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手 藤泽的对抗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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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出身世家的泉谷英雄初段来讲,他跟随藤泽九段来到中国参加这种指导性质的比赛,完全是希望能向名誉棋圣多学几手。即便去年的擂台赛上中国队战胜了日本队,他也并不认为中国围棋的实力就已经能超越拥有厚重历史的日本围棋了。
事实上,就连中国棋手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就真的是六大超一流的对手,也不认为中国围棋水平真的这么高。

体委棋牌部门这时候的口号是:赶超日本!

赶超赶超,先赶后超,整体水平没赶上去就凭聂马几个年轻人和人家上百职业棋手对比,谁也不能说中国围棋已经一飞冲天。

聂马二人尚且战战兢兢的向喝着茅台的藤泽求教,遑论他人。

当然,六超是不会来的,也就是一年只下四盘棋有的是闲工夫的藤泽秀行会自己掏钱带着一群年轻人来这里进行交流。

名为交流,实际上还是指导。

赵向北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在真正看着藤泽一边喝酒一边在棋盘上落下种种不凡甚至绝妙的手段,也不能不叹服。

这是一个六大超一流的时代。

这是一个日本围棋照耀历史的时代。

这是电子计算机石田芳夫、怪物藤泽秀行,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棋士锋芒毕露挥斥方遒的时代。

也许20年后当他们年华老去,围棋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韩国和中国,但是在这个时代,在到1993年为止的这些年中,日本围棋的光芒掩盖了一切。

所以泉谷英雄初段看到自己第一天的比赛要和一个叫赵向北的无名小卒……甚至都没定段的这么个业余棋手比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中国真的没人了么?竟然让一个业余棋手来和我比赛。”

“中国的业余棋手都是很厉害的。”对于这件事情,20岁的依田纪基显然看的更多一些,“他们毕竟刚刚算是正常的开始围棋比赛。这种事情不奇怪。你不要小看他们啊。”

既然前辈说了不奇怪,那么泉谷英雄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心里依然充满了无聊的情绪,撇撇嘴把对局表扔到一边,自顾自的看着从国内带来的棋谱。

那些棋谱,都是藤泽秀行精心选择带给中国棋手的。

泉谷英雄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名誉棋圣要如此看重中国人,在他看来,虽然有聂马之流高手,但相对于日本,这里说是蛮荒之地虽不贴切也差的不多。

赵向北么……泉谷晚上睡觉之前又看了一遍对局表,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太弱,不然我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三名成年棋手同聂卫平马晓春钱宇平对局,6名年轻一些的棋手坐成一排同江铸久曹大元杨晖丰云芮乃伟他们对局,至于泉谷英雄等4名新棋手,则在最后一排同张璇等年轻棋手对局(张璇是1968年的。常昊是1976年的……)。

而泉谷日程表上的对手赵向北,还没到。

“因为他还没有成为专业棋手,所以没有住在宿舍里。”老陈的解释也算是过得去,“稍等一等,他一会儿就到。”

这时候的赵向北正坐在公交车上哈欠连天:“我昨天高考完,今天这么早干什么啊。”

“比赛么。”那工作人员和他也熟了,说话也不拘束,“今天是中日交流赛么,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赵向北激灵一下醒过盹儿来了,“中日交流赛?”

“日本的藤泽九段带着人马杀过来了。”那人笑着说,“你可要好好表现,没准他看上你了就把你带日本去了。”

去日本这个事情小赵并没有想过,况且上面还有一干年轻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赶到体委之后,赵向北匆匆跑进对局室,看到一桌子人全都在那等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别说了,赶紧下棋吧。”老陈知道他为什么迟到,也不以为意,指指角上的一个座位,“那里。”

而在他身后,则有一个慢悠悠似乎还没醒过来的声音:“这就是那个业余的赵向北么?您很推崇他?”

“是的。”老陈回过头低声说,“他的风格很奇特,以前我在比赛里从没见过。如果可能的话,还请您多多指点,藤泽先生。”

藤泽秀行摆了摆手:“指点他,有酒喝么?”

