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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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鹤荪夫妇将检点好了的东西重加捆束一番然后同到金太太屋子里来吃午饭金太太似乎有为儿媳饯别的意思还让厨子多作了两样菜。在一同吃饭的有梅丽三姊妹。慧厂坐下来便道:“今天还多添了许多菜。”金太太道:“就是吃这一餐饭了大家放开怀来要吃一个饱所以我让厨子多添两样菜。”鹤荪在金太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将面前放好的一双筷子用手按着让它比齐来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金太太扶起筷子向清炖鸭子的大碗里挑了一丝鸭肉起来吃口里咀嚼着把筷子又放下拿了长柄铜勺子只管舀了汤向饭碗里浸泡着舀了一勺又是一勺一直把这碗白米饭都浸过来了然后才扶起筷子来。敏之偷看母亲的脸上一点儿笑意没有而且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当然是心里很难受。回头向润之、梅丽望望大家打了一个照面彼此莫逆于心。慧厂虽是不见得怎样难堪然而一桌子的人都愀然不乐偏是自己一个人欢欢喜喜的也有些对人不住。因之也就低了头吃饭不说什么。金太太吃了小半碗饭倒把浸的汤完全喝干了于是又拿起勺子伸到鸭子碗里去舀汤。梅丽笑道:“妈心里难受既是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金太太勉强笑道:“这又不是到欧洲美洲去同在北京一个城圈子里要见面天天可以见面这有什么难受?”梅丽看了金太太那个样子知道她是在外表上极力来掩饰她的态度可是心里憋住了一层理由又不能不说便道:“这话可不能那样说出门去了无论十年八年总是短期的。这一分开来往就是不回来而且……”润之望了她道:“这也不必你说谁都明白。你这一说出来母亲倒真要难受了。”金太太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难受不过大家在我面前我虽是个幌子多少有个照应。家庭小事让我作个参谋也是好的。从此我就管不着你们了。你算算你父亲去世到现在有多少日子那样轰轰烈烈真是合了那句古话钟鸣鼎食之家如今风流云散人都要跑光了我真是作梦想不到。说变就变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她说着说着两行眼泪早是顺着腮帮子就流了下来连忙放下筷子碗掏出袋里的手绢缓缓的揉着眼睛。将眼泪擦干了站起来坐到一边去向大家一挥手道:“你们吃罢我是吃不下去东西的了。”鹤荪本来也觉心里有许多不痛快之点如今一看到母亲如此自己又怎吃得下去?也只好淘了一大碗汤连吞带倒将大半碗饭吃下了起身也自坐到一边去。敏之姊妹自然也是吃不下剩下慧厂一个人如何又可以吃得饱呢?一餐饭就是这样草草了事。
大家擦洗过了手脸坐在一边都没有走开的意思。其间只慧厂很无意地看了两回手表。金太太便道:“你东西都捡齐了吗?”慧厂道:“都捡齐了。”金太太道:“你两个人应该先把一个到新屋子里去照应一个人在这里料理东西上汽车别坐着了。”鹤荪向慧厂道:“那末我到那边去看看你在这里料理罢。”慧厂也不反对点了点头。鹤荪站了起来向金太太道:“那末我走了妈!”说着望了望金太太很有些依恋不舍的样子。金太太强自镇静着微点了点头道:“好罢以后要好好的干事撑起一个局面来不要再麻麻糊糊的了。这是你自己成家立业的第一个日子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祝你成功而已。”鹤荪虽然觉得母亲的话并不怎样地深刻。但是这些话似乎比平常听的话更耐于咀嚼怔怔地站了许久。金太太道:“你还等着什么呢?去罢。”鹤荪答应一声低头走了。慧厂也不多谈自回房去料理东西。料理过了一会然后再到各方去告别。先到佩芳院子里走了一趟然后到敏之、润之屋子里去最后又到二姨太屋子里来。