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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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面前,我甚至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可我为将来小心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网上曾流行一句话:每个女孩的成长中都会遇见一个渣男。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应该改成:每个笨女孩的成长中都会遇见一个渣男。像我这种对爱情没有任何幻想、理智到完全不可爱的女孩,绝不可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没有想到,在我的成长期结束多年后,有一天我竟然也会面对这样的困境。虽然吴居蓝不是渣男,但喜欢他,最后的结果只怕不比喜欢渣男好多少。

我理智上很清楚对他的感情不应该、不正确,恨不得像拔野草、烧废纸一样,把心里滋生的感情全部拔掉、烧死。但是,已经发生的感情,不是花盆里的野草,说拔掉就能拔掉;也不是废纸篓里的纸片,说烧掉就能烧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理智去克制、去淡化,直到它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点消失。

我一直认为这世界没有永恒,如果非要说永恒,宇宙间唯一的永恒就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光消失。

不管是一段爱情,还是一个誓言;不管是一座山,还是一片海;甚至我们所在的地球、照耀我们的太阳、容纳一切的宇宙,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都终将会死亡消失。

既然连太阳、宇宙这些看似永恒的东西都能随着时光消失,我的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情算什么呢?

我有信心,只要给我时间,它就会消失。

虽然我想把心里不应该的感情消灭掉,但没打算把吴居蓝赶走,不仅仅是因为我承诺过会帮他度过这段倒霉的日子,还因为吴居蓝在工作上没有犯过一点错。我喜欢上他,是我自己的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去惩罚他。

我决定用一种温和的方式,疏远吴居蓝、淡化自己的感情。

首先,我开始给他发工资。因为吴居蓝身兼多职,肯定要比服务生的工资高,一个月包吃包住,再发他两千五百块钱。从金钱上,我明确了自己和吴居蓝是雇佣关系,任何事都银货两清。

再次,我对他说话不再那么随意。凡事都用“请”“麻烦”“谢谢”,尽可能礼貌客气。我很清楚这种方式是多么杀人不见血,因为继父就曾这么对我。继父在英国留学多年,他把英国贵族对待仆人的那一套礼仪全部搬到了我身上。永远彬彬有礼、永远礼貌客气,看似那么绅士有礼,可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提醒着我——他是主人,我是寄居在他家的外人,永远有距离,永远不在同一阶层。

最后,我尽力避免和吴居蓝单独待在同一空间。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他时,我也会站在门口,用客气礼貌的语气说完后,立即离开。保持距离永远是解决暧昧情愫的最好方法。

我的改变,相信吴居蓝立即就察觉到了,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对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兴、冷淡漠然的样子。

我明明做了决定要扼杀自己的感情,不应该在意他的反应,甚至该高兴他的无所谓。可亲眼看到他的不在意、无所谓,我却觉得很难受,甚至有一种被辜负的失落羞恼。

难道每个女人在爱情里都是这么矛盾的吗?

努力地忽视着对方,想要划清界限,可发现自己被对方忽视了,又会很难过、很不甘心。

我在矛盾纠结中,对吴居蓝的态度越发古怪。不仅吴居蓝,连周不闻和江易盛都注意到了,周不闻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多问,江易盛却没忍住。

一个晚上,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当我又一次对吴居蓝说“麻烦你”时,江易盛皱着眉头说:“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有什么不愉快就好好地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你们这么别别扭扭的,连我都觉得难受。”

我立即矢口否认,“没有!我们能有什么矛盾?难道我说话礼貌点不应该吗?”

江易盛盯着我,表情明显是不信。

“真的没有矛盾,如果有矛盾,吴居蓝早走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高兴了还要待着。是吧!吴居蓝?”我求证地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抬眸看向我,他的目光像往常一样,平静深邃、波澜不兴。我却心里一凉,知道自己在逼自己,也许,也是在逼吴居蓝。

吴居蓝对江易盛淡淡地说:“没有矛盾。”说完,他低下了头,沉默地吃着饭。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却一眼不看吴居蓝,故意和周不闻又说又笑,一会儿聊小时候的糗事,一会儿说哪里好玩,显得十分开心。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以前不能理解,现在终于懂了。每一次刻意地伤害吴居蓝,我其实比他更难受,却总能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吃过晚饭,江易盛要回家时,我拽拽他,小声地说:“帮我个忙。”

江易盛随我上楼,走进我的卧室,发现是一面窗户的窗帘杆松脱了。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活,但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拿着杆子,维持水平,才能安装好。

把窗帘杆安装好后,江易盛跳下桌子,一边把桌子推回原位,一边说:“你和吴表哥没闹矛盾吗?这点事你都不找他,偏要来找我?”

