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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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璎寄来的信……
魏琰愣了好一会儿, 才伸手去接。

他打开了信封外边的一层,直到露出了梁璎惯用的信封和上面熟悉的“皇上亲启”后,他似乎才终于敢确定这是梁璎给自己的信。

这是自上一封信过后, 梁璎第一次寄信过来。

所有的不满和抱怨在这一瞬间都神奇地被一扫而空, 男人拿着信看向文杞, 眼里眉梢都是止不住地喜悦:“你看, 你娘给我寄信了。”

文杞重新坐正了身体。

他心里清楚, 母亲会给父皇写信, 大约是因为周刺史又快要进京的原因。

父皇能不能想到他不知道, 但是男人明显是不愿意往这边想的。

文杞听着他念念叨叨地说着:“我就知道, 她先前只是忘了。也有可能是怕周淮林生气才故意不写的。”

总言而之就是不愿意去想母亲是不愿意给他写。

文杞想着他方才就像是陷入了想要所有人陪葬的疯狂中, 到底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

魏琰没有当着他的面看信,他脸上带着笑, 拿着信走了,应该是要自己一个人回寝宫里去看。

文杞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但他知道无论是什么,都足以将盛怒的狮子抚得服服帖帖。

***

周淮林确实又要入京了。

他走的时候,岁暖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他了。虽然每次看到了他的脸还是会瘪着嘴欲哭不哭, 但被母亲抱在怀里后, 也会用好奇的目光短暂地打量他一番。

想到自己这么一走, 等回来的时候女儿就该不认识自己了, 他当真是舍不得极了。

“要不要留一下胡子?”梁璎突然提议,“留了胡子以后看起来就没那么凶了,岁暖应该就没有那么怕你了。”

入京的路上时,周淮林想起妻子说这个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模样, 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

其实他知道梁璎说那个号原因不仅如此,在有一次自己因为忙于政事连续几日宿在府衙中未来得及净面, 被梁璎看到时,女人彼时的眼里确实是有一丝惊艳流出的。

“你其实挺适合留胡子的。”她这么说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周淮林这会儿想了想,手摸摸下巴后又放了下来。

那便留着吧,正好届时回了家也该留长了,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到女人会露出的欣赏的目光,周淮林因思念而苦涩的心里就泛起阵阵甜蜜。

***

这次在京城很是顺利,皇帝没有丝毫要为难他的意思,只是在见面之时,对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

但也只是问了梁璎甚至是梁岁暖的状况,就很快放了人。

速度快得连接他的文杞都觉着蹊跷。

“父皇没有为难你吗?”

“未曾。”

文杞琢磨着是不是因为母亲的信见了效。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么顺利也是好事,他暂时抛开了这些想法,与周淮林谈论了许多,与先前一样,多说的与母亲有关的,只是这次多了许多与岁暖有关的事情。

听到妹妹害怕周淮林时,文杞笑了出来:“所以周刺史才留的胡子吗?如此确实多了一些儒雅。”

哪知他这么说了,却并没有听到周淮林马上承认,文杞好奇地看过去的时候,只见着那个严肃正经的男人,脸上难得划过一丝羞赧的神情。

“是她喜欢。”他说。

周淮林说的她,指的自然就是母亲了。

文杞愣过以后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打趣他:“周刺史与夫人感情这么好,若是觉着岁暖打扰了你们,可以送给我来抚养。”

“那倒不必。”周淮林拒绝得毫不犹豫。

临走时,他还给文杞留下了一封特殊的信。

信是岁暖小脚丫子的印记。

文杞看了好一会儿后,珍重地收了起来。这是妹妹送给他的第一封信,真期待日后见面的一天。

***

魏琰这次学聪明了些,他将梁璎信上的内容誊抄了一遍用来平日里带在身上,这样就不怕日日拿出来看的时候会磨损。

梁璎的信确实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躁,但那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思念并没有得到满足,他依旧是在魂牵梦绕中辗转反侧。然后在这样的煎熬中翻身起床,又看了一遍信。

梁璎的信大多是在说文杞,这次称赞自己的话也变得少了,魏琰将那与自己有关的寥寥几句反复琢磨,最后定格在体恤民情上。

他看向那个只有自己痛苦到极致时才会出现的幻影。

“我是体恤民情吗?”他问。

那个幻影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又继续喃喃自语:“体恤民情总不能在宫里体恤的对吧?”

