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郎:谢安、关支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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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误遇乌衣郎
东晋。

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的圣诞,白马寺聘请了当时素有名望的高僧举行讲经大会。题目乃是出自著名典故:“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

寺,是名寺;僧,是高僧。自然就吸引了众多善男信女、居士弟子千里而来。

寺内和尚将讲经之地设在了天王殿前的空地上。只见台下拖儿带女的有之、搀扶相伴的有之、孑然一身的有之,不管是有钱的、没钱的、高的、矮的、美的、丑的,总之,男女老幼坐了一地。

那坐在高处的老和尚一脸的慈眉善目,不论作何神态,眼角嘴角都始终含笑,非常亲近。他一贯秉持“普渡众生”的原则,每次讲经,为了照顾妇孺,刻意保持了吐字清晰而缓慢,用词通俗易懂的习惯,每每令听他教诲的众人欢喜受教。

只见他环顾四周,抬手指着天王殿后的方向,微笑着介绍说:“这天王殿后面还有一座大佛殿,殿的中央供奉着三尊塑像:中间的就是释迦牟尼佛,而左边的是摩诃迦叶佛,右边的乃是阿难佛。这三尊像构成了‘释迦灵山会说法像’。”接着他便引出了那“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的故事来。

他抿嘴含笑继续到:“据说有一次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上面对众弟子,闭口不说一字,只是手拈鲜花,面带微笑。众弟子都十分惘然,唯有摩诃迦叶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接着,那老和尚坐下有名小沙弥,此时躬身上前,递给了老和尚一朵花。老和尚微托衣袖右手三指拈花,上身前倾,特意让台下的众人看清他手上的物事。台下众人表情各异。有茫然的,有点头微笑的,而更多的是当老和尚在讲故事,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有味,只盼着后续。

那老和尚也不介意,点头开始讲解:“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这讲的其实是一种心境。要‘心若无物’。参透这四字,一花一草便是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也便空如花草了!”

众人顿悟。

时间一晃而过,等老和尚讲完经文已过午时,寺庙众僧忙碌开来为香客安排斋饭事宜。众信徒三五成群四散开来,给各殿菩萨磕头上香,顺便四处游览一番。此时的“二僧墓”前就聚了数名年轻人,正在议论,大概是说到热烈之处,偶有只字片语声量过高,不时引得旁人侧目。刘系之原本是站在东墓前看石碑上的刻字,对他们的话题起了兴趣便偷偷观察起来。

他们是几个外族人,站在四周衣着宽衣博带的人群中,实在醒目。不仅如此,被他们围在中间高谈阔论的男人,更是鹤立鸡群。分别是一张清秀干净的汉族脸孔,年纪轻轻,气质虽脱俗不及清雅有余,却不伦不类地穿了一身“妖服”⑦。(标注⑦:查‘中国遗产网’:《晋书·五行志》记载,魏明帝曾着绣帽,披缥纨半袖衫与臣属相见。由于半袖衫多用缥(浅青色),与汉族传统章服制度中的礼服相违,曾被斥之为“服妖”。)只见他一会儿眉飞色舞说得口沫横飞,一会儿听着旁人言语又露出满脸意犹未尽的模样,实在让旁边的刘系之看得心痒。

这时那外族人中有人问道:“之盾可否将今天老师所讲的经文再给我们讲解一二?”他含笑答道:“你可理解为一叶而知秋之意。就是说寻常的细微之物,都是这个大千世界的缩影。懂得见微知著的人就可以通晓这个世界了。”

紧接着又有人问道:“那庄子的《逍遥游》你又是怎么理解的?”关支遁转头正待答话,看到一旁的刘系之,竟将问题抛出:“敢问这位兄台是如何参悟的?”刘系之本是围观路人好奇他们的对话,却没想到关支遁将问题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一时半会反应不及,只能“嗯”、“啊”起来。那关支遁却不催促,只耐心等候。

片刻后那刘系之镇定下来,略微思索后沉声答道:“适性,我觉得适性就是最大的逍遥。”关支遁点头嗯一声,却不表态。他再回头问身旁的数人:“你们对‘逍遥’二字又是如何理解的?”

