦思一生也无法创出这八式中的任何一式来。

看到一半柳鹤亭不禁拍案惊奇暗中恍然忖道:“那时我伸手捉他肩头他身形一颤便自躲开用的竟是这第三式‘花枝乱颤’而他与‘灵尸’谷鬼动手时所用的招式看来定必是第六式‘前仰后合’原来他兄弟一笑一动俱都暗含武功上乘心法我先前却连做梦也未曾想到。”

东方微现曙色柳鹤亭仍在伏案静读忽而喜笑颜开地放声大笑忽地剑眉深皱地掩卷长叹此本“秘籍”之上开头几页写的虽是一些滑稽之事但越看到了后来却都是些令人不禁拍案惊奇的武学奥秘尤其怪的是这些武功秘技俱都全然不用手掌件件皆是柳鹤亭前所未闻未见。

最后数页写的是气功之秘其运气之妙竟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全然大不相同柳鹤亭天资绝顶虽只看了一遍却已将其中精奥俱都了然于胸。

鸡啼声起此起彼落柳鹤亭手掌微挥扇灭烛火缓缓将这本“秘籍”放入怀中触手之处突觉一片冰冷他心念一动才想起那翠衫少女交给他的黑色玉瓶此刻仍在怀中。

刹那之间翠衫少女的婀娜身影便又自他心底泛起。

随着这身影泛起的还有许多个不能解释的疑问而这些疑问之中最令他每一思及便觉迷惘的就是。

“那翠衫少女是否真的就是那冷酷残忍的‘石观音’石琪?”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牵涉着陶纯纯的真诚他缓缓取出这黑色王瓶曙色迷惘之中玉瓶微闪乌光他暗叹一声暗自低语:“江苏虎丘西门笑鸥?他是谁?是谁?……”浓林密屋中的种种秘密在他心中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他缓缓长身而起推开向阳的窗门一阵晓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吸进一口清新而潮湿的空气但心中思潮却仍有如夜色般的黝暗。

突地门外一阵叩门声响陶纯纯闪身而入嫣然一笑道:“早!”眼波转处瞥见床褥整齐的床铺柳眉轻颦又道:“你难道一夜都没有睡么?”

柳鹤亭叹息一声点了点。

陶纯纯转眼瞥了他手中玉瓶一眼轻叹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婀娜的走到他身畔伸出玉手按住他肩头道:“快去歇息一会儿唉——你难道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么?”

朝阳之下只见她云鬓未整星眸微晕面目越娇艳如花柳鹤亭但觉一阵震撼心怀的情潮自心底深处升起不能自禁地反手捉住她的一双皓腕垂下头去又见眼波荡漾情深如海。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相望柳鹤亭头垂得更低更低……

突地门外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房门“砰”地一声撞了开来柳鹤亭心头一惊轩眉叱道:“是谁?”

咯咯笑声之中只见门外跌跌撞撞、拉拉扯扯地撞入两人来竟是那“南荒大君”门下的一双银衫少女!

柳鹤亭不禁惊奇交集只见她两人又笑又闹你扯住我的头我拉着你的衣襟你打我一掌我敲你一拳……丝紊乱衣襟零落且从门外一直打入门内竟连看也不看柳鹤亭与陶纯纯一眼柳鹤亭的连声叱止她两人也似没有听见。

两人越闹越凶闹到桌旁叶儿一把抓起桌上油灯劈面向枫儿掷来枫儿一让油灯竟笔直地击向柳鹤亭的面门。

柳鹤亭长袖一拂油灯“砰”地一声跌出窗外灯油却点点滴滴溅满了窗纸枫儿一把抓起茶壶却掷到了墙上残茶四溅碎片飞激两人打得不够竟一来一往地掷起东西来了柳鹤亭既惊且怒却又不便伸手去阻拦两个正值豆寇年华的少女连喝数声顿足道:“这算什么?她两人莫不是疯了。”转向陶纯纯又道:“纯纯你且伸手将她两人制住问个清楚究竟——”

语声未了突见两人一起穿窗而出一个肩上披着毛巾的店伙手里提着一壶滚茶方自外走向房中突见两个银衫少女从窗中飞了出来又笑又嚷又打又闹不禁惊得呆了“砰”地一声手中茶壶跌到地上壶中滚茶溅得他一身一腿。

柳鹤亭剑眉一轩忍不住轻喝一声闪电般掠出窗外伸出铁掌一把拉着叶儿的肩头沉声喝道:“你疯了么还不快些停下……”

叶儿口中不住咯咯痴笑肩头挣来挣去枫儿突地扬掌一拳劈面向柳鹤亭打来。

柳鹤亭手腕一翻闪电般扣住她的脉门。

枫儿用力甩了两甩却怎会甩得开笑声一顿突地坐到地上大嚷道:“救命救命强盗来了打强盗!”

