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碉堡
在五狗的满月酒上，阿年的蘑菇大大出了一番风头，但是不少人第二天却说吃了蘑菇腰酸背痛，手软脚软，阿爸出去跟人赔了好半天的礼.
阿年过来跟阿妈也赔了好半天的礼：“他们吃不惯，其实蘑菇营养很好的，俗话说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鱼的不如没有腿的，没有腿的又不如一条腿的。”“呵呵，也没有什么，他们是吃不惯。城里人吃鱼吃肉吃惯了自然图个蔬菜杂粮什么的新鲜，我们农村人平日肉都不吃一顿的，吃蘑菇身体不惯也是正常的。”阿妈安慰他。
阿年还是有些沮丧。村里人现在对蘑菇不感冒了，觉得是个害人的东西。阿年出去也有人指指点点，或者小声地骂。
阿祖跑过来汇报：“一袋跑去我阿哥家里，要学种蘑菇呢。”
一袋是全村最邋遢的人，老婆生孩子时候死了，自己带着三个女儿饥一餐饱一餐的，在人家的酒席上老是偷拿鱼肉装在衣袋中的塑料袋带回家吃下一顿的，所以得了个一袋的大名。
“他要是真的学种蘑菇倒好，永珍她们要从外婆家里回来了，等七月份永珍该去上学了吧，学费、衣服鞋袜都要钱的。”阿妈说。
一袋要种蘑菇，也学着去沤稻草、捞塘泥，村里人笑：“一袋要是能捞上钱，我能倒过来走路。”一袋不惯，他早习惯给人看低了的，谁都不把他当人看。
阿年、阿红例外，阿红对他还很热心，第一次见面一进屋就给他捧茶喝，一袋对天发誓：“我要不把蘑菇种个样子出来，就不叫进万!”
“呵呵，进万哥，好好种蘑菇，到时真的一年进万，做个响当当的万元户，走到哪里谁不仰头看？”阿年拍拍他的肩膀。
不管阿年一袋怎么闹腾，村里人的注意力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安和伯终于要盖楼了！继安旺伯的二层小洋楼之后，安和伯要盖三层的楼房，而且不像安旺伯他们从城里请人来，一手一脚都是他们家里人干活的，连在镇上上中学的小琼小婵周末都要帮忙抬砖头、到河边挑沙子。
我们村以前都是建泥砖屋的。在田里挖泥，用一个四方形的格子隔成一大块一大块的，连稻草带水搅拌，用脚不断地踩，踩到里面的泥烂成浆，在路边晒到半硬，取走格子，再晒几天，晒到**的干撅撅的就拿去建屋子。我们家的墙壁就全部是泥砖的，外墙有用白石灰粉刷过，家里面反倒没有粉刷，这里那里都露出一根根长长短短的稻草，有时候靠墙站着脖子都刺着稻草头。
这两年，村里陆陆续续有人用红砖盖房子了，可是盖楼房的只有安旺伯一个，现在连安和伯也要盖楼房了！安和伯家里一直和安旺伯家里默默斗着的，这在村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管嫁娶、过节，两家人都斗个不停。安和伯家里的进文是村长，文武双全福禄寿七个儿子各有各的能耐，搂钱的本领历来是全村第一份的。安旺伯家里的进海、进陆、进天、进军以前杀猪卖猪肉、开杂货铺、卖山草药、推石磨卖粉皮，四个儿子总比不过人家七个，可是这两年他们都往外跑，打工、做生意，发得不清不楚，过年前把楼房里的家具都换掉了，清一色县城里买来的，汽车直接送到家，那款式那油漆，我们都没有开过眼，多少人到他们家里去，就为了在沙发上坐一坐，在电视柜上摸一摸。
安和伯过年前就发话建楼房，一过正月果真动起手来。拆掉西边双全福禄寿五个的平房，挖土，打桩，垒墙。红砖一车一车地运过来，整个工地热火朝天，除了他们家的人以外，村里还有不少人插好秧就去帮忙的。我们家的田，阿爸阿妈快手快脚插好了，早早晚晚也去安和伯的工地帮忙，大姐放了一个礼拜的农忙假，只在家里背着五狗洗衣做饭喂猪。我照样每天跟着阿祖、三妹他们在河堤放牛，村里的热闹在河堤上看过去只是榕树浓密的树叶后面时隐时现的小小人影，与静静矗立的脚手架。
“他们说进奇也有些发傻了，经常吃生菜，洗也不洗，抓起就往嘴里塞。”三妹神秘地说。
“报应，谁叫他以前那样打老婆？都快把死鬼进奇老婆打成扁扁的一张肉饼了。”阿祖冷笑。