那最先问话之人答道:“逍遥嘛,就是想干啥干啥呗。”说完便引得四周围观的人低声哄笑。关支遁摇头否定:“我不认为适性就是最大的逍遥,更不是随性。”他停顿下来略做思考后说到:“譬如夏桀、盗跖之流,前者是暴君,后者是江洋大盗,哪个不是本性残暴、伤天害理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非常忠诚、彻底的贯彻了自己的野蛮天性。而如果这些适性成为了逍遥的标准,那么他们也算是逍遥了!”

旁人又有插话者反驳,提出庄子的《逍遥游》一书,主说的是只有道德修养高尚的圣人才能够达到忘我的境界,完全超凡脱俗地摆脱常人追求名誉地位的私欲,做个清心寡欲的“至人”,即是“至人”又怎么能与大奸大恶之辈相提并论呢?那是亵渎了庄子,亵渎了圣人。那关支遁还想再说,旁边寺庙的小沙弥却来通报,膳堂已经可以开饭了。

围拢的众人又渐渐散去,却有三俩者仍交头接耳,当中就有刘系之和关支遁。这刘系之是素来喜好结交友人的,极善交际。而那关支遁则出生的关家世代奉佛,他受环境熏陶至小就最喜和人谈经论道,现在多个善谈的对象,当然乐意之至。刘系之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提出饭后相去禅房拜见老和尚继续讲经便道,正中关支遁下怀。

当小沙弥领着关刘二人去老和尚禅房时,遇到了小小的挫折。

只见那禅房外站了两个身穿青衣的侍卫。虽只是负责看门的下人,但看他俩身形颀长站得笔直,再加上窄腰、宽肩、熊背的架势,绝不敢叫人轻视。

这两人的服饰与寻常官宦百姓所穿不同,没有宽衣博带木屐的随性飘逸,看似朴素但极其俐落。臧青色的布衣长裤,裤口袖口都很贴身,款式更接近于游牧民族的袴褶。除却任何的暗纹花饰,浅灰色的腰带紧紧绑在腰上。唯一饰物,是用红绳系在腰带上、悬于右腿边上的一个黑色木牌。那木牌正反两面寥寥几笔用银漆描出一个似鸟非鸟的形象。

二人走到门前,守门的两人低声阻拦,小沙弥赶紧解释:“这二人是施主想来拜见师父的。”侍卫并不妥协,不许小沙弥进屋禀报,只让关、刘在隔了几间的其他禅房等候。二人看那阵仗,知道禅房内必定是有身份贵重之人,遗憾非常,无奈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到侍卫所指的客房里喝茶闲话。

刘系之进屋时顺口提了句,也不知那禅房里的贵客到底是谁。关支遁并不关心这些,也不答话,随手翻着房间里的经书。小沙弥这会儿子正在泡茶,听到问话来了兴致,“施主没见那侍卫腰上的木牌?”那神色语气哪里还像个沙弥。

刘系之是年轻人,好奇心本来就重,这一问还得了,立马来了精神。

“什么木牌?”

“黑色的,上面画了只鸟,不过没有眼睛。”

“哦,那木牌是何来头?”

“嘿,怎么施主连乌衣郎都不知道吗?那可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啊!”

“噗……”关支遁正举杯喝茶,听到小沙弥这句‘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不由把口里的茶喷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刘系之听到这话也是笑得打跌。他指着小沙弥问到:“和尚是你这么说话的么?”

