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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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更夫三月二十七日大吉。
诸事皆宜。

赵无忌倒在床上。

他快马轻骑奔驰了三百里一下马就冲了进来进来就倒在这张床上。

又香又软的床。

这是香香的床香香是个女人又香又软的女人每次看到赵无忌的时侯总会笑得像糖一样甜蜜。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花香。

赵无忌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终于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香香今天居然没笑只淡淡的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

赵无忌用一只手支起了头看看她:“你想杀人?”

香香道:“只想杀一个人。”

赵无忌道:“杀谁?”

香香道:“杀你!”

赵无忌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

香香咬着嘴唇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还会想到来看我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赵无忌道:“你知道?”

香香道:“我当然知道今天是赵公子大喜的日子。”

她美丽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泪光:“我也知道赵公子今天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我从今以后他跟我已经一刀两断了就算我以后还会看见他也应该把他当成陌路人。”

赵无忌不能否认也不能不觉得有点难受:“我还带了样东西给你。”

他从身上拿出串珍珠:“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我还没有忘记。”

珍珠晶莹圆润就好像少女们纯情的泪珠一样。

香香接过来轻轻抚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来给我的你一向是个很有信用的男人。”

她居然没有流泪。

鄙是她的手已经抖忽然跳起来用力将这串珍珠往赵无忌的脸上砸过去大声道:“可是谁稀罕你这串臭珠子谁稀罕你这个小王八蛋。”

珠串并没有打到赵无忌的脸却由窗口飞了出去。

赵无忌又笑了:“小王八蛋多少总有点好处的。”

香香跳起来道:“有什么好处你说?”

赵无忌道:“小王八蛋至少总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让香香也笑一笑。

他们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条件和誓约但是分离毕竟总是难免要令人悲伤。

他一直希望他们在离别的时候还能笑一笑。

香香还没有笑出来刚才被她挪出窗外的那串珍珠却飞了回来。

接着“夺”的一声响一根三尺六寸长的箭将这串珍珠钉在柱子上。

箭上银光闪闪箭尾的银羽还在颤动窗外又有根短箭飞来钉在这箭上。

长箭虽强短箭更准。

香香看呆了。

像这样的箭法的确不是时常能看得到的。

赵无忌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叹息着道:“我的债主们终于来了。”

香香变色道:“他们来干什么啊?”

赵无忌道:“债主当然是来讨债的你难道看不出今天也是讨债的好日子”

这里是个小楼现在正是春天。

小楼外舂光明媚百花齐放有的鲜红有的嫩绿有的鹅黄。

两个黑衣人站在鲜的花丛间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少年人是条身长八尺的壮汉老妇人的背已驼了一双眼睛却仍闪闪光。

两个人两把弓金背黑胎一长一短。

香香站在小楼上的小窗旁忍不住问:“这两个人是谁?”

赵无忌说道:“是黑婆婆跟她的儿子。”

香香道:“黑婆婆是什么人?”

赵无忌道:“是个可以用一枝箭射中十丈外苍蝇眠睛的人。”

香香脸色变了道:“这驼背的老太婆有这么厉害....”

赵无忌道:“她的儿子虽没有她准可是两膀天生的神力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并排着的两个人射个对穿。”他叹了气接着道:“金弓银箭子母双飞这母子两个人谁看见谁倒楣。”

香香道:“可是你偏偏欠了他们的债。”

赵无忌苦笑说道:“我一向都很倒楣。”

香香道:“你欠了他们什么?”

赵无忌道:“欠了他们两个人。”

香香不憧道:“怎么会欠他们两个人?”

赵无忌道:“有一次我半夜从明湖春喝了酒出来看见有两个小姑娘在前面逃他儿子在后面追有个小姑娘已中了一箭不停的在喊救命!”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见那么样一个大男人在追小姑娘我当然要拔刀相助替她们挡一阵让她们逃走。”

香香道:“后来呢?”

赵无忌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根本不是小姑娘。”

香香更不懂问道:“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赵无忌道:“是男人。”

香香傻了。

赵无忌道:“江湖中有帮叫“一窝蜂”的采花贼专门喜欢扮成小姑娘。”

香香道:“那两个小姑娘都是采花贼?”

赵无忌点头苦笑:“幸好这母子两个人总算还看得出我不是采花贼的同伙。”

香香道:“他们当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了你。”

赵无忌道:“他们给了我三个月限期叫我把那两个采花贼抓回来。”

香香道:“现在限期已经到了。”

赵无忌道:“快到了。”

香香道:“你有没有替他们把人抓回来?”

赵无忌道:“还没有。”

香香看着他摇头叹气道:“这世上有种人好像总喜欢把子捉来往自己头里放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人?”

赵无忌道:“只有一两个子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香香道:“你头里还有什么?”

赵无忌叹道:“好像还有五六个蝎子七八条毒蛇。”

香香没有再问。

她已经吓得声音都哑了。

她已经看见了好几条毒蛇!

毒蛇在一个破麻袋里从破洞里伸出了头吐着红信。

麻袋在一个人背上。

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不但鼻子缺了半个耳朵也被咬得完全不像耳朵一双眼睛里满布血丝就像是毒蛇的红信。

鄙是他身上却偏偏穿着件大红大绿、五颜六色的袍子更让他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有条毒蛇已爬上了他的肩盘住了他的脖子伸出红信舐他的脸。

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香香却已经有感觉了香香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这个人也是你的债主?”

“嗯。”

“你欠他什么?”

“欠他五条蛇”赵无忌嘴里好像也有点苦水:“五条最毒的蛇。”

香香有点不服气了:“你救了那两个采花蜂是你的错像这样的毒蛇你就是再多杀他几绦也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还给他?”

赵无忌道:“因为他就是毒菩萨。”

香香道:“毒菩萨?”

赵无忌道:“他虽然满身都是毒可是他的心却像菩萨一样。”

香香道:“菩萨也养蛇?”

赵无忌道:“别人养蛇是为了害人他养蛇却是为了救人。”

他知道香香不懂所以又解释:“只有用毒蛇的唾液和血炼出来的药才能解毒蛇的毒。”

香香又道:“你欠他的那五条毒蛇呢?”