柳鹤亭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奇、又怒那店伙几曾见过这般奇事不禁忘了腿上疼痛呆立而望柳鹤亭孤掌难鸣虽已将这两个形如疯狂的少女一手一个捉在手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地又有一声苍老沉重的叱声响自房外”沉声叱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女朋友你这等行径还算得上是大丈夫么?……”

柳鹤亭无法闪避只得放开两人错步拧身让开这一拳方待解说哪知叶儿、枫儿揉了揉肩头、腕际突又大嚷着向门外奔去柳鹤亭知道似此情况她两人万无不出事情之理方待跟踪追去。

哪知这老人又自大怒叱道:“朋友你难道还不放过她两人么?”呼呼两拳贯耳击来柳鹤亭只能闪避无法还手这老人拳法不弱一时之间他竟脱身不开。

陶纯纯手扶窗门秋波转动直到此刻方自掠出窗外娇喝道:“我到外面去追她们。”

柳鹤亭心神一定身躯闪动避开这老人急攻的数拳口中说道:“老前辈已有误会可否停手听在下解释。”

哪知这老人全不理会反而怒叱道:“似你这等轻薄子弟武功愈高愈易贻害江湖老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长髯拂动时呼呼又是数拳。

柳鹤亭心中不禁也微微有气心想这老人偌大年纪脾气怎地还是这等莽撞但又知道此人此举全属正义;自己定然不能还手轻轻闪过数拳只见这老人拳风虽颇沉厚但拳法却不甚高明招式中尤其破绽甚多在江湖中虽可称高手但与自己对敌却还相差颇远。

又打了数招老人似乎越激怒髯皆张暴跳如雷口中连番怒骂直将柳鹤亭骂成了一个世上最最轻薄无耻的登徒子弟拳势亦更激烈生像是恨不得一拳就将柳鹤亭伤在手下。

柳鹤亭心中又气又笑这老人如此容易被激怒岂是与人交手之道他年纪虽轻但却深得武家对敌的个中三昧知道心浮气躁最是犯了此中大忌又过数招他身形轻轻一闪掠后一丈便已脱开老人拳风之外方待好言解说哪知身后突地一缕尖风刺来!

一个娇甜轻脆的口吻说道:“爹爹将这无耻狂徒交给燕儿好了。”柳鹤亭脚下微一滑步陡然翻身让开一剑只见一个青中包头、青衣窄袖的绝色少女掌中青锋连闪又自攻来三剑剑式锋利剑式狠辣招招俱刺向自己要害竟似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那老人呼呼喘了两口气又手叉腰站到一旁尤在怒喝:“燕儿这厮身法甚是滑溜你只管放开身手招呼他便是。”

青衣少女娇应一声玉腕一翻剑锋飞抹剑招倏然一变霎眼之间但见青光漫天剑气千幻柳鹤亭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愣他见到那老人武功不高只当她女儿剑术亦是泛泛哪知她此刻展开身手剑式之轻灵幻变竟是江湖少见。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而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青衣少女剑光霍霍竟已向他攻来七剑!

这七剑剑式连绵招中套招一剑接着一剑矢如龙翔矫如凤舞连刺柳鹤亭双肩、前腕、双肘七处大穴。

柳鹤亭衣袂飘飘长袖飞舞虽将这七剑一一躲过但已不似方才那般从容再躲数招只听阵阵痴笑由远而近似乎在打着圈子柳鹤亭暗中焦急知道今日若不还手当真不知何时该是了局陶纯纯一去不返又不知那两个少女是否已斗出祸来。

高冠老人怒目旁观看了半晌只见这“登徒子弟”虽然迄今尚未还手但身法之轻灵曼妙无与伦比心中不觉又气又奇面上也不觉现出惊异之色目光一转突地一声大喝:“你们看些什么!

原来窗门外已聚集了数个早起的旅客闻见声响跑来旁观听到这一声大喝出门人不愿多惹是非耸了耸肩膀都转身走了青衣少女刹那间一连刺出数十剑却连对方的衣袂也没有碰到一点柳鹤亭只当她也将觉不住气那时自己便要出手将之惊走。

哪知这少女竟与她爹爹大不相同数十招后剑势突又一变由轻灵巧快变为沉厚雄浑秋波凝睇正心静气目注剑尖左掌屈指无名指、小指连环相叠而成剑诀与剑法相辅相生竟像是一个有着数十年功力的内家剑手哪里还像是一个年方破瓜的窈窕少女。

剑招一变情势亦为之一变柳鹤亭身形步法问似已微有明象青衣少女秋波一转知道对方若再不还手不出十招便得败在自己剑下嘴角不禁升出一丝笑意哪知就在她心神微一旁骛的刹那之间突见对方长袖一拂宛如从云端向自己剑尖拂来般她脚下立一错步玉掌疾伸“唰唰”两剑一左一右刺向柳鹤亭的双肩剑招方出突觉手腕一麻掌中长剑“呛”地一声清吟!

她大惊之下拧腰后掠秋波转处却见自己掌中长剑竟已齐腰折断!

老人本见他爱女已将得胜突见这轻薄少年长袖之中弹出一指爱女手中长剑竟自应指一折两断心念转处大声喝道:“盘古斧!”

柳鹤亭本自不愿与他父女交手更不愿露出自己身份来历是以长袖先拂手指后弹意在掩饰哪知这老人一语便已喝破自己这一招的来历心中亦不禁为之一怔只见老人一步掠到身前沉声道:“伴柳先生是你何人?”

柳鹤亭微一沉吟终于答道:“家师。”

锦袍老人浓眉一扬神情微变突地连退三步仰天一声长叹!柳鹤亭心中大奇不知道这老人叹的什么却听他已自沉声叹道:“苍天啊苍天!你难道当真无眼?伴柳先生一生行事正大光明是何等胸怀坦荡的磊落君子你为何要教他收下这等不肖子弟?”

