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历史遗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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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彤走的时候，在机场给林安然挂了个传呼，林安然没有回电话。
林安然最怕搞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套，他也不知道卓彤走的时候有没有哭，不过既然决定要做的事情，就别回头。自己当初说过不送她，那就不送了。
转眼到了年底，元旦将至，区府里的干部都开始忙着过年的打算，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这天，林安然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倒不是他刻意要表现积极，只是到了年底，zhèng fǔ部门的检查就特别多，你检查我，我检查你，上级检查下级，下级检查下下级，下下级没什么可检查的，那只好自己检查自己。
中国式官场的检查考核，实际上多数停留在文字材料检查上，工作做得怎样，大多数是反映在一大堆的报表、总结、表格上。至于实地查看，那是早就定好的点，一早就有人收拾妥当，保准去看的领导个个竖大拇指点头赞好，满意度十足。
所以，在年度检查考核中，文字材料是重头戏。
综治办只有两个内勤，其他人一概当甩手掌柜，林安然在内勤室里和郑盛忙得脚后跟打腚，外勤室一众皇亲国戚早去茶楼喝茶去了。
林安然对目前状况很是满意，大凡做一项工作，都是先从理论开始，做内勤恰恰可以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
两人在房内不断整理乱七八糟的文件材料，必须按照文件的种类、时间、文号、工作内容进行归类装订，如果缺少了一些必须的文件，例如一些工作本该有的报表和总结没了或者根本就没写过，那么就现场补，马上写出来，对照好时间，然后选好合适的文件头，送到区zhèng fǔ的打印室里进行油印。
整个区zhèng fǔ里只有一间打印室，工作量特别大，许多单位根本等不及，只好请外面的印刷厂帮忙，每天在打印室里排队的文件最少都上百份，可是工作却不能等。林安然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深知其中利害，从不敢怠慢这些打印室的大姐，不然她们给你使绊子，可真能让你焦头烂额。
“哟，综治办的小帅哥又来了呀！”打印室的白大姐先发现了林安然：“你上次答应跟姐姐去看场电影，怎么没见来约我呀？”
林安然脸上赧然一红，知道这些大姐们又拿自己开玩笑。一个个都是有家室的人，娃儿都会打酱油了，无非是工作闷了拿机关里的小伙子开涮而已。
另外一个柯大姐见了林安然的窘样，接口道：“老白，人家搞不好还是个童子鸡，你就饶了人家吧，吓得他下次都不敢来就不好了。”
一房子妇女们哄然大笑。
谁说只有男人吃女人豆腐，女人也能吃男人的豆腐。机关里的女的，尤其结了婚生了娃儿的，一个比一个大胆，一个比一个生猛。
林安然可不敢和这帮女中豪杰纠缠，赶紧把文件草稿递过去：“白大姐，我这文件急着要呢，你看能不能帮我加加急？”
白大姐还是不依不饶：“行，你晚上陪我看电影我就马上给你排第一个印刷！”
另外一个大姐见状笑道：“白主任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好处你都占了，我们就落个干活的命，要看，也得陪我看一场。”
“就是就是！”
其余各人纷纷响应。
林安然觉得自己脸热得要命，从前在总部跟将军打交道也没这么难缠，一个个大姐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见了个jīng神点的小伙子像要一口生吞了似地。
硬着头皮，嘴里还是陪着笑：“要么中午我请大家吃个饭行吧？各位好姐姐都来，好不好？”
众女人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还是小林懂来事。”
请吃饭也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文件资料都等着要，除非花钱到外面请人印刷，不然等排队的话，黄花菜凉了都印不出来，这些大姐要的也不是一顿饭的口福，无非是要得到一点点尊重而已，在各种权力部门集中的zhèng fǔ机关里找一点存在感而已。
正笑着，门口忽然出来一个声音：“小林，你过来。”
林安然调头一看，经看到政法委副书记、调处办主任闵炳如在门口朝他招手。
调处办在六楼，和打印室正好在一个楼层里，可是闵炳如居然来这里找他，让他很是奇怪。
赶紧走出门外，问道：“闵书记，你找我有事？”
闵炳如看起来很是焦急，眉毛都挤到一起去了：“我不是找你，出了个紧急事件，区领导指示我们办公室和你们办公室联合下去处理，可我打了半天电话，你们办公室都没人接！我刚想下去找找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你们怎么一个领导都不在啊？”
林安然可不想重蹈郑盛覆辙，装糊涂道：“我们安书记和陈主任到市里开考核布置会去了，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刚才我还看到在办公室里，怎么？你打电话没人接吗？”
