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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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萧墨迟主仆三人才与阿蘅一道返回城内。一天的光景,萧墨迟与阿蘅谈天说地,东哥双手托腮聆听着,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老黄则坐在一边打盹,时间倒也过去得如飞一般。
阿蘅毕竟还是姑娘家,未到及笄的年纪,回城的时候,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墨迟三人也不着急,牵着马匹,安步当车,好让阿蘅睡得安稳一些。三人一进城后便先去了悦来客栈,将阿蘅交给了迟健。

迟健依旧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从马背上抱下阿蘅后,对着萧墨迟深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萧墨迟则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快将阿蘅抱进屋去,免得着凉。

迟健笑着点点头,进了客栈。萧墨迟三人这才往鱼庄走去。迟健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萧墨迟的身影渐行渐远,感慨万端。他至今仍记得萧墨迟小时候粉嘟嘟的,抱在怀里格外惹人怜爱,而今却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样。

婴婴,你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吧?

故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但只怕她的坟前如今已经绿草如茵了吧?

迟健线条分明且硬朗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冷峻。他搭在窗框上的手则渐渐地收紧,手背上青筋突出,骨骼咔咔作响,关节突兀叠起,让人心惊。

萧墨迟手背在身后,步子格外轻快。

东哥瞅着少爷心情甚佳,便凑上前,笑得贱兮兮的,“少爷,可是觉得娶了阿蘅姑娘也不赖,心情才这般好?”东哥对阿蘅印象颇佳。若少爷真能娶了她做少奶奶,也算是东哥的福气,不必多上一个难缠的少奶奶。

萧墨迟脸色忽变,顺手赏了东哥一个毛栗子,“怎么说话呢?”

萧墨迟出手并不重,东哥却假装龇牙咧嘴道,“可这个阿蘅姑娘着实单纯可爱呀!”

萧墨迟点点头,面上带着微笑,“这倒是!”

东哥迟疑地说道,“那……”

萧墨迟的面色凝重了些,郑重地说道,“我会像待妹妹一样待阿蘅。明白没?”

东哥竟有几分沮丧,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少爷的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他也听得明明白白,可那便意味着明儿个他还得跟着少爷去城外老树下啃干巴巴的馒头。

萧墨迟三人回到鱼庄的时候,鱼庄已经歇业了。三人只得绕去了后院。

东哥敲开门后,门里立着的不仅仅是何守财,竟还有钱篓子。

萧墨迟笑嘻嘻地打招呼,“钱篓子,今儿个怎的这么闲?”往日里,鱼庄歇业后,古镜川一贯是呆在书房里对账单的。

古镜川并不回答,只淡淡地说道,“何守财在京城至多再呆上七八天便要走了。佟三会继续回来看门,你少欺负佟三年纪大,精力不济。再让我逮着了一回,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墨迟一听这话吃了一惊,“钱篓子,你要赶走何守财?”

古镜川张了张嘴,正欲解释,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萧墨迟便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佟三这才去安享晚年没几日,你又招他老人家做什么?何守财这门看得顶呱呱,一次也没让我偷跑出去,你做什么不要人家?”

古镜川见萧墨迟顿了顿,以为终于轮到自己说句话了。谁料萧墨迟却又竹筒倒豆子似的接了下去,“哦,难道你是因为之前给何守财涨了薪水后悔了?不好意思再给减回去,只得让他走人。”

“哈,被我说中了吧?你这个钱篓子就不能少抠门点吗?”萧墨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古镜川站在他的唇枪舌战中无动于衷,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萧墨迟,“说完了?”

萧墨迟点点头,气势不减。

古镜川捋了捋衣袖,“鱼庄准备往西域地区发展生意,我让何守财去全权负责。”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何守财。

何守财挠挠头,憨笑着点点头,“二当家的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好好干。”

萧墨迟这下傻了眼,不敢去看古镜川,只冲着何守财嘟囔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何守财依旧憨笑着挠挠头,“少爷您那嘴,谁插得上话呢?”

萧墨迟闻言,只得装傻,一扭头冲着东哥说道,“哎呀,这春日的晚上还真有些凉,咱还是赶紧回屋去吧。”

萧墨迟本欲从古镜川的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但不料古镜川却伸手拦住了他,“对我好一顿诋毁,便就这么走了?”

萧墨迟继续装傻,瞪大了眼睛,“这天底下竟敢有人诋毁钱篓子?真是不可思议。东哥你说是不是?”

东哥见二当家的面色不善,此刻竟不敢附和少爷的话,只语焉不详地哼哼唧唧了一通。

古镜川眼珠子一转,“是不是得再扣你几个月的月钱才是?”

萧墨迟忙苦着脸央求道,“钱篓子,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一个铜板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钻进钱眼里去的。”

古镜川淡淡一笑,“那倒好。我正愁你这么败家,将来如何守得住鱼庄和钱庄的生意。”

萧墨迟摇摇头,“不不不,你与迟老头的一片心意,我怎会辜负呢?”