赵无忌道:“那五条蛇都是异种他在滇边的穷山恶水之中找了三年才总算把这五种毒物抓齐了。”

香香道:“抓齐了又有什么用?”

赵无忌道:“用这五种毒蛇的唾液就可以合成一种药能解百毒但是却一定要在它们活着的时侯让它们自己吐出来的毒液才有用。”

香香道:“我听说毒蛇只有在咬别人的时侯才会把自己的毒液吐出来。”

赵无忌道:“不错。”

香香道:“为了要采这五种毒蛇的唾液难道他就让它们去咬人?”

赵无忌道:“他只有这法子。”

香香道:“他让它们去咬谁?”

赵无忌道:“咬他自己。”

香香又傻了。

赵无忌道:“我看见他的时候那五条毒蛇正咬在他身上。”

香香道:“那时你怎么办?”

赵无忌苦笑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拔出剑把那五种毒蛇都斩断了每一条蛇都砍成了七八截。”

香香也不禁苦笑道:“看来你的剑法倒真不错。”

赵无忌道:“可是我这件事却又做错了。”

花园里很静黑婆婆和毒菩萨显然都是很沈得住气的人。

巴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笃笃”两声窖声音仿佛很遥远又好像在耳朵边。

听见这声音黑婆婆和毒菩萨的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香香道:“这是不是打更的声音”

赵无忌道:“是的。”

香香道:“我真的没有听错。”

赵无忌道:“你没错。”

香香道:“现在还是白天这个人就打起更来是不是有毛病。”

赵无忌道:“他没有毛病他想在什么时候打更就在什么时侯打更。”

香香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因为他打的更和别人不同不是报时的。”

香香道:“他打的是什么更”

赵无忌道:“是断魂更。”

香香道:“断魂更?”

赵无忌道:“只要他打过了三更就有个人必定要断魂。”

他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夺命更夫柳三更一打三更人断魂。”

又有更鼓响起声音更近了。

虽然也只不遇是很普通的更鼓声可是现在听在人耳里已变得说不出诡异。

香香忍不住问道:“现在他打的是几更?”

赵无忌道:“两更一点。”

香香又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两更一过三更岂非就快要到了。”

赵无忌道:“不错两更一过三更很快就要到了。”

香香道:“他也是你的债主?”

赵无忌道:“是个大债主。”

香香道:“你欠他什么?”

赵无忌道:“欠他一刀!”

香香道:“你还有几个债主?”

赵无忌道:“大债主就只有这三个。”

香香道:“他们老早知道今天你会在这里?”

赵无忌道:“他们不知道。”

香香道:“可是他们全来了。”

赵无忌道:“是我约他们来的。”

香香几乎叫了出来;“是你约他们来的?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要命的债主都约来?”

赵无忌道:“因为欠了人的债迟早总要还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难道你看不出今天也正好是个还债的好日子。”

断魂更又响了。

“笃、笃、当。”还是两更一点。要什么时侯才到三更?

除了夺命更夫外没有人知道。

柳三更慢慢的从花丛中走了出来青衣白袜麻鞋苍白的脸。

花丛中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现在却偏偏有这么样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有轻锣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

难道这就是夺命更夫追魂夺命的武器?

终年不见阳光的人脸色本就是苍白的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白色的一种奇秘的惨白色看不见眼珠也看不见瞳仁。

难道这个总是令人断魂的夺命更夫竟是个瞎子?

花丛外是条小岸。

曲曲的小岸铺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

黑婆婆和她的儿子就站在小岸旁的一丛芍药里。

瞎子当然看不见他们。

鄙是柳三更走过他们身旁时却忽然站下脚步回过了头道:“黑婆婆别来无恙?”

黑婆婆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托柳先生的福我们孤儿寡母总算还没有被人活活气死。”

柳三更仰面向天仿佛在沉思也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气道:“这一别算来已有十三年了日子过得好快。”

黑婆婆道:“每天都有三更时分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日子怎么能过得不快?”

柳三更慢慢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表情。

“何况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个三更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死了日子又怎么能过得不快?”

他嘴裹在喃喃自语手里用白色的短杖点着地慢慢的向前走。

走到毒菩萨面前他又停了下来。

他还没有开口毒菩萨也没有开口麻袋里已有两条蛇像箭一般窜了出来完全没有出一点声音。

瞎子看不见既然没有声音瞎子当然也听不见。

鄙是这两条蛇刚窜过来他手里的短杖已挥出恰巧打在这两条蛇的七寸上。

两条蛇立刻像麻绳般凭空掉了下去躺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了。

柳三更叹了气道:“我是不是又打死了你两条蛇?”

毒菩萨道:“哼”

柳三更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赔”

毒菩萨道:“你赔得出?”

柳三更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一条竹叶青一条饭铲头而已你要我赔我随时都可抓个七八十条给你。”

毒菩萨吃惊的看着他神色虽变了声音却很冷淡;“用不着你费心我自己也会抓。”

柳三更道:“既然你不想要我赔我倒有句话要劝你。”

毒菩萨道:“你说。”

柳三更道:“你舍身蛇以血肉换它们的毒液虽然每次都能及时将蛇毒拔出来可是多多少少总还有些残毒留在你的血里。”

他叹了口气又道:“天毒尊者的拔毒取毒秘技并不见得是绝对有效的。”

毒菩萨既没有承认也不能否认。

柳三更道:“现在你血里的残毒已经有一百零三种。”

毒菩萨忍不住间;“你看得出?”

柳三更道:“我是个瞎子怎能看得出?”

他淡淡的接道:“可是我知道你血里的毒性只要再多加五种菩萨就要变成僵了。”

赵无忌已走下了楼站在灿烂的阳光里看着这个夺命更夫。

他心裹在问自己?

这个人究竟是真的瞎子还是假的?

