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断肠迷离风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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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白露在苏浅雪身侧散开她嫣然一笑轻唤道:“表姊……”
萧三夫人冷冷道:“谁是你的表姊?”

苏浅雪轻轻一叹垂下头去道:“十多年了表姊你还在误会我么?”

萧三夫人冷笑一声道:“我误会你?”

突地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壮汉及金笛砰地抛在方巨木身旁她似是怒气无处这一抛抛得极重只听两声惊呼原来她竟藉着这一掷解开了方巨木的穴道。

方巨木满面惊骇道:“夫人……”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以笛声骗开了我以为乘机杀了他我就会回来了是不是?”方巨木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自盼此刻必无生路面色苍白如死那知萧三夫人冷冷道:“你一出谷来就被人点了穴道连我的脸都被你去尽了。”

方巨木一听话中已有了生机心头一动垂道:“小人知错但那位苏夫人武功实在太高!”

萧三夫人低叱道:“丢人的奴才还不快滚念在你还算知错要不骗了我你还想有命么?”

她语声微顿冷冷道:“有些人骗了我还不知道还要再骗我……”

她霍然转身目注苏浅雪:“你说是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道:“自从那天表姊你不由分说就含恨而走我始终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你直到十八年前的七月初七那天表姊你在华山上突然失踪我着急的要死后来才知道表姊你已到了……”

萧三夫人面色微变截口道:“你一直暗地跟着我?……太湖畔、阴山麓、两河道上几次出手救我的人都是你?”

苏浅雪眼微合轻轻点了点头萧三夫人都突地连声冷笑起来:“你几次出手救我为的只不过是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后别人疑心是你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言语和笑声是那样尖刻而想毒展梦白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她在杭州城郊坟头所说的话来:“这两人自知**露那里还敢害人甚至有别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两人都要拚命保护……”

当时他只觉这理论太过偏激但也不无道理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她是有感而但他却难以相信如此纯美的苏浅雪真的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只见苏浅雪幽幽一叹两粒泪珠夺眶而出萧三夫人仰望天看也不看她一眼缓缓道:“我自幼将你看成我的妹妹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女子若不是你我……

我……”一言未竟她又已剧烈喘息起来。

苏浅雪以手蒙面哀呼一声道:“表姊你真的不相信我?”

萧三夫人冷笑道:“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我只知道将近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你今日我看着你我就绝不能留着你再在世上害人只有我知道你那甜甜的笑脸比毒蛇还毒。”

苏浅雪身躯一震颤声道:“表姊你……你要杀……我?……”

萧三夫人道:“不错!”

身形一滑素手微抬五指尖尖直拂苏浅云的面颊这如花娇靥若是被她这有如春葱般的手指惹上一点不但立时便要血洗满面而且容貌也要从此被毁。

展梦白眼一垂不敢再看倘虽然不知道此事中的究竟欲知道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一幕人间惨剧。

苏浅雪娇躯一转避开此招口中轻轻道:“表姊你的气喘越来越剧怎么能和人交手?”

萧三夫人一言不连攻三招她招招式式出时看来俱都是那么柔和而美妙就彷佛明烛前华堂上的轻歌漫舞但出手后便可看出这柔和而美妙的招式中含蕴的内力是那么深厚攻击的部位是那么辛辣而其中竟又似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后劲随时都能变化随时都能攻向你意料不到之处!

苏浅雪身形一例笑道:“表姊这些年来你武功果然大有进境了!”突然脚步一滑向测滑出七尺萧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见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在浓雾中有如落叶般飘来飘去但苏浅雪却始终没有还手攻出一招。

展梦白虽然自幼习武虽然终日与武林豪士相处但几曾见到这般灵妙的身法眼一张便不觉看得呆了再也不愿闭起眼睛。

※※※

突见萧三夫人身形一顿道:“你怎地不还手?”

苏浅雪道:“我怎么能还手?”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纵不回手我也要杀了你!”

苏浅雪长声一叹道:“你要杀我我也不愿回手!”

萧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铁石还硬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苏浅雪道:“只望你能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做一件事然后我会再来找你!”

萧三夫人冷冷一笑苏浅雪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走我若不想见你方才我会来么?”

萧三夫人默然半响缓缓道:“十九年都过了还在乎一天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转过身去却又回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间小小的客栈倒还乾净最多明天早上我就来了!”她以目光向展梦白招呼一下纯白的人影便消失在乳白色的雾中。

萧三夫人回身转向展梦白道:“我们还是下山去。”

展梦白见了苏浅雪凄凉的笑容听了苏浅雪柔弱的言语只觉这萧三夫人心肠太过冷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还是孤身去闯一闯无论……”

话声未了突见萧三夫人面色苍白道:“你……你要走……”身躯一摇蹼地跌到地上却伸手一把抓住展梦白的手腕她纤细的手指有如五道钢箍展梦白腕间一阵剧痛痛澈心俯。

他反腕一夺大声道:“不错我要走了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却还有一分人心不愿和没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

他腕间虽然越来越痛但胸膛却挺得更直萧三夫人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手掌一松目中竟流下了泪珠。

展梦白只作未闻未见掉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却不禁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饮泣声像是一条无形的长素缚住了他的脚他猝然回身扶起萧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雾弥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也不回却只觉萧三夫人的身躯越来越重喘息越来越急到了山下萧三夫人竟已不能举步展梦白大是慌乱好在不远处果然有一间客栈他轻托起萧三夫人的身子大步冲了进去倘若是先在门口问上两句那店伙必定不会让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住入店里。

但是他面色铁青嘴唇紧闭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显得庄肃阴森那店伙竟然不敢阻拦口中也说不出“已客满了”这四个字无可奈何地将他带入一间向阴的房间里留下茶水立刻就走。

这房间虽然甚是宽大但背后即是山峰终年不见阳光既阴黯又潮湿茶水又是苦的展梦白却也顾不了许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壶茶大声唤道:“店家你们这里可寻得着医生么?”

