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骨肉团圆如隔世 亲恩须慰缔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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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汉子一面说话一面脱了上衣只见他右肩有个铜钱般大小的伤疤。
那晚留字给他的那个刺客李思南虽然没见着他的庐山真面但他的身型和他的剑法李思南则是见到了的。那“刺客”那晚中了卫土的一柄飞刀伤的正是右肩。如今这汉子露出了伤疤李思南当然是更无怀疑了。

李思南道:“多谢你的指引我如今已是依约而来不知你是为了何事约我?”

那双子笑道:“不是我约你是松风谷中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代他请你来的。”

李思南道:“那人是谁?”

汉子笑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我只想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心里有了疑团了?”

李思南道:“正是所以我特地来请你指点迷津。”

那汉子道:“你的‘迷津’也只有那个人能够给你指点。好你现在就跟我去吧。咱们慢慢再说。”

李思南跟着他走路上请教他的姓名始知这人姓扬单名一个“滔”字。李思南道:“杨兄使的好一套落叶剑法敢情杨兄是峨嵋门下?”

杨滔笑道:“果然瞒不过公子的法眼家师裴叔度正是峨嵋派的掌门大弟子。”

李思南好生欢喜原来裴叔度和他的师父谷平阳乃是知交早年曾有“武林双秀”之称因为他们身份相同同是少林、峨嵋第二代中最杰出的人物。

李思南曾听得师父说过裴叔度的事迹不过因为峨嵋山是在四川属于南宋疆域;嵩山少林寺在河南则是属于金国的统治之下。所以谷平阳和裴叔度见面无多。近十年来由于金宋两国经常处于战争的状态之中两人就一直没有相见了。不过虽然平生见面无多消息又中断了十年之久他们的交情仍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的。

李思南说了自己的师承杨滔笑道:“我也听得师父说过说是谷大侠收了一个得意的弟子原来就是你。那时你大约尚未出道把这消息带来的人也还未知道你的大名呢。”

李思南道:“我入门得迟未曾拜见过裴大侠想不到今日得见杨兄。这样说咱们更不是外人了。却不知杨兄何以到了蒙古。”

杨滔说道:“我来了已经有七年了说起来一言难尽……嗯松风谷已经到了我的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这松凤谷是在两峰夹峙之间的一条山沟并不像一般所谓的山谷是在底下的。这山沟长的都是松树凉风习习名实相副。风中送来松子的清香令人精神顿爽。

李恩南道:“果然不愧松风谷这个嘉名。但这样幽僻的地方若非杨兄带引小弟焉能找到?”

说话之间到了一个窑洞外面。杨滔悄声说道:“脚步放轻些。”李思南弯下腰怀着几分好奇几分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他钻进窑洞。

窑洞洞口狭窄里面却很宽广。李思南定睛一瞧只见洞中布置得像一间普通农家的卧室用草堆作床铺卧着一老人在这老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看见一个陌生人进来有点惊诧。杨滔道:“我把李公子接来啦。”少女望了李思南一眼看来已是明白但却摇了摇手说道:“病人刚刚睡着了别吵醒他。”

那老人忽地张开了眼说道:“是谁来了?”原来他久病体虚刚才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并未熟睡。

杨滔道:“好教老伯喜欢我把令郎带来了!”

这两句话胜似灵丹那老人双眼放光霍地就坐了起来说道:“走近一些让我仔细看看当真是我的南儿么?”

李思南早已猜到这老人是他父亲但因他受过一次骗一时间还不敢冒味相认。是以他虽然走近那老人身边却未跪下磕头叫爹。

窑洞中光线微弱但李思南是练过暗器的人目力比常人为佳此时他进了窑洞已有一会也渐渐习惯于洞中暗淡的光线了。眼光一瞥只见墙上挂有一张羊皮纸纸上有字仔细一看写的是一唐诗墨渍犹新想是不久之前写的。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等了你许多天以为你不会来了。这两天我想家想得心烦写了唐诗人崔礼山这思家之诗想不到你今天就来了。你妈好么?”

李思南顾不得回答先看这一诗诗道:“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故园诗动经年纪华春催两鬓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思家之情藉这诗表露无遗。但李思南留意的却不是诗本身而是字迹一看之下果然和他所熟识的他父亲的笔迹一模一

李思南泪咽心酸跪下来道:“不孝儿来迟累得爹爹受苦了。妈妈身体还好只等着爹爹回去!”