他不知道。

除了柳三更自己外没有人知道。

小岸上铺着鹅卵般的圆石短杖点在石头上出的声音很奇特。

那绝不是竹木点在石头上的声音也不是金铁点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根短杖是用什么做成的赵无忌也猜不出。

他抬起头看见柳三更已走到他面前。

三更前后走到面前赵无忌才断定柳三更绝对是个真的瞎子。因为他的眼珠是死的。

一个能看得见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珠就算装也装不出。

柳三更忽然说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赵无忌几乎被吓了一跳。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有双神秘而奇异的眼睛隐藏在他身上某个神秘的地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瞒不过他。

柳三更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赵无忌实在很想再仔细看看。柳三更道:“你拿去看。”他竟用一只手指将自己的一个眼珠挖了出来他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个黑洞。死灰色的眼珠子也不如是用玻璃还是用水晶做成的不停的在他掌心滚动就好像活的一样。

巴算你明知道这种眼珠是假的还是难免要被吓一跳。

柳三更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清楚了?”赵无忌终于吐出了口气说道:“是的。”

柳三更道:“你最好看清楚些因为这就是我做错事的代价。”他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悲痛之色慢慢的接着道:“二十年前我看错了一个人虽然被他挖出了一双眼珠子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每个人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无论谁都一样。”赵无忌道:“我明白。”

柳三更道.“你认为你的朋友那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赵无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他是不是也应该付出代价?”

赵无忌道“应该。”

柳三更道“就算我那一刀已经砍在他的身上他也应该毫无怨言?”

赵无忌道“不错。”

柳三更道“可是你却情愿替他挨一刀?”

赵无忌道“我情愿。”

柳三更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已经受伤已经不能再挨那一刀了。”

柳三更道.“你知道我那一刀有多重?”

赵无忌道.“不管多重都一样。”

柳三更道.“你不后悔?”

赵无忌道.“我这一生从末后悔过。”

柳三更慢慢的将那颗眼珠子装了回去一双死灰色的眼珠仿佛在凝视着他。

一双假眼能看得出什么?

赵无忌道:“现在你随时都可以动手。”

柳三更道:“好。”

他的短杖本来已被挟在胁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这短杖里藏着刀雪亮的刀。

赵无忌挺起了胸膛既然已决心要挨这一刀又何必退缩。

毒菩萨忽然道:“等一等。”

柳三更道:“等什么?”

毒菩萨道:“他还有别的债主你至少应该等他先还清了别人的债再说。”

赵无忌道:“欠人的债迟早总要还的谁先谁后都一样。”

毒菩萨道:“你真的准备今天就把所有的债都还情?”

赵无忌道:“否则我为什么找你们来。”

毒菩萨说道:“那么你就不是赵无忌。”

赵无忌道:“我不是?”

毒菩萨沉声道:“我只知道一个赵无忌。”

赵无忌道:“那一个。”

毒菩萨道:“大风堂的赵无忌。”

江湖中几乎没有不知道大风堂的人。

大风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帮派他们的组织庞大而严密势力遍布各地。

他们所订的宗旨却只有四个字:“扶弱锄强”。

所以他们不仅令人畏惧也同样受人尊敬。

毒菩萨道:“大风堂的堂主虽然是云飞扬云老爷子实际执行命令的却是赵简司空晓风和上官刃三个人我知道的那个赵无忌就是赵简的公子。”

赵无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打听得这么清楚。”.毒菩萨道:“你若是这个赵无忌今天就不该在这里。”

赵无忌道:“我应该在那里?”

毒菩萨道:“在赵府大厅的喜堂里等着别人去道贺。”

他盯着赵无忌慢慢的接着道:“就连司空晓风和上官刃今天都一定会赶去的有他们在那里天下还有谁敢去问你要债”

赵无忌道:“我欠了别人的债我就要还清而且要自己还清和大风堂并没有关系和我父亲也没有关系。”

毒菩萨道:“你若真的就是这个赵无忌今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

赵无忌道:“不错。”

毒菩萨道:“大喜的日子通常都不是还债的日子。”

赵无忌道:“可是从今以后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因为我已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妻子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样自由任性。”

他眼睛里忽然出了光:“我的妻子就是我终生的伴侣我们一定要彼此互相尊敬我不愿让她嫁给一个无信无义只会赖债的男人。”

毒菩萨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她嫁给你之前把所有的纠纷都了却把所有的债还清?”

赵无忌道:“是的。”

黑婆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她一定是个又温柔又美丽的女人而且真有福气。”

赵无忌道:“我能娶到她并不是她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黑婆婆道:“所以你一定要让她嫁给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赵无忌道:“一个人只要活得问心无愧就算缺了条腿断了只手也没什么关系。”

黑婆婆道:“所以你虽然没有找到那两个采花贼还是要约我来。”

赵无忌道:“不错。”

黑婆婆慢慢的走过来淡淡道:“你准备用什么来还我的债用你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她的眼睛裹在闪着光甚至比柳三更手里的刀光更冷!

赵无忌并没有逃避妒的目光只问道:“你想要我还什么”

黑婆婆看了看毒菩萨道:“你想要他还什么?”

毒菩萨沈吟着缓缓道:“普天之下毒蛇的种类何止千百最毒的却只有九品。”

黑婆婆道:“这种事我当然没有你清楚我也懒得想。”

毒菩萨道:“他欠我的那五条毒蛇其中有三条都在这九品之中除了我之外世上最多只有两个人能将这三种毒蛇生擒活捉。”

黑婆婆道:“是那两个人?”

毒菩萨道:“不管这两个人是谁都绝不是赵无忌。”

黑婆婆道:“所以你算准了他没法子还给你。”

毒菩萨道:“所以我本来就不是来讨债的。”

黑婆婆道:“你来干什么的?”

毒菩萨道:“来报恩。”

黑婆婆道:“报恩?”

毒菩萨道:“刚才柳先生说的不错我血中的毒的确已到了极限。”

黑婆婆目光一凝道:“你自己本来并不知道?”

毒菩萨叹了口气道:“等我觉时已经五蛇附体欲罢不能了。”

黑婆婆问道:“难道是赵无忌救了你?”