外面还未答话只听萧三夫人已自轻叹道:“不用寻医生了我这病已病了三十年什么医生都治不好了。”

展梦白乾咳两声坐到椅上他此刻心里当真比这里的茶还苦萧三夫人轻轻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死的这些年来我不断和这病争战着虽然没有战胜但也没有战败若不是我一心要复仇病中还要苦练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

她喘息雨声阖起眼睛缓缓道:“你只管放心让我好好歇息一阵。”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似已渐渐睡着。

展梦白不知这冷酷的女子为何对自己说话时如此真诚有许多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她却都说了出来!

他呆呆地愣了半响悄悄掩起门走出屋外阳光竟已被阴霾所掩凉风吹得檐下的蛛丝来回摇幌几叠砖石零乱地堆在院子里的荒草上旁边还有两间房子也是阴黯沉沉他往来蹀踱在屋檐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脚步不禁十分沉重。

旁边的屋子里住的似乎也是个病人不时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他走出院子胡乱吃了些东西枯坐了许久喝了会闷酒见到别人一张张笑脸他心里越萧索踱回院中已近黄昏萧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难言的寂寞使得他不愿回到自己的房里又不能不回到自己的房里。

那知就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旁边的房子里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声惨呼接着“砰”地一声窗框四散一条人影自窗中直飞出来跌到地上连滚两滚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

展梦白大惊之下一步赶了过去只见此人一身惨碧的衣衫面色亦如衣衫一样惨碧年纪都还甚轻抬目望了展梦白一眼身形丝毫不停双手撑地刷地自院墙上掠了出去神色间满是惊惶展梦白征了一怔只听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道.:“孽障……你跑到那里去?”

展梦白回身望去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髻零乱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床畔目光闪闪有如负伤的老虎。

他怒喝一声便又倒在床上双掌一紧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他双腿竟已齐根断去包布未解血迹殷然显见还是新伤未久。

他心头又自一阵侧然只见那碧衣的少年又自墙外探入头来大喝道:“老不死你追得到少爷么?嘿嘿你中了“情人箭”还能活得长么?倒不如先把你那命根子送给少爷我我还可以替你安排下后事否则你死了真是连个收的人都没有说不定要狗!”

他话说得又快又响展梦白微一皱眉心中大是不忍那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银光被窗而出直击那墙头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缩头银光便自他头上呼啸而过去势仍急竟又飞出数丈夺地一声钉在远处一株柳树上却是一柄匕。

展梦白暗中一骇这断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强劲便是以机簧射出的弩箭也无这般力道。

碧衣少年又自探出头来冷笑道:“你击得中我么?……”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按床沿嗖地穿窗而出碧衣少年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说话惶然掠走断腿老人掠到院中真力便已不济身躯一震跌了下来口中仍不住骂道:“畜牲你逃……你逃……”双掌在地上乱抓坚硬的泥地竟被他抓了一个大洞泥土四散飞激他须皆张虽已怒极却掠不出墙去。

展梦白轻咳一声道:“老丈……”断腿老人霍然抬头目中血丝满布神情可怕已极但却也可怜已极。

展梦白暗叹一声走前一步道:“老丈还是回房歇息可要在下扶你?”

断腿老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走快走!不要走近我。”他双手撑地宛如负伤猛虎。

展梦白叹息一声道:“在下实是好意绝无伤及老丈之心。”

断腿老人突地狂笑一声道:“好意……哼哼你无非也是像那畜牲一样看中了老夫的东西你以为骗得过老夫么?你若是再走前一步老夫虽然双退已残却一样可以收拾你!”

展梦白剑眉一轩怒道:“我不过看你年老残废才动了侧隐之心……”他怒极之下仍觉自己言语太过尖锐语声突顿转身而行。

断腿老人扑地坐在地上以拳击地大喝道:“谁要你动侧隐之心滚快滚!”他颤抖的语声中充满了悲哀与愤怒直到展梦白走进了房门他亮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了两滴泪珠。

他俯望着自己的断腿心胸间像是被撕裂般的痛苦双手交替爬到门口忽然大喝道:“少年人你回来!”

展梦白知道萧三夫人必已惊醒走入房里萧三夫人却仍睡在床上喘息着道:“什么人?什么人?”听到这一声大喝又自问道:“是谁在唤你?”

展梦白道:“一个残废老人!”

他方待说出事情的始未只见萧三夫人眼半张目光无袖似乎甚是疲倦轻轻道:

“你出去看看他我还要睡一会。”

她似是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展梦白自也不再接口往下说沉吟半响走到那断腿老人的门口心里虽然愤怒但见了这老人的神情却又觉甚为不忍叹息一声缓缓道:“老丈可是唤我?”

断腿老人已爬到床上目光灼灼同展梦白不住打量忽然招手道:“过来!”他此刻怒气彷佛已息神色间竟另有一种庄严之处。

※※※

展梦白走进屋里只见桌上零乱地放着几个药罐床头上有一个黄布包裹也不知包着什么?

断腿老人道:“你也学武?”

展梦白点了点头断腿老人道:“你认得我么?”

展梦白摇了摇头断腿老人目光一亮道:“你既习武又着孝服必定有亲人为仇家所害你可愿我传授你几招惊人的武功为亲人复仇?”

展梦白默然不语只见断腿老人手掌一团突地向外一挥这一招虽然平平淡淡但看在展梦白眼里却使他暗暗心惊只因这老人出手时明明在下却又忽然在上出手时明明在左却又忽然在右一招出手意在掌先平平淡淡的一招里却隐含玄机妙到颠毫。

断腿老人见了他面上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若能立刻将我送到杭州城去我便传你三招武功无论你仇人是谁凭着这三招武功你便可复仇。”

展梦白道:“在下可为老丈雇辆大车一直将老丈送到杭州。”

断腿老人道:“若是雇车我自己不会雇么?我要你将我负在身上若是有仇敌拦路我双腿虽失但凭着掌力仍可将之击退绝不会伤着你的你若能如此将我送到杭州老夫不但……”

展梦白截口道:“在下无暇。”

断腿老人面色一变怒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夫一生从未求人今日……”

展梦白双眉一扬亦自怨道:“我不管你一生有未求人但我房中方有病人我怎能抛下她将你送到杭州?”