老陈连忙点头:“有。”

“那没问题。”藤泽秀行慢慢的打开一瓶酒,倒在一个精致的小酒杯里有滋有味的抿一口之后,叹了口气,“在日本,就没有这样的好酒。真是好酒。”

老陈转过身似不忍看:这,已经是体委的家底了……

泉谷看着对面拿块湿手巾擦擦脸的赵向北,招呼一下翻译:“你可以先休息一下,然后再进行对局。”

“没关系。”赵向北只是坐车坐的太热,精神头上并没有问题,他伸出手想要抓棋子,但又立刻想到了什么,吸了口气,“你抓子吧。”

这让已经习惯了日本森严等级的泉谷对他的印象越发的不好起来,面容整肃的打开棋盒,抓出一把棋子。

其实按照道理,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下棋是没有猜先的必要的,这是老陈给小赵争取来的福利。

猜先结果,赵向北黑棋,泉谷英雄白棋。

半个小时之后,比赛结果就出来了,赵向北执黑中盘99手胜泉谷英雄初段。

眼看着自己一条大龙从右上角蔓延到中央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泉谷涨红了脸满是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这盘棋的超快结束甚至让旁边的张璇都忍不住探头过来看:“小赵,你赢了?”

“嗯。”赵向北擦擦手舒一口气,“我赢了。”

这也太快了吧!老陈知道赵向北很强悍,但也没想到……其实他也想到了,连钱宇平和马晓春一不留神都要吃大亏的人物,并不是一个日本初段可以抵挡的。

这里面最想不到的,是藤泽秀行。他看着角落里的那一点骚动,低声问翻译:“泉谷的比赛结束了?”

翻译点头:“是的,99手,赵向北中盘胜。”

那应该是屠龙了……藤泽是很了解自己带来的这帮人的水平的,没有一个是菜鸟,其中尤其是以依田纪基这几位年轻人最让他看好。而在来中国之前,他也考虑到了很可能会有不少人在和中国棋手的交锋中失利,只是万没想到竟然是泉谷七段的儿子,世家出身的泉谷英雄初段第一个失败,而且只有99手棋局便告终。

他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里,端着酒杯看着两个人复盘。

泉谷初段的手指有些颤抖,复盘过程中一句话都不说,尤其是看到右上角那个导致自己连边带角一大片不得不逃亡的新变化,快哭出来了。

赵向北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另外摆了一个变化:“我认为这样应对会好的多。”

突然一根粗粗的有些干糙的手指指着棋盘上:“那如果这里,如何?”

赵向北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所有中国棋手都认识的脸,忙站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是藤泽先生,快请坐。”

藤泽秀行当然不让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点着棋盘继续问:“如果这里如何?”

赵向北的日语属于说一说还行,但听就基本不懂了,好在翻译跟过来的很快。

他看着藤泽点的那里,沉思一会儿之后摇头落子:“我跳一下。”

藤泽飞快的跟上:“我也跳。”

赵向北又开始沉思了。

老陈同样在看这个变化,而没比赛的邵震中和汪见虹俩人立刻围上来,跟着参详。

藤泽凝视着这个变化,突然又问:“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赵向北点点头:“算是吧。”

藤泽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形状,点头:“很好,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很少见到的。”他的手指点着棋盘,“如果是我,我不会在这里匆忙的飞出来。”他正色看着满脸通红的泉谷,“你有些轻敌,所以没有考虑对方的应对便这样应了,然后黑棋是不是在这里掏根?”