毒菩萨道:“若不是他在无心之中替我杀了那五条毒蛇现在我只怕已成了僵。”

黑婆婆道:“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他总算救了你一条命。”

毒菩萨道:“不错。”

黑婆婆道:“所以他非但没有欠你什么你反而欠了他一条命。”

毒菩萨道:“不错。”

黑婆婆道:“毒菩萨的这条命总不能太不值钱的你准备怎么还给他?”

毒菩萨说道:“我可以替他偿还你的债。”

黑婆婆道:“你要替他去把那两个采花贼抓回来?”

毒菩萨道:“我甚至还可以加上点利息。”

黑婆婆道:“加什么利息?”

毒菩萨道:“加上那一窝蜂?”

黑婆婆道:“你有把握?”

毒菩萨笑了笑道:“我的毒并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样能要人的命。”

黑婆婆也笑了道:“以毒攻毒用你的毒蛇去对付那一窝毒蜂倒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毒菩萨道:“你答应?”

黑婆婆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毒菩萨看看赵无忌微笑道:“那么我们两个人的债现在你都已还清。”

赵无忌再没有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此时此刻你叫他说什么?

毒菩萨道:“现在我是不是也不欠你的?”

赵无忌道:“你本来就不欠我。”

毒菩萨道:“那么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赵无忌道:“什么事?”

毒菩萨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总该请我去喝杯喜酒。”

赵无忌笑了:“喝一杯不行要喝至少也得喝个三五十杯。”

柳三更忽然道:“你不能喝。”

赵无忌道:“为什么?”

柳三更道:“因为你受了伤。”

赵无忌讶然道:“我受了伤?伤在那里?”

柳三更冷冷道:“我这一刀砍在那里你的伤就那里。”

刀还在他手里雪亮的刀锋又薄又利。

刀光照着柳三更惨白的脸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任表情。

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感动的人。

如果你欠他一刀就得还他一刀你绝不能不还他也绝不会不要。

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断魂更又响了。

“笃笃笃”是三更。

是用刀锋敲出来的三更。

赵无忌手心已有了冷汗。

他并不是不害怕只不过他就算怕得要命也绝不会逃避。

柳三更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问:“你要我这一刀砍在那里?”

赵无忌叹了气道:“难道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柳三更道:“你没有。”

刀光一闪人就倒了下去。

这一刀正砍在颈上砍得并不太重。

鄙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锋已割断了他左颈后的大血管飞溅出的血几乎溅到一丈外。

惨碧色的血。

鲜血怎么会是惨碧色的是不是他血里已有太多毒?

赵无忌的血里没有毒。

这一刀也没有砍在他身上。

刀光闪起他已经准备承受可是这闪电般的一刀却落到了毒菩萨左颈上。

毒菩萨没有闪避。

他并不是不想闪避只不过等到他闪避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刀砍的是他。

黑婆婆母子也想不到赵无忌更想不到。

他们看着毒菩萨倒下去看着惨碧色的血从刀锋下溅出来。

他们虽然看得很清楚但却还是不明白。

赵无忌忍不住问:“你这一刀是不是砍错了人?”

柳三更道:“我生平只错过一次。”

他错的当然不是这一次。自从他眼珠子被人挖出来后他就没有再错过第二吹。

赵无忌道:“欠你一刀的人是我不是他。”

柳三更道:“既然你欠我一刀随便我把这一刀砍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赵无忌道:“可是你不该把这一刀砍在他身上。”

柳三更道:“这一刀本就应该砍在他身上。”

赵无忌道:“为什么?”

柳三更反问道:“因为今天你不能死也不该死!该死的人是他。”

毒菩萨的人已不动了他背后麻袋里的毒蛇却还在动。

一条条毒蛇蠕动着滑了出来滑入了他的血泊中舐着他的血毒血。

柳三更道:“他背上是不是有个麻袋?”

赵无忌道:“是。”

柳三更道:“麻袋里有什么?”

赵无忌道:“有蛇。”

柳三更道:“几条蛇”

赵无忌道:“除了刚才死了的那两条外还有七条。”

柳三更道:“现在这七条蛇是不是已全都爬了出来?”

赵无忌道:“是的。”

柳三更道:“可是现在麻袋里一定还没有空。”

麻袋的确还没有空。

毒菩萨是扑面倒下去的麻袋在他背上毒蛇虽然已爬了出来麻袋却还是突起的。

柳三更道:“你为什么不抖开来看看麻袋里还有什么?”

黑婆婆抢着道:“我来看。”

她用她的金弓挑起了麻袋立刻就有几十粒梧桐子一样的弹丸滚在血泊里。

弹丸滚到那里毒蛇立刻就远远的避开。

赵无忌本来就在奇怪毒菩萨一向有伏蛇的本事为什么这些毒蛇在他的麻袋里还不能安服?

现在赵无忌才知道为了什么。

毒蛇碰到了这些弹丸就像是人碰到了毒蛇。

黑婆婆又用金弓从血泊中挑起了一粒弹丸。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用不着说他们母子间已有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默契。

她挑起了这粒弹丸她儿子的弓弦已响起“嗖”的一声银箭飞来弹丸粉碎。

她立刻嗅到了一种硝石和硫黄混合成的香气。

柳三更道:“你嗅得出这是什么?”

黑婆婆还在想赵无忌已经回答道:“这是霹雳!”

霹雳就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霹雳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却绝对嗅不到。

赵无忌为什么可以嗅得出来?

因为他说霹雳并不是天上的惊雷闪电而是地上的一种暗器。

黑婆婆已经是老江湖了。

她从十六岁的时侯开始闯江湖现在她已经六十一。

她嫁过三次人。

她的丈夫都是使用暗器的名家她自己也绝对可以列名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之中弓箭也算是种暗器。

鄙是她对这种暗器的了解却绝没有赵无忌多。

因为这是“霹雳堂”的独门暗器。

霹雳堂能够威镇武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种暗器。

霹雳堂的主人雷震天能够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中名列第二也是因为这种暗器。

有关于这种暗器的一切大风堂的子弟们在孩童时就已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大风堂和霹雳堂是死敌。

他们至今还能并存只因为彼此谁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银箭击碎弹丸去势犹劲“夺”的一声钉人了小楼的窗棂上银羽还在震动。

黑婆婆带着赞许的眼色看了她儿子一眼才回过头问:“这就是霹雳?”