柳鹤亭暗叹一声知道这老人对自己误会已深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长袖垂处躬身一揖朗声说道:“小可自知愚鲁无材但亦绝非老前辈想象中之登徒子弟方才之事全出误会——”

锦袍老人浓眉一扬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女老夫亲眼目睹你岂还能狡辩!”

语声方了突地一声娇笑自远而近一闪而来。

柳鹤亭大喜道:“纯纯她们捉回来了么?”

陶纯纯一声娇笑飘然落下缓缓道:“亲眼目睹的事有时也未必正确哩!”

锦袍老人呆了一呆突地仰天狂笑起来。一面狂笑着道:“亲眼目睹之事还不正确哈哈——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至今还没有听过如此言语。”

陶纯纯手抚云鬓娇笑接道:“曹操误踏青苗微法自判王莽廉恭下士天下皆知若以当时眼见情况判其善恶岂非失之千里。”

锦袍老人不禁又自一呆!

陶纯纯缓缓接道:“三国关公还金赠袍过五关、斩六将老前辈当时若也在旁眼见岂非要说他对曹操不义?吴越西施为家国施媚术老前辈当时若也在旁眼见岂非也要说她不忠昔年滇中大侠嫉恶如仇遍杀江湖匪寇鄱阳一役单剑纵横诛尽两湖淫贼据闻湖水为之变赤老前辈若也亲见难道要说他不仁还有——还有的事大多了我说也说不尽一时眼见未必属真老前辈你说是么?”

锦袍老人膛目结舌木然而立只觉她这番言语说得教人无言可对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大喝道:“这等事情哪能与方才之事相比纵然你舌灿莲花也难使……”

陶纯纯轻轻一点头双掌一击院门外走出四个店伙将那两个银衫少女抬了进来陶纯纯含笑又道:“这少女两人形已疯癫所以我们才会制止她们为的只是怕她们惹出祸事伤人害已难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么?”

锦袍老人浓眉一扬大步走到那两个似乎已被点中穴道的少女身前俯看了半晌伸手翻了翻她两人的眼角把了把她两人的脉息挺胸立起瞑目沉思半晌突地又走到柳鹤亭身前当头一揖说:“老夫错了!休怪休怪。”

柳鹤亭见了这老人的言语举止知道此人定是个胸情坦荡、直心热肠的性情中人方待还礼谦谢哪知这老人一揖之后转身就走竟笔直地走向自己所赁的厅堂回喝道:“将她两人快些抬入老夫还要仔细看看。”

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互相一笑并肩走入。

那青衣少女本自手持断剑呆呆地愣此刻突地掠至柳鹤亭身侧朝他肩头一拍柳鹤亭愕然转身心中大奇却听她已说道:“方才我那一剑若不用‘左右分花’反而‘倒踩七星’绕到你身右然后再用‘袖撤连环’刺你肋下三寸处的‘天灵’大穴你势必要先求自保我掌中之剑就不会被你折断了吧!”

柳鹤亭本在奇怪这女子为何要拍自己的肩膀见她那番言语方知她方才输得甚不心服微微一笑缓缓道:“我用的是左指!”

青衣少女倏然垂下手掌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瞬即又说道:“那么我就用‘缩尺成寸’的身法一闪到你身左剑身随势削你的右足你若闪身掠开我就反手刺你足心‘涌泉’你若转身后避我就抖手刺出一招‘七月飞花’剑尖三点分点你左肋‘膺窗’、‘乳根’、‘期门’三处大穴。”

柳鹤亭微微皱眉暗道一声:“这女子剑招怎地如此狠辣。”口中却毫不犹豫他说道:‘我既不纵身亦不后退你脚下方动我右手两指就先去点你右腕的脉门左时撞你脐上‘分水’你纵能躲开这两指但你手中之剑就仍要被我折为两断!”

青衣少女呆了一呆轻叹道:“你的右手呢?”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我还需用右手么?”转身走入大厅走了两步忍不住回望去。

只见这少女木然呆立俯垂目朝阳之下只见她眼帘之中竟已垂落两滴晶莹的泪水心中突地大为不忍停下脚步正待安慰她两句又听她幽幽一叹缓缓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我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地专练剑法哪知我苦练了十年的剑法到了人家面前竟有如儿戏。”双手一垂手中断剑“铛”地落下。

柳鹤亭恍然忖道:“难怪她剑法这般精纯原来是此缘故。”转念又忖道:“她苦练多年的剑法如此轻易地败在我手下心里自然难受。”一念至此忍不住悦声道:“姑娘不必伤心若以剑法而论以在下所见在武林中已是极少敌手了。”

青衣少女垂沉思半晌突地抬起头来嘴角微泛笑容口中说道:“对了你虽然胜了我;却不是用剑法胜的。”纤腰突地一扭又自掠到柳鹤亭身侧一把捉住柳鹤亭的手掌娇声道:“你老实告诉我在你眼中所见的人物中有没有剑法高过我的?”

柳鹤亭手掌被她捉在手里心中既觉不安又觉好笑暗中笑道:“原来这少女是个剑痴除剑之外丝毫不懂世事!”虽想安慰于她却又不会对人说出欺骗的言语沉吟许久终于苦叹了一声缓缓道:“不瞒姑娘说昨日小可见到一人一剑便将小可击败若以剑法而论此人实在胜过姑娘一筹但姑娘年纪还轻来日成就不可限量——”青衣绝色少女柳眉一扬接口道:“他一剑就击败了你?真的?”

