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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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面,柳芽新发,料峭寒冬已过,正是四月里春日好风光。日头西斜,几个到渭水河畔踏青行猎的公子小姐鲜衣怒马,自大兴北郊官道上远远行来。当先一位骑白马的锦袍公子扬鞭戟指远处道旁的一个木架草顶酒肆,笑道:“半日游玩,乘兴而归。前方正有一所乡间野店,不若在此稍作歇息,正好等等拖在后面的奴才,让店家将猎来的稚鸡野兔拾掇出几样小菜,虽无美酒相佐,但有此如画美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几名同伴也早已疲乏不堪,一听哪有不应之理。众人打马扬鞭一路行到酒肆之外,当先一个红衣胡服的小姐勒马提缰对着酒肆挂着竹帘的大门高喝道:“店家,有客上门也不知出来迎接么?”

“什么人在门外聒噪啊?”里面不耐烦的应了一声,竹帘一挑,迎出来几个粗布麻衫的大汉,这几人满脸凶相,腰间鼓鼓囊囊,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几位少爷小姐,冷笑着说道:“这家店我们当家的已经包下来了,赶紧滚,莫要打扰了当家的的兴致。”

这几个少爷小姐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惯了,现在身边也无家丁奴仆,一看这几个凶恶的大汉立时便矮了一头,一个红氅公子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不知几位壮士在此,打扰之处还请见谅。”说罢冲剩下几人打了个眼色,拨马便要离开。

“慢着!”一个虬髯大汉开口喝住了几个刚要离开的少年,在对方惴惴不安的眼神下指了指挂在他们马屁股上摇来晃去的猎物,道:“东西留下来,人滚吧。”

老虎提着几只肥硕的野鸡野兔走进酒肆,大堂里面满满当当坐着众多好汉,他大步走到柜台前,将野味儿丢给躲在后面的老板,又丢下半串钱道:“拿下去拾掇一下,给我们当家的端上来。”说罢走到临窗一桌坐下,端起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王渊撕下一片鸡翅递给老虎,低声问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老虎接过鸡翅回道:“没什么,几个不懂事的小鬼头而已,已经打发走了。”

边上的一个汉子看了看天色,有拔开稻草编成的帷幔向外看了看,这才问道:“顺子他们还没回来么?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老虎摇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快,顺子此去,不将那庄子内的情形摸清楚,断然不会轻易回返。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几人说话间,店外一匹枣红骏马急行而至,马上骑士甩蹬下马,将马缰丢给迎出来的几个闲汉,自己挑帘进屋快步走到老虎这一桌。王渊见他一脸风尘,便擎起陶罐满斟一碗清水递过去道:“莫急,先喝点儿水,慢慢说。”

“谢当家的。”那汉子接碗在手,几口饮尽,用手一抹嘴长处一口气道:“当家的,我方才混进庄去,已将里面的情形探查的清清楚楚。那庄子院墙颇低,兄弟们用套索抓钩便能轻易进入,里面现在有家仆家丁八十七人,家犬十余只,猎弓五十余把,不过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无丝毫警惕之心。而且”

他顿了顿,看看四周无人注意,低声兴奋道:“我听庄子里的人闲聊时说道,相州刺史给舒国公的孝敬今夜便会送到,只有三十余人负责押送,咱们是不是一起吃掉。”

“相州刺史的孝敬?”王渊目光一凝,低声问道:“有多少?”

“小的不知。”顺子摇摇头道:“那庄子上都是地位卑贱的下人,这等事情他们又哪里知道。不过相州还算富庶,这礼物想来应该不少,怎么还没有几千两?”

老虎听了皱眉道:“咱们这次动手不过是杀几个下人以作晋身之资,那些押送礼物的应该是军中健卒,若是杀了他们,会不会惹祸上身?”

王渊嘿嘿一笑:“这事儿是崇国公让咱们去做的,有什么事情自有他去担着,送上来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顺子,你再辛苦一趟,回大兴把咱们留守在城里的兄弟们都找来,若是加上那三十几个健卒,庄子里足有一百多人,咱们这百多人就略显不足了。”

那叫顺子的汉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他行出不久,后厨竹帘一挑,酒肆老掌柜的和婆娘、女儿端着几盘刚刚做好的野味儿从里面行出,放在王渊所在的桌上,然后陪着笑退了下去。王渊拿起筷子衔了一口兔肉,对边上的老虎道:“老虎,来来来,你也吃点儿,看这天色,等一会儿顺子回来,咱们也该上路了。”说罢对边上的另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微微点头,起身朝酒肆后厨走去,老虎双眼一凝,低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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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官道之上车马渐绝,位于牛心山下的刘家酒庄上下却灯火通明,一口口大锅支在当院,手持铁铲的家人卖力的将锅里的猪肉和干菜不断翻炒,一张大大的面案也支了起来,数十张胡饼刚刚做好便被贴在了炭火熊熊的炉膛之中。