赵无忌道:“绝对是。”

他有把握绝不会看错。

黑婆婆道:“可是它为什么没有传说中那种霹雳之威?”

柳三更道:“因为地上的毒血。”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两根手指捡起了滚在脚边的一粒霹雳子。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听得见。

风吹树叶声弹丸滚动声弓弦震起声在他周围三十丈之内所出的每一种声音都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一粒霹雳子看起来新鲜而乾爆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硬壳果。

柳三更中指挥出“嗤”的一响手指间的霹雳子就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这根手指就像是张三百石的强弓弹丸远远飞出数十丈越过宽阔的花园打在角落里一块大湖石上立刻就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烟硝石末漫天飞舞。

黑婆婆脸色变了。

她终于看见了这霹雳之威竟远此传说中还要猛烈可怕。

风中又传来那种硝石硫黄的味道仿佛还带着种胭脂花粉的香气。

霹雳子中本不该有这种香气。

赵无忌道:“这是什么香?”

柳三更道:“你不妨过去看看。”

赵无忌用不着走过去看脸色也已变了。

烟硝粉末已落下落在一片开得正盛的牡丹上鲜红的牡丹忽然间枯萎一片片花瓣飘落竟变成乌黑的。

赵无忌失声道:“香气百毒”

这一粒霹雳子中竟混合了一种带着胭脂香气的毒粉。

柳三更道:“若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刚才那一粒霹雳子中的剧毒就已经足够致我们的死命了。”

现在这一次虽然是远在三十丈外爆的风向虽然并不是正对着他们可是他们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要呕吐。

柳三更道:“莫忘记毒菩萨的毒并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样可以要人的命?”

这一袋毒粉霹雳本来当然是为了准备对付去喝赵无忌喜酒的那些宾客。

能够被赵简请到他“和风山庄”去的人当然都是大风堂的精英。

一盏灯的火焰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雳子“和风山庄”的大厅里今天当然是灯火辉煌也不如有多少盏灯多少只烛。

如果让毒菩萨也混了进去悄悄的在每一盏灯旁摆上两三粒霹雳子等到灯火的热度溶化它外面的蜡壳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赵无忌全身衣裳都已几乎被冷汗湿透。

柳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菩萨已经投入了霹雳堂。”

赵无忌的确想不到。

柳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敢对和风山庄下毒手。”

他们敢这么样做无异已经在向大风堂宣战!

只要战端一起就必将是他们的生死之战战况之惨烈赵无忌几乎已能想像得到。

柳三更道:“这件事纵然不成他们损失的只不过是毒菩萨一个人而已他并不是霹雳堂的中坚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鄙是这件事若是成功了大风堂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赵无忌握紧双拳道:“其实无论成不成结果都是一样的”

柳三更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他们既然敢这样做想必已经有了不惜和我们一战的决心?”

他的声音兴奋而沉重;“我们大风堂数千弟子当然也绝不会畏惧退缩!”

大风堂只有战死的烈士绝没有畏缩的懦夫他几乎已能看见大风堂的子弟在一声声霹雳的烟硝火石下浴血苦战。

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长者也有他亲密的朋友。

这些人随时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难。

他自己也准备这么做。

也许他们并没有战胜的把握可是只要战端一起他们就绝不再问生死胜负!

他相信大风堂的子弟们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柳三更却忽然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笑赵无忌吃惊的看着他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笑。

柳三更道:“我在笑你。”

赵无忌道:“笑我为什么笑我?”

柳三更道:“因为你又错了。”

他不让赵无忌开口接着又道:“现在毒菩萨已死和风山庄也安然无恙所以这件事根本就等于没有生过霹雳堂只敢派毒菩萨这种人来下手只不过因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人去问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这件事是他们的主意。”

赵无忌道:“可是……”

柳三更打断了他的话道:“大风堂和他们对峙的局面已维持了二三十年很可能还会再继续二三十年以后甚至说不定远可能化敌为友你现在又何必想得太多。”

赵无忌道:“我应该怎么想?”

柳三更道:“你应该多想你那温柔美丽的新娘子想想那些专程赶去喝你喜酒的好朋友。”

赵无忌眼睛又出了光。他还年轻。

他本来就是个热情如火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会变得高兴起来。

柳三更道:“所以你现在就应该赶紧骑着你那匹快马赶回去换上你的吉服到喜堂里去拜天地。”

赵无忌道:“可是我……”

柳三更道:“现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黑婆婆的可是你如果还不走:如果还要让你的新娘子着急我就要生气了。”

黑婆婆道:“我一定会更生气!”

赵无忌看着她看着柳三更忽然现这世界上毕竟还是到处都可找到好人。

这世界毕竟还是充满了温暖生命毕竟还是可爱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兴了起来。

灾祸毕竟还距离他很远充满幸福和爱的锦绣前程却已在他面前。

他跳了起来:“好我马上就走。”

柳三更道:“可是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赵无忌道:“什么事?”

柳三更道:“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被别人灌醉。”

他又露出笑容:“新娘子绝不会喜欢一个在洞房花烛夜就吐得一塌糊涂的丈夫。”

黑婆婆道:“一点都不错。”她衰老的脸忽然变得年轻起来:“我记得我做新娘子的那一天就把我那喝得烂醉的新郎倌踢到床下去睡了一夜而且至少有三天没有跟他说话。”

她脸上忽然又露出了红晕轻轻的笑道:“幸好有些事不说话也一样可以做的。”

柳三更大笑。

赵无忌相信他这一生中很可能都没有这么样大笑过。

赵无忌当然也笑了:“我一定记住有别人来灌我酒时我……”

黑婆婆道:“你准备怎么办?”