闵炳如一跺脚：“可不是吗？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找不到。不行！我得给你们安书记打个电话。”接着一扭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等他走远，白大姐说：“小林，你们这个闵书记啊，是个怪人。”
林安然笑道：“哦？怎么个怪法？”
白大姐显然喜欢嚼舌头，神秘道：“听说呀，他这人胆儿特别小，小到开车从不超过30时速，而且最怕见领导，见到领导就手脚都会发抖。”
说完，打印室里所有女的都嘻嘻笑成一团。
林安然和闵炳如几乎没什么接触，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偶尔在几次政法委全体工作人员会议上见过两次，的确如白大姐所说，闵炳如一向胆小谨慎，就算开会轮到他表态，他除了同意还是同意，从来没自己的主意，地道和事佬一个。
白大姐的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了闵炳如的声音：“小林，过来。”
林安然小跑出门，闵炳如说：“你跟我走一趟，下乡，十万火急。”
林安然说：“闵书记，我还在打印迎检材料呢……”
闵炳如一把拖住林安然就走，边走边说：“我跟你们安书记通了电话，他还在市里开会，我说找不到你们的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办公室电话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只看到你在打印室里，他说让你先跟着我去，自己在市里开完会就赶过去。”
下乡对于林安然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他赶紧回去跟白大姐他们告别，说吃饭的事儿改天了，一屋子女人一起撅嘴起哄表示不满，林安然陪着笑，道着歉，匆匆退出打印室。
两人下了楼，上了一辆破旧的丰田小面包。本来调处办是没车的，工作原因要长期下乡，闵炳如求爷爷告nǎinǎi，区府办公室才给他拨了一辆领导换下来的丰田面包车，一发动跟拖拉机似地，突突响仿佛要散架一样。
调处办没专职司机，只有闵炳如和另外一个副主任，手下连兵都没一个，是如假包换的光杆司令，跟综治办的人强马壮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经济效益在作怪，一向务实的李亚文，对于调处办这种不能搞创收的单位自然不是很重视。
车开出区府大院，转向临海区西南方向。
林安然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去哪都不知道，于是问闵炳如：“闵书记，我们这是去哪？”
闵炳如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说：“唉，到西南片的铜锣湾村和宝塔村里调解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林安然对这个名词感到新鲜：“闵书记，什么是历史遗留问题？”在部队，还真没听过这个名词。
闵炳如张嘴要答，突然发现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历史遗留问题这是个很有华夏特sè的官方辞令，其含义太过于深奥，涵盖面也太广，就像一个巨大的魔术口袋，什么不愿意处理的和处理不了的问题都可以往里塞。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告诉林安然一个很官方的答案：“就是……就是形成已久、个中原因复杂、暂时解决难度很大的问题，一般我们就把它叫做历史遗留问题。”
林安然觉察出闵炳如并没有如实相告，领导说话总是小心谨慎密不透风，他倒也是见怪不怪，何况是闵炳如这种人？他想起打印室白大姐的话，偷偷瞟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指针，果然时速只有三十多。
林安然忍不住笑问：“闵书记，你刚才不是说这事挺急的吗？咋开这么慢？”
闵炳如听到这话，忽然脸sè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神情忽然有些恍惚，看都没看林安然，自言自语说道：“安全点好……还是安全点好……”
林安然没想到闵炳如的反应如此奇怪，一个堂堂政法委的副书记没半点官架子，在官场上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刚才自己的话也不知道触了他哪条敏感神经，情绪波动看起来很大，最后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
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尴尬，林安然把话头转移到那个“历史遗留问题”上去：“闵书记，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了？”
提到这件事，闵炳如脸sè总算恢复正常，他叨叨絮絮，好像一个邻家大妈三八琐事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林安然。