柳鹤亭长叹颔道:“真的!”

青衣少女怔了一怔眼帘一垂轻轻放下柳鹤亭的手掌缓缓走到她爹爹身侧喊道:“爹爹……”语声未了泪光闪动又有两滴泪水夺眶而出顺腮流下。

锦袍老人半躬身躯犹在俯身查看那两个已被人放在椅上的银衫少女一会儿附耳侧听她们心跳的声音一会儿扳开她们的手掌突又铁掌一托一捏捏住她们的下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银盒将她们的唾沫刮在盒中对她爱女所有的言语动作竟全然不闻不见。

柳鹤亭凝注这父女两人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父女两人的心性当真是一模一样怪得可爱。”心下不觉又是感叹又是好笑。

侧目一望陶纯纯一双秋波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不觉伸手指了指这父女两人的背影失声笑道:“你看他们……”突又觉得不应在背后论人长短倏然住口缩回手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唇边颔下这才知道自己这两日未曾梳洗颔下微髭已有一分长了。

却见陶纯纯突地悄悄踱到他身侧低语道:“香么?”

柳鹤亭怔了怔方自领悟到她言中之意因爱生妒无情不嫉少女娇嗅最是动心他不觉忘情地捉住陶纯纯的柔荑举到鼻端笑道:“香的!香的!”

哪知陶纯纯突地冷“哼”一声反手甩开了他的手掌转身走入厅侧套房再也不望他一眼。

柳鹤亭不禁又自一怔暗叹道:“她心眼怎地如此窄小!”转念又忖道:“她若是对我无情想必便不会如此她既然对我有情我只应感激怎能怪她。”

一时之间他心里反反复复都是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无情便不如此有情不该怪她……”长叹一声亦欲跟她一同进去哪知锦袍老人突地直起腰来沉声一叹摇头道:“好厉害好厉害!”

柳鹤亭脚步一顿愕然道:“厉害什么?什么厉害?”

锦袍老人伸手向椅上的银衫少女一指沉声问道:“这两个女子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柳鹤亭皱眉道:“她两人与在下由沂山一路同来不知怎地突然癫狂起来——”

锦袍老人目光一凛厉声接道:“她两人与你一路同来昨夜身中奇毒你怎会不知莫非她两人身中之毒就是你施放的么?”

柳鹤亭剑眉一扬变色道:“身中奇毒?昨夜中毒?老前辈此话怎讲?难道她两人之所以癫狂非出自然而是被别人以药物所迷?并且是在昨夜?”

锦袍老人目光紧紧盯在柳鹤亭面上像是要看出他言语的真诚凝目半晌方自缓缓道:“她两人不但身中奇毒而且所中之毒世罕其匹竟能将人之本性完全迷灭所幸她两人作之时有人在侧制止否则若是任她在乱山乱野之间狂奔狂走数日或是将之闭于密室苦苦折磨数日待其药力消过这两人便从此本性迷失良知混灭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柳鹤亭变色倾听只听得心头颤寒意顿生木然良久垂低语道:“昨夜中毒?在下怎的丝毫不知?丝毫不知……”突地抬头道:“老前辈既知药性可有解方?”

锦袍老人苦叹一声道:“老夫昔年浪游天下对天下所有迷药、毒药均曾涉猎自信对于解毒一方尚有几分把握但此种药物却是老夫生平未见!”

柳鹤亭怔了半晌“噗”地坐到椅上心中惊骇交集缓缓道:“此毒虽然可怕但下毒之人却更为可怕这女子两人昨夜就住在我卧房之旁我尚且一夜未眠但她两人何时中毒我竟然半点也不知道难道……目光四扫一眼:“难道这店家……”

锦袍老人接口道:“此种毒药天下罕睹便是昔年‘武天媚’所使**之药只怕也没有此药这般厉害店家焉有此物……”语声一顿突地瞥见他爱女面上的泪珠似乎为之一怔诧然道:“燕儿你哭些什么?”

青衣少女伸手一拭泪痕依依道:“爹爹我剑法……我剑法……”索性伏到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锦袍老人浓眉深皱伸手轻抚她爱女的秀黯然说道:“燕儿你是伤心你剑法不如人么?”

青衣少女伏在桌上抽泣着点了点头锦袍老人苦叹一声缓缓又道:“要做到剑法无敌谈何容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敢称剑法天下第一?你伤心什么只要肯再下功夫还怕不能胜过别人么?”

柳鹤亭心中虽然疑云重重紊乱不堪但见了这种情况忍不住为之叹息一声插口说道:“方才在下亦曾以言语劝过令媛但——”

锦袍老人苦叹接口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对剑法如此痴迷实在要怪在老夫身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远远投向院外长叹又道:“昔年老夫自诩聪明绝顶对世间任何新奇之事都要去学它一学看它一看数十年来老夫的确也学了不少看了不少但世间学问浩如沧海无穷无尽人之智力却有如沧海一粟到底有限老夫旁骛杂学大多对武功一道不免无暇顾及与人动手总是吃亏的多江湖中人竟送我‘常败高手’四字作我之号。”

语声微顿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愤恨怨毒之色切齿又道:“不说别人便是家兄也常冷言讥讽于我说我是‘学比管乐——不如!誉满武林——常败!红杏才华——可笑!青云意气——嫌高!’我心中气愤杂填却又无法可想纵想再下苦功但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我再下苦功亦是徒然!”