赵无忌眨了眨眼道:“我准备就先躲到床底下去那至少总比被人踢进去的好。”

黑婆婆大笑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

债已还清事情都已解决。现在时侯还不晚赶回去正好还来得及。

赵无忌心情愉快极了。

最让他觉得愉快的一点是香香非但没有再留难他反而牵着马在门口等他。

她眼睛里虽然难免带着幽怨可是至少泪痕已经乾了。

她垂着头轻轻的说:“你既然一定要走了我也不想再留你反正我要留也留不住的。”

赵无忌道:“谢谢你。”

他心里真的觉得很感激感激她的了解更感激她的宽恕。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

香香忽又抬起头凝视着他:“可是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再来看我的。”

赵无忌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不会再来了。”

香香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再来也只有多添些苦恼我又何必再来。”

每个人年轻的时侯都难免会做出荒唐的事。

年轻人又那个不风流呢?

鄙是以后他已决心要做个好丈夫他有决心一定能做得到。

香香咬着嘴唇;“可是我不信。”

赵无忌道:“你不信”

香香道:“我不信你以后就永远不再看别的女人。”

赵无忌道:“男人遇着好看的女人除了真瞎子和伪君子之外谁都难免要看看的可是我最多也只不过看看而已。”

香香还不肯放弃又道:“我也不信就凭她一个人就能永远管得住你。”

赵无忌道:“她也许管不住我可是我知道以后一定有个人会帮着她来管我。”

香香道:“这个人能管得住你?”

赵无忌道:“只有他能管得住我。”

香香道:“这个人是谁?”

赵无忌道:“就是我自己。”

卫凤娘与赵千千衙凤娘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心里也不禁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尤其是今天看起来更是容光焕美艳照人。

因为她平时很少会穿这么鲜艳的衣服脸上也很少抹脂粉。

她一向很懂得约束自己。

她知道只有一个懂得约束自己的女人才配做赵家的媳妇。

自从她第一次看见赵无忌的那一天她就决心要做赵家的儿媳妇。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为自己这一生订下了个努力的目标。

她学女红学烹饪学治家。

现在她做出来的菜已经可以比得上任何一家酒店的名厨。

她做出来的衣服无论任何人穿着都会觉得舒适合身。

巴算最会挑剔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个理想的妻子。

她的努力也并没有白费。

现在她总算已经进了赵家的门已经成了赵家的人。

这并不表示她已准备做个骄纵的少奶奶了。

她决心以后还要做得更好让赵无忌永远不会后悔娶了这个妻子。

赵无忌英俊、健钡聪明脾气虽然有点坏却是个很好的年轻人。

像这样的一个男人当然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

她知道他以前也曾风流过。

她甚至还知道他有个叫“香香”的女孩子。

鄙是她已决心以后要将这些事全部都忘记因为她也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收心的。

她看得出他是个诚实的男人以后也一定会做个很诚实的丈夫。

能嫁给这么样一个丈夫一个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只不过还有点紧张而已。

一想到今天晚上……想到洞房里那张很大的床她的心就会跳脸就会红。

现在她的心就跳得好快……可是她也并不是真的担心这些每个女孩都要经过这些事的有什么好担心?

现在唯一让她担心的是赵无忌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现在天已黑了。

她不仅在担心已经开始在着急幸好就在这时候她已经听见千千欢愉的声音道“赵无忌回来了。”

赵千千是赵无忌的妹妹。

她也像她哥哥一样健钡聪明美丽。

她不但是个有名的美人也是江湖中很有名的侠女。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剑大风堂中有很多高手都曾经败在她的剑下甚至连她的哥哥都曾经败给过她。

虽然她也知道她哥哥是故意让她的还是觉得很高兴。

她今年才十七岁正是花样的年华。

对她来说人生正像是杯甜蜜的美酒等着她去尝试。

鄙是她也有她的心事。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没有心事她本来一直都很开心的直到那一天的黄昏。

那一天的春天她一个人坐在后园看着满园鲜花看着澄蓝的天空芬芳的大地看着夕阳慢慢的在远山后消逝。

她忽然觉得很寂寞。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的寂寞通常只有一种法子可以解除一个可以了解她而且是她喜欢的男人。她找不到这样的男人。

因为她一直认为世界上真正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哥哥。

其他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

如果她有母亲她还可以向母亲倾诉她的心事不幸的是她的母亲早已过世了。

她跟她的父亲始终有段距离她唯一可以聊聊天的对象就是她的哥哥。

现在她的哥哥已将成婚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更寂寞。

寂寞。

多么可怕的寂寞。

赵无忌一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最担心的人就是她。

因为只有她才知道他去干什么。

他们兄妹一向没有秘密。

“我要去还债一定要去还可是有些债我未必还得了如果我天黑没有回来很可能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没有拉住他也没有劝他。

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如果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别人拉也拉不住劝也没有用。

她心里一直在为自己有这么样的一个哥哥而骄傲。

从黄昏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等站在后园的角门外面等。

等到天黑的时候她也开始着急了。

巴在这时候她看见一个人一匹马疯狂般冲入了她们家后园外的窄巷。

她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样子就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只有赵无忌才会这么疯狂只有赵无忌才会这样骑马。

她立刻跳起来欢呼。

“赵无忌回来了。”

赵无忌在换衣服。

连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开始换衣服换新郎倌的吉服。

他身上还带着一身臭汗两条腿不但又又疼而且内侧的皮都已被马鞍磨破。

他骑回来的马虽然是匹千中选一的快马现在却已经倒了下去。

他远没有倒下去已经算很不错了。

现在他才知道要做一个新郎倌可真不是容易的事。

从换衣服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很不容易。

他以前从末想到过新郎倌穿的衣服竟是这么麻烦比小女孩替她的泥娃娃穿衣服还麻烦幸好他总算还沈得住气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最多也只有这么一次。

三个人在帮他换衣服。

本来应该是三个女人的可是他坚持一定要用男人。

三个他既不认得也不喜欢的女人要帮他换衣服他受不了。

只不过屋子里还是有个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在他的眼中看来并不能算是个女人可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她却是个标准漂漂亮亮的女人完完全全的女人除了脾气太坏之外几乎已可以算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千千就坐在屋角里看着他换衣服就坐在地上。

屋子里就算有八百张椅子她也不会坐因为她喜欢坐在地上。

她喜欢坐在地上。

巴算地上有两尺厚的泥只要她喜欢还是一样会坐下去。

衣服脏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说她坐没有坐像她更不在乎。

她跟卫凤娘不同。

她一向只做她喜欢做的事。

赵无忌在摇头。“就凭你这副坐像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千千从鼻子里“哼”了声:“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

赵无忌苦笑。

他只有苦笑。

千千还不服气:“何况像你这样的男人都能娶到老婆我为什么嫁不出去?”

