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是仇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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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得像在落英里带点冰。
她站在那儿一嚷嚷谁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也马上有了反应。

群众的反应是拢上前去看“热闹”而且议论纷纷:

“龙舌兰?”

“什么是龙舌兰?”

“龙舌兰不是一种花吗?”

“那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叫起花的名字来了。”

“那也不出奇人也会叫狗狗猫猫的名字阿福的儿子不是叫狗子吗?张伯的女儿叫阿咪。还有狗猫也一样叫人的名字。我家的狗就叫旺财。”

“你就别饶舌了。龙舌兰到底是谁?”

“她刚才不是说了吗?她叫龙舌兰她叫龙舌兰当然就是龙舌兰了。”

“她还说她自己是个名捕呢!”

“名捕?我只听过四大名捕捕神、神捕捕王都听过就没听说过有啥女神捕的。”

“对呀女孩儿家的好好的家头细务不做却出来当什么衙差捕役的看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你可别说的响我看她刚才那一把弓射箭的好像有两下子的!”

“嘿真的厉害的又何用暗器甚至连兵器也用不上呢!你看铁二爷一伸手那个满手是刃、五指藏锋的还不是照样遭了殃。”

“她身子好不我可及照见但她模样却怪好的阿尖你看哪她那长这样飘下来她那张小嘴这样翘起来她那媚眼儿就那么瞟过来她那腰身就那么一挺一耸上来呼嘿哟……要命。”

“喳长尾你就这么用眼色刮用嘴巴说用心神想就入了仙嘿……”

“我倒觉她不守妇道。”

“怎么说?”

“你看她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往高处站向人多处看跟咱大声喊话这算什么好女儿家?”

“说的也是。”

“我呵尖这美态美得要害人害命的但这回倒看出她的缺点来了。”

“哦?她也有弱点?我‘威风尖’也看不出来这娃无哪一处不叫我害煞爱熬的你这凡见女人都骚情搔痒的‘长尾忠’还能看出啥苗头来?”

“她哪那对乳鸽儿是小开了些。”

“她……乳鸽儿?”

“不就是那对鹌鹑儿。”

“这个……这小开了点才证明她是处子嘛。”

“说的倒有道理是含苞的这更珍贵了……”

龙舌兰当然没料到。

她始料不及:

她报上了名号并没有引起羡艳和震动。

却引起了评头品足女人看她带了妒嫉男人看她生了骚情。

因为她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美丽女子。

更且是个漂亮而美丽的江湖女子。

而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

男子能干能闯出来酒色财气人家说是他文武双全、风流快活。

女子敢于敢闹出来崭头露角大家就说她恬不知耻、不安于室。

没办法。

这种不公平从古迄今莫不如是只有在层次上、程度上有点不同而已。

向大家报了名的她井没有引起欢呼。

却引来了一场劫杀。

她遇了险。

她手上还挽着深黛色的小弓。

她青葱般的秀指还拈着两支红色的小箭。

只要她弓在手、箭在指她自信普天之下没什么有她龙舌兰怕的没什么人不怕她龙舌兰的。

事实上那四名在人群中负了伤的杀手也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人们惊觉身边有人在淌血立即四散于是那四名杀手的目标和所在就明而显之了。

他们是:戒触、戒声、戒味、戒香四人。

到这地步这四人已算是“就逮”了。

可是他们来的不止是四人。

也不是五人。

——如果只是五人那么第五人:戒杀和尚也给铁手击垮了。

而是六人。

第六人也是和尚:

他叫戒色。

他原本只负责看水、望风的。

所以他根本没出过手。

就因为他未曾出手所以身份并未暴露才无人得悉。

所以他可以悄悄地(就像是一名慌乱而好奇的平民百姓)掩近龙舌兰的背后当他靠近她的时候徐风送来他觉得她好香他觉得她的腰好细他觉得她让他神恩飞逸——

他几乎不想(也不忍)向她出手。

可是他还是出了手。

杀手。

而且还是暗算:

一种自背后的狙击!

因为他是杀手。

前文说过:一个好的杀手就是不讲道义、不择手段、不认六亲、不论是非的只要能制对方于死命他就能从中获利的他就一定干。

一定杀。

所以许多人崇拜杀手迷上杀手的行径和作风以为杀手是浪漫多情、飞越痛快的甚至还将之与侠者混为一谈那其实是一种谬谈。

崇仰杀手一如崇拜禽兽。

不过在豺狼当道的宇宙乾坤里这种风尚亦不为多。

戒色好色。

龙舌兰美貌。

就算戒色只看到她的背影闻着她的幽香他也可以断定这是个人间绝色。

但他还是下了手。

狠狠的下了毒手。

他欺近龙舌兰背后见她腰细盈握他便悄悄拔出极其锋锐浑利的三十六牙七十二齿的鲤鱼铡虎头挫来一铡就往她腰眼儿挫了过去。

一点情也不留。

一些微余地也不子。

大家现时已迟。

就连龙舌兰也觉得迟了。

春光明媚人烟袅烧眼看这么一个好女子截在此时此地。

但有一个人却现得早。

比谁都更早现了。

他就是那名汉子:

铁手。

——“四大名捕”中的老二:

铁游夏!

他一开始就觉得龙舌兰不该暴露身份。

他已来不及阻止但他特别注意后果:

所以他很快就觉了有人有所暴动。

他已离龙舌兰最远一时救援不及。

于是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忽然打了一掌——

向后。

戒杀和尚就在他身前。

他却往后出掌。

——难道他后方也有敌踪?

没有。

他这一掌只是打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这个人是当地捕头陈风。

他平白无辜也无缘无故的吃了铁手一掌。

他挨了这一掌还未会过神来但他的有手却不知怎的全不自禁的忽地打了出去。

他这一掌正打在身后一个围观木匠的身上。

这木匠忽尔吃了一记也莫名其妙但他的手忽也不听纵使刹地伸了出去推在身旁一名老者的肩上。

那老者更不知就里肩上受了一记不痒不痛但左手却自动扬起向身前的妇人肘部顶了一下。

那少*妇也忽尔出手把身后的少年一推……

如是者类推。

但情形却生得十分之快。

十分之。

一下子一个打一个一个推一个的转眼已“传”了十几个人到了最前边一个是这儿的庙祝他吃后面一名老妇的一撞便连退了三步不由自主的一抬时“砰”的一声不偏不倚不迟不早正在戒色和尚掌挫扬铡要攻向龙舌兰之际他一肘就打在这杀手的脸上。

这位六十余岁的老庙祝完全不会武功。

这点戒色杀手当然也看得出来:否则他怎让他近得了身?