林安然听罢，自己也吃了一惊，第一感觉就是——还真的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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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彤走的时候，在机场给林安然挂了个传呼，林安然没有回电话。
林安然最怕搞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套，他也不知道卓彤走的时候有没有哭，不过既然决定要做的事情，就别回头。自己当初说过不送她，那就不送了。
转眼到了年底，元旦将至，区府里的干部都开始忙着过年的打算，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这天，林安然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倒不是他刻意要表现积极，只是到了年底，zhèng fǔ部门的检查就特别多，你检查我，我检查你，上级检查下级，下级检查下下级，下下级没什么可检查的，那只好自己检查自己。
中国式官场的检查考核，实际上多数停留在文字材料检查上，工作做得怎样，大多数是反映在一大堆的报表、总结、表格上。至于实地查看，那是早就定好的点，一早就有人收拾妥当，保准去看的领导个个竖大拇指点头赞好，满意度十足。
所以，在年度检查考核中，文字材料是重头戏。
综治办只有两个内勤，其他人一概当甩手掌柜，林安然在内勤室里和郑盛忙得脚后跟打腚，外勤室一众皇亲国戚早去茶楼喝茶去了。
林安然对目前状况很是满意，大凡做一项工作，都是先从理论开始，做内勤恰恰可以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
两人在房内不断整理乱七八糟的文件材料，必须按照文件的种类、时间、文号、工作内容进行归类装订，如果缺少了一些必须的文件，例如一些工作本该有的报表和总结没了或者根本就没写过，那么就现场补，马上写出来，对照好时间，然后选好合适的文件头，送到区zhèng fǔ的打印室里进行油印。
整个区zhèng fǔ里只有一间打印室，工作量特别大，许多单位根本等不及，只好请外面的印刷厂帮忙，每天在打印室里排队的文件最少都上百份，可是工作却不能等。林安然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深知其中利害，从不敢怠慢这些打印室的大姐，不然她们给你使绊子，可真能让你焦头烂额。
“哟，综治办的小帅哥又来了呀！”打印室的白大姐先发现了林安然：“你上次答应跟姐姐去看场电影，怎么没见来约我呀？”
林安然脸上赧然一红，知道这些大姐们又拿自己开玩笑。一个个都是有家室的人，娃儿都会打酱油了，无非是工作闷了拿机关里的小伙子开涮而已。
另外一个柯大姐见了林安然的窘样，接口道：“老白，人家搞不好还是个童子鸡，你就饶了人家吧，吓得他下次都不敢来就不好了。”
一房子妇女们哄然大笑。
谁说只有男人吃女人豆腐，女人也能吃男人的豆腐。机关里的女的，尤其结了婚生了娃儿的，一个比一个大胆，一个比一个生猛。
林安然可不敢和这帮女中豪杰纠缠，赶紧把文件草稿递过去：“白大姐，我这文件急着要呢，你看能不能帮我加加急？”
白大姐还是不依不饶：“行，你晚上陪我看电影我就马上给你排第一个印刷！”
另外一个大姐见状笑道：“白主任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好处你都占了，我们就落个干活的命，要看，也得陪我看一场。”
“就是就是！”
其余各人纷纷响应。
林安然觉得自己脸热得要命，从前在总部跟将军打交道也没这么难缠，一个个大姐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见了个jīng神点的小伙子像要一口生吞了似地。
硬着头皮，嘴里还是陪着笑：“要么中午我请大家吃个饭行吧？各位好姐姐都来，好不好？”
众女人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还是小林懂来事。”
请吃饭也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文件资料都等着要，除非花钱到外面请人印刷，不然等排队的话，黄花菜凉了都印不出来，这些大姐要的也不是一顿饭的口福，无非是要得到一点点尊重而已，在各种权力部门集中的zhèng fǔ机关里找一点存在感而已。
正笑着，门口忽然出来一个声音：“小林，你过来。”
林安然调头一看，经看到政法委副书记、调处办主任闵炳如在门口朝他招手。
调处办在六楼，和打印室正好在一个楼层里，可是闵炳如居然来这里找他，让他很是奇怪。
赶紧走出门外，问道：“闵书记，你找我有事？”
闵炳如看起来很是焦急，眉毛都挤到一起去了：“我不是找你，出了个紧急事件，区领导指示我们办公室和你们办公室联合下去处理，可我打了半天电话，你们办公室都没人接！我刚想下去找找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你们怎么一个领导都不在啊？”
林安然可不想重蹈郑盛覆辙，装糊涂道：“我们安书记和陈主任到市里开考核布置会去了，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刚才我还看到在办公室里，怎么？你打电话没人接吗？”