二姨太不等她开口先就道:“二少奶你老说要独立谋生活现在算是你办到了。恭喜呀你这一去愿你大成功。”慧厂倒不料这位老太太劈头就说了一句恭喜说她是一番好话固然可以说她有意在反面说上这样一句也未尝不可以这倒不好怎样地对答了。梅丽在里边屋子里赶着跑了出来道:“哟!二嫂要走了我得送送呀。”慧厂笑道:“又不是出什么远门送什么劲儿?大家还不是三天两天就见面的。”梅丽道:“话虽如此究竟是你从今天起跨过了这大门还是得送送。”正说着玉芬、佩芳也赶来了这样子正是送客。慧厂笑道:“说一声要走大家都多礼起来了。我若是一定不要你们送倒觉得我这人有些不认抬举我只好愧受了。”于是她在前面走大家在后面跟。她本来和金太太告辞了的临到要出大门又到金太太屋子里去叫了一声说是要走了。金太太眼眶子里含着两包眼泪哽着喉咙答应了一个好字。慧厂走出院子来金太太也站到上房门口向她的后影遥遥望着。慧厂虽是一个很洒落的人但是见老人家都如此依恋觉得自己这样毅然决然而去也太任性一点。正自这样徘徊着恰好乳妈抱着小双儿由外面进来。她笑道:“刚才大爷在门口遇着说是小孙少爷要走了让他辞辞奶奶。”慧厂双手接过孩子来笑道:“真的是我忙着捡东西把这事就忘了。来辞辞奶奶罢。”说着她抱孩子回转身来走到金太太面前将孩子向下弯弯腰。金太太接过孩子来用老脸靠着小脸笑道:“和奶奶亲一个罢我的孩子。若是你爷爷在我也许可以看到你们在家上小学上中学如今你是和爸爸妈妈过去了。孩子长得康康健健儿的别让奶奶挂心。”说毕又在小孩子脸上闻了一闻。金太太这几句话听去好象是很仁慈的但是一玩味这语后的余音却是十分地哀切。不但是敏之姊妹听了心里难受就是慧厂听到也是心里一动。于是她就对金太太道:“奶奶你别舍不得我一天二天的就回来看望你。”金太太道:“奶奶也不会在这儿待着的了回来看我这回来两个字可是应当研究研究的哩!”慧厂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好站了一站。金太太道:“车子在门口等着哩你娘儿俩去罢。”敏之也道:“新屋子里什么也得布置你就去罢。”慧厂这才缓缓回转身向大门口而去。金太太依然站在原地方没动平辈都一直送到大门口直等着慧厂上了汽车然后才回去。

这其间玉芬夫妇也是急于要搬走的人好在有人开始了这便也用不着顾虑。第二日隔了一天当天晚上便在金太太屋子里闲谈坐了很久的时候。金太太一想儿媳们既是要走了也犯不上和她孙庞斗智似的再弄什么手段便先问道:“你们的房子都安排好了吗?”玉芬很从容地低声答道:“都安排好了。”金太太道:“安排好了就早早搬过去罢。省得两边布置一切都忙不过来。”玉芬道:“是……还没有定日子呢。鹏振的意思想明天就搬我怕是来不及不如先搬过去一部分罢。”金太太沉思了一会子很沉重地道:“东西也不是怎样地多作两回搬那更显得累赘一劳永逸的还是一次搬去的好。你们都搬走也好让我收拾这屋子。”这样一问一答的终于是把玉芬搬走的日期很明白地固定出来就是明天。玉芬虽是无所恋恋然而自己要作出慧厂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出来是有些不可能的而且也觉得那种样子更会引人疑虑。因之她只管在金太太屋子里说话把时期延得很长。谈了一阵子好象要走却又不走接着再谈一阵子。这样好几次不觉是到了深夜十二点钟。金太太道:“你也可以去睡了今天天气很凉快睡得足足的明天好早些起来预备搬家。”玉芬笑道:“这屋子里是没有什么外人不然又要疑心我说假话。真奇怪说到一个走字心里好象就有一件事老放不下来似的。多坐一会儿多听你说几句话将来治家过日子也有一个张本。”金太太道:“谈到治家过日子的事我就不成。主持家务的人极平常的事是煮饭洗衣裳。说句笑话你问我盐是多少钱一斤面是多少钱一袋我全答不上来。自己别谈洗衣服连一块手绢都得人家洗好了叠好了自己拿着用这算是过日子吗?过日子的人都是这样那可完了。”玉芬笑道:“这就合着大才大用小才小用的那句话了。你是治大家的人只管着哪里可以收存一万哪里可以省下八千就得了。柴米油盐小事用不着你去问呀。”金太太点点头微笑道:“你倒是有志气在经济学方面很是留意。不过公债买卖这件事以后倒是要少作第二回再捣个大漏子就不见得白家表兄再能帮忙了。”玉芬重重地受了金太太这一番话心想她怎么全知道了?只哼着答应了几声是。又谈了一会子比较往日更多礼还说了一句道:“妈我去睡了。”然后走开。