他语声顿处忽又长叹一声道:“何况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踏入那秦瘦翁门中一步!”

断腿老人变色道:“你怎地知道老夫要去寻那秦瘦翁?”

展梦白道:“你中了情人箭虽已将中箭的双腿锯去是以能活到现在但余毒仍未除自然是要去找那秦瘦翁了!”提起秦瘦翁他眉宇间不禁露出愤怒之色。

那知断腿老人突地狂笑道:“你虽然聪明却猜错了!”

展梦白一怔只见他仰面望天神情苍凉悲愤一字一字地缓缓接口道:“老夫纵横一生早已活得够了此刻已成残废难道还会去求一个俗老头子来救命么?”

展梦白具他将秦瘦翁称为“俗老头子”心里不觉大是同意恨声道:“此人不但庸俗而且又凶又狡我若也中了“情人箭”宁愿当时死去也不愿她的手指沾着我的衣服!”

他性情直而刚烈心中情感无不形诸于外那断腿老人平生行事亦是直而刚烈宁折毋曲方才具他虽然心羡绝技但也不肯放下病人跟随自己。心里已是大为称赞此刻见了他这般神色词色更是和缓道:“老夫要去杭州只是为了要见一人你房中那病人是谁若是病不甚重也不争这一日两日你不如先送我到杭州城去再来看他。”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屋中那病人与晚辈其实也是萍水之交但是她此刻病已不治只怕……”心中一阵难受不忍再说下去。

断腿老人道:“病已不治唉……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我若不将后事交托又怎能放心一死。”他“唉”地长叹一声之后语声便越来越轻已变成了自言自语面上神色也更是凄凉。

展梦白忽然接口道:“在下此刻虽不能为老丈尽力但在下世居杭州老丈你要寻的人在下说不定也认得的。”

断腿老人道:“老夫一生无亲无故与此人实也只有一面之识但临死前却只有见此人一面才能放心得下。”

展梦白忍不住问道:“此人是谁?”

断腿老人缓缓道:“人便是那“仁义四侠”之展化雨。”

※※※

展梦白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道:“你要寻他作什么?”

断腿老人叹道:“我要告诉他那“情人箭”之毒要他寻出此箭的根苗为武林除去此害我要将一绝艺传授给他要他再为我寻一弟子唉此人武功虽不甚高却是条烈性的男儿仁义的侠士放眼天下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使老夫瞑目而死唉莽莽武林中好人如此之少!”

他话未说完展梦白已是热泪盈眶“噗”地坐在椅上缓缓道:“只怕老丈你再也……

再也见不着他了。”

断腿老人双目一张大喝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垂泪道:“家父已在三日之前身中“情人箭”而逝再也见不着前辈你的面了。”

断腿老人道:“他……他……你……你竟是展化雨之子他竟也中了“情人箭”……

苍天呀苍天!……你……”

他全身一震语音倏顿突地回肘一拳击在心脉旁一寸之处淡黄的面容突地变得死一般的苍白目中也已失去神光。

展梦白抬眼望去大骇道:“前辈……”

那知断腿老人手掌不停竟在他自己心脉左近连击七拳口中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展梦白自他绅情突变心中又惊又奇随口说了自己的名字。

断腿老人喘息几声神情稍定道:“展梦白……快跪下来!”

展梦白征了一怔皱眉不语断腿老人怒道;“快跪下来老夫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神情激怒似是十分着急。

展梦白道:“在下一生不惯向人屈膝前辈无端教晚辈跪下请恕晚辈不能从命!”他对这老人已大有好感是以语声十分缓和。

断腿老人怒目而视展梦白目光也不闪避两人对视半晌断腿老人沉声一叹道:

“方才我心神一阵激动护住心脉的真力稍懈余毒便已攻心我虽拼尽余力将毒性震散但也不过只能勉强再活一个时辰等到毒性再聚便是大罗金仙地无法可救!”

展梦白面色黯然道:“前辈既与先父神交晚辈愧不能为前辈解毒但理应为前辈料理后事叩送前辈归天……”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待跪下那知断腿老人突又一阵怒喝厉声道:“谁要你为我料理后事人死之后一了百了便是我的骨真的被狗吃了也不用你管。”

展梦白不禁又自一怔。

只听断腿老人接口道:“老夫要你跪下只因老夫要在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将你收为门下传给你我门中的武功与信物然后老夫才能放心一死你却不知好歹还在这里虚耗时间。”

展梦白倒退一步道:“前辈初次见着在下怎知在下是否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断腿老人怒喝道:“住口老夫看中了你便是你了否则你便是跪着求我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反手一把抓起了那黄布包裹道:“跪下快跪下!”

展梦白胸膛一挺道:“前辈虽看中了我但在下却不能如此糊里糊涂拜在别人门下。”

断腿老人怔了一怔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好有志气我秦无篆总算老眼不花看中了你!”右腕一扬自那黄布包裹中抽出一只旗帜随手一抖旗面撤开枝是玄铁研制形状彷佛甚拙旗面竟是一方白布既无图画亦无字迹。

但如此一面平凡的旗帜却使得展梦白全身一震骇然道:“白布魔旗……”

断腿老人道:“不错老夫正是“白布旗”秦无篆我“布旗门”世代单传你拜在市旗门也不至屈辱了你。”这残废的垂死老人在说出自己名字时面上突地泛出了辉煌的光彩。

展梦白喃喃道:“啸而飞风白布旗……”

他再也未曾想到这断腿老人竟是数十年来一直威震武林的“七大名人”中位居第五的“号令群豪白布之旗”他深知这老人的往日雄风豪迹想到他方才困顿地上的凄惨情状心头不禁一阵侧然长叹道:“前辈你怎地也会中了“情人箭”的?”

