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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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 慕大教主在宁老夫人恐慌的目光中愉快的敬了茶领了红包还亲亲热热的叫了几声外祖母,总算在宁老夫人晕厥前欢欢喜喜的跟蔡家人告了别,与一旁前来接亲爹的宋三公子的灰败脸色恰成鲜明对比。
一边是手足相残家门不幸,之后整顿门第夺回门主之位时还不知要死几个姓宋的, 另一边是人逢喜事春光满面——问君能有几多愁, 壮士一去兮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蔡昭怕这货把宋家父子气出个好歹来, 顾不得依依之情,赶紧扯着慕大教主出了门, 临行前青竹帮帮众再一次含泪欢送。

一行人抵达瀚海山脉时,途径朱雀坛发现众人正张灯结彩, 花帜遍地,气氛热闹的活像村里的土财主办席。蔡昭以为游观月是为了欢迎自己到来而大搞排场,心下十分受用,立刻摆出一幅妖妃嘴脸,对慕清晏表示游观月太善解人意了, 赶紧提拔他当个长老啥的。

慕清晏:“早就提拔了, 只不过游观月在朱雀坛的故旧部众多, 大家要给他贺一贺。而且不是贺喜升迁,而是贺喜成亲。游观月要娶星儿了。”

自九蠡山回来后, 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大彻大悟, 还是上官浩男一脑门子‘汝妻子吾养之’的承诺, 游观月一回来就向星儿提了亲,星儿笑出了眼泪, 一口答应。

蔡昭本想去问星儿是否真心愿意嫁游观月,首先差点被她屋里堆锦叠绣和珠光宝气闪瞎了眼, “游观月这是给你攒了多少嫁妆啊。”她脸红心跳的拎着一只足有半斤多重的金凤挑心, 硕大的凤翅下是累累宝石。

“他也不怕压断你的脖子。对了, 游观月怎么忽然决定娶你了,他不是钢口铁齿咬定了要给你找个可托付有才德的良人么?”

星儿脸红到耳后根,手上的帕子绞成一股麻花:“……他说,直到生死一线时,他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愿把我交给任何人照顾。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放心。”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尤其是那种三妻四妾的花心之辈!”

这话内涵的太明显了,蔡昭哈了一声,又问,“这回游观月是想通了,倘若他一直想不通,那你怎么办?”

“……我们以前境况很是艰难,可主人不论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回来时总宽慰我别怕别担心,一切有他呢。从小到大,除了主人我心里再没第二个人啦。他愿意娶我,那是很好;他若想不通,那我也不嫁别人,一辈子伺候他便是。”星儿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决。

蔡昭若有所思,摘下蔡平殊所赠的珠翠双镯给星儿添妆,星儿吓的连连摆手。

“你受得起。”蔡昭亲自给她套上双镯,“姑姑见了你,也会喜欢的。”

回去见到慕清晏时,蔡昭犹自感慨,“愿天下有情人都能像他俩一样,虽经历波折苦难,最终能苦尽甘来,姻缘美满。”

慕清晏翻眼一瞪,石头缝里也能找茬:“难道我们不是么,若论波折苦难,还有谁比得过我们?为何要羡慕别人。”

蔡昭:“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谁知慕清晏念头一转,又笑道,“不过你说也对,我们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是苦尽甘来,你我却是心心相印,始终甘甜,从来没苦过。”他笑的颜若春花,绚烂明媚。

蔡昭:“……”你高兴就好。

慕清晏没高兴多久,就提出要带蔡昭去一个地方看看。

两人向后山走去,蔡昭对沿途颇是眼熟,“这是去你家祖先坟冢禁地的方向,你又想念令尊了?陪你祭拜慕伯父我是无妨啦,不过今日是游观月和星儿的好日子,山下锣鼓喧天的闹腾,你要对令尊说啥。”

“不是拜祭我爹,到了你就知道了。”慕清晏边走边不悦道,“……游观月这点排场算是什么,等你我成亲时,定比今日热闹十倍。到时候,我要整片山头红霞遍地,熠熠生辉!”

“行,行行,不过…”蔡昭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也,不必太过铺张吧。”

慕清晏眯眼:“你又在转什么念头?”