老人苦笑道:“我只怕回不去了见得着你一面我也已经心足了。”

李思南咽下眼泪说道:“爹你别难过你会好起来的。你歇歇再说吧。”

李思南劝他父亲不要难过他自己心里却是难过之极他父亲不过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不应该衰老得成这个样子的。“爹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额上一条条的皱纹都是蒙古鞑子作恶的罪证!可恨我却受奸人欺骗几乎识贼作父。”李思南心想。

那少女端来了一碗药茶说道:“爹你喝了药再说。”李思南听见这少女叫他的父亲做“爹”有点奇怪但此时他只要知道他父亲的事情对这少女的身份暂时无暇询问。

这碗药茶是有人参的李希浩喝了之后精神好了一些说道:“我注释的那本兵书你带来了没有?这是我未曾完成的心愿除了你们母子之外我一直记挂的就只是这本书了。我还记得这本书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页我只注释了六十八页。你可曾看过么?”

李思南道:“这本书就在我的身上我看过了。前半部有你的注释我看得很明白可惜到了没有注释的后半部我看得不大懂了。”

李希浩接过儿子给他的那一本书翻了一翻眼中出喜悦的光芒但随即却是叹口气道:“我没有精力继续下去了你好好保存它将来可以替我完成这份杰作。嗯我真担心你给那人骗去呢现在我安心了。”说罢把书又交回给李思南。

李思南藏好兵书说道:“那人是谁我正想知道。”

李希浩说道:“我知道他现在是冒用我的名字。他原来的名字叫余一中是我在俘虏营中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想不到这个最好的朋友后来也就是把我害得最惨的人。”说至此处连连咳嗽。

李思南道:“爹你慢慢地说。孩儿会给你报仇的!”

李希浩道:“我恨不得一下子都告诉你。好慢慢地说吧。”

“我和他是在库伦池北垦荒的时候结识的。垦荒的汉人俘虏有二三千人之多蒙占鞑子不耐烦记咱们汉人的名字他们给俘虏编了号数我是八百七十三号这个余一中是八百七十四号因此白天我们是同在一个小队晚上是同宿一个营房。他读过书也会一点武艺因此我和他比较谈得来日子一长自自然然地就成了好朋友了。蒙古鞑子只知我是八百七十三号他是八百七十四号。李希浩和余一中这两个名字那时鞑子们还是不知道的。”

李希浩喝了一口参汤继续说道:“垦荒生活苦不堪言。俘虏营中固然也有贪生怕死之辈但更多的却是不甘受鞑子凌辱之人。于是我就秘密联络了一班人计划逃走其中也有这余一中在内。

“我和余一中稍为懂得一点武功被推为领我们准备分为两批逃走第一批逃走成功第二批跟着便逃。因为人数如果太多难以瞒过敌人耳目。所以必须分开行动。我们的计划本来是相当周密的预料第一批一逃出营地可能便给鞑子现其时鞑子必定要抽出大批人力追捕第二批跟着便逃就容易多了。而第二批一逃又可以引得鞑子分兵先逃的人也可以减轻压力。

“当然任何周密的计划都是一定要有冒险的成分先逃、后逃都得担当风险。当晚拈筹决定逃走的次序结果是由余一中率领第一批先逃我则作第二批领。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批逃出营地之后鞑子现了并不派兵追赶却立即封锁了出口第二批准备逃走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先逃的人未过库伦池蒙古的另一股骑兵已经开到那里等候他们了。结果第一批逃走的人竟被敌人一网打尽死的死了伤的伤了侥幸没受伤的也都给捉了回来余一中就是‘侥幸’没伤被捉回来的俘虏之一。

“鞑子扬言要把捉回来的人尽数处斩除非他们供出主谋之人。我挺身而出直认不讳。鞑子用酷刑迫我供出同党我闭口一字不说给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鞑子从我的口中得不到半点东西于是把我囚禁起来。我已经伤得不能动弹他们认为我是决计不能逃走的了因此并无特别派出看守。只不过每隔一些日子就来鞭打我一顿要我始终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也希望我被打得不能忍受之时会对他们屈服。”

李思南虎目流泪咬牙说道:“鞑子的手段如此狠辣真是可气可恨可杀!不过他们没有派人特别看守只怕其中还有诡计不一定是因为爹爹伤重之故。”

李希浩叹口气道:“你比我聪明我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以致受了小人的暗算。”

李思南道:“这小人一定是余一中了?”