秦无篆面色又复沉重道:“那暗器射之急毒性之剧已是武林中千百年来仅见但它最神秘之处却在于它与“死袖帖”之间的关连此两物相配相合竟似有一种慑人心神之魔力是以若要防避此箭不在于射之时而应在接帖之际若等箭便已迟了以找阅历轻功一见“情人箭”出便纵身而跃而仍不免被此箭射在腿上……”

他长叹一声接道:“而我之经功在今日武林中已极少有人能以匹敌只可惜我已活不长了无法再探出此箭的魔力何在这一点我以生命换来的经验你却必须切切记在心里。”

展梦白肃然道:“晚辈不但永远切记在心而且实深感激。”

秦无篆道:“你既已拜在“布旗门”下我自应……”

展梦白突地截口道:“前辈厚爱晚辈更是感激但前辈却要恕我不能拜在“布旗门”下I”秦无篆眉头一扬双目齐张道:“什……什么?”

展梦白垂道:“前辈虽然武功绝世但亦不免身中“情人箭”晚辈纵能学得前辈所有武功唉……也是一样无力避开“情人箭”如此怎能报得先父不共之血海深仇晚辈直言望前辈见谅!”

秦无篆面上阵青阵白亦不知是愁是怒过了半晌凄然一笑望着面前的包裹与布旗缓缓道:“想不到江湖中总算有一人不愿拜在“布旗门”下延绵百余年传了十数代的“布旗门”难道要至此而绝么?”

展梦白心中大是难受这赫赫一世的英雄人物此刻竟露出了如此凄凉神色其心中可以想见是何等的肃索悲楚沉重!

※※※

冷风穿窗突听一声冷笑随风而来秦无篆厉叱一声:“什么人?”

窗外冷冷笑道:“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不公平之事实令老夫难解!”语声自远而近缓缓而来破碎的窗口赫然出现了两条人影。

夜色之中只见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枯瘦矮小锐目削腮一手捻着颔下山羊般的短须不住冷笑小的却是那方才越桥而去的碧衣少年。

秦无篆面色一变大怒道:“方辛方一竹!方逸方竹灵!你父子两人居然还敢再来见我!”

这枯瘦老人竟是昔年纵横一时的独行剧盗“绝户”方一竹此人手辣心狠富宅大院只要被他看中一定抢得片草不留是以人称“绝户”千余年前此人突地消声匿迹不想此刻竟在这里重现展梦白心头一凛只听他冷冷道:“武林中学武之人有谁不想拜在“布旗门”下你却偏偏选中了这少年而人家却偏偏不愿若有别人见到岂非反似你在求他。”

秦无篆面色森寒显已怒极厉声道:“你……你竟敢如此说话!”要知他毒已攻心一动便要丧命否则以此老生性早已扑上前去。

方辛仰天冷笑道:“犬子见你双腿尽失将你一路护送至此递茶倒水侍奉药汤无微不至你不但不肯将衣钵传他而且将他一掌震伤这非但太不公平简直是恩将仇报!”

秦无篆怒道:“你这孽子虽然心术不正资质不差但老夫念在他一路护送本也有心传他武功那知他见老夫仍然未死竟想乘着老夫熟睡之际毒手暗算这般心术击他不死老夫已觉遗憾万分。”

碧衣少年方逸冷笑一声道:“你此刻不妨再来击我一掌!”

方辛接口道:“往事不提我劝你此刻还是将布旗秘岌一起献出老夫还可念在这一份交情上好好埋葬于你否则你此刻毒已攻心只要老夫微一抬手你便要死无葬身之处了!”反手一掌切在窗台上窗台泥木立刻飞激四散桌上的杯罐也被震的跌在地上。

秦无篆面色煞白道:“老夫宁可……宁可灭绝此门也不传给你这孽子。”怒极之下语声已不禁颤抖。

方辛冷笑一声突地伸手一按窗台飘然凉了进来冷冷道:“你拿不拿来?”每说一字脚步移动一步步步走向床前。

※※※

展梦白再地无法忍耐横身一步挡在他面前大喝道:“出去!”

方辛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姓秦的你此刻只要稍一妄动真气便是死路一条……”突地劈手一掌直击展梦白前胸!手掌枯瘦色如黑醋不问可知掌力定必绝毒!

展梦白胸膛一侧脚下才退半步兜底一拳击出方辛冷冷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蠢才!”手掌一沉急切展梦白手掌招式变化快如闪电展梦白大喝一声全然不顾自己手腕左拳斜击而出击向方辛右面太阳穴上。

“绝户”方辛蓦地一惊连退三步他实未想到这少年一招未过便已施出如此不要命的招式微一定神冷笑道:“你既与他无关为他卖命作什?哼哼这样不要命的蠢才老夫还未见过!”

展梦白大声道:“今日就要你见见!”

方辛冷笑道:“好!”

进身踏步又待攻出一掌突听秦无篆厉叱一声:“住手!”

方逸亦自亲身跃入道:“爹爹我来对付这不要命的蠢才!”

方辛道:“且听那姓秦的还要说些什么?”

秦无篆道:“你父子两人一个在先一个在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是否早已计画好了要来骗我的布旗秘岌的?”

方辛微微变色兀自冷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秦无篆道:“老夫毒已不治自已不将生命之事放在心上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此刻竟还敢站在这里难道不信老夫此刻全力出一掌仍可制你死命么?”语声沉凝清朗内力竟似仍然十分深厚!