“呵呵，你以为个个都是你阿哥啊，将老婆高高顶在头上供着，出出入入还要手拉着手恶心人，村子里哪个男人不打老婆的？信不信你哥隔几年也开始捶你阿嫂？”三妹不屑。他阿爸平志人瘦瘦小小，揍起他高高大大的阿妈淑贞可一点都不成问题，揍起三妹也打得他满村跑。三妹前头两个哥哥都死了，他阿爸还是一点都不珍重他，想打就打，揪到什么就往身上直接招呼，和我阿爸差不多。不过四狗没了之后，阿爸打得我少了。
阿祖哼了一声不说话。
“进谦不打阿敏的。”我搭了一句。
“哼，进谦他算男人？”三妹冷笑，“村里人都说阿敏看中一袋了，整天冬瓜豆腐叽叽歪歪的逗一袋呢，今天借个酱油明天借个盐，跟在一袋**后面团团转，丢脸丢到县城去了。”
“她看得上一袋？她的眼睛不是长在天顶的吗？”阿祖笑。
“不是她看得上一袋，是一袋看不上她，哈哈。一袋现在跟着你阿哥阿嫂种蘑菇，阿敏迟早会找上门的，叫你阿嫂小心！”三妹说着，在河堤上翻起跟头，还是单手的，可以连续不停地翻六个，翻完了又倒立着用双手撑在河堤上走来走去。“三妹，你真的应该跟着杂技团吃他们那碗饭。”阿祖笑。
三妹跳起来，叹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上次就想跟他们走了，拿包裹时给阿爸发现了，差点把腿都打断了。早晚我还是要走的，阿爸要我七月末去读书，一想到坐在桌子边不能动就头痛。还是练杂技好，坐汽车，坐火车，呜呜呜呜到处走。”
“你走了你阿爸不气得半死，你阿妈也哭得半死啊。”阿祖说。
“气死他最好，谁叫他打得我这么爽？等我长大了，我直接拿刀砍断他的腿，看他在地上爬！”三妹咬牙切齿地说，阿祖倒不吃惊，只是拉拉他的手。
到三月中耘田拔草的时候，安和伯的三层楼房已经高高大大矗立在村头东边了。不像安旺伯家里带栏杆带屋顶的小洋楼，四四方方的，每层楼后面有小小的窗户，没有阳台，也是小小的窗户，屋顶是平的，怎么看怎么古怪，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座碉堡。
我们虽然在电影上看过无数次碉堡，也看过英雄举着炸药包、抬着机关枪冲向它，可是身边活生生出现了一座碉堡还是很惊奇的，忙向安和伯请教。
安和伯却很得意：“广西那边打得紧，说不定哪天就打到这里来了，我建成这样，小越南的爬也爬不上。屋顶平平的可以晒谷晒豆晒被子。”
老人们一听很惭愧，纷纷点头称是，我们都没有安和伯想得深远，他的钱确实一分都不白花的。隔壁村不断有人来这里参观安和伯的碉堡，连连称赞经济实用。
年轻人却不仅不恭敬，反而嗤之以鼻：“小越南能从广西打到广东这里来？给他们个水缸做胆！当我堂堂中国没人？安和伯简直是杞人忧天。”他们有时候学着安和伯的口吻说：“看看，说不定明天早上一起来小越南就在碉堡外面了。”“有座那样的碉堡，不要说小越南过来，就是火星人从天而降也不怕了。”“都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了，老封建！”“他啊，就是个别利科夫！”和在春桃家的小店里，一群年轻小伙子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安和伯家的碉堡就在路的对面，他们也不管。
安和伯却满面春风，每天照样早早起来挑着粪箕在村子到河堤那一段路拾牛粪，天气回暖，他好不容易穿上的鞋子又脱掉了，一阵风似的在村道上走着。我们去放牛时，他已经捡了差不多半箕牛粪了。
“安和伯，好早啊，什么好日子进宅？”到田里劳动的人问。
“快了，快了，叫大坡那个盲公择日子了。”安和伯笑咪咪地答，手中的锄头可没有停下，一钩一铲就将牛粪铲进了粪箕。
“都住高楼大厦了，安和伯也该停下来享享清福了，喝喝小茶喝喝小酒什么的，逗逗娃娃。”路人笑。
“是啊是啊，没有那个福气，自小苦惯了，一停下来满身不自在，哈哈，哈哈。看来是要等蹬腿进六块木板的时候才有安乐享了。”安和伯笑，满脸的皱纹都很舒展。他们家平芳老婆阿桂前两天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七斤半重。