我倚在窗前,没有吭声。

江易盛苦口婆心地说:“你的亲人本就不多,我看吴表哥对你不错,人要惜福,别太作!”

我闷闷地说:“他根本不是我表哥,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江易盛愣了一愣,说:“难怪我总是觉得哪里有点怪,可因为认定了你们俩是兄妹,一直没有深想。你、你……”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震惊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眺望着窗外的夜色,坦白地承认了,“我喜欢他。”

江易盛叹了口气,说:“吴表哥挺好的,不过,我私心里一直希望你能喜欢大头。”

我痛苦地说:“我也希望自己能喜欢大头!”

江易盛纳闷地问:“你怎么了?吴表哥又不是洪水猛兽,喜欢就喜欢了呗,有什么要苦恼的呢?”

我迟疑了一下说:“他撒的谎可不仅仅是表哥的身份,还有他的职业。他根本没读过大学,刚开始连在电脑上打字都不会,哪里懂什么编程?”

“他竟然是一个骗子!”江易盛怒了,挽起袖子想去揍人。

我忙拉住他,“吴居蓝没有骗我!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我问他学历、工作,他都如实说了,没有文凭、没有工作。”

江易盛像听天方夜谭一样,震惊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说,你捡了个流浪汉回家?”

我点点头。

江易盛摸我的额头,喃喃说:“小螺,你们家没有精神病遗传史吧!怎么会做这种疯子才会做的事?”

“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没有尝过无家可归的滋味,永远不能理解我们……”我打掉了他的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就算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江易盛问:“你看过他的身份证吗?知道他是哪里人,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查一下他。”

我有点心虚,吞吞吐吐地说:“他说……没有身份证。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把身份证弄丢了,还是……黑户,压根儿没有身份证。”

江易盛在我头上敲了下,没好气地说:“说不定是通缉犯!杀人越货后,流窜到我们这里的。”

我瘪着嘴,看着江易盛,要哭不哭的样子。

江易盛立即心软了,赶紧安慰我说:“我吓你的!吴居蓝不像是坏人,要是坏人,早把该干的坏事都干完了。不过……小螺,你明明知道他的情况,怎么还会喜欢上他?这种人是适合结婚的对象吗?”

我扭过了头,低声说:“我就是知道不该喜欢他,才痛苦啊!”

江易盛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低着头,难受地说:“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简直比喜欢上一个渣男更悲惨!”

江易盛宽慰说:“好了,好了!不就是喜欢而已嘛!你看我那些女朋友,刚开始都是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追着我说爱啊爱的,结果一到我家,看到我爸爸和我奶奶的样子就都放弃了,证明女人放弃一段感情不会很难。既然明知道不合适,放弃就好了!”

我哭笑不得地给了江易盛一拳,“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骂我?”

江易盛笑着说:“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说:“我没事了,你赶紧回家吧!”

两人熟得不能再熟,我只把江易盛送到了楼梯口,“记得帮我把院门锁好了。”

江易盛说:“别难受了,还有个人等着你垂青呢!”说完,他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屋子。

我抬起脚,作势要踹江易盛,“滚!”

江易盛迅速地把我脚上的人字拖拿下,用力一扔,砸到了周不闻房间的门上。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单脚跳着过去捡鞋。

周不闻拉开了门,笑问:“你们怎么了?”

江易盛哈哈大笑着冲下了楼,“我走了,你们好好聊!”

我和周不闻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天,回了自己的屋子。洗完澡、敷完面膜,看了会儿电视后,我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江易盛说放弃一段感情不难,我也曾这么坚信,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因为我发现,我对吴居蓝的感情越压抑似乎越蓬勃。

所有道理,我都明白;所有恶果,我都清楚,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的确,整个宇宙唯一的永恒就是一切都会消失。地球如此、太阳如此、整个宇宙都会如此,但那需要足够长的时间。万年,星辰消失;千年,沧海干涸;百年,物种灭绝;有谁能告诉我一段感情的消失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

当然,最终的结果肯定遵循一切都会消失的定律,因为我们的肉体会湮灭,附着于肉体的情感自然也会消泯。

我越想越心乱,索性爬了起来。

拉开窗帘,坐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在云层里穿进穿出。

我从窗口攀缘的藤条上掐了一枝龙吐珠花,拿在手里绕来绕去地把玩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竟然想起了很多关于江易盛的事情。