方辛身躯一震情不自禁地后退三步方逸更是早已避到屋角展梦白见到秦无篆在此情况之下余威仍有如此慑人之力心里不禁悲愤感慨交集只听秦无篆放声狂笑道:“如此鼠胆的畜牲也配在老夫面前撒野!”

笑声虽高但余音之中已有衰败之象展梦白双眉暗皱方辛果然也已狂笑道:“老匹夫你若不笑上这一笑方某险些被你骗了你此刻还有余力伤人么?哈哈!不妨再来试上一试!”

展梦白厉声道:“只要有展某在此你休想沾上他老人家一片衣角!”双臂一振卓然而立!

“绝户”方辛笑声越狂满面煞气道:“好好你若定要陪他同死老夫必然叫你如愿!”

狂笑声中脚步移动展梦白只觉心头热血上涌双拳紧握只要方辛再踏上一步他使要将热血在此处!

那知秦无篆突地厉叱一声大喝道:“你敢碰他一碰!”手掌一反旗一点身躯竟然笔直站起在床上双目灼然须皆张这称雄一世的老人此刻双腿虽已齐根断去但神情问的威风煞气仍令人见而生寒!

“绝户”方辛满手血腥心狠如狼此刻在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不知怎地心底竟生出了一阵寒意强自拧笑道:“我就在你面前先将他杀了看你又能将我怎样?”

方逸道:“正是看你又当……”

突听窗外轻轻一声叹息道:“方老二你又要杀谁了?”

※※※

“绝户”方辛父子齐地一震回身望去只见满身黑衣的一个苍白女子斜斜倚在窗棂边方辛、方逸、展梦白一齐脱口道:“萧三夫人!”他三人虽是同时喊出这四个字语气却大不相同。

方辛父子语声颤抖满含惊惶展梦白却又是欣喜又是忧郁欣喜的是以她的武功不难将方氏父子击退忧郁的却是此刻她依在窗旁面色苍白更是憔悴病势彷佛又加重了几分。

萧三夫人轻轻道:“你强取豪夺又要杀人难道你已将十年前被“天道人”赶的无处容身入谷乞命时所立的诺言忘记了么?”

“绝户”方辛的拧笑与煞气此刻早已消失无影垂道:“在下不敢只望三夫人回谷复……”

萧三夫人道:“既然没有忘记还不快走你若从此真能洗心革面做人我自不会为难你!”

方辛恭恭敬散地一躬到地惶声道:“多谢三夫人!”

萧三夫人挥手道:“快去快去!”

方逸打开房门方辛垂而退萧三夫人突又冷冷道:“方老二你儿子直皱眉头是不是还不服气?”

方辛惶声道:“犬子怎敢对夫人不服!”突地举起手来在方逸面上劈拍击了两掌道:“畜牲还不在三夫人面前跪下?”

方逸垂跪了下去目中满含怨毒之色萧三夫人目光一凛但终于只是轻叹一声道:“走走好好管管你儿子。”

方辛垂道:“是是……”回身一脚将方逸踢了出去骂道:“都是你这畜牲!”

父子两人一起如飞逃走直到奔出数十丈开外方辛才敢轻叹一声道:“儿子你若记得今日就要好生练武武功大成还会受人的气么?”

他父子两人身影一失秦无篆便已仰面倒在床上他方才动了真气此刻毒已重聚攻心霎眼间耳目鼻口七窍之中俱已泌出鲜血展梦白大惊之下赶上前去颤声道:“秦老前辈……”

秦无篆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落在他身测的包裹道:“这些全……全都交托给你你……你要为我“布旗门”找一个传人……你既已和……和“帝王谷”中有了关连将来武功不难大成要……要好好照顾我那“布旗门”的……的传人若是……

若是个毁了我门中声誉你就……就将他杀了唉……可惜……可惜你不能……

传……我……衣……”

展梦白含泪而听不住颔只听他话犹未丁突地狂叫一声:“我秦布旗死的好不瞑目!”

身躯突又立起双拳紧握须皆张双眼俱都凸出眶外满面俱是血迹展梦白骇然后退垂跪了下去道:“晚辈必不负前辈之托为前辈寻一正直的少年接传“布旗门”终生照顾于他。”

秦无篆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容再次仰面倒下这称雄天下的武林大豪便从此再也不能站起他纵横一世只留下了一段英雄而辉煌的事迹给后辈豪杰追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去!

展梦白跪在地上恭恭敬散地叩了三个头将白布床单轻轻覆在这一代武林之雄的身上于是武林中便从此再地无人能看到他锐利的目光生前纵是盖世英雄死后却也无力掀开这薄薄一片床单展梦白木立床前满眶热泪不禁夺眶而出簌然流下!

萧三夫人目光亦自莹然轻叹道:“啸而挥风白布旗啸而挥风白布旗……你一世英雄又落得了什么?还不是七尺棺木一胚黄土……”

展梦白垂泪道:“生前一世英雄死后声名常在人间秦老前辈你翩然而来翩然而去却也算得不虚此生了!”

萧三夫人凄然一笑道:“生生死死生生死死……唉只要生前活得好些活的长生死后的事又何必……”

语声倏顿身躯一颤缓缓倒在窗槛上展梦白回目望去不禁大惊轻轻将她扶了进来斜靠在椅上触手之处只觉她手掌有如死一般冰冷脉息更是似有似无衰弱已极!

展梦白满心慌乱惶声道:“夫人……”

萧三夫人微弱地张开眼来凄然笑道:“白布旗去了我也要去了你一天之中能照顾我们两个人的死你该觉得光荣才是!”