蔡昭苦脸:“我爹娘到底是落英谷主,跑来魔教总坛嫁女儿,总是…不大妥当吧。”

慕清晏心念飞转,立刻道:“那就去落英谷办婚事好了,让镇上的乡亲一起热闹热闹。”

“将来万一有人说落英谷勾结魔教,借口寻衅滋事怎么办?”

“那就去佩琼山庄办,临沭救了周致娴的命,周家这点面子应该给吧。”

“跑去在前未婚夫婿家中嫁人,慕教主您真天纵奇才。”

“那就去广天门办,那里地方大,厅堂也有气派,反正你口口声声和宋郁之情同兄妹,正好去那里办喜事,算是宋郁之嫁妹妹!”这话明显在赌气了。

“……你饶了三师兄吧。”

那日宋郁之临行前,似乎有许多话跟蔡昭说,但慕清晏在一旁哼哼唧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最后宋郁之什么也没说,只道了一声‘师妹珍重,后会有期’。

慕清晏:后四个字可以省略的。

蔡昭有点挂念宋郁之,“唉,三师兄此去平息家门龃龉,不知顺不顺利。”

慕清晏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我不是说了嘛,看在大家共患难一场的份上,本教可对宋少侠鼎力相助,谁知道他一口回绝,那就靠他自己吧。欸,到了!”

前方正是慕氏禁冢。

蔡昭奇道:“这里不就是你家禁冢么,还说不是来拜祭你爹?”人家大喜日子你就算心里再酸,也不用到亲爹坟头去诉苦吧。

“着实不是,我要带你去看另一个人,慕正扬。”

洞窟外冰冷阴森,幽林昏暗;洞窟内却出奇的干燥适温。

上回蔡昭忙不择路的一心狂奔,从未注意到洞窟内的布置,这次慕清晏领着她将两条一模一样的洞窟俱走了一遍,最后停在慕正扬的枯骨前。

自慕清晏发现这处双子洞之后,便不允许教内任何人靠近,慕正扬的枯骨至今维持着半坐姿势靠在洞壁上。

“这……就是慕正扬?”蔡昭不敢确定,这个毁了姑姑半生之人,当年掀起滔天血海之人,居然在寂静无人的黑洞中缄默的躺了十几年。

慕清晏称是,又指着玄铁护甲与枯骨断裂的致命几处,“这处,这处,还有这处,确然是艳阳刀所致。”

蔡昭怔怔道:“之前我听到姑姑亲口告诉师父,她已杀了慕正扬时,我还隐隐怀疑过,怀疑姑姑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其实将慕正扬囚禁在了某处——反是师父断然否决。师父说姑姑不是这样的人,慕正扬既害死了孔丹青大侠他们,姑姑就绝不会饶过他。姑姑说已杀了他,那就一定是杀了他。”

“师父说,说姑姑不是那等是非不分困于情爱的平庸女子。……世上有些事,远比男女之情更重要。”

慕清晏默了一刻,“恐怕戚云柯才是这世上最了解你姑姑的人,慕正扬倘能及早明白这一点,就绝不会打着先斩后奏的念头,觉得哪怕被你姑姑知道了他的阴毒谋算,日后也能将她哄转回来。”

“他怎么能这样!”蔡昭珠泪盈腮,想到姑姑病骨支离的寥落的模样,她泣不成声,“我姑姑那么好的人,慕正扬怎么能这样害她,利用她!姑姑待人一片赤诚,当她知道是自己的心上人害死了隐藏各处的弟兄时,她该是多么伤心多么自责!慕正扬怎能这样狼心狗肺,凉薄狠毒,他,他没有心么……”

慕清晏抱住女孩,不住轻拍她的肩背,吻了吻她柔软的发顶,“其实,我觉得慕正扬也不全然对你姑姑无情无义。”

蔡昭抽抽搭搭,“你怎么知道。”

慕清晏俯身下去,以掌作刀,向着枯骨虚虚斜劈,再掌刀侧转,“这应该是你姑姑的‘大风川破晴刀法’中的最后一式‘风萧水寒’吧。”

蔡昭吸吸鼻子,“嗯。”

