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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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锦两州因而引发的天灾,不仅打乱了盛京将军府的日程安排,同样也打乱了赵府的日程安排。
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发给盛宣怀盛督办的求援电报,在第二天就得到了回复,这位手头阔绰的大员,在救灾抚民的事上倒也不含糊,他在给依克唐阿的回电中说,现在已经着手筹集赈灾银粮,只不过因为前番战事折耗太多,所以他能筹集到的东西也不多,合计可以转运苞谷四万石、粟米四万石并银三万六千两,克日即由津港起运,从海上转抵锦州。

至于发给朝廷的请赈电报,回复来的就晚了很多,毕竟这等大事朝堂那些官员们得好好议一议,然后再呈递给皇上、皇太后,请圣旨、懿旨什么的,最后才能交给户部核算赈灾所需的具体钱粮数。就这么的,直到第四天头上,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才给发来一份电文,声称朝廷已经给热河方面下了旨意,着其有司会同直隶粮备道、永平仓即日督办赈灾钱粮,以救金、锦灾民。

金州、锦州两地的灾民要救,可又不是有了粮食、银粮,就能拉过去赈灾救人的,毕竟金州府城以及金州的大部分辖地还被日本人占着,大清的官吏要过去赈灾救民,还得先跟日本协商好了才行——畜生的逻辑就在于此:只会杀人不管救人,不仅它自己不救,别人去救还得先瞅瞅它愿不愿意。

就这么着,在接下来的四五天里,盛京将军府的一干官员,一方面等候着朝廷以及津塘方面解运过来的赈灾银粮,一方面数次派遣外事官员与小日本交涉,力图能够抢在赈灾物资到来之前,把设在金州倭寇占领区内的粥场建立起来。

正所谓“国殇民辱”,在这段时间里,赵千栋唯一的感觉就是耻辱,在前世的时候,他对近代史上的一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即便是偶尔有所涉猎,也只能感觉到一种愤怒,并不是十分严重的愤怒,毕竟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这段历史太过遥远了,同时呢,他那时候需要关注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多赚钱,赚黑钱,以此过上更舒服更痛快的日子。可实现如今,当他真正处身在这个大环境里的时候,他才明白国殇民辱这个词的意境究竟有多深,它就像是一把崩了刃的钝刀,时刻不停的在心尖上锉割,它带来的不是疼的感觉,而是抽搐的感觉,这种抽搐让人恨不得把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而后再猛地伸展开,

月中十三,按照赵老爷子与冯瑾才的安排,这应该是给赵千栋与冯家淑莹行大婚的日子,可是这个大婚如今显然是办不成了,因为就在此前一天,日本军务署方面做了让步,允许大清官吏在金州府城外设立粥场,赈救灾民,不过前提是,粥场必须设立在城外远郊,以十五里为界。至于在修筑河防的问题上,日本军务署也做出了苛刻的要求,河工修筑,必须得有他们派兵监督,以防止发生“衅乱”。

就这样,领了金州海防衙门同知一职的赵千栋,在自己原应大婚的日子里,急匆匆赶赴任地去了,而且他这一去,用很俗套的话说就是“任重道远”,履任之初,手头第一件要办的事不是梳理吏治,也不是查勘民情,更不是什么督理农商,而是救灾,赈救治下生机几绝的遍野流民。

头顶上的日头烈烈灼人,熏烤的即便是偶尔吹来的一缕微风,都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气浪,骑跨在马背上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天极处袅袅升起、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水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带着赈灾粮队出发之前,赵千栋领受了老爹的一番训导,按照老爷子的说法,但凡有大灾出现的时候,往往就会衍生一连串的变故,故此,履任的时候必须谨慎小心,万不可玩忽懈怠。随后呢,冯瑾才又专门到府上拜会,给赵千栋指点了一些抚灾救民时必须注意的事项,比如说要提防瘟疫,小心乱匪,谨防手下的官吏贪墨赈灾钱粮等等等等,尤其需要注意重视的一件事,就是刻下已近盛暑,农事不可再行耽搁,在赈灾的同时,要注重重兴田务,引导任下灾民争抢农时,否则的话,一旦秋来冬至,新的粮荒就会紧随而来。再者,此次水灾之患在于毕利河的决口,并不是天雨暴降的缘故,如果从天时上看,今年辽东实为大旱之季,所以在赈救水灾的同时,也要提前做好抗旱的准备。