说这话的时候,魏琰握紧了手,心底已经默默下了决定。

***

周淮林这次回来是提前报了信的,所以一到府中,就看到了抱着孩子在等他的梁璎。

“岁暖。”他在不远处就出于父亲的本能开始叫女儿的名字了。

然而梁岁暖果真是已经不认识他了,再加上平日里她听到的大家叫她,都是夹着声音极尽温柔,什么时候也没听过这么严肃正经的语调,于是转头就看向自己的娘亲不理人了。

梁璎失笑。

男人已经走过来了,她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之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分离的思念和重逢的喜悦。

“我回来了。”周怀里低声道,说着弯下腰。

懂他意思的梁璎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

原本只是久别重逢的招呼的,只是她忽然又想起岁暖最近是个小学人精,于是眼睛看向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女儿,在淮林脸上又落下了一吻。

在她的几番示范下,小家伙终于动了,只是不是学梁璎,而是小手掌呼到了父亲的脸上,另一只小手还伸着去拽父亲新修的胡子。

小孩子手没轻没重得很,梁璎怕把周淮林抓疼了,赶紧抓住了岁暖的手。

然而周淮林却显得无所谓,反而顺势就将小家伙抱了过去。

“几月不见,胆子倒是见长。”他看着怀里的女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以前见了我就哭,现在倒是都敢扯我的胡子了。”

他宽厚的手掌却用着最轻柔的力道抱着小家伙,那双凌厉的眼眸中这会儿却盛满了对女儿的爱。

不知道是因为感知到了男人对自己的善意,还是因为对这个几个月前夜夜哄着自己入睡的怀抱尚有记忆,岁暖居然没有哭闹,反而趴在了父亲的肩头看自己的母亲。

这可真是稀奇,梁璎知道她有多认生,在心里感叹着。

“怎么留了胡子?”她问。

“不是你说留了以后岁暖就不会怕我了嘛。”

梁璎没有做声。

两人走了一段,男人却又拿眼神瞥她,像是忍了又忍,没忍住问她:“好看吗?”

梁璎原本还想再逗他两句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他沉不住气的模样忍住不笑,就只能挽住他的胳膊靠上去,那抬头时亮晶晶的双眼已经不需要回答,就足以让周淮林知道答案了。

她果然会喜欢呢。

自己也很喜欢,喜欢妻女在身边时,无法言喻的安定感。

***

次月之时,文杞听到了皇帝即将南下巡视各州的消息。

他听到的时候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难怪他就说父皇最近过于安静了,每日像是发了疯似得在御书房里不眠不休,每日加急般地处理各种政务,原来是在做这样的准备。

他马上去找了魏琰。

文杞是在寝宫里找到魏琰的,之前魏琰南巡的消息藏得很好,文杞知道的这会儿已经临近出发了,所以魏琰也没有再忙着公务了,他正在一堆金银珠宝中挑选着什么。文杞甚至能从他的眼里窥见几分愉悦。

“父皇近日真是辛苦了。”

“嗯?”魏琰见他像是来找茬的,冷不防先冒出来这么一句,还愣了愣。

“父皇连日批阅奏折,这是连梳洗都顾不上了吧?”

魏琰摸了摸自己下巴处的胡子,他听出了文杞是在故意说的,可他也没有被戳破的恼怒。

这胡子确实说他故意留的。

周淮林都留了呢,应该是梁璎喜欢的。

他长得可比周淮林好看多了,留胡子也会比他好看的。

“好看吧?”他问。

文杞倒是没想到他这般油盐不进,于是不再掰扯这个了,而是直入正题:“父皇要南下?”

男人这次头也不抬地回了:“嗯。”

“朝廷怎么办?”

“重要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过了,其他事情,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接手了。再者还有丞相他们帮你,”说着,他看过来,“你不会是这点信心都没有吧?”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信心的问题,文杞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要去见母亲?”

两人视线相对了好一会儿,魏琰先移走了目光,他若无其事地挑出了一件平安金锁放在手中把玩着:“皇帝巡视本就是历来皆有的,怎的?朕巡不得吗?”