李希浩道:“不错。他偷偷地来看过我好几次每一次都带了食物和药来这些药虽不能医好我的病却能令我苟延残喘。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居心对他还是十分感激的。他每次到来又都是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口口声声说是他要去自好减轻我的‘罪责’否则要死也一同死。我感激他的‘义气’费尽口舌劝阻了他。”

李思南道:“这奸贼的骗术如此巧妙难怪爹爹把他当作了好人。爹你是什么时候才识破他的真面目的?”

李希浩歇了一会说道:“那次逃亡事情之后大约过了半年光景蒙古鞑子对汉人俘虏的态度忽然有了大大的改变打骂越来越少小恩小惠的施与则越来越多。看得出蒙古鞑子是有心拉拢咱们汉人。

“不久俘虏营的拯子官出了一张告示说是凡有一技之长的人愿意给他们做事的都可以去登记登记之后立即可以从俘虏营中释出送到和林分配功作。有些人受不着诱惑跑去登记也果然得到了释放。

“鞑子改变政策的原因不久我们也知道了原来蒙古是在计划和南宋联盟伐金它要利用咱们汉人。

“余一中并没有跑去登记。我则还是像往常一样仍然是给鞑子囚禁十天八天就受一顿鞭打。他们对待别的俘虏客气了对我可没有放松。

“没有放松但也没有加紧看管由于别的俘虏看管得比较松了有些胆子大的朋友也偷偷地来看我我知道多了一些外间的消息。我叫他们揭破鞑子的阴谋叫同伴不可上当。听我劝告的那些人之中当然也包括了余一中在内。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消息鞑子在这个俘虏营中查询查问有没有李希浩这个人!”

李思南道:“爹爹他们怎么知道你的?”

李希浩道:“听说是因为成吉思汗要延揽人才我以前待过的俘虏营中有人告密说是有李希浩这么一个人是将门之子很有本领所以成志思汗要把我找出来给他做事。”

“我说过汉人俘虏都是编了号数不用原来的名字的。我也不愿意别人知道我的名字因此即使同是俘虏营中的难友知道我的名字也只是廖廖数人。余一中是其中之一。后来我又知道在这个消息布之后几个知道我的真名实姓的人几天之内一个个的离奇暴毙。俘虏营中死人之事极是寻常鞑子也没有查究。我当时也不知道只觉得这几个朋友没有来看我我有点奇怪而已。

“余一中当然没有死他对我的‘照顾’更周到了。

有一天晚上他单独来看我、劝我说是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何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假意投降少受痛苦?养好了身体那时逃走也还不迟。

“我当然不肯依从责备了他一顿我说我劝别人不可。上鞑子的当我又岂可给自己找个藉口苟图活命?我是宁可死;也不能玷污自己的气节的!”

李思南拍掌道:“爹爹骂得好余一中这厮怎么样?”

李希浩道:“他哈哈大笑!”

李思南愤然说道:“哼他不知羞耻还在哈哈大笑?但这也好如此一来爹爹不就是可以识穿他了?”

李希浩道:“不我被他骗得更惨了。他笑过之后说道:“希浩你真不愧是个铁锋锚的好汉子老实说我是怕你的心不坚、志不刚所以特地试探你的。现在我可以放心了。但我不能让你死去现在鞑子为了笼络咱们汉人警卫没有从前严密我已经探清楚一条路线从这条路线逃跑虽然不能说是全无危险但成功的希望却是很大。”可叹我给他这么一说竟然完全相信了他。我考虑的只是悄连累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要我逃走是否还有阴谋。

“他拍起胸膛誓与我同生共死还责备我:“希浩就只许你慷慨捐躯不许我从容就义么?既然最多只是一死又何不冒险一试要是逃得出去留下有用之身岂不胜于无声息的死在俘虏营里?”

“他说得慷慨激昂我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好让他背我逃走。这次逃走果然很顺利地就逃出了俘虏营。”

李思南道“他不向彬子告密却要和你一同逃走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李希浩道:“告密他可能得到一些赏赐但好处却没有继续骗我之大。你听我说下去。”

再喝了一口参汤李希浩继续说道:“我受刑太重身体本来已经是十分虚弱的了跟他逃进荒山里去吃野菜、住山洞。我的病越重了。他向我抱歉说是早知如此不逃还好。我说:“不!只要不是死在敌人手望就是死了我也死得瞑目!的确那时我的**虽然受苦精神却是比在俘虏营中愉快多了。因此我是十分感激他的。

“我与他‘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日夕相对我有什么话也只有和他去说病中思家不知不觉我把家中的情形都告诉了他。