柳鹤亭目光望去只见他双拳紧握切齿怒目想到他一生所遇心头不禁一懔暗叹忖道:

“听他言语想必他幼年定必有神童之称是以由骄矜不免生出浮躁是以好高骛远哪知到头来却是博而不精一事无成只是悔之已晚如此说来纵是心比天高若无恒毅之力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不禁对自己今后行事生出警戒。

只见这锦袍老人忽又缓缓垂下目光放松手掌沉声叹道:“老夫晚来追忆往昔自多感慨见到小女幼时生性竟也和老夫童稚时一样老夫以己为鉴自不愿她再蹈我这覆辙是以自幼便令她屏弃杂学专攻剑术甚至连女红闺事都不准她去学哪知过犹不及她沉迷剑术竟然一痴至此!”

柳鹤亭听到这里暗叹忖道:“原来这少女之所以成为剑痴竟有是这般原因。”抬目望处只见这老人手持长髯垂无语方才的豪情胜慨此刻俱已不见青衫少女伏案轻位白红颜各自黯然相映之下更见清凄!

一时之间柳鹤亭只觉自己似乎也随之感染心中一团闷气无法排遣……

哪知锦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又仰天长笑起来朗声笑道:

“西门鸥呀西门鸥!你一生自命别无所长只有‘豪’之一字可称不败怎的今日也学起这般儿女之态来了。”大步奔至厅前朗声喊道:“店伙酒来!”

“西门鸥”三字一经入耳柳鹤亭心头不禁为之一震突地长身而起一步掠至厅门脱口道:“西门鸥三字可就是老前辈的台甫?”

锦袍老人朗声笑道:“不错‘常败国手’西门鸥便是老夫。”

柳鹤亭微一沉吟道:“有一西门笑鸥不知和老前辈有无渊源?”

西门鸥霍然转过身来目中光彩闪动凝注在柳鹤亭身上缓缓说道:“西门笑鸥四字便是家兄替他儿子取的名字。”突又仰天笑道:“所为‘笑鸥’者自然就是‘笑西门鸥’也他自己笑我尚嫌不够更要叫他的儿子也一起来笑我西门鸥呀西门鸥!你当真如此可笑么?”话声渐弱语气也渐渐沉痛突地大喝一声:“酒来酒来!”心中的万千积郁似乎都想借酒扫出。

柳鹤亭茫然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口中讷讷连声一字难吐心中却在暗自思忖:“原来西门笑鸥便是此人之侄看来这西门一姓竟是个武林世家!”他初入江湖竟未听过“虎丘双飞姑苏双雄东方西门威镇关中”这四句流传江湖的俗谚更不知道这句俗谚中所说的“西门”二字便说的是苏州虎丘飞鹤山庄也就说的是西门鸥之一族!

但柳鹤亭却已知道这西门鸥与他兄长之间定必甚是不睦是以他也无法将查问“西门笑鸥”之事问将出口只见那青衫窄袖的绝色少女盈盈站了起来款款走到她爹爹身侧手拭痛泪轻轻说道:“爹爹大伯对你表面看来虽然不好但其实还是关心你的……”

西门鸥浓眉一扬瞪目叱道:“你懂得什么?”长叹一声敛眉垂目轻轻一抚他爱女香肩目光中突地满现慈祥之意和声悦色接口又道:“孩子你懂得什么……”

这两句“懂得什么”言词虽然完全一样语气却是不相同一时之间柳鹤亭但觉熙熙父爱充满房中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暗叹一声走到院外朗声喝道:“酒来酒来……”

此刻朝阳虽升仍在东方秋日晴空一碧万里。

直至日影西移暮蔼夕阳自碎花窗间投入一片散细花影柳鹤亭、西门鸥这一老一少满怀愁绪的武林豪客还仍在这片细碎光影中相对而斟虽无钓诗之心却有扫愁之意哪知愁未扫去却又将一番新愁兜上心头。

细花的窗根下木然凝坐着的青衫少女柳眉微颦香腮轻托一双秋波像是在凝注着自己的一对纤纤弓足又似乎已落入无边无际的一片冥思她目光是深邃而美丽的但却远不如陶纯纯的灵幻而多姿陶纯纯的眼波中可以流露出一千种表情却让你永远无法从她眼睛的表情中测知她的心事而这青衫少女的秋波虽然不变却又永远笼罩着一重似轻似浓、似幽似怨的薄雾于是这层薄雾便也就将她心底的思潮一起掩住。

里面的厢房门户紧闭陶纯纯在里面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柳鹤亭不止一次想开开这扇紧闭着的门户他站起身又坐下去只是又加满了自己杯中的酒仰一饮而尽。

于是他开始觉“酒”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在勾起你的万千愁思之后却偏偏又能使你将这万千愁思一起忘去。

他不知自己是否醉了只知自己心中已升起了一种飘忽、多彩、轻柔而美妙的云雾他的心便也在这层云雾中飘飘升起世上的每一种事在这刹那间都变得离他十分遥远。所以他更尽一杯酒他想要这层云雾更飘忽更多彩更美妙他想要世上的每一件事离他更远。