文杞发现了那平安锁的大小一看就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他不想让魏琰去见母亲。

上一次就是见了一面后,父皇逃避了五年的感情突然迸发而出。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见面以后,他会不会无法再忍耐这样的分别而去强迫母亲?

可他是皇帝,是只要愿意,就无人能改变想法和决定的皇帝,包括自己。

文杞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这反应终于让魏琰抬头看了一眼。

儿子的背影里都写着恼怒,魏琰知道他在生气。这在平日里当然是要紧的,但是现在……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在那一堆的宝物中挑选着合适的物品,眉梢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意。

至于现在,当然是去见梁璎最重要。

不……也不是去见她,魏琰纠正着自己,他只是去体恤民情而已。

***

有了孩子以后,时间都像是快了许多。岁暖过周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叫娘亲,会不太稳地自己走了。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娘”,周淮林带岁暖的时候,都会偷偷教她叫娘,好在这聪明的小丫头不负他的期望,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娘”出来的时候,众人都笑着打趣:“诶呀,小小姐果真是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这家里谁最大。”

梁璎把女儿抱了起来。

这一声“娘”,不知怎的,让她的心,一瞬间被狠狠触动。

仿若是时间的旋转,过去与现在在某一刻重叠,让她想起文杞第一次叫自己母妃时的模样。

残缺与圆满,原来当真都像那月亮似的,会不断地循环往复。让她重复经历失去与得到。

肩上突然多了重量,是周淮林拍了拍她的肩。

梁璎曾经也遗憾自己无法叫一声岁暖的名字,无法应一声她的“娘亲”,可此刻都释然了。

哪里能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或许就是有这样的残缺,才让她不至于觉着如今的一切都太过虚幻。才能让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无论是曾经的苦难,还是如今的幸运。

***

岁暖的周岁宴没有过去太久,周府就陷入了空前的繁忙之中。

原因无他,皇帝南下巡视各州,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峻州。周淮林作为峻州刺史,周家很有可能要接待皇上,是以上上下下都尤其重视。

这几日家里不是修缮陈旧的墙壁砖瓦,就是移植了不少盆栽点缀花园。

梁璎这日还发现院里的下人都少了些。

丫鬟跟她解释:“说是皇上要亲临,怕我们不懂礼数,最近都轮流去听课哩。”

甚至还有心思活络起来的,来跟梁璎打听皇帝的喜好:“弟妹之前不是在宫里待过吗?知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

梁璎微僵,不过还好她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周淮林就回来了,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出去。

周淮林送人出去,梁璎在里间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哎呀,就是试一试嘛。这家里真的是要出一个娘娘,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周淮林回了什么,梁璎也没听清。她的心情自知道了魏琰要来就不太好了,这会儿也是神情恹恹地靠在床边。

隔了一会儿,周淮林才重新进来。

他还抱着岁暖,小家伙一进来,就含糊不清地叫着娘亲。听着她的声音,梁璎脸上不自觉就转为了笑意,人也坐正了,对女儿伸出手。

周淮林将岁暖放到了地上,小家伙迈着不甚稳当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娘亲。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将梁璎的不悦一扫而空,她在岁暖快要靠近时就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有些重了,再有两年她就该抱不动了。

小家伙手里还拿着一小块梨在啃,被母亲抱住后,就将那梨往母亲的嘴边凑:“娘……吃……吃。”

梁璎哭笑不得,亲了亲她的脸颊。

也好,她想着,让魏琰亲自看看也好,看看他失信了的所有安乐,自己如今都已经得到了。

***

魏琰来的那天,周家的所有人都在外迎接了。

梁璎随着老夫人站在第一排。

其实原本以她的辈分也站不到这里,只是考虑到皇帝对她的重视,老夫人特意把她安排到了自己身边。

没一会儿,魏琰的轿子就到了。

随着那一声“皇上驾到”,梁璎已经随着众人跪下了,可有一会儿,却并没有听到魏琰从轿子里下来的动静。

她不知道轿子里的男人心怀忐忑地将自己上上下下又整理了一遍,甚至连下巴处刚刚修理好的胡子也摸了一遍。

明明他今晨已经对着镜子看了许多遍了,也确定了万无一失,甚至觉着铜镜里留了胡子的自己看起来温文儒雅,挑不出毛病来。

可这会儿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的那种心情,他又开始不自信起来,觉着衣服穿得不够好看,觉着不该学周淮林留胡子的。

