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荆无命的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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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在瞬间被光束照亮成白昼榕树在刹那间让吼声震得摇晃不止苍翠的树叶更不情愿地被摇得离枝而飘。

光束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叶开一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世纪他的耳朵虽已不再感觉那么震耳但仍有余音在耳边缭绕。

光芒虽己不再那么强烈但紧闭的眼睛里仍有光束流窜的影像。

等耳朵再度听到西风的诉说时等眼珠再度收到夜色的景像时叶开全身已被冷汗沁湿了。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叶开定眼向后院看去安安静静的一点变化都没有不不对后院里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尸位?

那不见的东西就是尸体。

在本来应该是尸体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落叶。

叶开立即向后院的四周望去连方圆之内都不放过但周遭只有冷冷清清的夜色和一片迷迷蒙蒙的淡雾。

尸体不见了。

是起了“尸变”了吗?

难道刚刚那阵吼声和怪异的光束就是变成“吸血鬼”的过程?

如果是为什么看不见“吸血鬼”呢?

如果是尸体变成了“吸血鬼”那么为什么不来咬叶开?是它没看见他还是他腰间的桃木吓走了它?

这些问题就像“情丝”般的困扰叶开他将剩下的另一壶酒打开猛灌了一大口等酒顺喉进入肚子他才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跃起盘旋。

一个纵身人落下就落在那翠绿的落叶旁叶开凝注着落叶再将视线缓缓地移向枯井人也跟着走向枯井。

借着月光叶开很清楚地看见干涸的井底干裂的土上光秃秃的井壁上只有一点点暗绿色的青苔。

这么样的一口枯井会出那么令人不相信的光束和声音?

叶开弓身拾起井旁的一块石头朝井底扔了下去“笃”的声音这是石头碰到泥土的声音没有错而且从声音的扎实感听来这井底土很硬并没有暗室之类的东西。

叶开缓缓地站直身子双手抱胸眉头微微皱起难道刚刚所看到的情景是自己的幻觉和想象吗?

就算光束和声音都是叶开的幻觉好了可是尸体不见了却是事实呀!

事情到了这里换做别人一定是先回去睡个闷头大觉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但是叶开却不是这种人。

他如果是这种个性的话那么也就不会生那么多的悲悲喜喜哀哀怨怨的故事了。

枯井看来是没什么异样但叶开如果没有亲自下去看看他一定会三天睡不着所以就在他眉头刚皱起没多久已掠身纵入枯井。

井底的泥土坚硬如钢铁叶开一落下就知道这下面不可能有暗室之类的东西存在所以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井壁上。

青苔翠绿而茂盛叶开就盯着井壁上的青苔看。

终年干涸的井壁上怎么可能会长出这么茂盛的青苔呢?

看了一会儿后叶开的嘴角就浮出了笑意他的手也抬起缓缓地摸向井壁上的青苔。

当手指接触到青苔时叶开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壁上的青苔就被撕下了一块。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青苔能被撕下一整块的握在叶开手上的青苔是假造的。

是用一种像青苔的材料做成的就算你在很近的距离下看都很难看出是假的除非你用手去摸。

被撕下假青苔的井壁上明显地露出四五个小圆洞这些小圆洞是做什么用的?看来这些假青苔是为了遮掩这些小洞而设的。

这干涸的井壁上为什么会有这些小圆洞呢?这些小圆洞有何作用呢?

除去了井壁上的所有假青苔就露出了更多的小圆洞。

将手指头伸进洞里碰不到洞底看来这些小圆洞还很深。

黑漆漆的当然看不见洞里的情形用耳朵去听却啥也听不见。

叶开不禁头又大了虽然揭穿了假青苔的作用却又多出了小圆洞的秘密。

望着这些小圆洞却又猜不透它的作用你说叶开的头能不大吗?