西门鸥捋须把盏纵谈着天下名山武林胜事英雄虽已老去豪情却仍不减但盛筵虽欢终有尽时店家送上酒来倒退着退出厅门黄昏的灯光映在那两个已被点中穴道的银衫少女苍白的面靥上西门鸥突地一皱浓眉沉声道:“数十年来经过老夫眼底之事之物尚无一件能令老夫束手无策、不知来历柳老弟你若放心得过便将这少女二人交与老夫百日之后老夫再至此间与你相晤那时老夫定可将此二人身中何毒、该怎样解救告诉于你”

柳鹤亭皱眉沉吟半晌忽地扬眉一笑道:“但凭前辈之意。”

西门鸥持须长笑道:“老夫一生敬的是光明磊落的丈夫爱的是绝世聪明的奇才愚蠢卑鄙之人便是在老夫面前跪上三天三夜老夫也不屑与他谈一言半语但柳老弟今日你我萍水相交便已倾心如故老夫有一言相劝……”

青衫少女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柳鹤亭身前轻轻说道:“方才你说的那个剑法极高的人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她说起话来总是这般突兀既不管别人在做什么也不管别人在说什么只要自己心里想说便毫不考虑他说出道德规范人情世故她一概不懂亦似根本未放在她眼中。

柳鹤亭扬眉笑道:“姑娘莫非是要找他么?”

青衫少女秋波凝注着柳鹤亭手中的一杯色泛青碧的烈酒既不说“是”亦不说“否”。

柳鹤亭哈哈一笑道:“那白衣人我虽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但似他这般人物处于世上当真有如椎藏囊中纵想隐藏自己行踪亦是大不可能姑娘你若想寻找于他只怕再也容易不过了。”

西门鸥“哼”了一声推杯而起瞪了他爱女两眼忽地转身道:“酒已尽欢老夫该走了。”大步走去抱起银衫少女的娇躯放到仍在呆呆冥想着的青衫少女手中又转身抱起另一银衫少女走出厅外忽又驻足回身朗声说道:“柳老弟老夫生平唯有一自豪之处你可知道是什么?”

柳鹤亭手扶桌沿踉跄立起捋手道:“酒未饮完你怎他说要走了。”忽地朗声大笑:“我生平唯一不善之处便是不会猜人家心事你心里想什么我是万万猜不着的。”

醉意酩酊语气酩酊。

西门鸥轩眉笑道:“数十年来西门世家高手辈出我却是最低的低手生而不能为第一高手但能为第一低手老夫亦算不虚此生了。”仰天长笑转身而去。

柳鹤亭呆了一呆脚下一个踉跄冲出数步忽地大笑道:“高极高极妙极妙极西门兄西门前辈就凭你这句话小弟就要和你干一杯……西门兄你到哪里去了?……西门前辈你到哪里去了……”脚下一软斜去数尺“噗”地坐到椅上。

一阵风吹过世上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成一片混混又是一阵风吹过就连这片混沌也开始旋转起来。

他鼻端似早闻得一丝淡淡的香气他耳畔似乎听到一声软微的娇慎他眼前也似乎见到一条窈窕的人影……

香气、娇嗔、人影——人影、娇嗔、香气——娇嗔、人影、香气——人香、影娇、气嗔——人嗔、娇香、气影——香影、人嗔、气娇……

混乱迷失!

混乱的迷失迷失的混乱!

中夜!

万籁无声月明星繁远处一点闪烁的灯火闪烁着出微光似乎在妄想与星月争明近处却传出一声叹息!轻微但却悠长的叹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风中消散无影。

于是万籁又复无声月仍明星仍繁远处的灯光也依然闪烁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已似消散了的叹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余韵。

于是残月西沉繁星渐落大地上又开始有了声音世人的变幻虽多世事的变幻虽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却有着亘古不变的规律。

第二天西跨院中几乎仍然没有任何声音跨院的厅门有如少女含羞的眼帘般深深紧闭直到黄昏——

又是黄昏。

陶纯纯垂眉敛目缓缓走出店门缓缓坐上了店家早已为她配好了鞍辔的健马玉手轻抬丝鞭微扬她竟在暮色苍茫中踏上征途。

柳鹤亭低头垂手跟在身后无言地挥动着掌中的丝鞭鞭梢划风飒飒作响但却划不开郁积在他心头的愧疚。

两匹马一前一后缓跑而行片刻之间便已将沂水城郭抛在马后新月再升繁星又起陶纯纯回转头来轻唤:“喂——”

柳鹤亭抬起头来扬鞭赶到她身侧痴痴地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寂静的秋夜对他们来说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音乐。

陶纯纯秋波一转纤细柔美的手指轻抚着鬓边风鬓低语道:“你……”眼帘一垂轻哼檀唇却竟又倏然住口。

这一声“喂”这一声“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意除了柳鹤亭谁也无法会意得到。

他茫然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丝绦忽又伸出手去抚弄马项间的柔鬃垂道:“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

“昨夜……”陶纯纯忽地一扬丝鞭策马向前奔去柳鹤亭呆呆地望着她纤弱窈窕的身影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难受。

寂静的道路边明月清辉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飞檐在月光下有如一只振翼欲起的飞鹰蔓草凄清阴阶砌玉秋虫相语秋月自明相语的虫声中自明的秋月下凄清的蔓草间是一条曲折的石径通向这荒词的阴阶。

陶纯纯微拧纤腰霍然下马身形一顿缓缓走入了这不知供奉着何方神祗的荒词秋月拖长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这绝色的红颜与这凄清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动人心弦的图画。