仅仅是想象着梁璎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他就紧张得无所适从,却又隐秘地期待兴奋着。

如此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下了轿子。

看到跪在地上的梁璎时,魏琰又后悔自己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往那边的脚步都带上了几分急切,又生生忍住。

他听见自己用着尽量平稳的语气说了“平身”。

梁璎也起身,她的腿看着并无异常,还能扶着旁边的老夫人一同起身。

那头稍稍抬起时,魏琰能多看清了一些面容。

好像与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白皙的皮肤里透着红润,小巧精致的脸上,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不是那个总是停留在二十岁对着自己盈盈笑的幻影,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哪怕是难掩眸中的冷漠,也依旧是更加鲜活。

魏琰恨不得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他甚至发不出声音来,觉着自己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控。他也从没有这般觉着维持伪装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魏琰想象不到自己是用了怎样的自制力,才让视线转开。

离京之前,文杞就再三提醒过他,多想一想母亲以后在周家如何立足。

其实魏琰想的是,有自己在,她需要什么立足?她在哪里不能立足?

可事实上,他却只能为了不让梁璎难做而妥协。

他若无其事地与周家家主、周淮林以及其他人都交谈几句后,才终于将目光顺理成章地又转回到梁璎身上。

“梁璎在这里生活得还习惯吧?”

梁璎点头。

“你嫁得远,朕不能多照拂。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需写信告诉朕。”

梁璎再次点头。

她的目光始终向下,没有往魏琰这边看一眼。

天子威严,不能直视,在外人看来是再守礼不过的举动了。

可魏琰只觉着煎熬。

他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梁璎能抬头看看自己,想要再跟她说几句话,可看着一众等着自己的人,还是努力克制了。

若无其事地结束了问话,再转身与旁人交谈。

周家人一同将魏琰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但后边就只有有些地位的才能陪着一同,其他人都是在外厅候着的。

梁璎身份特殊,自是要一同随行的。好在她跟得比较远,陪着魏琰的主要还是周家的男人们。

“江南的园林果真是别具一格,京城要相差甚远了。”

“皇上过赞了,这小家碧玉的园林,如何能和皇家威严相比。”

他们一行人一边说着,一边绕着园子缓慢步行,魏琰是第一次来这里,可他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草一木都在密探们的一次次汇报中烂熟于心。

不同的是曾经纸上的文字,都变成了无需想象的真实画面,他不疾不徐地四处看着,想象着梁璎是怎么在每一个地方留下痕迹的。

他嘴上还在与身侧的人交谈着,灵魂好像却好像已经出窍到身后不远处那个女人的身边。

想象着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与她说话,牵她的手,想象着每日与她漫步在这里的,都是自己。

仅仅是这么想着,就让他悸动到浑身颤栗。

这样就够了,他拼命地从梁璎这里挖来一丝两丝的甜头,就足以让自己熬过去了。

午膳也是在周府用的。

席间歌舞升平,魏琰喜欢这样的节目,因为他终于可以借着看舞的动作,正大光明地去看坐在下边的人。

看她的筷子落在哪一道菜上,魏琰也装作不经意地夹起同一道菜。

满足……但也不满足。

始终得不到她的注视,让男人升起无法言说的烦躁,他偶尔会试图说一些话,或者打赏跳舞之人,可无论做了什么,似乎都无法吸引到梁璎的注意力,她始终是盯着面前的杯盏不往这边看上一眼。

魏琰的烦躁益甚。

“听说周刺史前不久喜得贵子?”他又开口问周淮林。“是男孩还是女孩?”

明明什么都了如指掌的人,这会儿却装作记不清楚的样子,但周淮林也只能回答:“回皇上,是女孩。”

“叫什么名字?”

“梁岁暖。”

“姓梁啊?”魏琰笑了,“随母亲的姓,真是稀奇,周刺史可真是不拘礼法、性情中人。”

周淮林回了一声皇上谬赞。

原以为这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哪知没一会儿魏琰又问了回来:“令千金多大了。”

“回皇上,一年零三个月。”

他问得多了,就有人马上动起脑筋来:“算起来这会儿岁暖应该也醒了吧?不若抱过来让皇上看看如何?”