从小,江易盛就是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神童,本来和我是同班同学,可他后来连跳三级,跑去和大头做了同班同学,依旧每次考试拿年级第一。高考后,毫无意外地进入名牌医学院,四年就完成了七年的本硕连读。

人说天才和疯子总在一线之隔,某种意义上说,江易盛就是这句话的现实体现。江易盛家有遗传精神病史,不是每个人都会发病,他的爷爷和堂爷爷都正常。但他爸爸在他十一岁时发病了,就是那段时间,我们机缘巧合地走近,成了好朋友。他十六岁时,奶奶因为脑中风,偏瘫在床。四口之家,却有两个都是病人,江易盛不可能留下日渐老去的母亲独自一人面对一切。本来凭借优异的成绩,他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但为了照顾亲人,他回到了海岛。

江易盛身高腿长,天生桃花眼,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相,人又聪明开朗、才华横溢,十分招女孩子。从他读大学开始,追他的女孩一直没有少过,但每一段感情只要江易盛领着女孩子到家里一次,就无疾而终。

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在我大学快毕业时,有一次江易盛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喃喃说:“我完全理解她们,她们都哭着说‘对不起’,但我不需要‘对不起’,我只是想要、想要一个人……”江易盛用我的手捂住了他潮湿的眼睛,就算喝醉了,他依旧不敢说出心底的奢望。

因为太清楚江易盛满不在乎下受到的伤害,我非常憎恶那些女孩爱了却不敢深爱,一旦碰到现实,就立即退缩。

但今夜,我突然发现,我和那些我曾经憎恶过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面前,我甚至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可我为将来小心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我无力地趴在窗边,觉得心口憋闷难言,为江易盛、也为自己。

我左思右想,挣扎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明明知道这个点吴居蓝肯定在睡觉,我也并没有真正理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我就是难以遏制自己的冲动,想要靠近他,即使只是站在他的门口。

当我走到书房外时,却发现书房的门没有关。

我迟疑了一瞬,走了进去。

书房的百叶窗没有放下,窗外的皎洁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入室内,映得四周一点都不黑。隔着博古架,我依稀看到床上空荡荡的,似乎没有睡人。

“吴居蓝?”

我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我立即冲到了床边,床铺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没有打开,显然今天晚上吴居蓝压根儿没有在这里睡过。

我慌了,立即打开所有的灯,从书房到客厅,从厨房到院子,把楼下全部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吴居蓝。

我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把两间客房的门都打开,依旧不见吴居蓝。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吴居蓝!吴居蓝!你在哪里……”

周不闻拉开门,困惑地问:“怎么了?”

我惊慌地说:“吴居蓝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你别着急,一个大活人不会丢的。”

周不闻陪着我从二楼找到一楼,把所有房间又都找了一遍,确认吴居蓝的确不见了。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想不通吴居蓝去了哪里。

周不闻回忆着说:“我最后一次见吴居蓝是八点左右,江易盛被你拽上楼,我也准备上楼休息。上楼前,我看到吴居蓝在打扫院子、收拾桌椅。”

我心里一动,停住脚步,看向收放藤椅的地方。

皎洁的月光下,九里香花香阵阵,绿色的藤蔓婆娑起舞,白色的龙吐珠花摇曳生姿,藤桌和藤椅整齐地放在花架下。我的视线顺着攀缘的藤蔓一直往上,先是墙壁,然后是——我的卧室窗户。

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些把他贬得一无是处的话,我甚至说喜欢他还不如喜欢一个渣男!

我拉开院门就往外冲,周不闻着急地问:“你去哪里?”