“我的病越来越重我自知离死不远我虽说死可瞑目心中却还是有两件事情牵挂的。第一是你第二是那本我未编成的兵书。

“我告诉他我被俘的时候你只有三岁如果在战乱之中你们母子侥幸不死的话你现在应该是二十三岁的少年了。因此我‘拜托’他希望他能够到我的故乡去走一趟找到你。”

李思南苦笑道“怪不得他知道我的年岁生辰。他是找到了我我却也因此受他骗了。”

李希浩继续说道:“第二件我所挂心之事就是这部兵书。我告诉余一中请他找着你们母子之后向你们取这本兵书。这次你受了这奸贼之骗他有没有向你索取兵书?”

李思南道:“第二天晚上他就想骗取我这本兵书了。当时我还未知他是假冒的可是我对他的为人已有怀疑所以我就谎言搪塞过去。侥幸没有上他的当。”

李希浩继续说道:“我的原意是要他取了兵书之后请他把这本兵书携往江南献给一位真正肯抗敌的将领以了我的心愿可怜我竟然糊涂到这种田地一点也不知道他正是想把我的兵书窈为己有以便向鞑子的大汗邀功。我竟然把这个秘密让他知道还郑重地‘拜托’了他。”

李思南虽然知道父亲没有给余一中害死听到这里也不禁失声惊呼:“哎呀!爹你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这可真是危险极了!”

李希浩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说道:“你料得一点不错。他套取了我的全部秘密之后忽地就面色一变哈哈笑道:“希浩反正你是要死的了迟死早死都是一样。我没有功夫在这荒山再陪你受苦了不如早早送你归西给你一个大解脱吧!”说罢双手紧紧扼着我的喉咙我透不过气来只听得他还在笑道:“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让你落个全尸。也算对得起你了。”

“转眼间我已是气绝脉停断了呼吸人事不省。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听得沙沙声响不知怎的又似有了一点知觉。想来他是以为我早已断了气我‘临死’时那副愤恨的神情令得他害怕他才松开了手的。

“我恢复了一点知觉觉自己是躺在一个坑中余一中这奸贼正在旁边铲土不用说他是要把我活埋的了。

“我只是恢复了一点知觉身子不能动弹叫也叫不出声但也好在我叫不出声如果叫出声来这奸贼一定把我杀了。

“这奸贼一面铲上一面还在得意地笑:“希浩你成全我的富贵功名我给你掩埋尸体免你做了兀鹰的食物你也应该感激我了。”我知道他掩埋我的尸体只是不想让人现而已。他没法将我的尸体完全毁灭只有这个法子活埋了我把士填平。还有谁人知道荒山之中有这一具给人谋杀的尸体?”

“我气恨得不得了骂又骂不出来只听得沙沙之声余一中一铲一铲地把泥土铲在我的身上淹没了我的手淹没了我的脚淹没了我的头眼睛一片漆黑不见天已整个人都封闭在泥土之中了。沙的一铲沙的又是一铲……”

李思南听得毛骨悚然叫道:“爹不要再说下去了。”

李希浩苦笑道:“你怕了么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倒是不觉得死的可怕了。你不敢听下去我就简略他说吧。”

那少女把剩余的参汤都倒了出来让李希浩喝了说道:“爹你歇歇再说。”

李希浩笑道:“现在要说到你们了。我说了这一段以后的事情就可以让你们说了。”

李希浩喝了参汤接着说道:“那时我以为双脚已踏进了鬼门关正在闭目待死忽听得有说话的声音随即又听得有杂乱的脚步声。后来我才知道余一中这奸贼看见有人走来大约是以为我早已死了恐怕给来人现了他干的勾当当场将他抓住于是便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幸亏我还有一口气在鬼门关上给人拉了回来。南儿你应该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了吧?就是他们兄妹!”

李思南这才知道这少女乃是杨滔妹妹连忙跪下去磕头多谢他们救父之恩杨滔托住他的身子不让膝头着地说道:“世上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何况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你谢我一声我还可以勉强受下你若向我的妹妹磕头却叫她如何受得起?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舍妹单名一个‘婉’字多蒙老怕看得起她收了她做干女儿。我可没有她的福气想认干爹老伯也不肯答应。”

李希浩笑道:“我收了一个干女儿已经是折了我的福分了。”原来杨滔的年龄比妹妹大十岁有多李希浩可以认他的妹妹做干女儿但若与他以父子相称在年龄上则是不相称的。

李希浩说了这句话忽地正色说道:“你们救我固然是你们认为当为之事;南儿向你的妹妹磕头这也是应该的!南儿我告诉你我能够活到现在全是靠你的婉妹。这半年来她衣不解带地服侍我我这个女儿当真是比亲生的女儿还亲!”