闵炳如一跺脚：“可不是吗？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找不到。不行！我得给你们安书记打个电话。”接着一扭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等他走远，白大姐说：“小林，你们这个闵书记啊，是个怪人。”
林安然笑道：“哦？怎么个怪法？”
白大姐显然喜欢嚼舌头，神秘道：“听说呀，他这人胆儿特别小，小到开车从不超过30时速，而且最怕见领导，见到领导就手脚都会发抖。”
说完，打印室里所有女的都嘻嘻笑成一团。
林安然和闵炳如几乎没什么接触，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偶尔在几次政法委全体工作人员会议上见过两次，的确如白大姐所说，闵炳如一向胆小谨慎，就算开会轮到他表态，他除了同意还是同意，从来没自己的主意，地道和事佬一个。
白大姐的话音刚落，门口又响起了闵炳如的声音：“小林，过来。”
林安然小跑出门，闵炳如说：“你跟我走一趟，下乡，十万火急。”
林安然说：“闵书记，我还在打印迎检材料呢……”
闵炳如一把拖住林安然就走，边走边说：“我跟你们安书记通了电话，他还在市里开会，我说找不到你们的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办公室电话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只看到你在打印室里，他说让你先跟着我去，自己在市里开完会就赶过去。”
下乡对于林安然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他赶紧回去跟白大姐他们告别，说吃饭的事儿改天了，一屋子女人一起撅嘴起哄表示不满，林安然陪着笑，道着歉，匆匆退出打印室。
两人下了楼，上了一辆破旧的丰田小面包。本来调处办是没车的，工作原因要长期下乡，闵炳如求爷爷告nǎinǎi，区府办公室才给他拨了一辆领导换下来的丰田面包车，一发动跟拖拉机似地，突突响仿佛要散架一样。
调处办没专职司机，只有闵炳如和另外一个副主任，手下连兵都没一个，是如假包换的光杆司令，跟综治办的人强马壮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经济效益在作怪，一向务实的李亚文，对于调处办这种不能搞创收的单位自然不是很重视。
车开出区府大院，转向临海区西南方向。
林安然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去哪都不知道，于是问闵炳如：“闵书记，我们这是去哪？”
闵炳如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说：“唉，到西南片的铜锣湾村和宝塔村里调解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林安然对这个名词感到新鲜：“闵书记，什么是历史遗留问题？”在部队，还真没听过这个名词。
闵炳如张嘴要答，突然发现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历史遗留问题这是个很有华夏特sè的官方辞令，其含义太过于深奥，涵盖面也太广，就像一个巨大的魔术口袋，什么不愿意处理的和处理不了的问题都可以往里塞。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告诉林安然一个很官方的答案：“就是……就是形成已久、个中原因复杂、暂时解决难度很大的问题，一般我们就把它叫做历史遗留问题。”
林安然觉察出闵炳如并没有如实相告，领导说话总是小心谨慎密不透风，他倒也是见怪不怪，何况是闵炳如这种人？他想起打印室白大姐的话，偷偷瞟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指针，果然时速只有三十多。
林安然忍不住笑问：“闵书记，你刚才不是说这事挺急的吗？咋开这么慢？”
闵炳如听到这话，忽然脸sè红了一下，又白了一下，神情忽然有些恍惚，看都没看林安然，自言自语说道：“安全点好……还是安全点好……”
林安然没想到闵炳如的反应如此奇怪，一个堂堂政法委的副书记没半点官架子，在官场上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刚才自己的话也不知道触了他哪条敏感神经，情绪波动看起来很大，最后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
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尴尬，林安然把话头转移到那个“历史遗留问题”上去：“闵书记，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了？”
提到这件事，闵炳如脸sè总算恢复正常，他叨叨絮絮，好像一个邻家大妈三八琐事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林安然。
林安然听罢，自己也吃了一惊，第一感觉就是——还真的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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