阿年过来跟阿妈也赔了好半天的礼：“他们吃不惯，其实蘑菇营养很好的，俗话说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鱼的不如没有腿的，没有腿的又不如一条腿的。”“呵呵，也没有什么，他们是吃不惯。城里人吃鱼吃肉吃惯了自然图个蔬菜杂粮什么的新鲜，我们农村人平日肉都不吃一顿的，吃蘑菇身体不惯也是正常的。”阿妈安慰他。
阿年还是有些沮丧。村里人现在对蘑菇不感冒了，觉得是个害人的东西。阿年出去也有人指指点点，或者小声地骂。
阿祖跑过来汇报：“一袋跑去我阿哥家里，要学种蘑菇呢。”
一袋是全村最邋遢的人，老婆生孩子时候死了，自己带着三个女儿饥一餐饱一餐的，在人家的酒席上老是偷拿鱼肉装在衣袋中的塑料袋带回家吃下一顿的，所以得了个一袋的大名。
“他要是真的学种蘑菇倒好，永珍她们要从外婆家里回来了，等七月份永珍该去上学了吧，学费、衣服鞋袜都要钱的。”阿妈说。
一袋要种蘑菇，也学着去沤稻草、捞塘泥，村里人笑：“一袋要是能捞上钱，我能倒过来走路。”一袋不惯，他早习惯给人看低了的，谁都不把他当人看。
阿年、阿红例外，阿红对他还很热心，第一次见面一进屋就给他捧茶喝，一袋对天发誓：“我要不把蘑菇种个样子出来，就不叫进万!”
“呵呵，进万哥，好好种蘑菇，到时真的一年进万，做个响当当的万元户，走到哪里谁不仰头看？”阿年拍拍他的肩膀。
不管阿年一袋怎么闹腾，村里人的注意力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安和伯终于要盖楼了！继安旺伯的二层小洋楼之后，安和伯要盖三层的楼房，而且不像安旺伯他们从城里请人来，一手一脚都是他们家里人干活的，连在镇上上中学的小琼小婵周末都要帮忙抬砖头、到河边挑沙子。
我们村以前都是建泥砖屋的。在田里挖泥，用一个四方形的格子隔成一大块一大块的，连稻草带水搅拌，用脚不断地踩，踩到里面的泥烂成浆，在路边晒到半硬，取走格子，再晒几天，晒到**的干撅撅的就拿去建屋子。我们家的墙壁就全部是泥砖的，外墙有用白石灰粉刷过，家里面反倒没有粉刷，这里那里都露出一根根长长短短的稻草，有时候靠墙站着脖子都刺着稻草头。
这两年，村里陆陆续续有人用红砖盖房子了，可是盖楼房的只有安旺伯一个，现在连安和伯也要盖楼房了！安和伯家里一直和安旺伯家里默默斗着的，这在村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管嫁娶、过节，两家人都斗个不停。安和伯家里的进文是村长，文武双全福禄寿七个儿子各有各的能耐，搂钱的本领历来是全村第一份的。安旺伯家里的进海、进陆、进天、进军以前杀猪卖猪肉、开杂货铺、卖山草药、推石磨卖粉皮，四个儿子总比不过人家七个，可是这两年他们都往外跑，打工、做生意，发得不清不楚，过年前把楼房里的家具都换掉了，清一色县城里买来的，汽车直接送到家，那款式那油漆，我们都没有开过眼，多少人到他们家里去，就为了在沙发上坐一坐，在电视柜上摸一摸。
安和伯过年前就发话建楼房，一过正月果真动起手来。拆掉西边双全福禄寿五个的平房，挖土，打桩，垒墙。红砖一车一车地运过来，整个工地热火朝天，除了他们家的人以外，村里还有不少人插好秧就去帮忙的。我们家的田，阿爸阿妈快手快脚插好了，早早晚晚也去安和伯的工地帮忙，大姐放了一个礼拜的农忙假，只在家里背着五狗洗衣做饭喂猪。我照样每天跟着阿祖、三妹他们在河堤放牛，村里的热闹在河堤上看过去只是榕树浓密的树叶后面时隐时现的小小人影，与静静矗立的脚手架。
“他们说进奇也有些发傻了，经常吃生菜，洗也不洗，抓起就往嘴里塞。”三妹神秘地说。
“报应，谁叫他以前那样打老婆？都快把死鬼进奇老婆打成扁扁的一张肉饼了。”阿祖冷笑。
“呵呵，你以为个个都是你阿哥啊，将老婆高高顶在头上供着，出出入入还要手拉着手恶心人，村子里哪个男人不打老婆的？信不信你哥隔几年也开始捶你阿嫂？”三妹不屑。他阿爸平志人瘦瘦小小，揍起他高高大大的阿妈淑贞可一点都不成问题，揍起三妹也打得他满村跑。三妹前头两个哥哥都死了，他阿爸还是一点都不珍重他，想打就打，揪到什么就往身上直接招呼，和我阿爸差不多。不过四狗没了之后，阿爸打得我少了。