“滔侄你不要阻拦他了他不替我磕这个头我的心也不能安然。”

李思南挣脱了杨滔的手立即跪下去给杨婉磕头。杨婉不好意思扶他起来羞得满面通红只好也跪下去给李思南磕头还礼。

李希浩乐得哈哈笑道:“也好难得你们相敬如宾。你们就在我的面前认了兄妹吧也好叫我高兴高兴。”

这“相敬如宾”四字杨滔读书不多还不感到刺耳;李思南听了可是甚感尴尬霎时间脸都红了。要知这四个字是只能用在夫妇之间的兄妹之间岂能乱用?”

李思南红着脸道:“多谢婉妹。”杨婉道:“南哥来了这可就好了。爹爹最挂念你你这一来胜于治病的灵丹爹爹定可好了。”李思南道:“但愿如此。”他见杨婉落落大方自然也就消了窘态心中想道:“爹爹病得糊涂偶然用错成语亦属寻常。我若多心反而是着了痕迹。”

李希浩堆满笑容说逍:“如今我只有一桩心愿还未曾了嗯过两天再和你说吧。”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杨婉心中若有所思神情微露倦态。

杨婉说道“是呀、爹你今天说了许多话也该歇歇了。”

李希浩不知是由于太过疲倦的缘故还是因为心中已无牵挂闭上眼睛果然不久就睡着了。

杨婉低声道:“爹爹已有几晚没有好睡难得他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哥哥人参刚用完了你再去找找吧。”原来这阿儿格山盛产野生的人参李希浩之得以苟延残喘活下命来都是靠扬滔给他掘来了野生的人参续命之功。

李思南一来是觉得不好意思和杨婉单独相处二来也有些事情要问杨滔于是说道:“大哥我和你一同去。”杨滔说道:“好吧我找人参你帮我拾柴草。”

到了密林深处杨滔没有怎样费力就找到了一支粗如儿臂的人参笑道:“南弟这次真是托你的福这是一支老山参我入山以来还未曾得过这样大的呢。”掘了人参又来帮忙李思南捆好一大捆的柴草。

李思南道:“杨大哥你的师父裴大侠是峨嵋派的掌门弟子你却怎么会跑到蒙古来住在这个荒山之上?”

杨滔苦笑道:“说来话长。我和你一样是将门之后我家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曾经辅佐太宗皇帝征辽、人称‘杨令公’的杨继业。”

李恩南又惊又喜说道:“大哥原来你是杨家将的后人!”杨家在北宋代出名将从杨继业到杨延昭、杨文广等人个个都曾统率重兵镇守边关为朝廷抵御外祸二百年来民间不知有多少关于他们的传说。论起功业的彪炳声威的显赫李思南这一家族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比的。

杨滔说道:“自从徽、钦蒙尘宋室南渡之后我们这一家人有的在北方埋名隐迹一世有人随高宗到了江南。先祖没有渡江到了我爹爹这代和南方的家人消息隔绝也有了几十年了。

“我十八岁那年有人知道我们是杨家的后代爹爹恐防金虏加害把我的祖母和幼妹安顿在乡下带了我投奔江南。”

李思南不胜欣羡说道:“家父给我命名‘思南’我如是一直到如今还未曾到江南报国无从思之有愧!”

杨滔神色黯然似乎是给李思南的话勾起了沉痛的回忆说道:“我到了江南最初何尝不是和你一样想法以为总可以为国效劳了。谁知不消多久我这颗火热的心就不由得不渐渐冷却了。”

李思南惊道:“这却有为何?”

杨滔叹口气道:“你听过这诗吗这是在江南传诵一时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忭州。’南宋君臣耽于逸乐早已忘记了沦陷在金虏铁骑下的大好河山忘记了渴望一见故国族旗的中原父老了。他们把杭州改成了‘临安’你只从这‘临安’二字就不难想见一斑所谓‘临安’其实也就是只图‘苟安’而已!”

李思南道:“难道江南就再也没有了像岳飞、韩世忠那样的抗敌将领么?”