展梦白泪痕未乾颤声道:“夫人你……你还有后事未了怎能就此去了你……

你可不能死……”

萧三夫人轻轻叹道:“我也不愿死我只恨苍天为什么不让我再多活些日子可是死已来了……来了……”

她忽又凄凉地一笑按着道:“但我虽然此刻死了我也很满足很感激因为苍天毕竟叫我见着了你你……是个仔孩子……”

展梦白热泪又复涌出萧三夫人道:“我死丁之后你一定要照着我身上那黑玉盒子里的那方白绢上所写的话去做不要辜负我……”

展梦白满心凄凉垂泪道:“我一定……会去做的……”

萧三夫人道:“这样就是好孩子去找叫你去的地方找着我叫你找的人告诉他……

告诉他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只要学着他几分武功从此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她急剧地喘息着但仍挣扎着接道:“你学成武功却不要在江湖里闯荡也不要再想复仇……”

展梦白蓦地一怔抬手一抹泪痕道:“夫人的话我都听着但父仇不共戴天我纵然身受千刀万割也要复仇!”

萧三夫人默然半晌面上忽然泛起了一种奇异而坚决的神色一沉声道:“你再也不用复仇了因为杀死你爹爹的人也已将死了!”

展梦白全身一震颤声道:“谁……谁……”

萧三夫人手掌一紧道:“杀死你爹爹的人就……是……我……”

※※※

一阵冷风穿窗而过窗外籁籁地落下雨来……

展梦白心头一寒机伶伶打了个冷颤茫然后退三步突地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萧三夫人瘦削的双肩悲嘶道:“你杀了我爹爹……你杀了我爹爹……”

突觉双胁之下一麻双掌齐松萧三夫人凄恻的微笑仍在嘴角无助地滑到地上展梦白身后却有一人冷冷道:“住手!你疯了么?”

展梦白厉喝一声旋身一脚向后踢去只见眼前人影一花右膝之上又是一麻蹼地跌了下去。

他双臂不能再抬右足亦自麻木但跌倒在地腰身一挺又复跃起左足全力踢出此刻他双目赤红根本看不清面前此人是谁满腔俱是复仇的怒火这一足踢出力道更是惊人实已将他全身的真力都聚在这一脚内踢出!

那知他身形方起左膝之上又是一麻他怒吼一声重复跌倒再也无法跃起只听身前轻轻一叹道:“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连我都不认得了么?”语声轻柔和婉亲切。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面前一人遍体白衫赫然竟是苏浅雪她面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和蔼展梦白骤逢巨变此刻见了她宛如见到亲人颤声道:“苏夫人就……就是她杀了我爹爹!”

苏浅雪俯身拍开了他的穴道一面轻叹道:“她怎会杀死你爹爹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展梦白心中突地一动只听苏浅雪道:“唉告诉你她就是你的母亲!”

展梦白砰然一震身躯方自站起又复跌倒这轻轻一句话宛如一柄千斤铁锤击在他心上刹那间这两天来所经过的事一齐自他心上闪过。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亲切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言语刹那间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颤抖着转回目光“萧三夫人”已安祥地去了她临死前终于能见着她亲生的儿子她亲生的儿子终于陪伴着她直到她悄然离去人世她死的也该瞑目了!但是展梦白直到他母亲去了都还不知道这温柔而又暴躁善良而又神秘的女子便是自己的母亲却教展梦白情何以堪?却叫展梦白如何自处!

他死一般地呆了半晌忍不住伏在那冰冷的足旁冰冷的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他虽不畏惧死亡但死亡却已将她的心剌出血来!

※※※

苏浅雪眼一垂泪珠沿腮落下缓缓道:“十八年前你母亲以为我和你爹爹有了什么不清不白之事也不听我解释便绝裙而去留下了还未满一岁的你她脾气掘强而骄傲出去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遇到了多少危险到后来……唉她为了复仇就跟了另外一个人。”

展梦白心头一阵剧痛只听苏浅雪又道:“这些年来我为了避免嫌疑始终都没有去看你们直到有一天我在无意中看到你母亲重又回到江南我就悄悄地跟着她一直没有离开所以我知道她绝没有杀死你爹爹因为我们到杭州时你爹爹已经死了!”

她叹息一声接道:“在你爹爹的坟头我看到你们母子两人重逢心里高兴的很那知她却一直不肯告诉你她是你的母亲唉这一段连绵十多年的恩怨已在她心里打了个死结她也不愿你知道她……她这十多年前的往事她宁可忍受自己的儿子把她当作陌生人也不愿让你伤心……表姊呀表姊你那掘强的脾气当真是害了你一生。”

她断断续续地说到这里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地簌簌流出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浓浓地弥满了悲哀与愁苦展梦白牙关一咬抬头道:“但是她……她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说是她……杀了爹爹?”

苏浅雪轻轻一抹眼泪道:“这也许是她已觉出“情人箭”的可怖是以不愿你复仇生怕你也破伤在“情人箭”下……唉!她一生都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别人受到伤害何况是对她亲生的儿子。”

展梦白心头一颤他母亲临死前的神情和言语便又回到他脑海里……“她老人家见到连秦无篆这样的人物都死在“情人箭”下自不愿我再去沾惹“情人箭”她老人家只愿我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但是……我怎么能够呢……”

打开那黑玉的盒子展开那一方陈旧的白绢上面写的是她这十几年心里的痛苦和悲哀当真是字字血迹令人鼻酸后面几行字迹犹新显见是这两天才添上去的写的是……

“妈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受没有娘的苦这些年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不知你长得怎么样了心里只想再见见你但是我见着了你却又不敢认你你是个掘强而正直的孩子你也许不会了解妈在这十几年里的痛苦只有等我死了才让你知道妈这样做是对不起你爹爹但却是你爹爹先对不起我。”

“你把我骨就葬在莫干山巅但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的葬身之处葬了我之后就赶快离开江南上华山到华山的山阴后去找一个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乱山间呼唤他的名字他自然会出来见你带你到一个神秘的地方然后……”

写到后来字迹本已十分零乱到了这里突地中断这些话显见她便是在方才所写“绝户”方辛来了她势必出头便无法继续。

这短短一段话展梦白也不知擦了多少回眼泪才将之看完苏浅雪望着那剑痕斑斑的玉盒低泣着道:“这玉盒本是昔年你爹爹送给她的信物她虽在恨极了时用剑去砍削但还是舍不得抛去它……但是这一只折断了的玉钗却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展梦白茫然而立窗外的雨丝随风飘入和她的泪水流做了一处春雨连绵何时方歇?