眼泪迷蒙中,她心头浮现姑姑札记中的几小行字——

【初得宝刀‘艳阳’,喜不自胜。

次月,余途径一平坦河川,于风和日丽之际忽得了悟,随即拔刀而舞。

刀起之时,河川中平地起狂风,晴空破烈日,飞沙走石,势不可挡,遂取名‘大风川破晴刀法’。】

“‘风萧水寒’应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吧。”慕清晏不止一次见过蔡昭练刀,也听她说起过刀法来历——这招并不在蔡平殊初创刀法中,而是后期所创。

蔡平殊虽然年少丧亲,寄人篱下,但毕竟天资卓越,屡有奇遇,兼之性情开朗,踏入江湖后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亏。若不是情势到了极其险恶的地步,她委实不会创下这等两败俱伤的招数。

当她向着昔日恋人慕正扬挥下这一刀时,可见她已下定决心玉石俱焚了。

“慕氏家传的武学也不是摆设,就算慕正扬蠢货一个,功夫没练到家,也不至于毫无抵挡之力。”慕清晏指着枯骨的两臂衣袖。

最上等的揉丝缂料,十几年后依旧微微闪着金丝光芒,隐约可见衣袖上被刀风撕扯的惊心裂痕,可见慕正扬生前与蔡平殊应有过一场打斗。然后双臂骨骼与衣料上均未见斜上直下的决然刀痕,可见蔡平殊劈出‘风萧水寒’之时,慕正扬并未出手抵挡。

“若说慕正扬以内力抵挡,或使出暗器,可你姑姑却并未受很大的伤。”慕清晏缓缓站起,“按孔丹青被发现惨死的时候算起,到涂山之战……”

“你不用算了,姑姑手刃慕正扬后,的确没多久上涂山了。”蔡昭道,“我被禁闭青阙宗后山时,师父时不时来找我聊些姑姑过去的事。”

——慕正扬的武功当然不是摆设。

按照戚云柯的说法,那位‘杨公子’根骨禀赋俱是天下罕见的上佳之选,只可惜不知何等缘故,幼时不曾筑好根基,亏空了好大一段。尽管如此,戚云柯所见之人中,这位‘杨公子’已是罕逢敌手。

慕清晏冷冷道:“戚云柯最恨慕正扬,他愿意一再提这人,是为了警醒你离我远些吧。”

蔡昭无奈:“你属刺猬算了,只言片语都能扯到人家要害你。”

她没理他,继续道,“……娘说过,那年姑姑面色惨白的归来,告诉师父出卖兄弟的那个‘杨公子’已被她手刃。没多久,姑姑就与聂恒城决一死战了。姑姑对聂恒城本就没有必胜之念,倘若重伤在身,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上涂山的。”

蔡平殊年少行走江湖,从不信什么‘心意无敌’的鬼话,重伤应敌,那只是送菜。

“所以,当时慕正扬并未反击?”蔡昭愕然发现这一点——蔡平殊不顾自身安危,只求置他于死地时,倘若慕正扬奋力回击,蔡平殊不死也得重伤。

“或者,可能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谁知……”慕清晏补充。

蔡昭接上,“谁知姑姑下刀决绝,慕正扬略一迟疑就中刀丧命了?”

——无论是那种情形,慕正扬应该都有那么一丝丝心有不忍。抑或是,心中有愧?

“既然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多么可恶,为何又非要做呢?!”蔡昭气愤极了,“要复仇也就罢了,还心心念念权势富贵,前前后后害死了多少人啊!”

慕清晏淡淡道:“可能是一念成魔吧。之后再是后悔也是无法可施了。”

两人依偎沉默许久,慕清晏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慕正扬的骸骨,要挫骨扬灰么?”