赵无忌忍不住又要表示他的意见了:“可是你是个女人女人多多少少总得有点女人的样子!”

千千扁了扁嘴:“女人应该像什么样子?像你那个香香”

提起香香赵无忌就不说话了。

千千却得理不饶人:“她是不是真的很香她究竟有多香?”

她好像对这种问题很有兴趣赵无忌只有赶快改变话题。

“今天来的人是不是很多?”

“嗯!”

“来了些什么人?”

“该来的人却没有来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赵无忌用眼角瞟看他的妹妹:“我知道大大爷的儿子一定没有来!”

千千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赵无忌故意笑得很阴险的样子:“因为他本来应该来的。”

千千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大大爷”就是大风堂第一位有权力的人江湖中人人公认的智多星司空晓风。

他的儿子叫司空曲。

司空曲对千千有意思无论对什么人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

赵无忌很得意。

他这一着总算让他这多嘴的妹妹暂时闭上了嘴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有些不是秘密的秘密。

千千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真可惜!”

赵无忌也忍不住问:“你可惜什么?”

千千道:“可惜一个人没有来。”

赵无忌道:“什么人?”

千千说道:“是一个本来更应该来的人”

赵无忌道:“谁?”

千千道:“可怜的怜怜。”

赵无忌道:“她关我什么事?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千千道:“就因为你没有见过她的面所以才可惜”

她也用眠角瞟着她的哥哥:“你不一直都很想见见她长得是什么样子?”

赵无忌没办法否认。

他的确一直都很想见见这个“可怜的怜怜”长得是什么样子。这也已不是秘密!

这个“可怜的怜怜”就是他们三大爷上官刃的独生女!

她的名字就叫做怜怜。

上官怜怜。

每个人都知道她是个才女也是个美女。

鄙是从来也没有人见到过她。

因为她从小巴被她父亲送到黄山去了有人说她是学艺去的。

“黄山“妙雨观”妙雨师太的武功最适于女孩子。”

也有人说她是养病去的。

“她天生就有种奇怪的病就像她的母亲一样若不能安心静养很可能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翱竟她是为什么去的?

从来没有人知道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上官刃。

上官刃一向不是容易接近的人更不愿别人提到这个问题。

他妻子的死和她的女儿都是他从不肯提起的事。

如果上官刃不愿提起一件事你若提起来就只有自讨没趣。

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巴连大风堂的主人云飞扬云老爷子都知道他的怪脾气。

提到怜怜赵无忌又只有赶紧改变话题问道“老头子今天吃了药没有?”

这个话题永远是他们最关心的。

因为老头子就是他们的父亲。

“老头子”这称呼绝对没有丝毫不尊敬的意思只不过表示他们兄妹和父亲之间那种别人永远无法了解的关心和亲密。

在别人眼中他们的父亲也许是个很可怕的人江湖中大多数人提起“金龙剑赵简”这五个字心里都会生出种接近畏惧的尊敬。

鄙是在他们眼里他不但是他们的严父也是他们的慈母。

赵夫人很早就过世了他一手将他们兄妹抚养成*人。

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会起来为他们盖被的是他。

在风和日丽的春晨陪着他们在花园里放风筝的也是他。

为了抚养这一双子女这位昔年以一柄剑纵横江湖协助他的至友云飞扬创立大风堂的武林健者脾气就渐渐变了。

近年来虽然他脾气变得更好身体却渐渐衰弱变得很容易疲倦。

处理过大风堂繁重的事务后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疲倦得连话都说不出有时甚至会痛苦得全身都在痉挛抽缩。

他们兄妹渐渐现了他的痛苦断定他必定在隐藏着自己某种病痛。

他们兄妹虽然能勉强他去看大夫可是这倔强的老人却时常不肯吃药。

他常说:“只有女人才会一天到晚吃药难道你们要把我当作女人?”

这种想法虽然很不正确可是只要他认为这是对的就绝没有任何人能令他改变。

千千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他又偷偷的把那碗药倒进阴沟里了!”

赵无忌苦笑道:“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像小孩一样怕吃药。”

千千道:“听说一个人年纪大了的时候常常都会返老还童的。”

赵无忌道:“听说华山的6老伯也特地赶来了他的病因别人虽然诊断不出可是在6老伯手下天下还有什么治不好的病?”

6老伯就是“华山医隐”6通不但是华山剑派的名宿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

千千道:“今天中午吃过饭后6老伯就已经替老头把过脉。”

她想了想又道:“他们两个人还关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赵无忌道:“他们出来后怎么说?”

千千道:“他们出来的时候老头子显得很高兴还特地摆了一桌酒约了三大爷在后园开怀畅饮。”

三大爷:就是大风堂的三位巨头之一终日难得说一句话的“铁剑金人”上官刃。

金人还有开口的时候要他说话简直比要金人开还难。

千千道:“他今天也陪老头子喝了很多酒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酒量很可能比你还好。”

赵无忌展颜笑道:“这么样说来老头子的病一定已有了转机。”

千千道:“可是6老伯却显得心事重重连酒都不肯去喝。”

赵无忌又皱起了眉。

这时侯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匆遽的脚步声一个人在外面问:“大少爷在不在这里?”

赵无忌和千千都听出这是老姜的声音。

老姜在赵府已经待了几十年已经由赵简的书僮变成和风山庄的总管本来毽子得比谁都好的两条腿近年来已被风湿拖垮走起路来很困难。

鄙是赵简在他心目中却永远都是昔年的那个大少爷。

他甚而连称呼都改不过来。

千千从地上一跃而起推开了窗子就现一向最沈得住的老姜现在居然好像显得很着急虽然早已停下了身还在不停的喘息。

她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急什么?”

