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杀俘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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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冼惟忠正张口欲言,忽一女飞步奔至王将军马下,站定,抱拳脆声道:“贼人伤重倒地者,已尽被我等押在一起。请问大将军,如何处置重伤贼人?”
王将军沉吟片刻,忽而目放凶光,表情狠戾,恨声道:“杀!”

此女迟疑一下,似欲言而止,旋即将合抱双拳向前一拱,脆声道:“是!”

冯冼惟忠满面震惊之色,忽向王将军抱拳拱手道:“慢!”

王将军惊而回头,讶异道:“冯冼刺史有何事?”并摆手示意马下女子暂勿离去。

冯冼惟忠道:“将军,请恕卑职直言,卑职以为,对于战俘处置,我大唐虽将生杀予夺大权赋予大将军级别者,然而,宽仁待俘,一直是大唐风习,圣上即位以来,更是宣扬仁德,羽林军中,虽囚徒所用之车亦书以‘圣主所泽,不舍其囚’字样。是以,卑职以为,杀俘之事,似乎不妥。”

王将军似乎不悦,不看冯冼惟忠,而是微微转头,看着我,道:“我大唐固然崇尚宽仁,然而,若是流于妇人之仁,岂是治理乱世之道?乱世当用重典,恶贼当施严刑。此事我已有主意,冯冼刺史不必费心了。”

我本以为冯冼惟忠会拱手抱拳,低头称是,不料,冯冼惟忠几步跨到王将军马前,单膝下跪,拱手抱拳道:“将军,请恕卑职无礼,卑职以为,我大唐眼下固然危境处处,但终未遭逢乱世,青刀贼固然多行不义,但我朝若一味大杀,恐怕只会更令天下不服,愈使穷者生变,将更多黎庶逼入造反之列。”

王将军回头望着冯冼惟忠,一时无语,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冯冼刺史所陈亦有道理,为国分忧之心,更是可嘉,然而,青刀贼此次袭杀,算计之精,手段之狠,来势之狂,皆为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之事。值此非常关头,若不严加弹压,实在不妥。”

王将军顿了顿,再度转头望我,道:“譬如笼中此贼,虽在海上对你表态归降,且有改悔之举,然而,当青刀贼人前来劫囚之时,此贼竟然恶心重起,故态复萌,脸贴囚车,泪痕满面,巴不得破笼而出。此时,此贼脸上泪痕犹在。由是可见,要顽恶之贼痛改前非,何其难矣!”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鱼轩南她们袭击羽林军之际我的表现,全被王将军掌握。

冯冼惟忠转头望了望我,一时无语。

王将军又道:“王师途中遇到数百乞讨女子,本着宽仁之心,全予收留,然而,竟不料此乃青刀贼众之险恶计策!利用我朝宽仁,以逞其恶,试问,世上邪恶,有甚于此者乎?”

冯冼惟忠额角上汗珠微微。

王将军转头对还在马下候命的女子道:“杀戮完毕,将几名俘虏押到这里来。”那女子应声而去。

王将军的话让我心头一颤。

王将军转回头,对冯冼惟忠道:“冯冼刺史请起身。此贼囚车被贼人乱砍,现已残破不堪,你叫上几人,将此贼的囚车彻底加固,周围捆上重重铁链,看谁人能砍动!”

冯冼惟忠双颊微红,满面汗珠,脸有愧色,道:“是!”

冯冼惟忠站起身,抱拳道:“将军教训的是,卑职思虑不周,率性发言,请将军谅解。”

王将军微笑道:“冯冼刺史切勿挂心,你虽有考虑不周之处,但一心为国分忧,其诚可嘉,其心可赞。”

冯冼惟忠道:“谢将军教诲。卑职定当铭记在心。卑职现在去做活了。”

王将军微笑着摆摆手,道:“冯冼刺史请去。”

冯冼惟忠很快叫来几女,拿着木板、斧头、铁链等物,在我囚车周围忙碌起来。

王将军将头转向我,盯住我看了片刻,面露愠怒,骂道:“朝廷已经待你不薄,镣铐不加,优容宽抚,而你居然依旧不忘反贼,死不改悔,其心可诛!若非圣上此前有令,此刻本将军已将你扒/光衣裤,一番好打了。”说着冷哼一声。

她这一声冷哼,虽然声音不大,却凉意森森,令我一惊,浑身一抖。

不过,细细品味她的话,我却感到,她的话虽然十分虐心,却基本不可能实现,分明是气话。而且,既然要以打我相威胁,又何须使用“扒/光衣裤”四字?不扒/光衣裤,不是一样打吗?这四个字,分明含着挑逗甚至性/虐的味道。

一个世界几乎没有男子的世界,女子们的心态是难以揣摩的,或许,长久的压抑,使她们很多人都具备了性/虐/待狂的潜质,如果不喜女女之虐,那么,一旦遇到男子,性/虐/待狂**无疑会爆发。而王将军因受君臣之道的束缚,只能将对我的性/虐/待**压在心底,不过,不经意间还是会通过言行显出一鳞半爪。

不经意间,我和冯冼惟忠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颇为费解,和我对眼之后,急忙转头。

此刻,适才那来报女子率一群羽林军押着几名鲜血满身的女子来到囚车前。

我见状不禁一惊。按照王将军适才所言,就是说,青刀道那些被俘女子们已经全被杀死?