但庙祝这一时却有千钧之力又快又狠“蓬”地撞在他脑门。

他大叫一声登时弃挫扔铡掩面跪着地口水鼻涕尿齐流。

龙舌兰这才躲过一险却听捕头陈风如梦初醒大叫了起来:“隔牛打山!这是隔牛打山神功!铁手绝招的‘隔牛打山’神功!”

大家都怔了一怔大多数的人都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有民众一拥而上对那施暗袭伤美人的戒色和尚拳打脚踢站在远远那边的铁手却扬声道:

“别打死他。他的同僚都倒了他仍不逃还施杀手至少还有点胆色义气不要杀他。”

他随便开声却一一清晰能入鼓躁暄嚷的人们耳中。

只有“风尘捕快”陈风犹在喃喃自语:“隔牛打山隔牛打山那是比隔山打牛还深湛高明百倍的掌功内力啊而今是头遭儿亲睹了……”

完全不能抵挡。

绝对无法拒抗。

——如果“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了心要抓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只好也只有认命了。

因为这罪犯已落在一双铁手里天打雷劈灰飞烟灭这双手的主人却不会放弃都不会放过。

这就是铁手。

大家都听说过铁手这个人都知道铁手的故事铁手确有一张比铁还硬的手但他的心呢?

佛口蛇心脸冷心慈铁手的心到底软还是硬?多情还是无情?

你说呢?

龙舌兰说:“你这回可出尽风头了唉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一样可以解决那只敢在背后偷袭的小崽子你那一下只是显功夫、像威风极了别以为我不知!”

这时戒杀和尚和他那五名杀手门徒都已纷纷的就逮。

铁手看在眼里不免有点感慨:

以前的刺客杀手为一饭之恩点滴之义不惜杀身成仁涌泉相报吞炭毁颜不死不休可是如今的杀手眼里的不是义而是利;报的不是恩而是仇杀人不是为了除暴更非为了护主只是为了权和利。

足的当他们遇上像铁手这样的敌手之际就完全放弃了抵抗以保全身活命再说。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杀手活着刺客没死就有线索把幕后指使和下令杀人的人揪出来。

所以铁手一旦让这六名杀手受制之后特别警党的是:有没有人下手杀他们。

因为活口非常重要。

有了活口就不怕背后的黑手能盖得了整个天。

如果这案于是在京城里生铁手知道只要他把这些人即送到某一地方去就不担心他们不供出幕后主使人是惟也不想这些人受不到应得之制裁。

但在这儿不行。

他的权限只在抓人。

——抓犯罪的人。

却无权审人。

他只是拥有上赐“平乱玦”的名捕可以先捕而后奏必要时亦可先杀逆党恶犯再作上报但不可以逾权越规连审讯判刑也由他一手包办。

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

每个地方也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入乡随俗要是不随你并非只不服一个人。一件事而已而是形同与整个地方的法规习俗对抗。

铁手当然明白这点。

他是“四大名捕”里最宽容、宽和、宽怀的一人——尽管他外号叫做“铁手”。

他一向认为打击恶人、对付坏人的手段得要铁般硬但做人得要有:高远意志平宽心情。

整天硬得像铁一般硬邦邦的那活着纵然做了许多事也活得无趣刚而易折硬则不灵铁手一向硬在拳头软在手心。

所以刚就逮的六名和尚杀手就交予这地方的捕头陈风。

他知道陈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捕头而且至少有三个非常了不起之处:

一他外号:“风尘”这“风尘”二字指的是他过去的经历:他去过不少地方结识过不少人物做过不少事情吃过不少苦头也练过不少功夫但凡这样一个人江湖经验一定十分丰富。

然而作为一名捕役办事查案有时候人面、经验、阅历得要比真功夫还更重要。

二他办过几件大案也办了几件大事那都是极不易办好的案件、事件遇上这种案例就算办得成办得了却难免陷入左右为难、而面不讨好的尴尬处境。

但陈风却得反而左右逢源面面俱圆谁都翘拇指赞他谁也不怪他大家都领了他的情。

这就是陈风“有本领”之处。

二他有一套武功叫做“敦煌排印掌”据说是从敦煌壁画乃至莫高石窟中的浮雕画像中悟得的。

这套“敦煌排印掌法”在出击时风沙大作令人目难辨物他才和身扑击鲜有失手;更厉害的是可在与人握手言欢、谈笑抱拳、施礼哀悼间乱对方看了他“排印一击”几时作出来可不得而知。

这也是陈风“不得了”的地方。

一个人有一种旁人所不及之处已十分难得。

可是陈风确是过人。

所以铁手将六名人犯交给他也很放心。

陈风也叫他放心:

“铁二哥你放心这些丧心病狂的杀手交给我我保准押到知府张大人那儿去十世三生上天人地谁害了章大人的我陈某都他地血债血偿法网难逃。”

“好陈老大”铁手有他这句话也安心了“这事就交您了。”

然后他转向龙舌兰(犹在嗔中娇中然而在嗔娇之中唇更红颊更绯样子更水灵娇丽好看的龙舌兰)道歉:

“是是是你本来就解决得了他们是我多手、多事不好意思。”

龙舌兰嘟着嘴儿道:“什么是是是连说三是其实心里就是想我的不是假诚意。”

铁手就看她的意思微笑道:“诚意是有的就怕你恼。你这手‘分心小箭’加上‘三心两意杀法’还怕收拾不了这些杀手?我是不该插手的。”

龙舌兰听着听着忽一笑。

她一直表现得乍嗔乍恼又憨又娇对铁手似乎爱撒野也爱撤娇可这一笑却有淡淡的蔑视跟她先前的稚气、骄气全然不同只听她说:

“要说真的那就没意思了。你是救了我别以为我不知。不过你虽帮了我也别得意休以为我这就感激你一辈子要谢你一辈子。”

铁手忙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你上次感激我的时候请我喝酒结果要我把醉了的你从上九路背到下九路真要命!你前次在老林小店向我致谢的时候就在我臂上擂了一记踝节儿踩了一下结果让我从清明痛到了重阳更要害!您龙女神捕就开恩免了我的刑罪!”

龙舌兰听了粉脸又寒:“什么什么那次都是你不好光人家喝你撒赖不喝酒;还好说老林小店的事你和无情、追命、加上卷了舌的老林都来笑话我我不捶你擂你还擂谁捶谁!”

铁手苦着脸道:“是是是你有理你有理你一向有理。”

龙舌兰忽又噗嗤一笑:“你别苦着脸又来三个是字。我心里明白不占你便宜你那一招‘隔牛打山’打得好、打得及时所以本女神捕让你给一时抢了风光也心服口服。”

铁手只嘿声笑道:“言重言重龙女侠几时对人服了?若说龙女侠服人谁都不服!”

龙舌兰娇笑了起来“一嘴油腔算啥铁手?人不知道以为是条硬汉。强盗呢!”