幸好就在叶开觉得头刚开始大时他忽然现这些壁上的石头与方块中的接缝有一处显得不太一样。

石块有大有小所以排列就不太整齐但在离井底大约五尺高的井壁上却出现一条很整齐的接缝。

所有的石块到了这里都被削成了平行线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有了这个现叶开的头不但恢复了正常嘴角的笑意也更浓了他盯着这条整齐的接缝一会儿然后就伸手去推这扇井壁。

才用了三分力这井壁就向内陷了下去一陷下去就立刻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而且还出了“咻咻”的怪声。

叶开当然知道这是里面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忽然连通才会产生的现象所以他等怪声消失后就踏步走入了这个暗门。

通道漆黑看不见底不知是直?或是有弯处?所以叶开只好扶着墙壁而行大约过了七八个转弯后他才看见远处有朦胧的灯光出。

朝着灯光走去叶开的心反而不紧张了因为灯光处一定是所有谜团的所在地当然也是危险的源地“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叶开一向比别人清楚得很所以他就带着很愉快的心情走向灯光处。



灯光很柔眼睛却是死灰色的。

一走人灯光处叶开就看见了一对死灰的眼睛。

不但是死灰色的而且还冷得像圣母峰上的千年寒冰冷得足以令任何人的血都凝结。

叶开避开了这个人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这个人的左手是断的右手的颜色也是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他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头长而离乱两条眉毛却是浓而密他的鼻子很挺但长在他的脸上却更显出他的孤独。

他的嘴唇很薄但你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话出如山的人只有杀人无数用手比用嘴多的人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他的左腰畔处有一柄没有剑鞘的剑。

剑是漆黑的就像他的眉毛。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愕甚至连剑柄都没有。

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这柄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但叶开却知道这玩具一定危险得很最好还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这个人虽然静静地坐在灯光下但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世上好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他的眉浓、眼大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花岗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也一样。

看到这个人叶开的直觉就想到了阿飞那个和他师父是生死之交的阿飞。

这个人有大多的地方和阿飞很像唯一不相同的是眼睛阿飞的眼睛永远充满热情而这个人的眼睛却只有死亡。

叶开相信这个人的剑带来的也通常都是死亡。

“剑下无活口左右双杀剑”。

这个人一定是和阿飞齐名的冷面杀手荆无命。

荆无命!



一定是的叶开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上官金虹的得力助手荆无命。

也唯有荆无命才会给人一种死亡的感觉。

叶开再次将目光移向这个人的眼睛再次凝注着那死灰色的光芒。

如果这个人是荆无命那么叶开今天将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场决斗。

他还记得师父曾对他说过:“上官金虹的武功虽然比荆无命高可是他没有荆无命的可怕因为他缺乏荆无命那股‘死的气息’。”

“我宁可和上官金虹决战三天也不愿和荆无命为敌一时。”

这是“小李飞刀”对荆无命的评语由此可见荆无命这个人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现在叶开终于面对着他了面对着荆无命。

昔日李寻欢未曾和荆无命交过手今日叶开能“不战而退”吗?

地道的尽头是一问空洞的房间除了荆无命外就只有七八盏孔明灯。

灯虽多光线却很柔说话声是缓慢的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

只有荆无命说话才是这种声音。

“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易。”他的神情看来很憔悴但是他的声音却和他的眼睛一样冷得令人寒:“手也有很多种有的能杀人有的不能杀人。”

叶开在听他只有听。

“昔年我是以左手剑成名的可是自从我左手断了以后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个废人。”

这个人果然是荆无命。

“所以那些人就都死在你的右手剑下。”叶开替他说完这句话。

荆无命将右手缓缓抬起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掌上:“我十一岁练剑十五岁就已经使得一手快剑了可是我却又花了七年的时间来练左手剑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吗?”

“请说。”

“我一直相信‘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苦练左手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到一个真正敌手时我的左手剑就可以挥作用了。”荆无命淡淡他说:“没想到这一天还没有到我的左手却已断了。”

——他的左手并不是被人砍断了而是让自己给废的虽然他的左肩肿先中了“小李飞刀”但是他如果不自己用力再将飞刀拍入骨髓处那么他的左手还不至于废掉。

这件事叶开当然知道就算李寻欢不告诉他江湖中有关这件事的传闻也很多叶开有耳朵自己会听也会评断所以他很佩服荆无命那一次的作风。

作风?英雄的作风?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荆无命的作风就是英雄?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曾有人对英雄下过定义那就是: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并不一定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外一种。

另外一种像李寻欢这样的。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有几人?