杨滔道:“有是有的但可惜的是他们也逃不掉岳飞、韩世忠那样的命运。不是遭奸臣陷害就是被皇上解除兵柄置散投闲!老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正就是我们父子的遭遇。”

杨滔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们父子到了临安其时秦桧已死多年但当朝的宰相却仍是秦桧晚年所提拔的觉羽魏良臣。这个魏良臣名为‘良臣’实是奸臣。他碍着我们杨家的勋望不能不安置我的爹爹。但我爹爹不肯献媚他于是得了一个五品‘签事’之职拨在淮石一个小县给淮阳节度使练兵像这样的练兵官在一个节度使之下有十几个之多练成的兵每年都要交出去的亦即是说负责练兵之人并无兵权他只是为人作嫁而已。

“本来倘若所练的兵用于抗敌那也很好我的爹爹并非争权夺利之人。但结果经他的手所练成的精锐之师尽都用于‘袭匪’而所谓‘匪’又只是一些无以为生不堪暴政逼得‘铤而走险’的百姓!

“这样过了几年爹爹灰心极了。因此他不要我在军中任职要我多学些本领希望朝政更新待时而用。裴大侠和我爹爹交好于是收了我做峨嵋派第三代弟子。

“时光流失我们到了江南不知不觉已是十年有多这一年金主完颜亮要‘立马吴山第一峰’亲自领兵要讨平江南。满朝文武都作投降的打算敢于统兵抗战的只有虞允文一人。虞允文当时只是一个中级将领有兵不过万人。而完颜亮的大军号称百万!”

李思南道:“你说的这位虞允文可是在采石矾大败金兵的虞元帅?”

扬滔道:“不错。你们在沦陷区的也知道了?”

李思甫道:“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们怎能不知?金虏虽然极力掩瞒战败的消息但民间却是奔走相告人人都知道完颜亮的百万大军在采石矾全军覆没。但我们却不知道虞元帅只有这么一点兵一刀新兵对百万久历沙场的强虏‘以一当百’还不足以形容双方的强弱悬殊这个一仗不知是如何打法?”

杨滔道:“依靠老百姓嘛!虞允文虽然只有一万新兵但战事一起各方民军都来助战江北的义军也大举响应截断金虏运粮的道路。这样一来完颜亮的百万大军反而陷入百姓的包围之中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叫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这次采石矾之战我的爹爹也尽了他的一份力量。当时他刚好有三千名业已训练期满的新兵本来要拨给淮阳节度使拿去‘袭匪’的他看到了虞元师号召百姓抗金的檄文就把这支新兵开到采石矾去了。”

李恩南道:“这不是违抗了朝廷的命令吗?”

杨滔道:“当时正是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打败金虏要紧爹爹早已是把个人荣辱、甚至是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李思南拍掌赞道:“好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襟怀!”

杨滔道:“不我爹爹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做的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所应该做的事情。’”

李思南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是换上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跟着又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有个笑话也许你还不知道呢。我们在沦陷区的百姓大家都把完颜亮叫做‘完颜暗’。”

杨滔笑道:“有这么一个说法?”

李思南道:“据说完颜亮在出兵之时曾做了一诗诗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他以为他的百万大军投鞭足可断流一定可以吞并江南、统一天下的了哪知身败名裂不但全军覆灭他自身在逃命途中也给乱军杀了。所以百姓说他毫无自知之明不配称‘亮’只能叫做‘完颜暗’。

“但是北方的百姓也很失望又很奇怪为什么虞元帅在大败金兵之后不乘胜收复失地。”

杨滔叹口气道:“这是因为临安小朝廷的皇帝也是一个昏君!”十二道金牌的悲剧在虞元帅身上重演了!”

“十二道金牌”说的是岳飞的故事。当年岳飞大破金兵于二朱仙镇正拟直捣黄龙却被宋高宗连十二道金牌召回其后就给秦桧以“莫须有”的三字冤狱害死了。

李思南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说道:“虞元帅也给奸臣害死了么?”

杨滔说道:“虞元帅的‘命运’较为好些这也是因为魏良臣碍于清议不敢把他打下冤狱的缘故。秦桧死后数十年兀今仍是受人唾骂魏良臣不能不有些儿顾忌。故此他只是假借君命!把虞允文召回明升暗降让他做个京官剥夺了他的兵权。”

李思南慨叹良久说道:“陷害忠良古今如出一辙。但不知令尊又如何了?”

