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虎出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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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集,元和药铺。

二楼的一间卧室中,身穿一件湛蓝色长袍的梁纲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手捧着一卷《西游记》,细声细气的给身边坐着的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讲故事。

“………………却说那黑水河神谢了行者,说道:“多蒙大圣让小神复得水府之恩!”唐僧道:“徒弟啊,如今还在东岸,如何渡此河也?”河神立刻道:“长老勿虑,且请上马,由小神开路,引长老过河。”那师父才骑上白马,八戒采着缰绳,沙和尚挑了行李,孙行者扶持左右,只见河神作起阻水的法术,将上流挡住。须臾下流撤干,开出一条大路。师徒们行过西边,谢了河神,登崖上路。”

“好了,下午的两章讲完了,剩下那一章咱们晚上再讲。”梁纲收起书卷,伸手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看着男孩望向书卷恋恋不舍的眼光,不由得好笑,这几天每当他讲完《西游记》这样的目光就总会出现一次。

“小皮猴”,在小男儿红润润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梁纲笑道,“不许闹,再闹也不会给你多讲!”

“磊磊,过来,到娘这儿来!”抱着未满周岁的小女儿坐在门口一凳子上的陈王氏,闻声立刻眼睛亮起,接口招呼道。

小男孩的目光满是不舍得从书卷上挪开,跳下床帮跑到母亲身边,找了个舒服位子依偎进母亲怀中。

看到小男孩听话的离去,梁纲随手把《西游记》上卷仍在床头,身子一软舒服的躺倒在了床上,右手习惯性的向里一抹,透过一层薄薄的床单,九环钢刀触手可及。

他在这间房子里已经待了整整十一天,更确切的话说他是在这间房子里休养了整整十一天。那天夜里梁纲跳进兴隆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出个大夫来看看伤势并且再顺便拿些“金疮药”之类的,与元和药铺同被梁纲列为既定目标的那一家裁缝店,说实话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梁纲本来是准备打一枪就走的,可不成想他撬开门摸上二楼推开的第一个房间门,在床上捉到的不仅有元和药铺的老板陈和轩、他妻子陈李氏,还有老陈家的命根子,夫妻俩的宝贝孙子陈天磊,也就是刚才那个在他床边听他讲故事的小男孩。

有了陈天磊在手一切就都好说了。为了孙子的安危是第一位的,陈和轩从头到尾都是极其的配合。梁纲在元和药铺接受了他自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医疗。

元和药铺是一家小药铺,主事的人除了陈和轩之外就是他儿子陈广亮在做帮手。陈和轩还有一个女儿,多年前就已经嫁人了,这家中除了他们老两口外,就是陈广亮夫妻以及他们生育的一双儿女。

儿子陈天磊,生得虎头虎脑的,很可爱,现在已经快五岁了。女儿是年初时生的,至今还未满周岁。

上中下三代,六口人。梁纲敏锐的从中现了陈天磊的重要性,当即心中就有了新的想法。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药铺里走一遭后再去不远的裁缝店里走一趟,说什么也要弄一身像样的衣服再走,可现在,一种冒险的冲动在他脑海里生成。虽然知道这样做会有一定的危险性,可梁纲还拒绝不了,这种想法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就像是雨后的春笋在他的心中不住的攒动着。

扣陈天磊在手中,自己就留在元和药铺养伤!

梁纲承认,自己的想法是有些疯狂,可后世不是有一句流传极广泛的俗话么,“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这句话已经被人说烂了,可它怎么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况且现在还是在二百年前的清朝。

灯下黑是不讲年代的。

从元和药铺出去,自己要做的也是找地方躲起来然后养伤,留在这地方也是为了养伤,而且能够更快更方便,条件更好,危险更明了。

梁纲没再去裁缝店,而是在这一番思量后留在了元和药铺。药铺的大门已经被他用刀给撬坏了,这一点痕迹很明显,明天天一亮肯定会引人注意到,梁纲既然已经决定留在了这里养伤,那当然就要尽量的去减小自己的暴露的可能性。所以,在一阵沉思之后他让陈和轩立即向兴隆集的地保报案。

梁纲受箭伤这事大阜山里追捕的清兵都知道,所以在得知自己西逃入枣阳之后,枣阳县的县官很有可能把目光注意到县内的各个药铺身上,毕竟梁纲要疗伤就必须到药铺去买药。

这一点,不少电视剧里都有演到,情节已经到了熟烂的地步了。梁纲不敢去怀疑古人的智慧,所以只要能想到的,他都要事先进行弥补。

兴隆集是枣阳县最东侧的一个镇子,全县布严的第一日夜,元和药铺大门上就多出了些本不该有的痕迹,这不是一条明显的可疑线索么?与其等到最后清兵或是捕快自己找上门来,倒不如让陈和轩去主动报案,如此还可以进一步的洗清元和药铺的嫌疑。