柳鹤亭呆望着她蜘踌在这曲折的石径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径畔的蔓草一样紊乱终于他也下了马朦胧的夜色中陶纯纯背向着他跪在低垂着的神幔前。

她抬起手解开结让如云的秀披下双肩然后虔诚地默祷着上天的神明许久许久她甚至连梢都未曾移动一下。

柳鹤亭木立呆望直觉有一种难言的窒息自心底升起荒祠是残败的低垂的神慢内也不知供奉着的是什么神祗但是他却觉得此时此刻这残败的荒祠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圣洁他开始领略到神话的力量。这种亘古以来便在人心中生了根的力量几乎也要使他忍不住在积满灰尘的地上跪下来为去日忏悔为来日默祷。

心情激荡中他突地觉得顶上微凉仿佛梁上有积水落下。

他不经意地拭去了只见陶纯纯双手合十喃喃默祷:“但愿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女子受苦受难都无所谓。”

平凡的语声庸俗的祷词但出自陶纯纯口中听在柳鹤亭耳里一时之间他只觉心情激荡热血上涌又有几滴积水滴在他身上他也顾不得拭去大步奔前跪到陶纯纯身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大声祷道:“柳鹤亭刀斧加身受苦受难却无所谓只要她一生如意青春常驻柳鹤亭纵然变为犬马也是心甘情愿。”

陶纯纯回过头轻轻说道:“你在对谁说话呀!”

柳鹤亭呆了一呆期艾着道:“我在向神明默祷……”

陶纯纯幽幽轻叹一声缓缓道:“那么你说话的声音又何必这么大难道你怕神明听不见么?”

柳鹤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见她回转头默祷着低声又道:“小女子一心一意全都为他只要他过得快活小女子什么都无所谓纵然……纵然叫小女子立时离开他也……也……”螓一垂玉手捧面下面的话竟是再也无法说出。

柳鹤亭只觉又是一股热血自心底涌起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又道:“柳鹤亭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和她分开纵然刀斧加身利刃当头也不愿离开她一步半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话声方了只听一个颤抖、轻微、激动、娇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说道:“你真的有这个心……唉只要你有此心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柳鹤亭倏然转身忘情地捉着她的手掌黑暗之中两人手掌相握声心相闻几不知是何时更忘此是何地。

“一只蜘蛛。自梁间承丝落下落在他们身侧一阵秋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蜘蛛缓缓升上梁间却又落下几滴积水!

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垂道:“你师傅……唉你千万不要为我为难只要你活得快活我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

柳鹤亭没有回答黑暗中只有沉重的叹息又是良久他忽然长身而起轻轻托住陶纯纯的纤腰轻轻将她扶起轻轻道:“无论如何我总……”

陶纯纯接口叹道:“你心里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快要二更了吧?这里清静得很我们为什么不多待一会。”

柳鹤亭一手环抱着她的香肩俯道:“我总觉得此间像是有种阴森之意而且梁间又似积有雨水——”语声未了又是一滴积水落下滑过他耳畔落在他肩上他反手去拭口中突地惊“咦”一声只觉掌心又温又黏!

陶纯纯柳眉微扬诧问:“什么事?”

柳鹤亭心中疑云大起一步掠出伺外伸开手掌俯一看——

月光之下但见满掌俱是血迹!

秋风冷月蔓草秋虫这阴暗、凄清的荒词中梁间怎会有鲜血滴下!

微风拂衣柳鹤亭但觉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伸手一摸怀中火折子早已失去停在道边的两匹健马见到主人出来仰一阵长嘶!

嘶声未绝!

突有一道灯光自远而近划空而来柳鹤亭拧腰错步大喝一声:“是谁?”

灯光一闪而灭四下荒林蔓草飒飒因风作响柳鹤亭倒退三步沉声道:“纯纯出来!”

语声方落突地又有一道灯光自荒林中冲天而起划破黝黑的夜色连闪两闪倏然而灭。

刹那之间但听四下人声突起衣袂带风之声自远而近此起彼落接连而来柳鹤亭反手拉起陶纯纯的手腕目光如电四顾一眼夜色之中但见人影幢幢有如鬼魅一般四下扑来!

“唰”地一条人影掠上荒词屋脊“唰”地!又是一条人影落入荒林树后道旁的两匹健马不住昂长嘶终于奔了出去奔了不到几步突地前蹄一扬“唏律”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嘶喊后蹄连踢数蹄“噗”的一声双双倒到地上!

柳鹤亭剑眉一轩朗声大喝:“朋友是谁?躲在暗处暗算畜牲算得了什么好汉!”

四下荒林寂然无声祠堂屋脊却突地响起一声低叱:“照!”

霎时间数十道孔明灯光自四下荒林中一起射出一起射到柳鹤亭身上陶纯纯附耳道:“小心他们暗算!”

柳鹤亭“哼”一声昂然挺胸双臂一张朗声喝道:‘阁下这般做法是何居心但请言明否则——”屋脊上突地传下一阵朗声大笑柳鹤亭剑眉一轩转身望去只见星月之下屋脊之上双腰叉立站立着一个银银髯、精神皇铄、一身灰布劲装的威猛老人他身材本极高大自下望上更觉得身材魁梧有如神人。

这一阵笑声有如铜柞击钟巨锤敲鼓直震得柳鹤亭耳畔嗡嗡作响四下的孔明灯火自远而近向他围了过来灯光之后各有一条手持利刃的人影骤眼望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大笑声中只听这老人朗声说道:

“数十里奔波这番看你再往哪里逃走!”一持长髯笑声突顿大喝道:“还不束手就缚难道还要等老夫动手么?”