杨滔双目蕴泪说道:“我的爹爹名位不及虞元帅魏良臣对付他的手段就狠辣得多。他加给了我的爹爹两条大罪:一是擅自调兵二是私取官粮。我爹爹那次带兵到采石肌打仗朝廷是没有粮草给的只好在经过的州县借用公报。以为事急从权朝廷可以追认。哪知过后魏良臣非但不准报销反而给我爹爹加了罪状要他赔偿。

本来我的爹爹虽是擅自调兵但他打了胜仗还是可以将功赎罪。然要他私人赔出这许多官粮就是要他的命也赔不了)

“我爹爹受不过牢狱的折磨终于在狱中自尽临死之前写了一封迢书托一个狱卒带出来给我叫我立即回北方的老家一来可以侍泰老母照顾幼妹;二来在金虏统治之下一样可以为国尽力如果能够组成一支义军在敌人的后方打仗比起在这里受奸臣的钳制用卜还要痛快得多。另有一个原因我爹爹没有说出来的是他怕魏良臣抄家连累于我。

“那狱卒是个好人他把我爹爹的道书和平日对他所说的言语都告诉了我又资助盘缠与我帮我偷渡长江。我问他的名字他都不肯说。”

李思南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秦桧、魏良舔这些奸臣可杀可恨这个无名的狱卒却是可钦旬敬了!杨大哥你既是回乡与家人团聚后来又怎么到了蒙古来的?”

杨滔说道:“我离家十载家中的变化已经很大。母亲年老多病妹妹尚未成*人仅余的一些祖业也都卖光吃尽了还幸我回家得早得见母亲一面。

“母亲死后日子更是难过。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金虏知道我从江南回来从大都行文到我所属的那个地方要地方官把我逮捕送京有公门中的朋友送信给我逼得我只好带了妹妹逃亡江南去不成金国境内又不能立足。因此最后只能逃到了蒙古来了。”

李思南道:“蒙古鞑子没有现你的身份?”

杨滔道:“我们兄妹是七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成吉思汗还没有完全统一蒙古部落之间各自为政有些荒凉的地方根本就没人管。有些部落也欢迎汉人给他们开荒。头三年不用交租我们兄妹就在阿儿格山山口和许多各地来的流民开荒。”

李思南道:“哦原来山谷入口之处那两面山坡上的梯田就是你们开荒的成绩。但何以现在又是野草丛生了呢?”

杨滔道:“说来气人我们辛辛苦苦地开荒头三年是没有什么收成的一到有了收成那些蒙古的王公就要来霸占我们的土地了纳租之后还不够口粮。不纳租么就不许耕。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此时成吉思汗已统一蒙古。说凡在蒙古境内不论是汉人、金人、西域各国人都是他的子民要服兵役。

“这么一来谁还愿意给他耕田?有的再逃亡他方;有的就在草原上流浪东躲西避的靠做短度日;有的已过了服兵役龄的改行做工匠糊口;还有跑不掉的青年、壮汉给抓了去当马夫。我们兄妹避入深山打猎度日。这阿儿格山绵亘数百里山口以前还略有人家到了深山密林之处那就只有与鸟鲁同群了。不过虽然寂寞却是比耕田自在得多。”

李思南道:“此地与俘虏屯殖区相去不远你有没有见过那些俘虏?”

杨滔道:“他们耕作之时是有蒙古鞑子在旁监视的。我们见是见过但不能与他们交谈不过他们先后几次闯营逃亡血斗鞑子之事我们也有耳闻。那时我们虽不知适令尊的大名但已知道他是俘虏营中最受爱戴的老英雄了。有一个侥幸逃得出来的俘虏曾和我详谈过令尊在俘虏营中的故事。因此在我们救了令尊之后一说起来就知道他是谁了。”

李思南心道:“怪不得他们如此悉心调护我的爹爹。”

杨滔接着说道:“令尊在松风谷养病期间我去过几次和林探听消息。余一中冒充你的爹爹做了鞑子的大官我早已知道了。可是那一晚我却不敢明白地告诉你为的是怕你知道之后忍耐不住就要报仇那就定遭余一中的毒手了因此我只能故布疑阵引你到这里来。”

李思南道:“我懂得大哥的苦心不过这个仇我以后总是要报的。”

杨滔道:“这个当然莫说你要为父报仇就是没有私仇这厮为虎作怅我们也是非杀他不可!”

李思南听了这“为虎作怅”四字不由得又想起了孟大侠对他的误会来。

孟少刚那日给他的“留言”正是“为虎作怅必取你命”这八个大字。李思南不禁心中苦笑“余一中这奸贼害得我父子好惨我爹爹蒙了不白之冤连累我也几乎丧在孟大侠的剑下。”

他感到冤屈但也感到了“苦尽甘来”的喜悦。“现在可好了真相已经大白我可以和孟大侠说个清楚了。只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他再见?”