周淮林自然是想拒绝的:“孩子顽皮,恐……”

“这有什么?”魏琰径直打断了,“小孩子便是做了什么也只是孩子心性,何罪之有?”

他这么说就是确实想看孩子的意思,这下还有谁敢拒绝,马上派人去抱岁暖去了。

梁璎眸色沉了沉。

她不知道魏琰这是在打什么主意,但如今周家人都在这里,她只能按捺着不动。

岁暖刚刚睡醒,被抱过来的时候眼睛还是朦胧着,这厅里的人她大多是认识的,所以并不怎么害怕,只是下意识就去寻爹娘的踪影。

她先是一眼就看到了母亲,脸上刚露出笑容,就被人抱着越过梁璎往上边魏琰那边去。

小家伙还从奶娘怀里探着头往娘亲那边看,疑惑怎么今天娘亲不看自己也不对着自己笑呢?

“皇上。”第一次见皇帝的下人声音微微发抖。

不过魏琰没怎么在意,他的心神都在这个小家伙身上,长得真好看,跟梁璎很像,又是姓梁,所以魏琰几乎是下意识忘掉孩子父亲是周淮林的时候,只第一眼就对这个孩子生出无限的怜爱。

“这就是岁暖吗?”

“正是。”

魏琰笑:“让我抱抱。”

他从下人手里将岁暖接过去,有些怕生的岁暖自然是不愿意的,微微挣扎着往奶娘身后躲,母亲太远了,就哭丧着脸喊不远处的父亲:“爹……爹爹。”

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是能把人的心给融化。

周淮林心疼地就想要来把人抱过去,只是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这又不是随意的什么人,皇上没说不愿意抱了,谁敢去从他的手里抢人。

“岁暖,”魏琰当然没有不愿意,他耐心多得很,在吸引了下家伙看过来后,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平安锁:“看这是什么?”

金灿灿又镶嵌着宝石的平安锁果然引起了岁暖的兴趣,伸出小手就去抓,却被魏琰躲了一下。

“叫一声皇伯伯,就给你,好不好?”

府里经常会有人这么逗她,所以岁暖妥协得没有一点压力:“皇伯伯。”

她虽然吐齿不清,但声音软糯又甜,让魏琰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摸摸她的脑袋,眼里都是慈爱:“来,皇伯伯给你戴上。”

说着就帮着把平安锁挂在了岁暖的脖子上。

小家伙低头摆弄着自己得到的新玩具,魏琰则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这若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他定然要封她为最尊贵的公主,给她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不对,哪怕不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要紧,只要是梁璎的女儿,只要梁璎愿意,他依旧可以给她所有的尊贵。

是的,只要梁璎愿意。

可惜,魏琰知道,她不愿。

“小孩子不懂事,”旁边有人打圆场,“臣替岁暖多谢皇上赏赐。”

魏琰只是笑笑:“不要紧,朕一直都想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能得皇上的喜爱,是岁暖的福气。”

魏琰已经能感觉到梁璎看过来了,哪怕知道她看的只是岁暖,男人的心也在这一刻蓦然加速。

他松开了岁暖:“去找你母亲吧。”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就往母亲那边跑了,远远地,魏琰与梁璎对上了目光。

女人的那双水眸里带着柔情与担忧,不是对自己的,是对着路都走不稳的小家伙。

魏琰看着岁暖终于到了母亲跟前,将自己得到的礼物献宝似得给母亲,把梁璎也逗笑了。

他在此刻感受到了圆满。

不属于自己也没有关系,至少能看到也是好的。

***

魏琰此次南下巡视后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方式。

他开始时不时地就南下,这可苦了一众官员,日日担心他的突然驾临,连连叫苦。

他也不是专门奔着梁璎去的,他每次都是先解决地方存在的一系列问题,临回之前,像是探亲似得从周府过一趟,也不多待。

正兴二十八年,帝南下时突染恶疾,回京后缠绵病榻难愈,太子日夜侍奉床前。

魏琰起初身体不适之时,大家只以为是普通的风寒。

及至他回京后吃了什么药都高烧不退时,众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魏琰比他们更能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越是到这一刻,梁璎的身影就在脑海里愈发地清晰。

他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文杞如今已经足够能独当一面了,大魏交给他,魏琰很放心。

至于与梁璎,今生已经再无可能,就这么生一天死一天地吊着,他竟然觉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魏琰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应该回来的,若是早知道如此,他一定会留在峻州,留在梁璎的身边。

“文杞。”

“父皇。”

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少年在他的床前候着,一听见他的声音就马上回应了。

“信给你母亲寄去了吗?”