铁手随意的道:“那也不然。硬汉不见得一定就硬邦邦笑不露齿、哈瞅不见鼻毛的。欢天喜地、赏心悦目的也一样可以是条汉子呢!”

龙舌兰就说:“男人的事不关我事。却说这些‘杀手和尚’们也不外如是。外传多厉害难以对付我看也不怎么。”

铁手这回正色道:“那也别轻敌、小觑了。这几人只是杀手的门徒真正的杀手恐怕还在你前我后莫要轻忽了。这些人为何要杀章大人可相当耐人寻味”他转向陈风语重心长的道:

“这些转折内情都得要相烦张大人和陈老大的明察细判了”

章图是县官。而今遭了毒手承办他遭狙血案除非是州里特别遣人稽查否则多出知府张慢慢处理此事。

张慢慢是当年一手提升保荐章图的人。他自是爱章图之材才力保这原是他属下的章图为知县。而今杀章图案移入张慢慢手里也自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不怕枉纵凶徒。

陈风果然也是这样说:“就别说我一向都敬服章大人清廉耿介的知府张大人素来与章大人交好为地方事不遗余力合作无间呼应有力;而今章大人为宵小所趁在公在私张大人都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于法决不姑息纵容!只不过……”

铁手知道陈风有话要说便道:“陈老大若有劝喻请直斥便是我洗耳恭听。”

陈风一对细目拄龙舌兰那儿骨碌了一下欲言又止。

龙舌兰吃他看了一眼心中就想:嘿这个男子满脸风霜、貌不惊人就是一双眼睛却是忒贼兮兮的灵醒得很。

她忽然想起师父当日对她的教诲:观人得要观察他的氏罗眼睛。

眼神正直人也刚正。

眼神有力完足人也光明磊落。

眼神曲折闪缩只怕也居心叵测来路不正。

而今这个陈风眼神吞吐浮移这算是职业性质以致(他是捕快自然要多疑多虑明查细考——可是她自问眼明目丽消正宁定铁手也向来目色湛然目光凝聚不致如此闪烁不定呀)还是他不敢正视自己?

师父说过:不正眼看你的男人不一定是因为你不够漂亮而很可能是因为:

你太美。他不敢迫视。

二他有邪念反而不敢对着望。

三他不便看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已让你吸引了不欲泄底。

——陈风陈风你通晓风尘饱尝风霜到底是哪一种人?心里是哪一项?

“风尘”陈风当然没想到却在此时龙舌兰正在想这些有关他的揣想。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他当然没有想到。

因为龙舌兰不仅是个能做事的女子也是个爱做梦的女孩。

然而世上多是知道一个人所做的亭以及她做事的能力却不知道她做的梦。

她的梦。

还有她此心。

也许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

或许还有最亲的人知道。

——她最希望的也许不是要让别人知道她的事而是有人关心她的梦。

铁手就知道。

他知道龙舌兰的梦。

——而他就处身于她梦之边缘。

铁手横了龙舌兰一眼道:“陈兄放心龙姑娘是六扇门里的一号人物武林中的一面龙旗什么场面都上过阵了她是百元禁忌的。陈兄有话尽说无妨。”

陈风微微笑了一笑正要说话龙舌兰忽然吃了一惊失声道:

“刀痕!?”

陈风愕了一愕不知所以。

铁手奇道:“什么刀痕?”

龙舌兰指着陈风狐疑的道:“他……他脸上有刀痕很多道刀痕!”

铁手也怔了一怔陈风抚摸自己的脸颊涩声道:

“你是说我的皱纹吧?我年纪大了笑起来一条条纹都像刀刻一样深就是了。”

说着笑了一笑这次还故意把笑意在脸上逗留得特别久长些。

铁手看了就说:“那是笑纹不是刀痕。陈兄遍历大风大霜大惊大险这每一道刀纹都显示了每一次不凡的阅历呢!”

陈风笑道:“铁兄给这么铁的高帽子我我戴了可就压扁了纵不戴也得压在帽里出不来了。”

铁手道:“还是想听陈兄的金石良言。”

陈风道:“不敢当。可还没说出口鄙貌已把龙姑娘唬了一跳。”

龙舌兰红唇一噘哼哼地道:“就你有刀纹的刀风剑霜的?我大起大落、大难大劫的照样岁月不留痕唬我?真崩了头老虎来吧!”

陈风笑道:“龙姑娘名震天下除了女中豪侠、金花神捕可跟你相提……”

龙舌兰蓦地脸色一寒突兀地道:“别提她了。”

陈风摆了一下手龙舌兰这才促笑了一下冷消地道:“没事我只是不想提起这个人而已。”

陈风立刻知趣地道:“是是是反正也不关‘金花神捕’白拈银白老总的事。”

龙舌兰蔑了蔑唇唇儿喃喃地道:“又是‘是是是’男人一旦说虚伪辞就没别句。”

铁手见“风尘捕快”陈风虽然见多识博经验丰富但却似对龙舌兰的辞锋招架不住十分狼狈他也不欲好好一个陈风给夹缠在这些无谓枝节上也知陈风不意犯了龙舌兰之忌这样下去只怕没完没了便道:

“陈兄是认为我们在处理抓拿这六名凶手一事上有不妥之处?”

这回陈风回答得很爽快直接:“这件事若无你俩出手只怕根本抓不到人。不过你们出手是帮了我们却害了自己。”

铁手愕然:“这怎么说呢?”

“陈老大说的正是。”

忽听一人如此插口。

铁手即道:“未明所以。”

那插日的人道:“你们这次是跟苦耳大师一道过未的是不!?”

铁手答:“不错。”

那人又问:“你们两大六扇门里的顶尖好手星夜赶程来到三阳一带当然是另有重要任务了对不?”

铁手道:“是。”

那人再问:“就是因为这洋你们来到体阳乡镇光临今天祭典章大人虽与铁二哥有交谊但也不敢恭迎引介与乡民同庆其中原由铁二哥定必心中有数了?”

铁手只答:“他不想打草惊蛇以我们身上任务为重。”

那人又道:“这就是了。所以今天的祭礼虽十分隆重章大人虽仍不敢相邀两位便因为大局为重大事为妥之故可惜苦耳大帅不明白这一点。”

铁手道:“那绝不能怪大师。他近日也力‘杀手和尚’出没为虐所苦‘抱石寺’饱受误解声名大落;近日适逢他寺中有两名徒弟失踪其后死尸暴于荒野身上僧袍袈裟信物、文证为人所尽取他就想必有事要生。是我们央他带同我们来这一场祭祀典仪的。”

那人道:“正如陈老大所言令儿幸得你们来了才能捉到这六名悍匪这点我们是谢犹不及。但我们也接到了公文。知两位任务重大、却因这场突的事儿暴露了身份我怕有人会闻风丧胆望风而逃那就大大的坏事了。”

听到这里铁手忽然吃吃一笑道:“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次来要查的是什么案子吧?”