蔡昭茫然:“他害了姑姑,害了那么多人,可他也死在了姑姑手里。算了,由你处置吧。”

慕清晏点点头:“那我就将他安葬到父亲身旁去。我想,父亲定是愿意的。”

蔡昭有些好奇:“慕正扬当初想拿你练邪功呢,你一点不恨他么。”

慕清晏沉默了许久,指着骸骨道:“他在卑贱的泥沼中活了十五年,屡经践踏却从未屈服。彼时聂恒城的势力铺天盖地,不可撼动,他却能找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打入楔子,一点点撬动聂恒城的基业。虽然最后机关算尽功亏一篑,但亦称得上一世枭雄。”

“到最后,聂恒城定然也知道自己练错了功夫,即将走火入魔,但他不知该如何补救。他错手打死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清醒时必也是痛悔异常。他之所以独自躲进涂山,估计是不愿癫狂发作时再伤害其他弟子与部众——他最后的那段岁月,必是异常绝望悲凉。”

“说到底,慕正扬的报复是成功了。聂恒城忘恩负义,阴私算计,害了我父祖两代人。家父良善,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为慕家报仇雪恨的却是慕正扬。说实话,我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敬佩这人,他比家父活的肆意自在,恩怨两清。”

蔡昭怔怔的:“可他害了姑姑啊。”

慕清晏:“他若真心恋慕你姑姑,那么他也害死了自己。”

蔡昭长舒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出去罢。”

两人边走边说着出洞。

蔡昭叹道,“你这叔父真是偏激刚烈的要命,他与我师父两人的性子彼此匀开些就好了。咦,既然常伯父隐隐察觉到了师父不妥,为何临终前还将你托付给师父?不怕师父发现你的身份么;就算没发现你的身份,作为常家之子,常伯父不怕师父把你斩草除根么。”

“这正是常堡主聪明之处。”慕清晏眼中浮起笑意,“能一夜屠戮常家上下的,不论是不本教所为,都定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这种情形之下,天下唯一能保自己独子安危的除了青阙宗还有何处?常堡主若不将独子托付给戚宗主,才是奇怪可疑之事。”

蔡昭恍然,“我懂了。常伯父察觉到了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捣鬼,师父也察觉到了常伯父在暗中查探此事,但他并不知道常伯父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师父屠戮常家,只是提前免除后患。当常伯父毫无芥蒂的在临终前将‘独子’托付给青阙宗,师父便以为常伯父还未查到自己身上了。”

“绕是绕了点,不过你猜的不错。”慕清晏笑道。

蔡昭看见前方亮光,知道来到了洞口,便轻快的蹦了两下,“幸亏常伯父机智,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哎哟,你怎么了。”

“不许走在我前面!”慕清晏忽然的变了脸色,长颈上青筋浮动,俊目凝重。他一把上前扯住女孩,紧紧抓着胳膊扯到自己身旁。

蔡昭愣了下,古怪的回忆浮现,“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何总是不许我走在你的前头。”这种怪异的举动已经好几次了。

慕清晏脸色变了几转,走几步,他驻足回头,“还记得你将我救出太初观那回么。在那个隐蔽的山洞后,你断然舍弃了我。”

“当时我身受重伤,力不能及。只能看着你的背影,越走越远。之后许久,我屡次于梦魇中醒来,都是你离我远去的背影。”

“你把我一个人孤单单的留下,自己走了。你自去热闹温暖之处了,却把我独自留在孤寂中。此生,我决不再看你的背影了!”说完这句,他甩袖出洞,犹如一阵山风掠过,倏而不见了身影。

蔡昭愣在原地。

游观月的婚宴热闹非常。

虽然事业心满档的严栩长老认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大家最好趁着北宸六派虚弱,一鼓作气灭了老对头,一统天下后再谈姻缘。但在胡凤歌长老的强势支持(加武力威吓)之下,众人还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起来了。

游观月人缘不错,离教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来敬酒,便是半死不活的鬼医临沭也捧了两坛珍藏的毒蝎酒出来。

慕清晏简单致辞后,赐给新婚夫妇一堆五光十色的珍宝,随后便很识趣的离了席,免得妨碍众部下饮酒欢笑。比较古怪的是素来爱热闹的上官浩男不知为何落落寡欢,才饮了几杯酒就借口更衣不见了身影。

蔡昭在喜房中陪星儿坐了一会儿,心中惦记着慕清晏,想与他好好谈谈他的古怪毛病,没走出几步刚好撞上了在隘口迎风处醒酒的胡凤歌。

胡凤歌冲蔡昭微微一笑,她本就美貌,便是脸上带伤依旧不掩丰丽姿色,“昭昭姑娘,你适才不必替游观月挡酒,那小子酒量好着呢,都是装的跌跌撞撞,还往酒壶里掺了好些水,生怕误了和星儿的洞房花烛夜。”