老姜喘着气道:“司空大爷已经从保定府赶来了正在花厅里等着跟大少爷见面大少爷却不知道那里去了。”

千千道:“你去找过?”

老姜说道:“我到处都去找过了非但找不到大少爷就连上官三爷都不见踪影。”

千千也有点着急起来。

老姜跟随她父亲已有四十年对和风山庄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

如果连他都找不到人还有谁能找得到?

赵无忌忽然道:“我找得到。”

老姜道:“你知道他在那里?”

赵无忌笑了;“那地方只有我知道我替你去找。”

他也不管自己身上已换了新郎倌的吉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老姜看着他摇头叹息道:“小少爷的脾气真是跟大少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虽在叹气眼睛里却充满了欣慰。

他的大少爷一生从末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如今毕竟有了善报。

能够眼看着这位小少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自己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只希望这位小少爷能赶紧找到他的大少爷:赶快拜天地、入洞房他也好喘口气去找他的老伙伴痛痛快快喝两杯。

千千却有点不服气忍不住道:“我就不信这里还有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老姜道:“有些地方我们本来就不该知道。”千千道:“为什么?”

老姜道:“因为那一定是大少爷处理公事的机密重地大少爷一向公私分明当然不会让我们知道。”千千道:“那么赵无忌怎么会知道”

老姜道:“小少爷是大少爷的传人将来大少爷退休了之后继承他事业的就是小

少爷这些事他当然应该让小少爷知道。”

千千更不服气了:“凭什么只有他才能知道我难道不是我爸爸亲生的”

老姜道:“你?你到底是女孩子”

千千道:“女孩子又怎么样?”

老姜道:“女孩子迟早总要出嫁的出嫁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向说真话。

千千想驳他都没法子驳他只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偏偏不嫁看你怎么样?”

老姜笑了道:“我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他眯着眼笑又道“怕只怕到了时候别人真想要你不嫁都不行了?”

黄道吉日大风堂的组织严密而庞大大风堂的势力不但遍布在中原而且远及关外。

大风堂能够有今日除了因为“龙卷风神”云飞扬的雄心和气魄实在非人能及之外也因为他还有三个一直跟他同生死共患难!跟他并肩作战始终奋战不懈的好朋友。

这三个人就是司空晓风赵简和上官刃。

他们用血汗创立了大风堂胜利和光荣当然也应该由他们分享。

自从云飞扬老爷子宣布封关五年苦练一种绝代无双的剑法之后大风堂的重担已完全落在他们肩上。

他们本就是生死之交不但能共患难也一样能共富贵。

所以他们之间从来也没有争权夺利的事生过只有一心对外扶弱锄强。

鄙是他们三个人的脾气和性格却绝对是三种不同的典型。

司空晓风年纪最大脾气最温和是江湖中有名的“智者”。

他平生不愿与人争吵更不喜欢杀人流血。

他认为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用人的智慧解决根本用不着动刀子。

所以江湖中有的人偷偷的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司空婆婆”!

大风堂门下的弟子对他虽然十分尊敬心却并不一定真的佩服。

这些血气方刚的热情少年们总认为他做事未免有点虚伪有点懦弱。

他们有满心雄志卸偏偏总是施展不出。

因为司空晓风早已决定了对付他们强敌“霹雳堂”的方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到必要时绝不出手?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若是侵入霹雳堂的地界杀无赦!

上官刃是个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三缄其”的金人!

巴连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都很难听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他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些**绝不容任何人过问他的私事。

他的居室一向禁卫森严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妄入一步。

他也像赵简一样妻子早故唯一的女儿又被送到远方。

现在他非但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他的孤僻和高傲天下皆知根本就没有人能接近他。

所以他们三个人最受子弟们爱戴的就是赵简。

赵简少年时跃马江湖快意恩仇当街拔剑血溅五步。

到老来他的脾气虽已渐渐和缓却仍然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情中人!

只要你真是他的朋友就算要他把头颅割下来给你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这种人正是少年们心目中典型英雄。

大家不但对他尊敬佩服而且真心喜欢他今天是他独生子大喜的日子大家当然都要赶来喝他一杯喜酒。

巴连那位已经在青石山绝顶闭关两年的云老爷子都特地派人送了份重礼来道贺。

每个人都在等着看新郎倌的风采更想看一看他那又贤慧又美丽的新娘子。

赵无忌一出现大家就围了过来。

虽然他并没有走到大厅去可是后园里也有人到处都挤满了人。

大家看到穿吉服的新郎倌还没有拜天地就出来乱跑都觉得又惊奇、又高兴绝没有任何人认为他失礼。

赵二爷的公子本来就应该是这么一个不拘小节豪爽脱的男子汉。

赵无忌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穿过后园里的一片桃花林走过一条弯曲的小岸来到一个种满了青竹的小院。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外面的人声笑语都没有传到这里。

小院里有五间平轩三明两暗是和风山庄主人静思读书的地方。

老姜当然知道这地方当然来找过。

他没有找到他的大少爷只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前前后后一个人都没有。

鄙是赵无忌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知道这地方的秘密。只有他知道。

最后面一间雅室才是赵简的书斋四面都是书架走进来就像是走入了一间书城。

鄙是这里也没有人。

赵无忌大步走进来确定了这里没有人非但没有着急反而放心了。

因为只有他知道左壁的书架还有个秘密那才是他父亲处理大风堂事务的机密重地。

他相信他父亲一定在这里很可能正在和上官三爷商议什么机密的大事。

他并没有直接进去先用案上的青铜镇纸轻轻敲了敲书架的第三格横木。

他一连敲了三次都没有反应。

这时他才有点着急了用力扳开了书架旁的扳手书架刚转开一线他就已冲进去了。

他的父亲果然就在密室里身上还穿着特地为他儿子的吉日所裁制的紫缎长袍手里还拿着他平时爱不释手的一个翠玉鼻烟壶。可是他的头颅却已不见了。

赵无忌跪了下来既没有号哭也没有流泪。

他眼中已没有泪只有血!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将书桌上一本黄历吹起了两页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翻开了一样正好翻到第三页上面正好写着:三月二**吉宜婚嫁。

这一天真是个诸事皆宜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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