那人道:“我还知道你们要抓的是什么人。”

“既然你知那人是淮你可听说过这一剑纵横、独步天下的人会有不战而逃的事么!”

铁手笑着摇表示不同意“何况还是先得查案案子查清楚了才能算是抓人。”

那人道:“铁二哥一丝不苟明察秋毫事必躬亲自然是好。但别的案都需查此案则不必。”

铁手反问:“为何”

那人道:“因为这一系列令人指。丧尽天良的血案若不是此人所为那还有谁可为!”

铁手平静地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查个清楚。”

那人不解:“既已是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查的?”

铁手平和地道:“世上越平凡的事越有不平凡之处;越是明朗的案子其中越易有曲折、冤屈。”

那人一晒道:“这次则无冤可言。”

铁手心平气和的问:“何故?”

那人即道:“这一连串血案那人早已公然承认还在血案现场留名扬长而去。其中几桩血案里还有活口亲见此人所作所为这还有冤情可言?”

铁手微笑道:“有的。”

那人大惑:“怎么说?”

铁手平静地道:“就算真的是他所为咱们至少也得弄清楚:他为何要杀那么多的人?为何要干下那么多的案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人为之气结:“可是那人掌中一把剑谁能近前?这些年来是魔是佛无论正邪斩在他剑下的成千数百谁敢去问他一个字!?”

铁手微笑不语只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那人忽然明白了。

他一旦明白他的语调也转变了。

变得十分佩服、景仰。

“我知道了我真糊涂”那人带着奋亢的语音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准可以去跟那人手上常指着天的长剑问个清楚的话那自然只有铁兄的那一双常为天理秤公道的铁手了。”

他带着抑压不住的兴奋又道:“纵剑对横手这是天下莫过、武林仅见的一战啊!”

说到这儿忽听龙舌兰冷冷的、满怀敌意的。劈面就是一句问:

“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龙舌兰居然不认识他但随即咧嘴一笑道:

“我姓麻麻烦的麻”他语音响亮神容滑稽“名叫三斤特向龙女神捕问好请安。”

“我姓麻麻烦的麻”这一句是麻三斤自我介绍时必用的开场白。

其实他也的确是一位“麻烦专家”。

有他在可以给人绝大的麻烦。天大的麻烦但他也可以为你一手解决一切麻烦、任何麻烦。

他是个制造和解决麻烦的好手任何大人物身边都需要人材。因为只一个人(你无论多厉害多了不起)是办不了所有大事的。

他身边一定要有了不起的人才。

这麻三斤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是章图身边的亲信。

很多人都相信如果县官章图身边没有了像麻三斤这种人物他不会做得如此出色纵然把事做好了也不见得会有如此盛名。

因为做事的人不一定能出名。

正如了财不见得也立了品一样。

麻三斤是一个很好的幕僚他替好几个大官都当过参谋就别说他出过什么谋献过什么计了只要看他跟从过的官员全都平步青云升了职就知道他的献策定计确有过人之能。

这段日子他跟了章图。

他可以说是章图最信任的幕僚。

他为章图执行完成。监督了不少重要改革和任命直至这一天这时分这当口儿章图受人刺杀死了。

龙舌兰当然听说过麻三斤这个人。她受命来此地办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结案之时她所隶属的上司就作了这样的指示:

“要办成这桩棘手的案子就得要跟几个人联手、合作。”

在上头所列的名单中就有麻三斤这个人。

在这儿一带的人都知道一旦招惹了麻三斤比生吞三斤麻绳入肚子里还要麻烦。

他可以为你解决麻烦也可以替你制造麻烦。

但在龙舌兰眼里却不是这样看的。她只觉麻三斤有点奇特有点瞩目。

可是眼前这个人头尖肚涨像一粒极大的菠萝蜜、站在那儿像条好食好住的肥大毛虫一点也不英俊夺目。

——却为何总是觉得此人很有点眩目呢?

龙舌兰很快也现了原由:原来这人会光。

———个通体都似悄悄放出光芒的人。

男性和女性看人的观点与角度多不相同也大不相同。

按照道理逛街散心男人看的多是女人女人也应看的是男人才对——但其实不然:女人多看的却也是女人。

每个人看人的方式和方法都不大一样:

有的人是看对方好样不好样有的人是看对方礼貌不礼貌有的人看的是对方年岁长不长、老不老有的人却只先敬罗衣后敬人。

甚至有人看人只看人的毛、痔墨或鞋靴。

有的人看人却凭感觉:

就像王小石他“看”人全凭个“缘”字感觉好就好感觉不好就不好……

温柔呢?她看人只在“顺眼”:顺眼的她喜欢;不顺眼的她就憎恶极了。

诸葛先生呢?他看人则等于看相。他一眼能相出对方是忠是好是好是坏是可交上挚友还是投机之损友或是不可深交之徒。

苏梦枕呢?他交朋友的方式是:先信了他再怀疑他。

雷损则正好相反:他是怀疑了人再信他。

白愁飞却只怀疑人不信人。

冷血“看人”“凭剑”:他以剑觅剑以剑招觅知音。有“剑气”的就是他的好友;反之顶当是作泛泛之交。

追命看人只从酒处看:猛喝酒的是好汉。不喝酒的是君子。不敢喝酒的是放不开不敢醉。卖醉佯狂的是伪君子。老想灌醉人的是小人。老劝他人喝酒他自己涓滴不饮的是真小人。不喜欢喝酒的是老实的人。老喜欢喝酒的是可爱人。失意才喝酒的是失败不起的人得意才喝酒的是福不耐久的人。用一醉解千愁的人到头来也是个醉就跟自己有仇的人。不该醉时醉的是到处与人结仇的人。说醉时偏不醉的绝对是愁人。

无情看人乃是辨其味。他对气味敏感。

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出不同的气味他一闻便知香臭。

尤知味“看人”也是从味道处“看”他当每个人都是饺子、包子、肉丸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滋味和风味。

他的胞兄尤食髓也一样以“味”辨人;但这“昧道”是以味霉来辨识与无情的气息辨人大为不同。

沈虎禅则以“气”辨人。

人人身上都有“气”而且有着大小强弱不同的气场沈虎禅本身就是一个“气势逼人”的人。

萧秋水看人看气质。

雷纯看人是从小处看。

燕狂徒看人则往大处着眼。

任狂观人却只从狂处定夺。

狄飞惊则喜欢听他以听代看听其人声听其人言他已可思过半矣。

龙舌兰呢?