蔡昭苦笑:“我是看在星儿的面子上,她急的都快哭了。”

胡凤歌笑道:“奸猾的狐狸讨了只老实兔儿,不知将来他俩生的娃娃是什么样,哈哈哈哈!对了,昭昭姑娘近来可听说青阙宗的消息。”

蔡昭叹道:“听说了点。三师兄已经决意留在广天门了,雷师伯写信来叫我回去当青阙宗宗主,他自己没法服众。”

胡凤歌点点头,“尹岱的弟子已经死光了,他师兄弟两支的弟子也被他害死的差不多了。令师座下七子,曾大楼葬身地宫,老二戴风驰废了,老三宋郁之要回去继位广天门了,老四丁卓不通人情醉心武学,老五樊兴家武艺不高,只擅医道,老六戚凌波不提也罢,还的确只剩下你了。”

“本来你们这一辈中,除了宋郁之,庄述便是排名第二的佼佼者,我听说他为人老成持重,仁厚干练,可惜他是李文训的嫡传大弟子。是以……”她盯着蔡昭,“昭昭姑娘要回去当宗主么?”

蔡昭摇摇头:“我散漫惯了,当宗主非我所愿,但若宗门有困,我也愿意过渡几年帮把手,只不过……”她笑起来,“当宗主能带着夫婿上任么?宗主夫婿是离教教主行不行?”

少女的笑颜明亮畅快,毫无阴霾,胡凤歌也忍不住笑起来,“兴许可以,不过姑娘得好好与你的同门‘说说道理’。”

蔡昭见眼前女长老威严镇定,谈笑自若,全不复当初被于惠因欺骗伤害的凄怆。她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被胡凤歌看了出来。

胡凤歌直接问道:“昭昭姑娘是想问,当初受了姓于的加害,我如今可全好了?”

蔡昭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胡凤歌望向山风猛烈的隘口远方,“我与于惠因都是孤儿,自小长大,彼此怜惜。我对他一片真心,十余年来从未变卦,他却狠心害我。本来我心中满是怨恨,恨毒了那对狗男女,恨毒了天下男女之情。可是,后来我奉教主之命迎回路指挥使的遗骸,为他收殓时,发现他头骨嘴里含了一枚小小的金凤钗。”

“金凤钗?”蔡昭好奇,“这钗很珍贵么,莫非有什么名堂。”

“没什么名堂,也不很珍贵,不过是街边铺子随手买的。”胡凤歌摇摇头,“长不过两寸三分,重不足半两,一口气就能吹掉的。只不过,那是我小时候攒的第一笔银子买的。后来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我哭了许久,还赌气说谁能帮我将这枚金钗找回来,我就嫁给他。”

“当时于惠因听了我这话只是笑,好声好气的哄了我许久,说那山崖凶险,叫我千万别去冒险,回头就买了一支更大的金凤给我。我虽然舍不得原来的金凤钗,但也很感激于惠因待我的好。没想到……”

蔡昭轻轻补上:“没想到路成南早已偷偷替你下山崖捡了回来,还一直藏在身上。”

胡凤歌神情柔软:“他待我亦师亦兄,我从来不敢往别处想。”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我被于惠因骗了半辈子,他却在山野地穴孤零零的躺了十几年,我们都是一般的倒霉。只是,此生我们遇上过,就足了。”

蔡昭心中难受,走远时听见背后声响,回头正看见仇翠兰端着醒酒汤走向胡凤歌,后头跟着没头没脑的连十三,嘟嘟囔囔的啰嗦。

蔡昭更想立刻见到慕清晏了。

刚走到慕清晏书房前,却看见上官浩男耷拉着脑袋先进去了,蔡昭心中好奇,便从书房暗道绕到里侧,听听上官猛男究竟怎么了。

还没凑近,她就听见一通嚎啕大哭,竟是上官浩男的声音。

“教主,属下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上官浩男抱着慕清晏的大腿嚎哭,犹如猪尾巴被割了般。

“起开,好好说銥嬅话!”慕清晏气不打一处来,顺便瞥了眼身后的暗格。

上官浩男犹自呜呜咽咽:“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属下就没脸做人了!如今大家伙儿还凑小月亮的热闹,等婚事过了,很快就会注意到属下这边的变故!”