小沙弥说完摸着脑袋,后又觉得不妥赶紧又双手合十嘴里一个劲儿地给菩萨告罪,“罪过罪过,我,啊,不是,小僧也是刚出家的,实在是还没改过来以前的习惯。”

经过这一调剂,禅房内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那小沙弥将自家身世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通。他自称出家前也是个讨过饭,打过杂的孤儿,那话自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粗话。出家后跟着师父,性子慢慢收敛了很多,但毕竟时间不长,地痞习气还是在的。平时接待的施主哪个不是斯斯文文,安安客气的,如今遇到个刘系之这样的,倒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话匣子很自然就开了。

他口齿极是伶俐,绘声绘色。之前讲身世,讲人情世故,后又讲建康,讲秦淮河,讲美食小吃……有的一笔带过,有的添油加醋,有的憧憬羡慕,话语像豆子一样不停地蹦跳出来,让原本并不感兴趣的关支遁也仔细凝听起来。

“要说这‘乌衣郎’啊,建康城知道吗?听老人说以前得叫金陵。那建康可大着呢,城中是‘宫城’,不过也有人说是叫‘台城’。北面有白石垒(白下)、宣武城,西面有石头城,东南有东府城,南面有丹阳郡城。城里那条河就是秦淮河,啧!啧!不得了啊,横穿了整个建康呐。河上常有很漂亮的船,船里会传出很好听的歌声,上面的姐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以前有客人说起,那船上的吃的东西都是送去给皇帝吃的。有个乌衣巷就在秦淮河边上不远。”说到此处,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得转了几圈,压低了声音:“当地的都知道,那巷子里就住了王家和谢家两家,家大势大。王家出了当今的王丞相,哎哟喂,不得了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他那神色,几乎就想把一条腿踏在凳子上,再竖起右手的拇指,大肆张扬一把。

牛啊,多牛!“宰相”呢,能不牛吗?

刘系之看着这小沙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出家人该有的德性,反倒像是茶博士错穿了衣服,不伦不类的,实在搞笑,于是捧了肚子笑得差点钻了桌子,反倒是旁边的关支遁有点听不下去了。

那小沙弥正说得兴起,哪儿还会去看人脸色,只继续说到:“谢家家里虽没有宰相,却也有谢鲲、谢裒人——他将右手反手搭在嘴边,轻声溜出剩下的话——那可是永嘉之乱的时候随元帝东迁渡江的能人,上头要论功行起赏来,现在哪个又不是个大官啊….….其实本来大家也就只敢私下叫叫他们是‘乌衣郎’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这话被这两家的屋内人听去了,里头的人居然也没怪罪,反而是下面的人外出的时候,会可以佩戴个木牌,叫那啥,闲什么避的,哦,对了‘闲人回避’!”

关支遁低叹一声,露出“终于说完了”的表情。那刘系之却在意犹未尽之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个年轻人,更是个俗人,虽喜欢看看经书听听佛经,但没关支遁那么痴迷。他对这些人情事故、官位仕途更在意得多。小沙弥的话,无意中是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大约又过了一盏壶的时间,老和尚的禅房传出了动静。关、刘二人不由相继出门查看。

首先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风姿卓越,神色淡雅,五官是极端正的。他回身先向屋内的人示意免送,再转身准备离去。转身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关、刘二人微愣下,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关支遁看到他那一笑,心里震动,不知为何竟联想起那“一笑一如来”的典故来。

关、刘二人回礼后那年轻人朝院外离去。关支遁留心,见他步伐轻快而不显焦躁,满身锦锻却不显富贵,身无配饰更不显拮据,年纪轻轻极是潇洒。不由心下暗赞,此人穿着不正暗含我心所属的“逍遥”之意吗?“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只有那已脱离了物质本身不受其拘束,散发与心的人才会“及物物不物于物,不我得、不为”——那才是真的逍遥啊。

他身侧的刘系之同样心下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乌衣郎啊!”

其实关、刘二人此时并不知道,这匆匆一眼的年轻人,正是日后与王猛齐名,合称作:“关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的谢安。

当然,这还是后话,今先放下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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