她很可爱她喜欢从第一眼的“印象”判定这个人一看就在心底里有了个良莠优劣。

她看到陈风那风霜的笑脸是一张张的刀。

她眼里的麻三斤却是会光的。

很奇怪的麻三斤虽然那么大的块头头尖腹大像只盘坐占据了土地庙却在招手的肥猫结实粗壮但龙舌兰一眼看去却感觉到:

这人会光。

这人在光。

这个看来不出色、不起眼的人通体都在亮。

龙舌兰只看了麻三斤一眼便生起这般强烈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不只是她一人独有:有的女子天性十分敏感她们会因看到一只猫、一只狗忽然从它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相依相守之情来甚至生起了“我的前生就是它”的血浓于水的感觉

她们有的第一眼看见一个男子就生起“这辈子就只跟定他的了”的心意;同样的可能因为那个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姿势可能是因为那一阵风刮下了一片落叶甚至可能是一支蜡烛忽然灭了就会认定:“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了”将成事实。

结果这些情景往往也真的生了。

她们只预感到“会这样”却不明向自己为何会预感到这样。

对这些人而言只要一尾蜻蜓迎风而飞唐山便会生大地震;襄阳城里的周冲早上左眉忽然断落了许多根眉毛洛阳城里的胞兄周坠便突然倒葬在厕间;乌苏里江畔一只啄木鸟忽然啄到了一只上古猿人藏在树洞里的指骨京城里天子龙颜大怒又将一名忠臣腰斩于午门。

世上有许多事未必马上见报应但却有因果。

世间有许多事看来是两不相干的但其因果却是我们想不到的看不到的。或许是辽东省刚下了一场早雪大食国却热死了三千一百二十四人这其中亦有互为因果循环只是常人一眼看不出来凡人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茅山术里用一根毛即可施咒作法便是这个相应的道理;巫术中以身边衣物用品下蛊也是这相同的原理。蜀中唐门用一种痛毒通过男女使人渐而失去对任何疾病抵抗能力的病变成为无可药的绝症亦由此理而生。

这是一个轮回彼此相呼互因因而为何某人葬身于其穴其子孙就了迹;而某人祖坟一旦遭毁便败家毁业。

因为这都是一个整体:一脉相承一气呵成:

报应不爽困果不昧。

龙舌兰觉得对方“通体似会光”然而眼前的人却尽量低声下气、内敛自抑她便判断为:

这人一定很想出人头地;所以他的藏锋敛芒只是“不露”而不是“不敢露”故而一切都是造作。

她就先人为主的有了这个想法。

——然而她之所以是龙舌兰之所以能成为一众女捕快中的佼佼者这与她的敏感直觉有着极大且密切的关系。

如诗人对字句语言敏感画家对色彩敏感政治家对权力敏感而一个真正的武林好手对生命必定更加敏感珍惜一样:

因为“武功”往往是夺取别人性命和保护自己生命的最有效之武器与保障。

龙舌兰见了眼前的人她说话也很直接她第一句便问:

“你会放光?”

那人呆了一呆笑道:“龙女侠说笑了。”

龙舌兰板起脸孔没笑只改了几个问题:

“你是麻三斤?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谁?”

麻三斤笑了尤舌兰又觉得他眉上似有暗光一耸一耸的:

“龙姑娘你也是六扇门里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里的第一把子好手……当知这儿人多且说话不便。”

龙舌兰当然明白。

与此同时“风尘”陈风已遣他两名亲信:高大湾、高小湾以及十八名捕役衙差把六名和尚杀手重章捆绑严监厉督的押回县牢里去。

陈风是个干练的捕快他很干练的打点好押解这六名杀手回衙的事回转到这边时听到龙舌兰与麻二斤的对话便道:

“这儿谈话不便大家个如到别的地方去。”

龙舌兰爽快地答:“好我们就回衙里去谈。”

陈风却说:“回衙更不便。”

龙舌兰奇道:“回衙还不便那世上还有方便谈论抓拿罪犯之地吗?”

陈风笑了。

沧桑的脸尽是刀子。

他只慎慎的说了一句:“这些天来查叫天一直都在衙里。”

一听到“查叫天”这三个字铁手就明白了。

他立即道:“好那我们去哪里?”

陈风道:“我倒有一个地方。”

然后他望向麻三斤。

麻三斤也神秘兮兮的道:“我也有一个地方”

陈风鼓励他们的道:“你说。”

麻三斤却反过来怂恿他:“你先说。”

龙舌兰顿感不耐烦:“谁说不是一样?讲个地方也那么烦谈什么办案!”

陈风与麻三斤相视芜尔。

陈风说了三个字:“‘杀手涧’。”

麻三斤也说了三个宁:“崩大碗。”

龙舌兰拍手笑道:“好哇你们说的地方不一样快来决战分一高下才决定去哪儿吧!?”

话未说完只听铁手平声道:“他们说的是同一个地方。”

然后他向陈、麻二人点头道:“就去杀手涧、崩大碗吧!”

忽又审慎的问了一句:“押送杀手回衙的弟兄们稳实吧?”

陈风这次答得很爽快他的回答是反问一个问题:

“铁二哥听过:‘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手低眼高’的高氏兄弟吧?”

铁手笑了:“阎王要命鬼王要钱高大湾、高小弯在东南一带都是出了名的:‘不要钱、不要命只要凶徒恶犯一个个都杀人偿命’有他们在当然没啥不放心的了。”

陈风便道:“加上我从州里调来的广六名刀快手眼明招利的手足弟兄们两位还有什么可虑心?”

铁手道:“确是我多虑了。”

铁手没有多虑。

就在此际高氏兄弟押着六名杀手就在“大山角”一带遇了事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崩大碗”不是碗而是店。

一片店子的名字。

这是间茶店、食肆也是个饮酒的地方。

这儿离市集略为偏远但只要从官道上折进来不消停就会看见这间小食肆。

这间食店离开当地一个名胜风景很近。

那是七道瀑布汇合的一个深潭。

瀑布道道不同有的状若观音有的势如蟋龙有的像垂眉老迈有的似乱石崩云各有各的奇各有各的美。

但七道瀑布未了仍合成一道每道相隔不远因为急流飞湍奇石密布所以流传了一个江湖传说:

真正的武林高手、杀手都得要在这瀑布滩上学习步法、格斗才算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好杀手。

流传愈广便更煞有介事故而这滩头也称为“杀手涧”。

“崩大碗”这食店就遥对“杀手涧”甚至飞瀑流涧的水雾也笼罩沾湿了这片小店。

爱在这食肆里饮酒充饥的人便对着如此激越凶险的水流喝着这店子里特别酿制的酒:“崩大碗”酩酊观瀑醉眼沐涧。

是的单是这店子挂着的“崩大碗”三字也写得十分峭奇孤绝既似死蛇挂树又如石遭雷硕那一个“崩”字直似崩了个缺的;那个“碗”字也碎得七零八落偏是一笔一画三个字卷合在一起又让人看了有神光气足、浑然天成之感气势气派直迫湍瀑不遑多让。

铁手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正拾布满苔痕的台阶顽上衣袂已为水气沾湿抬头一看那三个似断欲续、死灰复燃的字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好字!”