回忆像一杯苦酒味道虽不好受却也令他心头兴奋。孟明霞的影子替代了她的父亲忽地在他脑海之中浮现那晚孟少刚本来要杀他的全靠孟明霞给他说情孟少刚才改为“留书示警”。李思南心里想道:“我与孟姑娘只是一面之交难得她肯信我。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可以告慰她了。”

想至此处李思南蓦地一省恍然自悟原来他所想要再见的人孟大侠还在其次最紧要的还是孟明霞!他头一次觉自己心底的秘密脸上不禁微微热。

杨滔道:“南弟你在想些什么?”李思南道:“没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快些走吧。”

杨滔笑道:“拐一个弯就到了你记不得路么?”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山上的路峰回路转确是不易记认。”李思南钻进窑洞放下柴草喜孜孜地说道:“爹爹睡醒了么?爹你瞧杨大哥给你找来了一支又粗又大的老山参!”

杨婉已经在洞中燃起自制的油烛烛光摇曳之中只见杨婉眉心深锁脸上似有泪痕。李希浩的脸色在日间本是苍白如纸的此际在烛光映照下却呈现着一片奇异的红光。李思南突然感到空气冷得似乎凝结笑容也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李希浩张开眼睛咳了一声苦笑道:“贤侄你不必为我费神去找人参啦我用不着了。南儿你过来。”

李思南道:“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气色比刚才好多了。”

李希浩道:“我知道我这是回光反照趁我现在还有精神我得赶快和你说一件紧要的事情以了我的心愿!”

李思南道:“爹你不会死的!你、你不要这么想!”

李希浩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安详地说道:“南儿你不要难过。死有什么可怕?我能够见着了你才死比我给余一中活埋而死那已经是好得多了。我现在心里很高兴很高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遗憾了。不过就只有一个心愿你、你不要流泪赶快定下神来听我说!”

李思南道:“是!爹爹你说吧。你有什么心愿孩儿一定替你办到。”

李希浩摸了摸儿子的面孔说道:“我离家的时候你才只有三岁。晃眼过了二十年你今年已是二十三岁了。你妈给你定了亲没有?”

李思南心头鹿撞涨红了脸说道:“没有。”

李希浩面露笑容说道:“好!那我就趁着双眼未闭之时给你办了这件事吧。你的婉妹服侍了我大半年我是没法报答她的你必须替我好好的报答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思南道:“爹爹放心婉妹的大恩我永世不忘我一定把她当作亲妹子看待。”

李希浩道:“唉你这傻孩子你还不懂爹爹的意思吗?我是要她做你的媳妇儿不是要她做你的妹子!异姓兄妹虽也是亲怎及得上夫妇之亲?我是要把你们的关系更进一层这才能够报答你婉妹的情义。”

李思南低下了头说道:“这个这个——兄妹恐怕恐怕——”

李希浩愠道:“什么这个那个我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异姓兄妹有什么不可成亲?这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我要你们在我的面前订了亲我才能够瞑目!”

李思南道:“孩儿立誓替爹爹报仇我是准备豁了性命去刺杀仇人的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还说不定。岂能拖累婉妹?”

杨滔道:“你这就说得不对了!你即使不是我的妹夫我们兄妹也要帮你报这个仇的!”

李希浩道:“滔侄这是你的义侠心肠我很感激。但在我来说我受了你们兄妹的恩惠已经太多如果他们不是结为夫妇你妹妹为我舍命报仇这恩义我就受不起了。”

杨滔道:“我看南弟似有为难之色只怕南弟是嫌我的妹妹配他不起!”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思南还怎能够推辞?当下只好惶然说道:“杨大哥你这话颠倒过来说才对是我怕配不起婉妹。”

李希浩这才笑道:“思南你这样说就对了。说真的我也曾有此顾虑呢!你婉妹的人品武功我所深知。要找一个这样的巾帼须眉只怕你打了灯笼都难再找一个了。好在我刚才问过你的婉妹她没有嫌弃你我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杨婉满面通红说道:“爹你……”

李希浩哈哈笑道:“你们都不要害羞了如今既然是你们彼此都情愿了趁我还有口气你们就在我的面前交拜成亲吧!”

正是:

患难之交情义厚相逢萍水缔良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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