※※※

凄风苦雨中莫干山的山脚、山巅又添了两处新坟。

数日来苏浅雪多次要叫展梦白下山展梦白却执意要在他亡母坟前守孝几日到后来苏浅雪只得叹道:“这是你的孝心我怎能说你但你身负血海深仇只是守在坟前又有何用?”

展梦白闭口不答苏浅雪道:“你执意如此我本也该陪你但……”

展梦白道:“你老人家如有事……”

苏浅雪一叹截口道:“近年来我的确很忙此刻我却不能对你详说只望你有便能到洞庭湖畔的君山之上找我。”

她留下一块王仔细叮咛了许久便自去了她虽是那般和婉可亲但却又是那般神秘总彷佛在心里隐藏着一些事。

展梦白在山巅母亲坟旁寻了处山窟住下不衫不履不栉不洗也不计算时日只知风雨停停歇歇星夜来来去去好在春天遍地俱有野果他饥了便胡乱吃些山果喝了便随意喝些山溪满心悲哀无可宣时便满山遍野地狂奔一阵有时在秦无篆墓前祝祷几句有时在亡母坟头痛哭一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他已将心里的悲哀愤怒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一日又到深夜他盘膝坐在山窟里洞口的山彷佛一面厚厚的子将他与尘世完全隔绝洞中阴湿黑暗虫蚁蚊蚋咬得他遍体都起了红块他也不管若有人此刻见了他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十数日前杭州城里那锦衣白马风流倜傥的名公子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但是他外貌的差异却远比不上他心情的变化他心里那一股不可宣的怒气不但使得他木已锐利的目光更锐利如鹰也使得他意志更有如钢铁般坚强而他却还在折磨自己鞭挞自己正像是人们磨刀一样乃磨得越久刀锋自更锐利铁炼得越久炼出来的钢也自更坚强!

此刻他饿极倦极但却仍不吃不睡稍一阖眼立刻便又睁开目光一闪自重重的山中望过去突见对面的一方山百上赫然箕踞着一个和尚霎眼前这方山石上还是空无人迹空出寂寂四野无人这和尚竟不知是从何而来何时而来的。

展梦白心头一惊夜色中只见这和尚左手拿着一只朱红的葫芦右手拿着一只白鸡边饮边嚼竟是个酒肉和尚身躯彷佛甚为拥肿面孔团团有如满月此刻春雨偶歇山石上青苔仍湿他却似坐得舒舒服服口中喃喃低唱着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双眉一皱突地长身而起自语着道:“杜老儿难道不敢来么?”坐着还不觉得这一站将起来只见他身材之高大竟是骇人听闻当真是“背阔三亭腰大十围”看来那里像是个念经的和尚却像是个屠牛的屠夫。

又过了半晌他神情更是急躁不住大骂那姓杜的老儿边骂边吐鸡骨吐出的鸡骨四下飞激偶而溅到山石上竟“叮”地一声出有如铁器相击般的声响展梦白见了方自暗暗心惊突听一声朗笑自远而来一人含笑道:“出家人也会骂人么?”

话声还未说完山石旁已多了条人影衣竺帽身量齐长由山下直奔上来此刻却仍是气定神闲转四望一眼哈哈笑道:“大师选得好清静的所在杜某若能葬身此处倒也安适的很!”

展梦白本自看不清他的面容此刻他转一望展梦白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是那西汉上的渔翁展梦白来往武士楼船来船去也不知见过他多少次却不知这一个平凡的渔翁竟是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

惊奇之下方自暗叹一声:“惭愧!”只听那胖大和尚道:“我久等不至只当你又溜了不来了!”

杜渔翁道:“在下怎会不来?”

胖大和尚道:“只是却来的太迟了些。”

杜渔翁仰天一笑道:“与大师交手在下能不先准备准备后事么?”

胖大和尚一跃而下山石抛去了剩下的半只白鸡随手在衣服上一抹哈哈笑道:“十年前洒家也已准备好了后事却想不到你这老儿竟临阵脱逃了。”笑声高亢只听空山迥音不绝。

杜渔翁道:“十年前小女尚未长成实在不忍心将她抛下此刻在下心事俱了大师纵然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大师的。”

胖大和尚狂笑道:“正是正是带着这一笔旧账在身便是躺进棺材也睡不安稳只是这十年来我满江满湖地找你你却在舒舒服服地钓鱼实在有些令人可恨!”抬起头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酒在地上拣起那半只白鸡又大吃起来。

杜渔翁微微一笑道:“十余年前故人脾气竟仍未改不知那一般老友今日全去了那里!”长叹一声言下颇为稀嘘展梦白方才听他们的话自应是多年宿仇但此刻见了他们的神情却又似旧友重逢心下不禁更是大奇。

胖大的和尚道:“你放心那些人全死不了。”一抹嘴上油迹哈哈笑道:“即使你今日也毋庸准备后事洒家看你最少也要再多活三年。”

仕渔翁道:“此话怎讲?”

胖大和尚道:“十年前我准备好后事你不声不响地溜了今日你准备好后事我却也要临阵脱逃我和你虽不像和那老杂毛一样是一辈子的生冤家活对头但二十年前既已较上劲了就也该你来我往谁也不欠谁的。”一面饮酒一面又自放声狂笑起来。

杜渔翁双眉一皱道:“什么事?”

胖大和尚道:“什么事有什么事?我想再多活三年也让你多活三年三年后的今日你我再到这里那时……”

杜渔翁长叹一声道:“你若无巨变怎会如此我与你相识数十年还不知道你的生性?你又何苦再来瞒我?”