柳鹤亭暗叹一声知道此刻又卷入一场是非之中沉吟半晌方待答话只听祠堂中突地出两声惊呼有人惊呼道:“边老爷子夏二姐、梅三弟梅四弟都……都……都……”

此人一连说了三个“都”字还未说出下文人群中已大喝着奔出一个虬髯大汉接连两个起落奔入荒词接着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大喊虬髯大汉又自翻身掠出口中大骂:“直娘贼俺跟你拼了!”劈面一拳向柳鹤亭打来拳风虎虎声威颇为惊人。

威猛老者两道尽已变白的浓眉微微一剔沉声叱道:“三思不要莽撞难道他今日还逃得了么?”语声未了虬髯大汉拳势如风已自连环击出七拳却无一拳沾着柳鹤亭的衣袂四下人影出数声惊呼向前围得更近数十道孔明灯光将柯堂前的一方空地映得亮如白昼但灯光后的人影却反而更看不清。

柳鹤亭虽然暗恼这般人的不分皂白如此莽撞却也不愿无故伤人连避七拳并不还手那汉子见他身形并未如何闪避自己全力击出的七招却连人家衣袂都未沾着拳势顿住仿佛呆了一呆突又大喝一声和身扑上果真是一副拼命模样。

威猛老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浓眉一皱叱道:“住手!”

虬髯大汉再击三拳霍然住手紧咬牙关吸进一口长气突地转身大喝道:“师傅师傅……蓉儿已经死了被人害死了。”双手掩面大哭起来他满面虬髯身材魁伟这一哭将起来却哭得有如婴儿双肩抽*动伤心已极显已得内心极是悲痛。

威猛老人手持银髯猛一踩足只听格格之声屋上脊瓦竟被他踩得片片碎落柳鹤亭剑眉深皱抱拳说道:“阁下——”他下面话还未出口威猛老人已大喝一声“唰”地落下荒祠中垂走出两个人来目光狠狠望了柳鹤亭两眼口音直直地道:“夏二姐、梅三弟他们身受七处刀伤还被这厮缚在梁上——”

威猛老人大喝一声:“知道了!”双臂微张双拳紧握一步一步走到柳鹤亭身前从上到下自下到上狠狠看了柳鹤亭几眼冷笑一声道:“看你乳臭未干想不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这些人与你究竟有何冤仇你倒说给老夫听听?”双掌一张双手骨节格格作响!

柳鹤亭暗叹一声想到昨日清晨遇到西门鸥与这老人当真俱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火气竟比年轻小子还旺几分口口声声的别人不要莽撞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加人之罪又想到自己数日以来接二连三地被人误会一时之间心中亦不知是气?是笑?是怒?口中却只得平心静气他说道:“在下无意行至此间实不知此间究竟生何事与阁下更是素昧平生阁下所说的话我实在一句也听不懂!”

威猛老人目光一凛突地仰天冷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乱耍花枪你身上血迹未干手上血腥仍在岂是胡口乱语可以推挡得掉临沂城连伤七命再加上这里的三条冤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子你就与老夫拿命来吧!”

虬髯大汉一跃则起紧握双拳身躯前仰生像是恨不得自己师傅一拳就能将此人打得大喝一声、口喷鲜血而死。

周围数十道目光亦自各个满含怨毒之色注目在柳鹤亭身上灯光虽仍明亮如昼但却衬得圈外的荒林夜色更加凄清寒冷。

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秋波轻轻一转娇笑着道:“边老爷子你身体近来可好?”

威猛老人呆了一呆只见面前这少女秋波似水娇靥如花笑容之中满是纯真关切之意心中虽不愿回答口中却干咳一声道:“老夫身体素来硬朗得很!”

陶纯纯口中“噢”了一声娇笑又道:“您府上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近来也还都好吗”

威猛老人不禁又自一呆呆了半晌不由自主地点头又道:“他们都还好多谢——”他本想说:“多谢你关心。”说了多谢两字突又觉得甚是不妥话声倏然而住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这少女问话之意就连柳鹤亭心中亦自大惑不解。

只听陶纯纯突地幽幽叹道:“那倒奇怪了!”

说了一句半晌再无下文威猛老人浓眉一皱忍不住问道:“奇怪什么?”

陶纯纯轻轻抬起手掌挡住自己的一双眼波轻叹又道:“好亮的灯光照得人难过死了。”

威猛老人环顾一眼缓缓放开手掌突地挥掌道:“要这么亮的灯光作什么?难道老夫是瞎子么还不快熄去几盏。”

柳鹤亭心中暗笑暗道:“这老者虽然满头自却仍童心未泯。”

只见老人喝声一落四下灯光立即熄去一半这才看出月下人影俱是一色劲装人人如临大敌过了一会陶纯纯仍然手托香腮默然无言威猛老人干咳一声继又问道:“你奇怪什么?”

陶纯纯缓缓走到他面前缓缓瞧了他几眼目光之中满是关切之意纵是心如铁石之人见了这般纯真娇柔少女的如此之态亦不禁要为之神移心动何况这老人外貌看来威风凛凛言语听来有如钢铁其实心中却是柔软仁慈若非如此此时此刻怎会还有心情与一少女絮絮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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