赵千栋前世有与官员们打交道的经历,这辈子也有为官领兵的经验,可说实话,他却从没有独子打理一方政务的经验,老爹与老岳丈的一番叮咛嘱咐,不仅没有增强他的信心,反倒让他觉得没底了,他就觉得堆在眼前的事务千头万绪,大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趋势。而针对他的这种心理,老岳丈奉送了一句话:依本心而为之,是可也。那意思就是让他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也就足够了。

“良心?”这个词对赵千栋来说好陌生,前辈子活了近三十年,他都没研究过良心为何物,现而今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反倒要先把良心拾起来了。

此次随同赵千栋一起押运赈灾物资的士卒,足有五百多号人,合计一营,只不过这个营原来是隶属奉天练军的马队营,去年九月一战,这个营被彻底打残,现在新建起来的,都是临时招募起来的新丁,别说营官、帮办之类的将官没有什么指挥的经验,即便是在士卒中,都有几十号人连马都骑不好,因此,要想让这一营的士兵真正派上用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训练。不过比较幸运的一点是,营内的战马、枪械配备还是十分充足的,清一色的毛瑟连发骑枪,如果仅从武器装备上说,盛京将军麾下的全部军队里,就只有这一营的最为充足。当然啦,在这一点上,赵千栋还得感谢他的老爹,因为这些玩意都是他老人家着辽阳兵备道拨付的。

五百多骑兵,加上六十几辆粮车以及几十号役夫组成的队伍,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拉起了长长的一串,赵千栋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紧随在他身后的,就是二十辆赈银银车。赵千栋前世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能看到放赈的情节,那一箱箱的赈银令人眼馋,但是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所谓的赈银根本就不是一箱箱的银锭,而是成筐成筐、成吊成吊的铜钱,而且这些赈钱也不是要分给灾民的,而是要等到赈灾活动进入后期之后,分给那些在籍在册的旗民重建农耕的,至于说汉民的佃农,就享受不到这种优待了,他们要想从官府手中拿到渡过灾荒的银钱,就得用借的,来年收了庄稼再以官家银号的息厘归还。再者,如果不想偿还这部分借款的话,那每家还可以按人丁计算出丁服役,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以工代赈,地方衙门的官员开库出资,雇佣受灾的民户兴修河堤、铺设官道、开垦荒田等等,用这种办法来予民生计。不在其任,不知其事,如果不是因为放了金州海防衙门同知这个官职,赵千栋估计永远都不会了解到这里面的门道。

“王先生,”骑在马上,赵千栋远远的看见官道尽头处缓缓的闪现出一道绵延的山岭,忍不住轻提缰绳,扭头对紧跟在身侧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咱们这是到哪了?”

跟随在侧的这位中年人是原金州海防衙门的主簿,姓王名庆逸,字秉贤,同治二年的举子,在主簿一职上干了九年,后来因为涉嫌贪墨,被前任同知免了官。因为金州海防衙门在甲午之乱中尽毁,治下官员或散逸、或亡于兵祸,赵千栋这个光杆的记名同知手下根本无人可用,因此,冯老爷子翻了一顿的官员记录,才把这么一尊大神请了出来,用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秉贤者,其人猥琐,人称不堪用,然以老朽观之,实有大才,颖才若能收其为用,则策谋之事可保无忧矣。”

当时听了老岳丈这话,赵千栋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于是为了请这位“王大才”出山,他专门跑了一趟石河驿,到人家家里去“请神”。原本在他想来,既然这位王庆逸是大才,那肯定得像刘备三请诸葛亮一样,玩上一手三顾茅庐了,可万万想不到的是,“王大才”根本不用他三请,一请就出来了,只不过呢,这位大才不仅容貌丑陋猥琐,性情更加的粗鄙不堪,他提出来为官的三个要求,一个比一个市侩:第一,每年俸禄不能少于80,换句话说,他的俸禄得跟赵千栋这个同知平起平坐;第二,不坐堂,什么时候去府衙当值,什么时候不去,由他自己做主;第三,往金州赴任路途遥远,他不能骑马,也不喜欢坐官轿,赵千栋得跟他准备一副山撵,也就是小独轮车,让人推着他去。只要答应了这三件事,他就出仕,否则一切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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