不管是哪一种英雄他们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荆无命将目光从自己的右手移向门口的叶开然后才慢慢地又说:“我叫荆无命。”

“我知道。”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和李寻欢真正交过手。”荆无命停了一下等声音消失在叶开耳畔时才又开口:“你叫叶开?”

“树叶的叶开口的开。”

“你是李寻欢唯一的徒弟?”

“恨未能习得师父的二三。”

荆无命再次凝注着叶开:“你的飞刀呢?”

“刀在。”

“在哪里?”

“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叶开淡淡他说。

——什么才是它应该在的地方?仇人的要害?

叶开的这一句话回答得很妙荆无命却听得懂所以他那死灰色的眼睛里也忽然闪出了一丝丝微微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

“好好名师果然有高徒。”荆无命说:“昔年李寻欢若有你这样的洒脱他也不至于有那么惨的命运。”

叶开笑笑有关这一类的问题他从来不回答的荆无命当然懂得叶开的意思所以他很快地就转变话题。

“今天是几号?”荆无命忽然问叶开。

“八月十一。”叶开马上反问:“这个日子有什么意义吗?”

“有。”荆无命的眼里突然露出茫然连声音都有了回忆的意味:“十九年前的今天是上官金虹死在李寻欢刀下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说:“十九年前的今天也正是我过十九岁的生日。”

今天是荆无命的生日也是上官金虹的忌日。

叶开注视着荆无命换句话说今天也正是所有恩怨该结束的一天了。

荆无命从茫然中收回目光再次落在叶开脸上:“我今年才三十八岁可是如果我不说你能想到我才三十八岁吗?”

叶开仔细地看着荆无命的脸如果光从容貌去判断荆无命的岁数任谁也猜想不到他才三十八岁。

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中年人的光泽但是眼尾处却已有了老年人的憔悴就连那凸出的脸颊都己被风霜刻满了皱纹宽阔的额头更是清清楚楚地让疲倦、苍老占满了。

他的头虽然还是漆黑的但双鬓都已让忧痛和感伤染白了他的身子是硬朗的但任谁都看得出那是因为痛苦和仇恨在支撑着。

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不是憔悴、苍老可以形容的了只有用“老”字才能形容的。

“你实在不像三十八岁的人。”叶开照实他说:“你看来最少也有五十八岁了。”

“是的我的样子看来最少也该有五十八岁了。”荆无命点了点头:“那是因为这十九年来我比别人都‘老了’十九年。”

比别人都“老了”十九年?的确是别人纵然痛苦也只不过是十九年而已他却比别人多了十九年的仇恨。

世上最容易令人老的只有两样东西那就是仇恨和情丝。

情丝能令人黯然**仇恨却能让人绞痛入骨至死方休。



“十九年了。”荆无命居然叹了口气:“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和李寻欢一决胜负可是直到今日我看你我才觉一件事今生今世我休想胜过李寻欢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仇恨。”

“仇恨?”

“我为仇恨而活却也为仇恨而败。”荆无命说:“我纵然再苦练十九年还是无法胜过李寻欢因为我心中有大多的仇恨而李寻欢只有宽恕。”

叶开不懂这些话的意思。荆无命当然也知道他不懂所以马上又解释。

“表面上看来我一心一意在研究李寻欢的武功在找寻他的武功破绽十九年来我自认找出了他的破绽但是我还是无法胜了他。”荆无命又解释:“因为这十九年我只顾研究他十九年前的武功破绽自己的武功依然停留在十九年前而李寻欢却因为心无旁骛十九年来武功又进入了另一境界。”

——武功不迸则退水不流则浑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大多数的人都无法了解这个道理想不到荆无命居然领悟了看样子他的武功已非十九年前的荆无命。

——能领悟就是进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我纵然明知道无法胜过李寻欢但我还是要和他一战这是原则的问题。”荆无命问叶开:“你懂吗?”

“我懂。”叶开说:“就正如今日我明知不是你的敌手可是我一样会和你决战因为这也是我的原则。”

明知道是死也要战。因为这已不是生与死的问题。

这是正与邪善与恶羞辱和尊严的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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