酒庄管事刘满财如陀螺般在当院中乱转,今日早间有信儿传来,说相州给自家老爷的孝敬就要进京了,估摸着今夜便能到庄上。得了信儿之后,他便赶忙带着下人们抓紧准备饭食,不能怠慢了贵客不是。

他看一个前几日刚刚入府的下人远远跑来,笨手笨脚的差点儿将摆放在桌案上的一坛美酒碰落在地,不禁怒道:“哆!你这泼才,走路不能慢着点儿?不知道咱庄上就剩下不到十坛子酒了,撞破一坛,卖了你狗小子也赔不起。”

“老爷哎。”那下人苦笑一声,苦着脸说道:“咱们庄子上的肉食不够了,咋办好啊?”

刘满财呆了呆,这才怒道:“没肉了?咋回事,前几日不是还有好几扇子猪肉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下人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昨日公子出去耍钱,欠了不少赌债,怕您生气。于是让小的到地窖里把肉食搬出来抵了赌债,小的本欲过一两日出外采买的时候一遭儿买回来,谁想庄上居然来客人了”

刘满财听了捶胸顿足道:“嘿,这个逆子,我老刘家迟早得败在他手里。现在咋办?人一会儿就到,这黑灯瞎火的,咱们这儿离最近的村子也得走半个时辰,哪里来得及。”

那下人转转眼睛,低声道:“老爷,小的听说那狗肉吃起来也鲜美之极,咱们庄子向来太平,实在不成,先将那几只护院的家犬杀掉以充肉食,等下次采买的时候补上不就行了?”

刘管事一听,马上笑逐颜开道:“还是你小子有办法,成,就按你说的来吧。”

那下人听了大喜,躬身退下去后大声呼喝道:“哎,你,还有你,去庄子外面,把咱们护院的狗都栓来,杀了吃肉。啥?杀不得?刘老爷都吩咐下来了,再不快点儿小心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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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刚过,一条火把组成的队列自刘家酒庄连接到官道的一条土路上迤逦而来,黑暗中还隐隐看到十几辆驴马拉着的大车缓缓而行。刘管事带着一干下人打着灯笼守在庄子外面,陪着小心等着。双方见面寒暄几句,刘管事便将众人迎进庄去,他们进去不久,酒庄角门儿一开,闪出个下人打扮的汉子来,冷冷一笑,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几个黑影远远的摸到酒庄之外。这些人俱是灰蓝色劲装,手持满是腥臊之气抹了蒙汗药的猪肉,找了半晌,却不见护院的家犬,不由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带头的一人对他们做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寻找,自己则快步后退,向远处的一个山坳跑去。

王渊带着自己所有的手下正在山坳中静静的休息,借着月光见劲装汉子远远跑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狗都药翻了吗?”

那汉子跑到近前,看了看王渊边上的顺子,有些不安的说道:“当家的,那庄子外面空无一物,哪里,哪里有什么护院家犬。”

顺子感受到他不信任的目光,忽的从地上跳起道:“一派胡言!我日里来时,明明见庄上恶犬众多,足有十几条,怎么会一夜全无?”

边上的老虎起身道:“这有啥可奇怪的,今夜有相州兵马到来,这些庄子上的下人又怎会将家犬放在门前,万一误口伤人,岂不是要遭人责骂?”

本来有些疑心的王渊听了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老虎言之有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顺子,你带七成兄弟用抓钩翻杆从院墙进入;老虎,你带着剩下的人紧守四门,尤其是后面的牛心山,莫要心慈手软,记住,千万不要放火,速战速决,事成之后,所得金银人人有份!去吧。”

一阵低低的传令声响起,紧接着整个山谷中的闲汉泼皮便随着老虎和顺子向外行去。王渊看着这一个个忠心的手下,不由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今夜之后,他便又是那个威震西城的黑罗刹,有了这些抢来的金珠银钱,他就可以再从那些城外的流民中招收手下,等给姐姐姐夫报了仇,就带着这些人反出去占山为王,到时候日日做的都是无本买卖,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比起现在更是逍遥自在。对了,还有崇国公府里的那几个小娘皮,一个个水灵的很,有这些美人儿做自己的压寨夫人,给个皇帝都不换呐。

他在山坳中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顺子和老虎带着人已经和刘家酒庄里的人交上了手。他们这些人以前只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是自跟了舒国公刘?以来,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少做,早已成了亡命之徒,那些家仆家丁忙活了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刚刚睡着便被喊杀声吵醒,很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便成了刀下之鬼。