“我去码头,我不能让吴居蓝就这么走了,就算他要走,我也要把话说清楚。”

我疯了一般,一直往前跑。

周不闻叫:“现在车都没了,你怎么去码头……”周不闻追了一段,发现我根本充耳不闻,他只能先跑去敲江易盛家的门。

江易盛开着车,载着我和周不闻赶到码头。

凌晨一点多的码头,没有一个人。澎湃的海浪声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照着清凉如水的夜色。

我沿着码头来回跑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吴居蓝,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吴居蓝!吴居蓝……”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中,我的声音刚传出去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站在栏杆边,看着黑漆漆、辽阔无边的海面,突然意识到,吴居蓝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自然也能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永远再见不到他,我、我……

我满心恐惧,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周不闻扶住了我,“离岛的船一天只有两班,就算吴表哥想走,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清晨。”

我摇摇头,痛苦地说:“还有渔船。”

江易盛匆匆跑过来,和周不闻一起扶着我坐到等船的长椅上,“渔船更不可能这么晚离开海岛。我刚去问过值夜班的人了,他说晚上九点后,就没有渔船离开,吴居蓝肯定还在岛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江易盛拉住了我,“你能去哪里找他?不管他是乘客船,还是乘渔船,都会从码头离开。我们在这里等着,肯定能见到他。”

周不闻说:“没必要三个人一起耗着。易盛,你送小螺回家,我在这里等着。一旦看到吴表哥,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我不肯走,江易盛说:“万一吴居蓝只是心情低落,出去走走呢?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周不闻也劝道:“刚才太着急了,你回去查看一下他的东西,如果衣物和钱都在,说明你肯定想岔了。”

我听他们说得有道理,又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

江易盛陪着我回到家,我一进门就大叫:“吴居蓝!吴居蓝……”

没有人回答。

江易盛四处查看了一遍,无奈地摇摇头,“还没回来。”

我冲进书房,翻吴居蓝的东西,发现我买给他的衣裤都在,强发给他的两千五百元工资也在。

江易盛看到这些,松了口气,说:“你别紧张了,他肯定没走。”

我怔怔地看着吴居蓝的东西。一个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样样不可少,我自认为已经很简朴了,但真收拾起东西来,也得要好几个大箱子。但吴居蓝所有的东西就是这么一点,连小半个抽屉都没有装满,我觉得十分心酸。

江易盛劝我去睡一会儿,我不肯,江易盛只能陪我坐在客厅里等。他白天工作了一天,毕竟是疲惫了,靠躺在沙发上,慢慢地迷糊了过去。

我拿了条毯子盖到他身上,看他睡得挺安稳,我关了大灯,去了书房。

我站在博古架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被后悔痛苦折磨着。

电脑的电源灯一直在闪烁,我随手动了下鼠标,显示屏亮了。我记得下午用完电脑后就关机了,晚上好像没有人用电脑。

我心里一动,打开网页,查看历史搜索记录。

最新的搜索记录是“渣男”。

我打开了吴居蓝浏览过的网页。

渣男:“人渣类型男人”的简称,指对事业不思进取,对家庭毫无担当,对生活自暴自弃的男子。也用于那些品行不端,欺骗玩弄女性感情的男人。

吴居蓝以前没有上过网,并不清楚“渣男”这个网络词语,当他搜索出这个词语,仔细阅读它的解释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又看了一下他别的搜索记录,“手受伤后的治疗”“装修线路图”……都不是我搜索的,自然是吴居蓝搜索的了。

这就是被我骂连渣男都不如的人为我做过的事!我如同被狠狠抽了几个耳光,又愧又痛。

我猛地站起来,拿了个手电筒,就离开了家。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吴居蓝,只是觉得我必须去找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外面。

我从妈祖山上找到山下,沿着海岸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礁石上,边走边叫:“吴居蓝!吴居蓝……”

在这个海岛上,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被人辱骂了,他心情不好,想要找个地方清静一下,就只能待在这些僻静的地方。

我心如刀绞,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从相遇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可以投靠,没有朋友可以求助。我却只是因为想要扼杀自己的感情,就用继父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他。自以为给他发两千多工资就算是平等对待,摆明了欺负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还自我感觉很仁慈。

“吴——啊!”我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礁石上。

虽然月色皎洁,还有手电筒,可礁石又湿又滑,一个没踩稳,就会跌跤。我顾不上疼,捡起手电筒,继续一边找,一边叫:“吴居蓝!吴居蓝……”

从凌晨两点多找到天蒙蒙亮,我也不知道究竟跌了多少跤,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没有找到吴居蓝。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看是周不闻,急忙接了电话,“看到吴居蓝了吗?”

“没有。”

“他回家了吗?”