那天半晌午时,吴三礼就乘着马车带人赶到了兴隆集,捕快们上门查探的时候,梁纲一手拎刀一手扣着陈天磊躲进了元和药铺二楼的一件暗房中。暗房的面积不大,是陈和轩当年立业时为储存珍贵药材而建的,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元和药铺始终没什么大展,这个本打算用来储存珍贵药材的暗房也就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

事实证明梁纲想的没有错,吴三礼根本就没想过梁纲会藏在这儿,陈和轩父子的紧张神色都被他当做了事后的害怕,毕竟梁纲这个短毛反贼对人而言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根本就没上二楼。

自达这一天后,关于梁纲的海捕文书就在枣阳县全境内粘贴开了,不到两日时间通缉告示就贴遍了整个襄阳府和德安府。可元和药铺却是一直安安稳稳,不受丁点骚扰。

梁纲的处境虽然是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可他的警惕性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饭食、饮水什么的都是要和陈天磊吃一处的,而且都是要陈天磊先吃过半个时辰后他才开始动筷。

陈天磊还是被他整日的扣在身边,虽然没有做过多的约束,也没有对孩子露出过一个凶狠的恶脸,可陈天磊却始终处于梁纲的第一攻击范围之内。

他母亲陈王氏可以坐在屋内,白天小天磊也可以尽情地去和陈王氏亲近,但这只限在屋内,甚至二人在梁纲躺在床上的时候都可以走到门口。不过剩下的那一步却是决不可跨越的,房门始终是锁着的,那么短的距离陈王氏根本就不可能在梁纲起身赶到前就打开门和自己孩子逃出去。

到了晚上,陈天磊就是要和梁纲在睡在一起。

小孩子的天性是活泼的,让陈天磊这么小的一个人连续多日都呆在一个房间里,不闹人明显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给小孩解闷,梁纲让陈和轩去书店买了一套《西游记》回来。虽然里面的繁体字他有不少不认识的,可能认出来的(也带蒙)却能多。在第一天引起了小家伙的兴趣之后,梁纲就与他做好约定,每天讲四章,上午一章,下午两章,晚上一章……

梁纲是准备做长时间休养的,所以一百章的西游记他定下了每天四章,可是没想到的是,现在才过了十一天,伤势就已经完全愈合了……似乎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梁纲眼中一暗,一股杀机在他心中翻腾。谁是让他落得如此境地的元凶?那两个商人他是找不到了,可界牌口巡检司却是跑不了,那个领头的该死!

想想雨夜中的彷徨和濒死,那股滋味梁纲永远也忘不了,必须报复!

反正自己是反贼嘛,既然成了反贼,那就要干一干反贼该干的事!

午夜,兴隆集寂静无音。

元和药铺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亮。就在这该是人们深入梦乡的时刻,陈和轩、陈李氏,陈广亮、陈王氏,两对夫妻四个人却都是精神炯炯有神,两眼睁得大大,躺在床上半点睡意都没。

梁纲也没有睡觉,他正支着耳朵留意下面街上的动静。“莎莎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五人的巡更队从元和药铺门前迈过。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梁纲从床上翻身坐起,划开一个火折,微亮的火光中小天磊睡得正香,在最初的两天闹腾后,他总算是不认生了,《西游记》开讲之后更是变得有些缠梁纲了。

“好还睡吧,明天醒来见到的就是你妈妈了!”微微一笑,梁纲背起九环钢刀,之前准备好的一个包裹也背在了背上,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间。

今天的房门是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没有锁上的。

几声轻微的响动后,陈氏父子和他们的老婆都衣着完好的下到了楼下,四双眼睛看着梁纲轻松地翻出后院墙头。

都这个时候了,梁纲不认为陈家还会再出卖自己。最初的那几天过后,双方相处的都还平和,梁纲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家四人对自己的惧怕感消去了很多,敌意也消除了许多。

况且梁纲准备在今夜离去的这一决定是在众人临睡前才说出来的,而且还特意说明,为了他的安全起见,在走的时候他会把小天磊也给带上……不管出于什么养的考虑,陈家人都不敢把消息泄露出去半分的。

“爹——”陈广亮愣愣的看着梁纲翻墙而去,他敢想神明起誓,梁纲怀中或是背上绝没有自己的儿子。

“儿啊——”陈王氏好似才回过神来,捂住嘴一声低呼,转身就向二楼跑去。“我的心肝啊,想死奶奶了——”陈李氏是同样的动作,激动地嘴直哆嗦。

半响后,情绪平定了下来的四人再次坐到了一起。

“爹,你看明个广亮还……去是去?”陈王氏见了宝贝儿子之后,心思又转回到了丈夫身上,担心起陈广亮的安危了。

“怎么能不去,不去他找回来了怎么办?”陈广亮脸上闪过一丝毅然,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整个家,自己天亮后都必须走这一遭。