“究竟怎么了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就滚出去!”慕清晏又向暗格方向望了望。

上官浩男用袖子蒙着脸,“……呜呜,属下,属下的夫人,她,她们跑了!呜呜,呜呜……”

慕清晏先是一愣,“跑了?是红红绿绿那几个?跑去哪儿了,回娘家了么,是不是与你斗气呢。”

上官浩男脸红如猪肝,“不,不是的。跑了的意思,就是她们红杏出墙了,她们不跟属下过了,要找别人过日子去了!”

慕清晏生平难得如此吃惊,都一旁顾不上偷听的小女子了,“红杏出墙?就是说你夫人不要你了。她们中哪一个这么大胆,居然敢给你戴绿帽子!”

上官浩男悲从中来:“三个,三个全跑了!我的莺莺燕燕红红,全没了,全跑了!”

慕清晏嘴角抽搐,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不如先查查清楚,其中是不是有所误解……”

“没有误会,她们亲口跟我说的。”上官浩男哭嚎的更大声了,“红红是跟她远方表兄跑的,当初那表兄来寻亲时,我还关照他的买卖来着!”

“亲口跟你说的?你居然眼睁睁看着她们跟人私奔?”慕清晏抬脚就想踹人。

上官浩男哭碎了一颗猛男心,“红红不是坏女人,她本来可以趁我跟教主您打上青阙宗时跑的,还能卷走许多金银。但她怕我此去有个好歹,无论如何也要等我平安归来才走。呜呜呜,呜呜她们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放了她们……”

慕清晏心理阴暗,暗自思忖:不论你是死是活,胆敢给神教大头目戴绿帽子的,天涯海角胡凤歌也会追杀到底。如今说的你心软,主动放她们走,岂不永无后患?

“好,红红跟着表兄跑了。莺莺燕燕跟谁跑了。”慕清晏耐着性子问道。

上官浩男脸色由红转黑,悲愤交加:“她俩,她俩是自己跑的。”

慕清晏皱眉:“自己跑的?没有男人,这算什么私奔?”

上官浩男擤了一把鼻涕,羞惭的含含糊糊:“不是,教主您不明白。莺莺和燕燕没跟男人跑,是跟彼此跑了的,她们,她们以后要自己过日子……”

英明神武的慕大教主懵了好一会儿,脑筋转了七八圈,才终于想起小蔡女侠压在枕头下的某册话本子——里头没有男角儿,只有两个女角儿。

慕清晏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同情之意大涨,低头看着地上的猛男,目光怜悯,“你,你也莫要太难过了,这,这个往日之日不可追……”他说不下去了。

上官浩男嚎啕捶胸,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哭的不能自已,“我们四个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啊,我念着她们仨是双亲给我选的贴身侍女,对她们是有求必应!为了怕她们赌棋总是三缺一,还一直惦着给她们找个四妹呢……”

慕清晏顿时怜悯尽消,一脚踹开猛男:“别废话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赶紧说清楚,然后滚出去。”

上官浩男一抹眼泪,“教主,瀚海山脉属下是不能待了,不然等风声传开后属下就不能做人了,呜呜呜……属下今晚就走,出去避个三四五六年,等没人记得这事了再回来。烦请教主对弟兄们说一声,属下不是没脸见人跑出去的,是教主吩咐属下出去办绝密差事的。这样,可好?”

慕清晏觉得好气又好笑,只能暂时应了这活宝的请求,眼看上官浩男千恩万谢的出了门,他没好气的喝道:“还不出来,还没听够么?!”