麻三斤笑道:“这儿酒更好。”

铁手道:“我听说过好像就叫‘崩大碗’久已闻名。”

麻三斤道:“今天我就请你把这虚名喝个实在。”

铁手笑道:“谢了、我不嗜酒但麻三哥要请我就奉陪!”

悬崖上就是“崩大碗”食店。

龙舌兰看了不以为然:“怎么这食店找到这一幽僻之处做生意我看不是路。”

陈风和麻三斤又相视而笑。

陈风道:“就是这样它才能招待那些来看名胜绝景的人客。”

麻三斤道:“就因为这样才让好吃好喝的人赏得这儿雅这儿僻而且大有挑战的乐趣。”

陈风道:“你别说这店子平常生意可好绝了呢!平素大早的就不易找到位子。今儿近黄昏了除了住店的客人就较少游人这才显冷清些。”

铁手道:“大凡这种店子卖的是特色和风格它有绝景又有了别处没有的酒当然不愁食客了。你看店家把整个店子漆成黑色什么柱呀、梁呀、椽呀、凳呀、桌呀、椅子呀都漆成黑色的就是胆大过人、反其道而得的法子。”

陈风如遇知青兴奋的道:“瞧呀这儿不但景绝酒绝还有布局绝若加上店家的还是四绝呢!”

铁手微微一诧:“四绝?”

陈风道:“这店家原是个姓温的老头子人很孤僻听说写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学问因看不惯官场陋习翰林酬醉就干脆不应考弃绝功名不肯见人应酬宁在此处开这小店天天面对流水飞瀑饮他的崩大碗——听说不懂得饮他这拿手好酒的客人他还不肯卖酒泥!”

龙舌兰伸了伸舌头道;“好大的架子!这人倒可见识见识。”

铁手含笑道:“听陈老大的话似还有下文。”

陈风便道:“近日这店子来了一个伙计脾气更大他不喜欢的客人可休想他眼侍。”

龙舌兰冷笑道:“那算什么?只是讨懒卖乖罢了!那姓温的老头儿真老蒙了眼请他作甚?请头猪养肥了还可以卖!”

陈风道:“混老头儿的确也年岁大了再说这儿地处荒僻有时难免有人生事搞乱这年轻人倒懂两下子有时还得靠他来镇镇场面。”

龙舌兰道:“这就是陈捕头你的不是了怎么没派些衙里吃饭的弟兄到这一带来巡巡让混老头儿孤家寡人在这儿吃了?”

陈风一时语塞。

铁手笑道:“要是偏僻之地的人家户户都要加派人手巡视只怕衙里的兄弟不必睡觉都不够派遣哩何况当今迈前衙里府里的军兵莫不是让朱缅派去护送押运花石珍奇予皇帝哪还剩什么军兵、民力!”

陈风本听铁手所语十分体谅、理解正脸上堆欢得又一丛从刀子忽听铁手后面几句脸色不禁微变麻二斤忙接道:

“不过那年青人也有个好处。”

龙舌兰问:“什么好处?”

麻三斤自然乐意回答:“疾恶如仇。”

龙舌兰一听道:“只怕多是愤世嫉俗吧在这小地方小店子当伙计的也有替天行道的不成!?”

麻三斤涎着笑脸道:“这个小哥儿倒是胆大包夭天天等着个天杀也杀不了的人来杀。”

这回龙舌兰和铁手都问:

“他要杀的是谁?”

回答是:

“孙青霞。”

他们已进入了“崩大碗”就在崖前不蔽风也不遮雨更不挡水雾的空地上开了一台叫了吃的(只七八道菜吃但道道野味样样都炒得煮得别有风味)叫三斤酒和着菜吃。

果然那老头老得两只眼袋像布袋一般又黑又皱但总是爱理不理。

看来要不是见陈风和麻三斤已是熟客了加上是县里有份量的人物他可能还真不愿开这一桌呢。

除了这一桌也只剩两桌面的客人了:一对大概是母女还守着孝黑纱遮着额面。

另三人看样于是商贾戴着介帽、楼头、低语浅酌看样子是今晚要借宿于此地的客人。

这时已近日暮了。

山中人暮特别的快。

鸦声枭啼处处可闻隐约猿声与涧水瀑声融成一片。

近山崖黑得更快。

因为这店子涂上的是黑漆一旦夜色来临时除了一灯如豆只怕真个是黑夜黑店黑炭堆里遇黑猫了。

可龙舌兰才不管那么多。

因为自从麻三斤和陈风提到那伙计要杀的人是“纵剑孙青霞”之后大家的说说便入了巷开到了主题各人都聚了神了。”

龙舌兰开始还有些警惕问道:“你们知道我们此来的目的?”

麻三斤望了望陈风。

还是陈风先开门见山:“龙姑娘和铁捕爷南下为的是捉拿擒杀凶徒淫贼孙青霞我们是知道的。”

龙舌兰道:“我知道你们已知道了但我要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风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就算他跟铁手等人来这“杀手涧”也先行跟身边一名衙里的伙计彭老泥说了然后才过来的。

所以他的回答也很小心:像他这种人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活得百岁命”的道理。

“你是王傅特别请来对例孙青霞这**狗贼的对不对?”

“王傅”就是王黼的尊称字将明开封样符人原名甫后因与东汉一位宦官同名宋徽宋赐名为黼。

王黼其人可谓一表人材尽得皇帝赵估专宠且与当朝宰相蔡京狼狈为奸声息相通故而连连受到提拔耀升加上他多智善佞很快就爬到了副相高位且受赐“城西甲第徒居之日导以教坊来供张什器悉取于官”他的官位也由“谏议大夫八阶宋朝命相未有前此也”之高。

故尔他权势大、排场大影响力也大大家都尊称为“王傅”不敢冒犯直呼其名。

龙舌兰只答“是”字便等陈风谈下去。

她虽初会陈风但很快便明白这人说话做事都擅于步步为营。

陈风道:“我和麻三斤也是王傅安插在这儿接应你和铁二爷的人。我们的目标都是要打击抓拿魔星孙某。想必王傅已予你一份名单我们都是你的同路人。”

龙舌兰直言道:“不错是有麻三斤的名字但却没有你的。”

陈风又笑了。

脸上又浮现了满是风刀霜剑。

他说带点疲倦:“我姓陈单字为风外号风尘人多称我为陈风尘但因我诸‘敦煌排印掌’法也有人以陈敦煌、陈排印相称。王傅知我在衙里司职又有公务在身不便以原名誊下故可能用其他的别名……”

龙舌兰眼睛一亮恍道:“哦原来陈排印就是你。”

这时她又高兴了起来嘻嘻笑道“你们两位都是接应我的人我忒也威风呀!”