“没有。你在哪里,我和江易盛……”

周不闻后面的话,我完全没听到。

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海浪一下下拍打在礁石上,碎裂成千万朵白色的浪花。

“我再也找不到吴居蓝”的念头像一条死亡之绳般紧紧地勒住我的咽喉,勒得我几乎无法喘息,胸口又胀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去。

突然,碧海蓝天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居蓝一身白衣黑裤,踩着礁石,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好像在做梦一般,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停在我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猛地一下扑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脚下不是平整的路,而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礁石。

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狠狠摔下去时,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我,把我拎到了礁石上。

我像就势攀缘的藤蔓一样,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言不发,目光从我的手慢慢地看向我的胳膊。昨天晚上,匆忙间,我忘记了换衣服,穿着短袖睡衣就跑了出来。在礁石上跌了无数跤后,现在两只胳膊上都是五颜六色的伤口。

我立即缩回了手,“不小心摔了一跤,礁石太滑了。”

吴居蓝问:“为什么在这里?”

我脸涨得通红,“我……来找你。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昨天晚上我说的话,我知道你听到了。”

吴居蓝淡淡说:“你想多了,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打算不告而别。我只是有点事,想一个人待一夜。”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无论如何,他现在还在我面前,我还有机会弥补犯下的错,这已经是老天给我的最大恩赐。

我和吴居蓝回到家时,周不闻和江易盛立即冲过来,不停地埋怨我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吴居蓝更是惜言如金。

周不闻对吴居蓝说:“吴表哥,不管你和小螺有什么矛盾,大家是成年人了,有事好好沟通,怎么可以像小孩子一样离家出走呢?你知道昨天晚上小螺有多着急吗?”

我说:“不关吴居蓝的事,是我……”

江易盛举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表示一切到此为止,“好了!都别说了!平安回来就行,你们昨晚都没睡觉,白天补一觉吧!”他拿好外套和车钥匙,打算离开。

我拦住他,小声地说:“帮我给吴居蓝办一部手机,质量和信号都要好,充一千块钱的话费,钱我回头给你。”

江易盛明白我是被吓着了,不想再发生昨夜这种联系不到吴居蓝的事,他压着声音问:“他会要吗?男人越穷,自尊心越强。”

我说:“他可从来没有做穷人的自觉,在他眼里,一双旧拖鞋和一部新手机不会有差别,以后你就知道了。”

江易盛诧异地挑挑眉,“好!”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吴居蓝和周不闻挥挥手,“我去上班了,晚上再过来。”

吴居蓝径直走进了书房,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回过身,淡淡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对不起”已经说过了,他也说了“没有生气,也没有打算不告而别”,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我讪讪地说:“没有,你好好休息。”

我退出书房,帮吴居蓝关好门。一回头,看到周不闻站在过道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昨晚辛苦你了,白天睡一下吧!”

我回到卧室,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正在吹头发,听到了敲门声。

我拉开门,是周不闻。

他举了举手里拿的消毒水和药棉,“我看你胳膊上有伤。”

他拿的消毒水和药棉是我上次受伤后没有用完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吴居蓝收放在哪里,我问:“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周不闻说:“问吴表哥要的。”

我冒出一个很诡异的念头,如果没有周不闻多事,也许吴居蓝会自己把药水送上来。转瞬却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他能不生我气就够宽宏大量的了。

周不闻看我站着发呆,拍了下沙发,“过来!”

我坐到他身旁,说:“只是一些擦伤而已,不用这么麻烦。”

“还是消一下毒好。”他拿了浸泡好的药棉,想帮我擦。

我忙说:“我自己来。”

我低着头给胳膊上的伤口消毒,周不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问:“看着我干什么?”

“小螺,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你扔了吗?”

我弯下身,一边用药棉轻按着脚腕上的伤,一边不在意地说:“没有。”

周不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回信?”

我被吓得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一瞬后,才直起身,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小时候写着玩的东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事业有成,家境富足,在大城市有房有车,喜欢你的女孩儿肯定很多……”

周不闻握住了我的手,我立即闭嘴了。

“你说的是周不闻拥有的一切,但是,我不仅仅是周不闻,我还是李敬。虽然我跟着爸爸改了姓名,可我很清楚自己是谁。小螺,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我本来想给我们点时间,慢慢来,但我怕再慢一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脑子发蒙,傻看着周不闻。虽然江易盛一直在开我和周不闻的玩笑,但我从来没当真过,因为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们之间有异样的情愫。

周不闻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凝视着我说:“小螺,如果我没有离开,也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我抽出了手,尽量温和地说:“但是生活没有也许……”

周不闻却显然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他俯下身,想要吻我。

我立即往后退避,人贴在了沙发背上,再无处可退。我不得不双手用力地抵着周不闻的胸膛,“大头,不要这样!”