忍笑到满脸通红的蔡昭颠颠的扑了出来,趴在书案上捶桌闷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天天听他吹牛皮,尽把自己当成万人迷的倜傥儿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妙极,真是妙极了。”慕清晏重重坐下,冷笑起来,“小蔡女侠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啊。”他随手拿本书乱翻了几下,“若无要是,本座就要……”

“我是来跟你说,以后不会再叫你看我离去的背影的。”蔡昭从书案上爬起来,对对手指,“不过,你若不爱听,那我出去好了。”说着做势离去。

慕清晏拦腰抱去,一把揽住女孩,恨恨道:“你说话没一句可靠的,刚说了不会叫我看你离去的背影,就要当着我的面走出门去!你说,你是不是存心来捣乱的!”

“真不是,我是真心来说好话的。”蔡昭搂着他的脖子卖乖,说着又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件事,呵呵呵……”

慕清晏想想也是好笑,“这蠢材,看着威猛豪勇气概不凡,实则心软又糊涂!那三个女人就是看准了他的弱点,才敢当面恳求离去。说不得,这蠢材还陪送了三副嫁妆呢!”

蔡昭笑了一阵,想起宗门之事,忍不住叹道:“瀚海山脉倒是处处乐开怀,可惜我师门青阙宗,如今冷风苦雨咯。”

慕清晏自然清楚如今青阙宗的情形,冷哼道:“还不是你师父作孽。”

“也不能全怪我师父吧,最早是尹岱杨仪那帮人作的孽呢。”

“说起来还是聂恒城修炼紫微心经。”

“源头是你叔父慕正扬哦。”

“那还不是聂恒城害的他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源头的源头还是你曾祖父不该收养子啊。”

说到这里,慕清晏忽然心头一动,“若曾祖父能及早明白自己的情意,曾祖母也没有因为郁郁寡欢而早早过世……那会怎么样呢?”

蔡昭一愣,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下去。

首先慕清晏的曾祖父慕凌霄不会因为丧妻而壮年隐退,也不会那么早过世。他修为高深,体魄健壮,用不着收纳养子,自己就能熬到不成器的儿子娶妻生子,到时好好培养孙子,什么就都不用愁了。

慕清晏那不靠谱的祖父慕琛可能还是会遇到教中少女欧阳雪,然后爱上这个美貌偏激的女子,最后还是会生育一对双生子,一个温煦淡泊,一个雄心勃勃。

但是因为头上有个身强力壮的祖父撑着大局,大孙儿自可顺着自己的意愿游历天下,隐居世外,二孙儿也能尽展才能,征伐江湖。

蔡昭惊异道:“呃,这样似乎也不错哦,与其让慕正扬发疯害人,还不如让他顺顺当当的继承教主之位呢。只要他不发疯,就不会弄出紫微心经来害人!唉,姑姑的那些弟兄们,悬空庵的师太们,还有许许多多无辜侠士,就都不会死了。”

慕清晏微笑着替她接上:“你姑姑最后还是会忍不了周老太婆,毁掉婚约出走。行走江湖时她还是会遇见你娘,你娘多半还是会嫁给爹爹,然后,生下一个呆头呆脑的傻丫头。”

“谁呆了谁呆了。”蔡昭嗔道,“姑姑说过,其实我娘和我爹早就彼此偷偷喜欢了,就是两人自己都不知道,还在那里吵吵闹闹。不过,不过……”

她想着想着,渐渐发觉不对劲了,抬头看向对方,迟疑道:“不过,不过你……”

“不过,世间就没有我了。”慕清晏淡淡道,“没有聂恒城作祟,就没人会特特选出孙若水来给父亲下美人计。”

蔡昭呆了。

花照开,水照流,日月依旧起落,江湖儿女如常爱恨,离教与北宸六派照旧对峙。

只是,世间再无慕清晏。

蔡昭忽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抓住了,要是她的人生没有慕清晏,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颤颤的伸出手指,从青年的额头缓缓抚摸下去,顺着高耸的鼻梁来到鲜红的嘴唇。她吻了上去,深入的,缠绵的,然后她受到了更加疯狂的回应,被吮吸到疼痛的触觉,宛如隔世相见的情人。

“清晏,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再不分离了。”她轻声道。

“这话你说过许多遍了,其中大半都是诓我的。”慕清晏低低的开口,他白肤染晕,满目情思,“咱们先成亲吧。”

蔡昭好笑,“行,你想怎么办婚事就怎么办。”

“你不用顾着周全了么”

“以后,我只顾着你。”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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