“不止是龙女侠你还有钱二爷”麻三斤又用眼睛去观察铁手:“我们也知道诸葛先生特派铁二捕头南下来办孙魔星的案子。”

铁手否认:“这不是世叔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旨意。”

麻三斤叹了一声道:“孙青霞那混世魔头他的邪行妖孽终也惊动天子了。”

铁手却道:“亦不然。这是由梁师成太尉上奏天子皇上才下手谕要世叔遵我来查办这事。”

麻三斤、陈风听了也不敢多问。须知梁师成日夕处于帝位之侧偷窃权柄囊政于朝势大位高且一向以权谋私卖官售爵贪财纳贿肆行聚敛连王黼这种不可一世、穷极富贵的大人物也得事之为父权势可想而知。梁师成掌管皇帝向外布之政令文件凡皇帝御书号令皆出其手他更趁此之便与宰相蔡京勾结时肆意窜改诏书留以己意无法无天可见一斑。

龙舌兰却大快人心的道:“孙青霞这混魔连梁师成、王黼这些人都招惹上了只怕难有好收场了!”她居然敢直呼梁、王等人名号而无讳。

铁手平实地道:“据我所知孙青霞也没有招惹过这两人。他们深居简出扈从如云要惹他们还不容易。不过孙青霞却吃定了江南朱励是他请动梁师成和王将明来对付孙一剑的。”

朱酞苏州人与其父勾结为好盘踞东南力朝中梁师成、蔡京、王黼等人作呼应相济为恶以献奇花异石于皇帝赵佶为名总领花石纲事倚仗权势横行乡曲凡运所过州县莫敢谁何殆至劫掠遂为大蛊。朱氏父子兄弟则竟竭泽而肥渔肉乡民城内安民无所归嗟哭于途悲声冲天。

朱励结怨于东南但上倚势贪横凌轩州县无人敢惹孙青霞寻找朱励一家人的麻烦朱励对付不了便转而请王黼以情面请动了龙舌兰;更请梁师成下圣诏要诸葛先生请出了铁游夏结伴联袂过来收拾孙青霞。

以朱家财雄势大请得的人还真不少铁手、龙舌兰亦不过其二而已。

朱励已恨孙青霞入骨入心务必除之而后快杀之始能安枕。

陈风倒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原先以为是诸葛先生自行指派铁二捕头来诛灭捉拿孙青霞这等人魔原来不是。”

铁手但然道:“这原是太尉梁师成的主意但梁太尉显然是因江南朱励提出要求才面奏圣上下诏世叔派我来查此案。这儿的人:陈老大、麻三哥、我、还有龙女侠其实莫不是朱励父子转折请托下才出面对付孙青霞的。”他口中的“世叔”便是一手抚养培育“四大名捕”的诸葛先生。由于诸葛先生足智多谋武功高强进退有度多年来在历次宫廷、朝廷斗争中保住了原忠良之士也保住了宋室一点正气的元气。

麻三斤却说道:“那么说铁二捕头本来是任由那**逍遥自在的了?”

铁手即道:“当然不是。孙青霞种种恶行我也素有所闻。我也早想查明此事一旦有了真凭实据确是他所为就算无人下令请托我都一定指令他归案。”

麻三斤笑了一笑他笑的时候就像条大肥虫儿搐了一搐、蠕了一蠕。

“我听说孙青霞武功高绝他还有一种凭感觉出剑的招法迄今至此普天之下更无招可破无人可敌。”

铁手闷哼一声不说话了。

只看着手。

他放在桌上的一双手。

一双粗大、厚朴实的手背。

忽听龙舌兰尖锐的道:“根本不必查了还查来作甚!?孙青霞根本就是**狗盗我非将之挫骨扬灰决不甘心。”

听她语音激愤激动麻三斤和陈风都大感意外。

铁手忙平和地道:“是这样的:龙姑娘有位好友姓苏原本跟孙青霞是一对恋人却不知怎的孙青霞却看上了苏姑娘的母亲铁氏迫奸不从竟杀死了铁氏这事令龙姑娘一直气愤难平……”

陈风皱了皱眉眉心又立即呈现了一道刀纹:“这事我也听说过:‘狂菊’苏眉也是在武林女英雄中非常出色的一位武功寸貌皆十分出众她母亲还是‘更衣帮’的现任女帮主‘大红狼’铁秀男他跟铁二爷好像还……”

铁手对眼前这位陈风的记性记心和广识博闻不禁暗下叹服:“是的。铁秀男是我的一位远亲不过已多年没往来了。”

只听龙舌兰厉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光是为了这个关系他也该来把那淫贼大卸八块!”

麻三斤当然听出龙舌兰语气中的许多不满便道:“铁二爷现在可不是来了!他来了那姓孙的狗崽子还有活的日子吗?”

龙舌兰不忿地道:“这下他来了还不是诸葛先生一声令下他才不情不愿起了程:我早先就要他走这一趟的!要不是江南这一带头面我不大熟我早就跟他分道扬镳先一步过来他这下抽脚拔腿的赶来也只能收孙青霞的尸了!”

麻三斤、陈风都知龙舌兰凶都涎着笑脸各自讨好地道。

“龙姑娘和铁二捕头一并儿来也好虽然龙女侠武功高强群小胆丧但加上个铁二爷路上总有个照应啊!”

“其实龙姑娘也不必担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那**近日倒销声匿了迹一时也搜他不着!但东南江浙一带过去虽少见龙姑娘侠踪但龙姑娘侠名早已名震遐迩你要去那儿到那里做什么要什么只要开一开口吩咐一句哥儿们无有不从岂有不依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了这几番话龙舌兰也显然气平了一些噘着红唇道“我恨死那贼子了岂能再容让他活上一天半天!苏眉是我好友是他女友他居然连女友之母也敢摧残杀害!你们没见过苏眉多痛苦日日以泪洗脸做梦也呼他名字!你们没听过苏眉说的那一幕:她居然看到那活贼自她母亲房门步出还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她娘亲的级她娘还死不瞑目在那姓孙的手里给揪着往上直竖但眼还看着她女儿好像还要开口叫她报仇哩……”

陈风和麻三斤虽也历过大场面。大阵仗但一时仍为龙舌兰说的那相当凄厉之一幕而有些悚然起来。

龙舌兰说得正气愤难平:“苏眉的爹原是“更衣帮’帮主跟孙青霞那贼子本有过节但苏眉的爹苏世尼死后苏眉不念旧恶还情愫暗种一颗心尽系孙青霞身上却没料这姓孙的王八狼子野心;骗了她身心还害了她母亲!她本就是他仇家的女儿凭啥信他?这世上的男人真都是役心没肝没个好东西的人家待他好千依百顺的他就当泥一般踩;人家不瞅不睬别有居心另有所属的他就一头撞去缠绵个不死不休真犯践!真不是路!”