听到萧墨迟此刻提起迟健,古镜川陷入了一片沉默,挥了挥手,示意萧墨迟离开。萧墨迟见钱篓子不再刁难自己,激动万分,忙躲这个钱篓子躲得远远的。

古镜川见萧墨迟走远后,对着何守财又嘱咐了几句道,“此去西域边关,路途艰辛遥远,你得做好准备。”

何守财点点头,“一定不辜负二当家的嘱托。”

古镜川又看了看这个外乡人,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从他决定与迟寅联手做这桩买卖的时候,何守财便是他心中的不二人选。当初将他招进府来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过自家原是做小本买卖的,大字识得,帐也记得。最重要的是,这人对自己的收留之恩一直心存感激,只听从自己的吩咐。看守后院大门的这段时间里,何守财虽与萧墨迟的关系倒也不赖,但却从未因此而违背过自己的意思。也只有这样的人,他才敢将这笔买卖交给他负责。

古镜川慢慢地踱回了书房。清冷的月光将这后院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银光,静谧且安详。

古镜川久久地立在长廊下,远远地看着迟健的祠堂。那儿,他时至今日只去过一次。他说不明白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若说仅仅是敌人,他现如今完全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地想要保护萧墨迟。若说是朋友,他当初每日往迟健的饭菜里兑进去毒药的时候,却又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手软。可及至迟健当真没了的时候,他的心却又好似被什么揪得紧紧的。

古镜川怅然地摇摇头,对着悬在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轻声说道,“你只能死。你若不死,萧墨迟便得死。”

周围自然无人回应他,只有微风轻轻裹挟着花香从他身边经过。花花草草们也兀自争抢着春光,无暇顾及他此刻的惆怅。

古镜川也无暇再赏这夜晚的春光,转身进了书房,亮着孤灯开始对账。

此刻,整个儿的京城都是静悄悄的、黑黢黢的,只余下了那么两三盏灯依旧亮着。古镜川桌前是一盏,迟健所住着的屋子里,也有一盏。

今儿个谈妥了与古镜川的买卖后,不日他便准备启程返回西域。但在离开京城前,他却必须去见一个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在哪儿能寻得到他,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邀他来见自己一面。

迟健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鸽哨,慢慢地摩挲着。这种特制的鸽哨统共有三个,若吹响后,便可唤来禾之晗所豢养的信鸽。他这里有一个,古镜川与老黄也各自有一个。但是瞅着古镜川往日里对他和老黄的戒备,现如今老黄手里的这个鸽哨怕只是形同无物。

迟健将鸽哨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只鸽子穿过夜色,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迟健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他轻轻地抚摸着鸽子的头部,鸽子则温顺地轻声叫唤着。他取出纸笔,略思索后写道,“悦来客栈,西域商人,速来相见。”他并未署名,禾之晗跟随他多年,能认出他的字迹。

鸽子又振翅飞入了夜色之中。

迟健则泡上了一壶茶,静静地等待着禾之晗。

客栈里只有最最普通的茶叶沫子,迟健喝得很是不尽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在这京城弄些金骏眉带回西域去。但转念想起不知古镜川准备安排谁跟着自己一路回西域,便还是作罢了。

禾之晗来得十分迅速。他再一抬头,客栈的窗框上便多了个人。

迟健笑笑,“过来喝茶。”

禾之晗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框上,“你是谁?”

迟健并不回答,却说道,“现在不穿屋顶,改走窗户了么?”

禾之晗身形震颤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

迟健将另一个杯子斟满了,往禾之晗的方向一推,“可是那个钱篓子嫌修理屋顶的花销太大了,才勒令你只能从窗户里进来?”

迟健的话句句属实,但纵使如此,禾之晗依旧纹丝不动。

迟健只得继续说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你当初在乱葬岗上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模一样。”

禾之晗的双眸里竟闪出了些泪光,他试探着喊道,“先生?”

迟健点点头。

禾之晗嗖地一下窜到了迟健身边,单膝下跪,“之晗眼拙,竟未认出先生来。”

迟健忙搀起他,示意他喝茶。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禾之晗此刻却激动难耐,端着茶杯的手竟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并不开口询问迟健缘何死而复生,也不追问此时的迟健怎会是一身西域商人的打扮,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迟健的身边喝着茶。

迟健熟知禾之晗的脾气,自己不主动告诉他的事儿,他便永远不会开口去问。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很是令人安心。

当初,迟健在乱葬岗上见到他与野狗争抢食物,心中震惊,命人施舍了馒头给他。他接过了馒头,眼神倔强无比,连一声“谢谢”也没有。下人直呼浪费了白馒头,他却始终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神。后来,不想迟健押着货物进京的时候竟又遇到了那个孩子。他的眼神依旧倔强,拦在迟健的马车前,说前头有山贼,得绕路进京。手下的人只说这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迟健却信了,命车夫跟在他的后头绕道而行。进京后,全城张贴出了缉拿山贼的告示,不少商人的货物全都被劫走了,迟健却是个例外。这个孩子自此便跟在了迟健的身边,迟健给他取了名字,唤作禾之晗。迟健将他寄养在了郊外,命人教他念书,教他武功。待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鱼肠生意自然而然地便交到了他的手上。

迟健摇摇头,从过去的记忆里抽身出来,“我还活着这件事,你一个人知道便好。”

禾之晗点点头。

迟健又说道,“有事我会再联系你。这阵子,你得保护好萧墨迟。”

禾之晗的神情格外凝重,严肃且认真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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