顺子带着人一路势如破竹杀入中堂,这里本是刘管事的居所,院子宽敞整洁,被用来安置那些财礼和进京的兵卒。这些兵卒是府兵精锐,晚膳的时候滴酒未沾,睡觉的时候也是和衣而睡,更有明哨暗哨在院中看管货物,生怕有什么闪失。前院喊杀声一起,他们便都从梦中惊醒,当顺子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一共三十七人的护送队伍早已严阵以待,双方见面也不言语,直接杀在了一处。

顺子他们这伙亡命徒杀杀普通平民百姓还行,对上这些熟悉群战配合、以杀人为生的杀人机器就不是个儿了,一个照面儿就被斩杀三十余人,对方将他们撵鸭子一般赶出小院儿,又快步退了回去。

此时王渊听到庄子中战斗基本结束,也带着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正碰上气急败坏的顺子。他一问里面的情形,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帮大头兵,于是赶忙下令,让一部分弟兄佯攻,顺子带着人去这庄上的私库里面,取猎弓杀敌。

佯攻这事情说起来似乎轻巧,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强攻安全,百多人冲进去一击即退,接连三次,死的死伤的伤,居然损伤大半,疼得王渊心头滴血,直欲自己冲上去拼杀。

就在此时,取了猎弓羽箭的顺子才带着人匆匆赶来。

“射,都给我把他们射死,一个不留!”

早已急红了眼的王渊挥舞着双手,声音都有点儿变了音调。里面的那些府兵精锐虽然悍勇无比,怎奈执行的是护卫任务,又是在大隋境内,是以一无甲胄,二无盾牌,只能徒劳的用手中的横刀拨打雕翎,有些悍不畏死的更是用手臂挡住头胸这些要害部位,迎着箭雨杀了过来。一时三刻后,最后一名护卫府兵如豪猪一般全身中箭,不甘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渊看着身边不足五十人的闲汉队伍,心头一阵肉痛,不过看看院中那一车车的金珠财宝,又开心了起来。有钱,还愁没人投效?死的越多,分财宝的人越少。到现在,他倒有些嫌剩下的人太多了。

王渊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声道:“兄弟们,将院中的那些装了金银财宝的箱子给我运出庄外装车,咱们先到阿城去躲些日子,把这些财宝出手,等风声过去了,再将钱财分给大家回大兴逍遥快活。”

众人一阵欢呼,搬箱子扛财宝,忙得不亦乐呼,没人去多看一眼地上那些还未死透,刚刚还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比起袍泽之情,还是真金白银有更大的诱惑。

王渊带着手下弟兄手抬肩抗的将十几口大箱子抬出府外,对着黑暗大声喊道:“老虎,赶紧带人过来帮把手,他娘的,这箱子真他娘重,老虎!老虎!”

他喊了半晌,却发现府外无一人回应,不用说老虎,就连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十个守在庄外的汉子也是人际袅袅。月亮被云朵挡了起来,前方黑漆漆的夜仿佛择人而嗜的野兽,将老虎和几十个手下吞了进去,尸骨无存。

王渊头皮一麻,一阵不安的感觉爬上心头,他刚准备下令众人退回府内。却听前方黑暗中一声清冷的命令:“目标府门外众人,射!”

一阵令人耳根发酸的嘎吱吱声过后,是声如嘈切的弦震,无数杂色长箭自黑暗中射出,射在这些或蹲或坐,精疲力竭的汉子身上。王渊连滚带爬的躲在一个装了财宝的箱子后面,看着一个个手下倒在血泊中,目呲欲裂,他大声的呼喊道:“庄子外是哪里的弟兄,某是长安黑罗刹,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儿有十几箱金珠财宝,我愿双手奉上,只望兄弟能留我一条性命,来日必有厚报!”

密集的弦震停了下来,借着一把把火把接连亮起,王渊探头出去一看,顿时气急败坏的起身喝骂道:“猪巴!黑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当年你们在我手下的时候,我可曾慢待你们一分,今日为何恩将仇报!”

叫猪巴的青年侧过脸去说道:“当家的,此事,兄弟们也并非所愿,只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哦?逼不得已,是谁?是谁逼你们杀我?”王渊看着火把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庞,颤声问道。

“我!”手持火把的众人分开一条儿缝儿,一身黑色锦袍的任昱背负双手走了出来,他有些怜悯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王渊,挥手道:“好了,你们废话的已经够多的了,送他们上路吧!”

一阵箭雨落下,王渊和仅剩的几个泼皮也倒在了血泊之中,任昱拍着身边的猪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道:“好,做得好,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大兴西城的大当家的了。”

他又转身对那些手拿火把的汉子道:“今日弑杀旧主,还抢夺朝廷大员的财物,你们已经不容于黑白两道。不过大伙儿放心,只要乖乖的跟着我,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不然,王渊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好了,进庄子给里面的人都补上一刀,然后将这十几箱财宝分了吧。”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倒在酒庄大门前死不瞑目的王渊,冷笑一声,转身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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