文杞的神色里有一丝哀伤。

父皇已经病得大部分时候都是神志不清的,太医们都说无药可医了,而他只要一醒来,就会问这个。

父皇给母亲写了信,信中说自己快死了,哀求母亲来见自己一面。

“寄了。”他回道,“父皇,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魏琰不愿意,生了病的他跟小孩子更像了,尤其不愿意喝药。他只是抓着梁璎的信不放:“那你母亲回信没有?她怎么说的?”

疾病折磨得他衰老了许多,躺在床上骨瘦嶙峋的男人,也再没有了以往帝王的威严。

文杞想着母亲的回信,说的是近日身体不适,赶不了远路,就不能来了。

但是文杞知道,那多是母亲的借口。

母亲并不愿意见父皇,即使是最后一面。

文杞知道,母亲跟自己不一样。自己受困于与父亲的血脉亲情,受困于父亲的多年养育之恩,所以看到他这般模样,会心软,会同情。

可母亲的恨太过深刻,哪怕是有了新生活,有其他的人抚平了先前的伤痛,但依旧做不到原谅。

他无法勉强。

“母亲说了,”他只能先安慰一下这个男人,“她已经出发在往京城的路上了,很快就来了。”

魏琰死寂的目光蓦然露出了些许光芒。

“所以我们喝药好不好?”他只能用善意的谎言哄着男人,“母亲说了,让你好好喝药,一定要坚持到她过来。”

这次男人果然没有再拒绝了,反而很是配合地将递到了嘴边的药都喝进了嘴里。

后面他每日清醒过来了,都要反复问他这个问题。

有时候也会担心:“文杞,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要是她来了嫌弃我怎么办?”

“不会的。”

“肯定会的,你扶我起来,我要去换一件新衣服。”

文杞按住了他:“不急,父皇,等母亲来了我们再换新衣服好不好?现在换了会弄脏的。”

这话似乎是把魏琰说服了,他点头,重新睡了下去,说好,又让他别忘了到时候提醒自己。

文杞看着再次昏昏睡去的父亲时,他日夜守在这里,就怕某天自己一不留神,他就不在了。

直至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并不希望父亲出什么事,他希望父亲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让他长久地沉默着。

魏琰直到死前,视线都是盯着门口的,似乎是相信下一刻,梁璎的身影会在那里出现。

他到底是没有等到,不对,也许是等到了,闭眼的前一刻,文杞见着他笑着往那个方向叫了一声梁璎。

像是真的看到了自己期待的人。

丧钟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宫里,文杞挥退了所有人后,一个人沉默地在父亲的床前守了一夜。

所有的恩恩怨怨,到底是都随着他的死停下了。

他怨魏琰,可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将所有的父爱与期待都倾注自己身上,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不会黑脸,不会失望。

他只会用充满欣赏与溺爱的目光看自己。

文杞知道那是因为母亲,可自己确确实实地得到了他所有的爱,皇家中最珍贵的爱。

他低头,霎时间泣不成声。

正兴二十九年,帝崩。太子即位,改年号永安。

对先帝病逝的惋惜在新帝的励精图治下,逐渐被百姓所淡忘。

永安二年,岁暖的父亲官调京城,她随父母一同上京。

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趁着家里人都在忙碌着收拾,她想偷偷溜出去看看这京城是什么模样。

还没出门,就被眼尖的嬷嬷发现了:“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岁暖心道一声不好,再不跑今日就别想出去了,于是提裙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又担心追她的嬷嬷,回头对她吆喝着:“嬷嬷,你别追了,等会儿又要喘气……哎呦……”

没看路以至于结结实实地撞到一堵“墙”的岁暖痛呼一声看过去。

面前站着一个男子,不知道是撞迷糊了,还是阳光太过刺眼,岁暖看得有些呆,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不仅好看,还让人莫名地觉着亲切。她呆呆地开口问:“你是谁呀?”

听了这话,那男子嘴角弯起:“我是谁?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他笑,那从风中传来的声音分外温柔又好听,“岁暖,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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