我心中一阵哀伤,一阵惊悸。

杀人,并非一概十恶不赦。杀人,有很多讲究。

彼杀不同于此杀。

同样是杀人,杀死战场敌人往往给我英雄之感,而杀死被俘的重伤者却令我难过。

自古以来,杀俘杀降,多半被视为不吉。何故也?人性使然。人性深处觉得难以承受。

我不忍目睹这几名重伤被俘女子的惨状。便转过头去。

但是……王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将这几名重伤被俘女子带到此处。

只听王将军道:“冯冼刺史,你且暂停手中活儿。既然你已对杀俘之事无甚异议,这几名贼众,由你处置。”

冯冼惟忠“啊”了一声。

王将军道:“冯冼刺史,圣上行将委你以大任,所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可知其中含义?你绝不可停于儒将之境。你要成为大唐股肱,必然要有当断必断的刚硬、杀伐决断的狠劲和常人不及的残酷,因为,你要面对的是大唐万众之事,而不是一个小小琼州。你固然可以对敌人仁慈,但敌人未必会对你仁慈,未必会对你的属下仁慈。你现在可怜她们,饶过她们,万一你将来落到她们手里,未必可怜你,未必饶过你。一言蔽之,你和敌人之间罕有调和,如果你选择让敌人活,就等于选择让自己死,让属下死,让百姓死,甚至,让圣上死!”

王将军说到了“让圣上死”之际,冯冼惟忠浑身一颤。

王将军接着道:“冯冼刺史,实不相瞒,圣上命我对你进行考察。你也可以选择不杀她们,但是,如果你落到她们手里,如果你的属下落到她们手里,你的圣上落到她们手里,她们会不会和你一样仁慈,就难说了!”

王将军顿了顿,向几名重伤被俘女子看了几眼,问道:“若尔等抓获了大唐圣上,会作何处置啊?”

只听一女恨声道:“食其皮,寝其肉!”

王将军转目冯冼惟忠,却并不言语。

只见冯冼惟忠剧烈喘息,满面汗水,脸色苍白,不时微微颤抖,却狠狠道:“王将军,我来杀!”

王将军颔首。

冯冼惟忠缓缓抽出刀来。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闭上眼,捂住耳朵。

片刻之后,我隐隐听到囚车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忽然,我的双臂被四把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抓住,继而被硬分开。

我的双手刚刚离开耳朵,一声大喝便冲入我的耳膜:“将眼掰开!”

立即有两双手在我眼部、面部折腾,一番掰扯拧掐,我抵抗不住,只得将双眼睁开。

此时,我实在不堪做囚之苦,且为因救我而受伤被俘被残杀的女子而伤心,泪水模糊,泣不成声。

王将军冷笑道:“拭其眼泪,必令其看个清楚。”

立即有女兵掏出绢布,不断擦拭我的眼泪,一定要我看。

联想到陪枪毙这种惩罚方式,我顿解其意,王将军是要用杀俘给我增加心理压力,使我诚惶诚恐,或者不敢再对鱼轩南她们抱有希望,或者被迫投向李唐。

王将军冷笑道:“你分明已蒙大唐隆恩,声称投降,却口是心非,目睹亡命之贼残杀大唐将士,劫走其同伙,竟依旧为贼人伤心。你且看看贼人下场,如再不配合朝廷,迟早是这种结果。”

一女媚笑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

眼看着冯冼惟忠已将刀举到了一名女俘的头上,我忽然心生一计,迅速调整面部肌肉,努力使双眼翻白,进行人工抽搐,四肢软下来,头猛然耷拉下垂。

只听冯冼惟忠惊叫一声,道:“人犯已然昏厥。将军,此时似乎不宜惩戒。不然,恐无法复吾皇之命。”

只听王将军怒道:“此等反贼一贯狡诈,此刻为何不能是使诈?本将军今个倒要看看,你是演戏还是昏阙。给此贼灌尿!”

我一听,又惊又气。这王将军不愧是当今天子的红人,果非一般。

只听一女嘻嘻笑问:“将军,是灌人尿还是灌马尿?”

王将军道:“我家先祖长年在沙漠中与突厥作战,经常找不到水源,渴了就喝尿,但只敢喝马尿,不敢喝人尿。是以,只能对此贼灌人尿!”

冯冼惟忠道:“将军,万一此贼被灌醒,不堪忍受,喊将起来,恐有极恶之语,若冒犯圣上,依律必须斩之,但圣上已下旨,要我等将此贼带到长安……”

片刻后,王将军道:“倒也是。既如此,暂且就让此贼免受些苦头。不过,你仍须处置这几个贼人。”

冯冼惟忠低声道:“是。”

冯冼惟忠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女声,我浑身剧烈颤抖,真真切切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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