原来梁纲在说起自己今晚要离去的时候,不但说了要带陈天磊一起走,还要陈广亮明个一早驾一辆马车去白水河东面的官道上等着。陈家的人可以同去一个,到了地方梁纲会把陈天磊交给和陈广亮同去的那个人,然后陈广亮和马车就归梁纲使唤一段。

陈广亮虽然是一个学医的,可元和药铺本小店薄,一切事情都需要陈家父子亲自打理,这进药也是如此。所以,父子二人就都会赶马车。元和药铺的后院就有一辆,只要再从镇中借上一匹马就行。梁纲在二楼待了整整十一天,平日里旁敲侧击到也罢陈家父子的能耐打听的差不多。

兴隆集是枣阳县的最东头,虽然归属于襄阳府,可它到襄阳城的距离也不比去随州城进,陈家父子是两头都跑,所以陈广亮赶着马车去东面也不会引人怀疑。

“广亮还是走一遭吧,看看他要干什么。这人脑子聪明,不是个蛮来的主儿。”对于梁纲让自己主动报案一事,陈和轩是打心眼里佩服,所以他认为梁纲不是个持勇蛮干的人,自己儿子走这一趟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要真是胡来,大不了老子就不要了这份家业……”

狠狠心,陈和轩拿定了主意。梁纲若是“危险”不到陈家,那就一直这么应付下去也未尝不可,可若是真的不是个事,自己一家就来个一走了之,不在兴隆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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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牌口,松云楼。

界牌口最好的酒楼就是松云楼,这儿的掌勺大师傅是店老板特意从随州城中请来的,饭菜的味道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地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巡检司的老大,把总盖尧鸣是这儿的常客,其余的一些小虾皮也是时常光临。如果是别的酒楼,怕是单因为这群食客就能折尽老本,自古兵匪是一家,他们的钱可不是好赚的。但松云楼就不一样了,店老板是有后台的,德安协军中的一个千总,也是界牌口巡检司的前任巡检。

这点背景在随州城当然不算什么,可在界牌口就是能横着走的。虽然现在人家走了,可那是高升去的,盖尧鸣一个把总自然是要买前辈面子的。于是这松云楼的生意在前任巡检高升之后也没没落下来,只因为盖尧鸣这老大一守规矩,下面的些虾虾米米也就跟着守规矩了。

几十年的展界牌口早就不是初时的荒凉地,虽然还比不上兴隆集这样的正儿八经的镇子,可也是初具规模。梁纲前夜初到这里的时候差点吓了一跳,界牌口不就是一巡检司么,怎么成一镇子了。

后来他搞明白了,然心里却更唏嘘了,他脑子里的这点从后世带过来的“常识”,实在不是能当绝对真理来用。

照他原先的打算,是要搞偷袭暗杀的。毕竟是在军营里么,光明正大肯定是不行的。那时在他的脑子里,巡检司就还是一小型兵营。可现实却同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偷偷地潜进里面,避开了两波巡夜的清兵,然后梁纲找打了巡检司衙门,那是一衙门,而根本不是什么兵营军营。

知道预料有误的他,没再里面做过多停留,而是立刻钻了出来。第二天,他让陈广亮用了一天的时间去打探,最终得到的消息是——松云楼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

“……短毛还没消息啊……”

“娘的,前后追了一个多月了,毛都没抓到一个……”

“你说那家伙会不会已经跑了?海捕文书都下十来天了,鬼影都没见到?”

一桌三个清兵正在议论着短毛反贼,却不知道自己口中的主角就坐在离自己不远处。

跑?梁纲闻声撇了撇嘴,老子仇还没报呢,怎么舍得跑?

“短毛反贼算个球!老子不还是追的他钻山爬洞?”邻桌,一喝的满脸涨红的清兵转头对着那三同伴叫嚷着。

“得了吧,李老三,喝两盅猫尿又不是你了。”三人中一个斜衫撩侉的黑壮清兵闻声扭过头不屑的撇了李老三一眼,“忘了你们队王犊子是怎么死的了?就你这身板,三个也顶不住王犊子一个。”

“嗐,张黑子,怎么说话呢?还会不会说人话?爷们辛辛苦苦为朝廷效力抓反贼,你他娘的没去就不说了,还在这儿说他娘的风凉话?找抽不是?”李老三坐的对面也是个清兵,听了那黑壮的话当即气势汹汹的反骂了回去,说着还一脸挑衅的看着对面三人。

那叫张黑子的清兵冷眼看了看二人,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冷笑。“仗势欺人的东西,什么玩意!”心中暗声骂道。

界牌口巡检司总共才一百四十来号人,抓梁纲就去了一百二十个,绝对的大比例。张黑子要是因为这个口舌和对面两个杂碎打起来,后果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他虽然性格有些暴躁可并不是笨蛋。

打架,不需要伙计帮手,他一人就能轻松料理对方两个。

酒楼的一角。梁纲脸上露出了深深地不屑之色,这些绿营兵也就是这点出息了,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横,乍一看架势挺足,可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跟那秋后的蚂蚱一样,连个蹦跶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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