周不闻却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地想要强行吻我。

“大头、大头……”

两人正激烈地纠缠着,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提醒着我们,这个屋子里不只我们两人。

周不闻终于冷静下来,他放开了我,埋着头,挫败地问:“为什么?你了解我,我了解你。我很清楚你要什么,你要的一切,现在的我都能给你,稳定的家庭、稳定的生活、稳定的未来,我以为我们在一起肯定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对不起。”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也许不会再有比周不闻更适合我的人了。他清楚我的一切,却依旧接受并喜欢我。从小到大,我所渴望的一切,他全部都能给予。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接受,我的心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

周不闻问:“难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都敌不过分开的时光吗?”

“对不起,我们的感情是另外一种感情。”

周不闻沉默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笑着说:“不要说对不起。我并没有放弃,你还没有结婚,我还有机会。”

我刚想开口,周不闻伸了下手,示意我什么都不要说。我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周不闻说:“我去睡一会儿,你好好休息。”他已经拉开了门,突然回过身,“忘记问你一件事了,吴居蓝真的是你表哥吗?”

我摇摇头。

周不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着走出卧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怔怔地坐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一跃而起,跑到窗口,偷偷向下看。

吴居蓝正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扫地,原来那“啪”的一声是玻璃杯摔在石头地上的声音。

他打扫完玻璃碴儿,转身进了屋。

我想都没想,立即拉开门,跑下楼,冲到书房前。

书房的门关着,我抬起手想敲门,又缩了回来。

我没有勇气进去,却又不愿离去。于是,就这样一直傻乎乎地站在门前。

不知道站了多久,门突然被拉开了,吴居蓝站在了我面前。

我惊了一下,忙干笑着说:“我刚要敲门,没想到你就开门了,呵呵……真是巧!”我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敲门的姿势,表明我真的就要敲门的。

吴居蓝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觉得我大概……又侮辱了他的智商。

我讪讪地把手放下,怯生生地问:“我能进去吗?”

吴居蓝沉默地让到一旁,我走进屋里,坐在了电脑桌前的椅子上。

吴居蓝关好门,倚在墙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遥遥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如果是道歉的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没兴趣再重复一遍‘我没有生气’。”

我鼓足了勇气说:“你没有生气,但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我说的话。否则,你也不会去网上搜‘渣男’的意思。”

吴居蓝愣了一下,他再聪明,毕竟刚接触电脑不久,还不知道可以查询历史记录。不过,他也没有兴趣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只简单地解释说:“我是个老古董,不懂‘渣男’的意思,所以查询了一下。”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动物世界》吗?当狮子吃饱时,羚羊就在不远处吃草,它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还有……那个玻璃杯怎么会飞到院子里的?”

吴居蓝沉默地看着我,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我觉得我又一次想多了。

我看着他,心跳越来越快。

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性子冷峻、言语刺人,可面对任何事时,都不推诿。不管是我被打劫受伤、还是客栈装修,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管,但他一言未发,该操心的地方操心,该出力的地方出力,让我轻松地养着伤,愉快地看着客栈顺利装修完。我竟然还认为他不可靠、不稳妥?

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非常傻!

人生的物质需求不过是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这些东西,不管是房子还是车,不管是首饰还是衣服,无论如何都是钱能买到的,就算买不起贵的,也能买到便宜的。但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吴居蓝,我也不可能去找个便宜点的男人喜欢。我怎么会把那些在商场和工厂里能买到的东西看得比吴居蓝更重要呢?

爷爷供我读书,精心教养我,让我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还把一套房子留给我,难道不就是让我有能力、有依仗地去追寻自己喜欢的生活吗?

难道我努力多年,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向所谓的现实妥协吗?

如果只是一份安稳的生活,难道我自己没有能力给自己吗?

我有房子可以住,有头脑可以赚钱,正因为我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所以我从没有指望过通过婚姻,让一个男人来改善我的生活。既然我都有勇气一辈子单身,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呢?

想到我竟然会为了那些工厂制造、随处都能买到的东西去放弃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我顿时觉得身体发凉,一阵又一阵后怕。

如果说,刚才站在书房门口时,我还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我喜欢吴居蓝,却觉得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周不闻愿意给我一个安稳可靠的未来,我又觉得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

但此时此刻,恍若佛家的顿悟,刹那间,我心思通明,彻底看明白了自己的所想所要。

我站了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吴居蓝,“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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