龙舌兰这一轮骂下来好像是骂孙青霞但听到头来也不知她在骂谁了反正天下男人全给她骂进去了。

麻三斤和陈风见风头火势连铁手也噤了声两人便忙着另起话题:

“龙姑娘真是侠义心肠替天行道!有龙女侠见过那姓孙的就好了咱们不是抓不到这泥鳅而是还活着的没几个见过他样儿见过的也不敢再惹这个人连认都认不出来那就更不好下手了。”

龙舌兰听了却肃起了粉脸瞅了陈风一眼又瞄了麻三斤一下忽然凑近铁手顿边细细声的说了两句话。

铁手也低声说了几句话。

麻三斤和陈风自然都莫名所以。他们既不知龙舌兰和铁手说了什么话只思疑起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之后龙舌兰嫣然一笑先喝了口酒之后居然向二人一敛衽道:“对不起刚才我要骂的是孙青霞那种**狗贼一不小心把你们男人都统统骂了真不好意思。”

麻三斤忙赔笑道;“龙姑娘说的可是大道理呢!男人更是吃了五款又想六味野花总比家花香该骂活该受骂的!”

陈风拿细得又窄又狭的一对眼睛从缝里看看铁手又望望龙看兰才说:“龙女侠确是女中豪杰!像孙青霞这种案了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毁在他手里了连‘三丈红’殷色可殷女侠在三年前要追捕这个**结果反给他制伏了脱光了衣服绑在树干上三大后给解了下来殷姑娘也疯掉了一半。年前还有位‘天之骄女’朱丽丽朱女侠名震大江南北要对付姓孙的结果不知怎的只听说有人见她自一家客栈掩面冲了出来悲泣不已连声音也给毒哑了从今便不再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些不知龙女侠可都阶说过?”

龙舌兰喝了杯酒眼波一转反问道:“自然都听说过了。你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风一笑笑刀子又插得满腔纵横“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女侠:孙青霞是个难惹的魔头而且还是个不世**!”

龙舌兰嘿声道:“就是因为他难惹不好惹我才偏要惹这个人、抓这个人要不然别的小案小事还用得看我龙舌兰千里迢迢的赶来办他不成!?”

“是是是”陈风的笑刀仍一脸都是“了不起。龙姑娘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舍我其谁的精神气概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世间少有!”

麻三斤也涎笑道:“可不止呢这还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我就说了除了京里来的紫衣女神捕龙舌兰龙姑娘有这份过人侠义心肠之外只怕就只有铁手铁二哥有这样的胆色豪气了!要是别人一听孙青霞早吓得避风缩头不见了!这种胆气有机会倒要跟龙姑娘多多请教!”

这一番赞语龙舌兰听了倒十分受落连喝三大口酒、豪情迸、英气飒飒的说:“那也没什么。我是个女子自然要为受害的女子、受屈的女人出气!孙青霞算啥?就算查叫天我也不怕!”说着把一双筷子往桌上“啪”地重重一拍。

麻三斤听了就很感叹的道:“好!龙姑娘真是快人快语斗志昂盛!”然后他放嗓子大喊:

“咱再来三斤‘崩大碗’!”

铁手微笑道:“怎么前三斤未喝完。后三斤又到?”

麻三斤笑道:“前三斤是咱们相聚趁兴喝的这三斤是为龙姑娘的盛情壮志而痛饮!”

龙舌兰更是意气风俟麻三斤把酒倒满了她身前的海碗她一手端喝了说:

“我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只不过仗三尺剑管不了事;凭三支箭绝不怕事。一个女子最忌就是安居乐业贤良淑德早早找个好婆家嫁出去算了!那贤良给谁看?淑德给谁享?到头来事事都靠夫婿样样看人脸色那女人活下来还是不是人来着?我可不管我走我路我行我素我非但要自己找自己钟意、合意的伴侣才嫁还要找最强最恶的仇敌来对付!”

这未了一句陈风和麻三斤可不解了也解不了。

他们习惯了对望一眼这才由麻三斤开口问:“龙姑娘如此出色的人材自择配偶理所当然怕是怕人得了姑娘青睐的世间有几?但找最强的仇敌作对……这不大自讨那个什么的了吗?”

“自讨苦吃?真没志气!一个人若不是找比自己强的人来对着干老是找比自己弱小的人来欺侮那实在是大不长志气太瞧不起自己了!”龙舌兰嗤笑得粉脸转啡绯颜渐红“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朋友易获强敌难寻!有好心、强大的、了不起的仇敌这才能激你的雄心斗志和实力武功咱们江湖上闯的男女岂可连这种斗志都没有!仇人不多乃因为他能令我奋图强!敌人可贵正因为他们我才不致苟且偷安!”

麻三斤和陈风正听得目瞪口呆龙舌兰却打了一个平空大酒嗝说道:

“咦?这酒可真冲的喝的时候像团火喝下去之后像胃里生吞了一记拳头。”

她媚眼向铁手呢声道:

“还是你的拳头。”

铁手见她又想拿一大碗酒要喝忙用手按住道:

“你喝急了。慢慢品尝闲着聊不更好么?”

又向麻、陈二人解说:“龙姑娘出身甚好家世显赫祖上曾任中长省中县令其父叔又任职三司使世胃计相她又是家里宠爱加上天资过人聪敏伶俐手段高明所以一人刑部就办下不少铁案事业一帆风顺。她今晚灌冲了半肚子酒话说大了语落狠了皆因不胜酒力之故两位还请多加包涵不要介意。”

陈风麻三斤早知龙舌兰“来路”都说:“哪里哪里还请龙姑娘对咱多加包涵、提点才是。”

龙舌兰确己给酒力冲得有点晕只觉暮色里的瀑布一下子迫成一尊弥勒佛一下子变作一朵花耳里的水声一时变作蝉声。一时变为人声一下子又变成念经的声音了但她却没真的醉只扯了扯铁手的臂膀说: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醉。”

铁手温声道:“你当然没醉但喝这种酒不宜太急。”

龙舌兰一听更要喝酒大叫:“小二小二却死到哪儿去了!这儿酒不够了快上酒来!”

又向陈风、麻三斤道:“你们别听这木马铁人胡说。我龙舌兰闯江湖、扬名儿立万儿、人刑部、破案子、办大事从没抖过我的身世背景从未靠过我宫场亲戚我我是靠自己本领、仗自己本事——呢这酒真像一拳辣椒……”

话未说完只听“蓬”的一声一罐子酒已结大力掷放于桌上震得连泥封都裂了还渗出些酒水来。

众人一怔只见重重地把罐子掷落的人竟是这店里的年轻伙计。

一个神色冷傲脸有郁色的年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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