阿祖哼了一声不说话。
“进谦不打阿敏的。”我搭了一句。
“哼，进谦他算男人？”三妹冷笑，“村里人都说阿敏看中一袋了，整天冬瓜豆腐叽叽歪歪的逗一袋呢，今天借个酱油明天借个盐，跟在一袋**后面团团转，丢脸丢到县城去了。”
“她看得上一袋？她的眼睛不是长在天顶的吗？”阿祖笑。
“不是她看得上一袋，是一袋看不上她，哈哈。一袋现在跟着你阿哥阿嫂种蘑菇，阿敏迟早会找上门的，叫你阿嫂小心！”三妹说着，在河堤上翻起跟头，还是单手的，可以连续不停地翻六个，翻完了又倒立着用双手撑在河堤上走来走去。“三妹，你真的应该跟着杂技团吃他们那碗饭。”阿祖笑。
三妹跳起来，叹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上次就想跟他们走了，拿包裹时给阿爸发现了，差点把腿都打断了。早晚我还是要走的，阿爸要我七月末去读书，一想到坐在桌子边不能动就头痛。还是练杂技好，坐汽车，坐火车，呜呜呜呜到处走。”
“你走了你阿爸不气得半死，你阿妈也哭得半死啊。”阿祖说。
“气死他最好，谁叫他打得我这么爽？等我长大了，我直接拿刀砍断他的腿，看他在地上爬！”三妹咬牙切齿地说，阿祖倒不吃惊，只是拉拉他的手。
到三月中耘田拔草的时候，安和伯的三层楼房已经高高大大矗立在村头东边了。不像安旺伯家里带栏杆带屋顶的小洋楼，四四方方的，每层楼后面有小小的窗户，没有阳台，也是小小的窗户，屋顶是平的，怎么看怎么古怪，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座碉堡。
我们虽然在电影上看过无数次碉堡，也看过英雄举着炸药包、抬着机关枪冲向它，可是身边活生生出现了一座碉堡还是很惊奇的，忙向安和伯请教。
安和伯却很得意：“广西那边打得紧，说不定哪天就打到这里来了，我建成这样，小越南的爬也爬不上。屋顶平平的可以晒谷晒豆晒被子。”
老人们一听很惭愧，纷纷点头称是，我们都没有安和伯想得深远，他的钱确实一分都不白花的。隔壁村不断有人来这里参观安和伯的碉堡，连连称赞经济实用。
年轻人却不仅不恭敬，反而嗤之以鼻：“小越南能从广西打到广东这里来？给他们个水缸做胆！当我堂堂中国没人？安和伯简直是杞人忧天。”他们有时候学着安和伯的口吻说：“看看，说不定明天早上一起来小越南就在碉堡外面了。”“有座那样的碉堡，不要说小越南过来，就是火星人从天而降也不怕了。”“都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了，老封建！”“他啊，就是个别利科夫！”和在春桃家的小店里，一群年轻小伙子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安和伯家的碉堡就在路的对面，他们也不管。
安和伯却满面春风，每天照样早早起来挑着粪箕在村子到河堤那一段路拾牛粪，天气回暖，他好不容易穿上的鞋子又脱掉了，一阵风似的在村道上走着。我们去放牛时，他已经捡了差不多半箕牛粪了。
“安和伯，好早啊，什么好日子进宅？”到田里劳动的人问。
“快了，快了，叫大坡那个盲公择日子了。”安和伯笑咪咪地答，手中的锄头可没有停下，一钩一铲就将牛粪铲进了粪箕。
“都住高楼大厦了，安和伯也该停下来享享清福了，喝喝小茶喝喝小酒什么的，逗逗娃娃。”路人笑。
“是啊是啊，没有那个福气，自小苦惯了，一停下来满身不自在，哈哈，哈哈。看来是要等蹬腿进六块木板的时候才有安乐享了。”安和伯笑，满脸的皱纹都很舒展。他们家平芳老婆阿桂前两天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七斤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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