泉谷用力的点头:“是的,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样的棋,换做是谁也要杀到底的。”藤泽点头,“你这里的草率是败招,把自己送到了虎口中。”他看看左右伸过来听讲的脑袋,低声说,“咱们到那边去,不要吵到别人下棋。”

半个小时的时间,其他的对局进程快的也只不过刚刚布局完成,甚至张璇那盘棋因为受到影响,棋盘上只不过寥寥十几子。

接下来和藤泽和泉谷的研究,让赵向北这个中国棋院的希望之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前五十手天下无敌。

在那个局部,只要他摆出来一个变化,藤泽几乎就会在2分钟之内就想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有时候变化复杂一些,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就破解开。

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尤其是在藤泽秀行一边下棋还一边喝酒的情况下。

“这一手可是真妙啊。”赵向北摆出变化之后,便总能听到藤泽这样的夸奖,弄得他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手段,可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得出来的。在这些变化中,包含了许多棋手的贡献。但现在这些贡献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让他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至于泉谷初段,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两个人的研究,一句话都插不上,甚至有些迷茫的感觉。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给我讲一讲这里吧。”藤泽抬头看看时间,说,“这些东西,我真的没有想到过。”

因为这些都是集体精华。赵向北连连摇头,可不论说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谦虚。

因为他没有师承,只是在小茶馆里和别人下棋,如果业余棋手们能把一个局部研究到这地步,那也就没有专业棋手存在的必要了。

“你的这些,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藤泽秀行和赵向北对那个局部进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之后,低声说,“我想全世界的棋手,也不会像你这样去研究一个局部,而且还要把变化全部研究出来才罢手。”

“没有人注意这种地方。”赵向北低声说,“好像大家把定式背好了就好了,没有人想一想同样的定式里如果换个地方落子,其实并不一定就坏。尤其是在这个价值观不断变化的时代。”

藤泽秀行一拍大腿:“对啊,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以前虽然也想过,但总觉得为了一个局部花费太多的心血没有必要。现在看来,是我的想法错了。”

未必。赵向北同样思索过类似的问题,他的解答是:因为在这个信息交流还并不发达的时代,一个棋手如果能够研究出来一个变化,往往要赢下好几盘棋之后才会被别人注意到。而即便被注意到了,也不会很快的流传开,可以作为秘密武器很长一段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敝帚自珍的做法。这个做法自有了本因坊、林等四门之后之后便长期存在,当代围棋士虽然已经打破了门阀的观念,只是在技术上,依旧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这也就导致围棋交流实际上远不如想象的那么频繁,棋手们之间远没有形成类似研究会那样的体系。

而中国韩国棋手之所以能把局部研究到如此地步,发现了又灭绝了无数飞刀,靠的就是研究会的集体力量。

一个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去研究定式的各个变化,要不累死也难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有那功夫还不如训练自己的棋感和计算力,然后官子决胜负。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啊。”藤泽秀行似乎陷入了沉思,低声说,“你说的那个研究会,也是有的。”

赵向北点点头:“我知道,不过那种研究会,好像主要是高段棋手对低段棋手进行指导,然后分别对大局进行讨论吧?”

藤泽点点头:“是的,你觉得这样子不好么?”

“很好,这种言传身教对保证教学质量是很有好处的。”赵向北并不否定这一点,“只是,有的时候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并没有坏处。仅此而已。”

藤泽默默地思考了许久,突然问:“你说的那种研究会,没有高段棋手的参加么?”

“有,当然有。”赵向北笑了起来,“不过,棋手之间是平等的,高段棋手不一定说的对,初段棋手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主要是,棋手之间是平等的。”

藤泽秀行不能理解这种平等。作为一名大正棋士,他自幼就是从那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中走过来的,面对他的启蒙老师濑越宪作,即便是濑越已经原子弹爆炸而失去了双目,他在老师面前也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面对自己的大师兄桥本宇太郎,藤泽同样不敢放肆,也要规规矩矩的称请教。

如果让低段棋手和高段棋手同等发言,这种事情才是藤泽所不能接受的。

研讨,终归还是要高段棋手做定论,才符合等级。

如果藤泽不是已经看到了赵向北的手段,恐怕也不会有心气坐在这里看他摆棋。

可赵向北知道,总有一天日本围棋会因为这个等级而在世界围棋大潮中吃个大亏。

……………………

说的是,自己看一看,也觉得前面两章跑题了,现在拉回来,继续下棋。

做了个问卷调查,因为冒出来一个念头:国内缺少足够比赛的情况下,如果让赵向北在国内定段后作为委培生去日本,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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