胖大和尚笑声一顿呆了半晌突又大笑道:“有什么事我只不过要去寻那秦无篆老儿无论是偷、是骗、是抢也要将他那而破布旗子弄来……”

杜渔翁道:“做什么?”

胖大和尚道:“自然有用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刻却不能告诉你!”

展梦白心头一凛忖道:“秦老前辈将后事交托于我我死了也不能有负他所托但此刻窥伺这白布旗之人却有如此之多除了那方氏父子之外这和尚更是武功惊人来历诡秘我若将之失去有何面目去见秦老前辈于地下!”

一念至此他心中大是慌乱心含数转将那白布旗帜以及两册绢书俱都悄悄取了出来仔细用黄布包好摸索着寻了处石隙将之塞了进去又以乱草泥石块填满他明知那两册绢书中便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功上乘心法但他却从未看上一眼。

方自藏好只转仕渔翁冷冷道:“洞里的朋友可以出来了么?”

展梦白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方才稍为弄出一些声响便已被他听到回目望去杜渔翁一手摇着竺帽默然立在洞口那和尚却已不知走到那里去了。

※※※

展梦白拨开山一跃而出杜渔翁冷冷道:“老夫十余年力出江湖想不到还有朋友要来照顾老夫朋友是谁?”

展梦白暗叹一声缓缓道:“杜老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

杜渔翁定睛一望大惊道:“展公子……你怎地这般模样?”

展梦白惨然一笑他此刻满面泥土鹑衣结看来比个乞丐也不差多少杜渔翁双眉一皱道:“令尊骨未寒你不在坟旁守墓也不在家中料理却跑到这乱山林野来作贱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他此刻行藏已露便又恢复了武林前辈的行分词色庄严语声沉凝。

展梦白放声一叹道:“我在此守墓已有许久绝非故意在此偷听两位的谈话尚望……”

杜渔翁双眉一轩怒道:“你不在亡父坟前守墓却到这里为别人守墓这又算是什么?”

要知他昔年纵横江湖时性情最是耿介这十余年来他虽然蹈光养晦但此刻在这夜而空山之中却不禁又动了十余年前的侠气。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展梦白呆了一呆竟答不出话来他怎能将自己这一段家庭的悲剧说给别人知道他怎能告诉杜渔翁在这里地下安息的便是自己亲生的母亲。

杜渔翁目光炯炯凝注着他缓缓道:“我辈武林中人行事虽可偶而脱略行迹但“孝”之一字却是要万万终生奉行的。”

展梦白被他骂的哑口无言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

杜渔翁接道:“你年纪轻轻平日行事也算不错是以老丈今日才会教训于你否则……”突听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奔了上来一个娇弱的女子声音不住喘息不住惊呼杜渔翁面色一变他隐迹多年不愿被人见到真面目反手抓住了展梦白的手腕疾向洞口掠了进去。

他浸淫武功数十年已入炉火纯青之间举手投足间俱都暗藏武家上乘诀要此刻虽是随意抓住展梦白的手腕但却在无意间扣住了他的穴道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髻蓬乱衣衫却甚是华丽鲜艳的女子倒退着走了上来神情极为惊慌一个倾长健壮的黄面汉子手持一柄匕满面凶光满目杀气一步一步逼在她面前赫然竟是“金玉双侠”夫妇。

陈倩如退了几步后面已是山石银牙一咬道:“我和你多年的夫妻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杀我?”

“金面天王”李冠英手掌紧握匕道:“多年夫妻我且问你我已有数月未曾与你同房你此刻那里来的身孕?”

陈倩如身子一颤道:“你……你说什么?”

李冠英“嘿嘿”冷笑道:“你还以为我不知道秦瘦翁把过脉后便已对我说了还不住向我恭喜……”仰天狂笑三声道:“李冠英一世英雄想不到会毁在你这贱人的手上!”

陈倩如背靠山石面容失色展梦白暗叹忖道:“这奸夫淫妇果然不敢再伤李冠英的生命却想不到今日奸情终于败露了。”一瞬间他不禁又想起丁自己的母亲。

另听李冠英道:“我与你七年夫妻实也不忍亲手杀你只要你说出那奸夫的姓名我就饶你性命!”

陈倩如道:“你……你……”

李冠英刀锋一展厉叱道:“你说不说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功乃是我一手所授我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陈情如眼波一转道:“你真要……我说么?”突地以手掩面哭了起来。

李冠英怒喝道:“谁?说!”

陈倩如道:“我肚子里孩子的爹爹就是……就是展化雨的儿子展梦白……”一面说话一面抽抽咽咽哭个不停!

杜渔翁、展梦白、李冠英三人齐都一惊展梦白暗骂道:“贱人竟然栽赃到我身上!”

但穴道被点却动弹不得。

杜渔翁勃然大怒暗骂道:“想不到这姓展的看来忠厚其实却是个衣冠禽兽!唉展化雨一世侠名竟断送在这不肖孽子手上!”他一世正直耿介那里会知道世上那些奸夫淫妇的勾当竟对阵倩如的话深信不疑了。

李冠英身躯一震道:“展梦白……竟会是他!”怒喝一声嘶声道:“你……你为何不早说出来此刻他在那里?”

陈倩如掩面道:“一开始本来是他强迫我的但那时你们都怕他爹爹我也不敢说到后来……到后来……”哭得更是悲切双手一直掩在脸上却是怕李冠英看到她的脸色。

李冠英恨声道:“难怪那日展化雨死时你对他那样关心只可恨这奴才此刻不知走到那里去了?”他却是不知道正因展梦白突然离开杭州走得不知去向陈倩如才会栽赃到他身上!

展梦白气得心胸欲裂杜渔翁却越听越怒突地大喝一声:“奸夫在这里!”振腕将展梦白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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