玉芬去了之后在屋子里陪坐的人也走了金太太一个人坐在电灯之下半昂着头呆想半晌自叹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有一个人轻轻地低声问了一句道:“妈还没有睡吗?”金太太向外一看时是鹏振一脚踏着走进来了。金太太道:“不早了你还不睡觉?”鹏振很从容的在金太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上因道:“心里好象有许多事搁着睡也睡不着。”金太太道:“也不是我故意地一定逼迫你们走我有了几个月的考量我觉得一劳永逸是这样散了的好。你也不必把什么事搁在心里以后好好地奋斗作出一番事业来我做娘的自然是欢喜的。”鹏振道:“什么事也有个困难决不能象心中想的那样便宜。”金太太道:“好在你们出去不过是住家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住家过日子第一个问题就是钱只要有了钱什么事情都好办。你这一房现在人口还少大概在钱的一方面你们总好办。”鹏振已是听了他夫人传去的一番话母亲说是有钱。现在彼此当面母亲又说是有钱这显然是一家大小都说自己夫妇有钱了。对于母亲这话待要更正两句恐怕更引起母亲的不快若是不更正这又是自己承认有钱了。只得淡谈笑了一笑道:“这都是玉芬做公债做出来的空气其实也没有多少钱。”金太太本来还有一大篇牢骚话想对着鹏振说出来一见他坐在那里有很踌躇的样子许多话也不肯说就忍回去了。母子们默然地对坐一会金太太道:“你去睡吧夜深了我都坐不住了呢。”鹏振只得站起来问道:“妈没有什么话分付吗?”金太太道:“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燕西今天一天没见面明天早上你见着他告诉他不要出去。”鹏振道:“这两天大概他在白家的时候多真有事找他说叫金荣打个电话他就回来了。”金太太冷笑一声道:“从前白秀珠一天到晚在我们家里现在燕西一天到晚倒在她家里。这成了赛球一样彼此换球门了。”鹏振不料母亲老人家还会说这种俏皮话。因为大家都是有心事的时候也不敢笑出来默然地就走了。到了屋子里见玉芬正将屋子里的零碎东西大一包小一卷的归并到一个大篮子里去。便道:“夜深了明天早上起来再收拾罢。”玉芬道:“我作事就是趁高兴在高兴头上把要办的事说办就办完了。”鹏振低声道:“你是随便一句话若是让别人听去了我们骨肉分离地搬出去还有什么事高兴?”玉芬脖子一扭道:“人家听去了我也不怕。”然而她虽是如此说着说出来的声音比鹏振的声音还要低下去许多。见桌上现成的一杯凉茶拿起来就喝了笑道:“忙我一身的汗我得由里向外凉凉。几点钟了?我怎么一点也不倦呢?”鹏振见玉芬也有些怕事的样子便笑道:“据一般人的意思所露出来的好象都是说我们锋芒太露以后总要小心一点才好。”玉芬道:“我不信这话那是别人要多心罢了。将来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和别人井水不犯河水就露锋芒也碍不着别人何况我根本就是个笨人呢!”鹏振本来还想说两句然而夫人的谈锋甚健不要为了不相干两句话惹着她又谈个不歇。明天要搬出去了今天还闹一场那就太没有意思。于是笑而不言的自去睡觉玉芬一个人还是很高兴的将东西检点了许久方才安歇。到了次日上午她也是照慧厂的样子各处告辞了一遍大家也是送到大门外。只是今天相送的里面多了一个燕西。

燕西送她走还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走到家里向各人院子里一看剩出一幢幢的空房纸片和破瓶破罐院子里扔了满地。走到屋子里去脚踏着地板咚咚作响好象较往常响得更厉害。在慧厂、玉芬屋子里各巡视了一遍也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感触叹了一口气自回书房去了。因为鹏振也叮嘱着说不定母亲有什么话要说先别走开因此就留在家里暂不敢走了。不多一会儿金荣就来说:“白小姐打了电话来让你赶快去。我问有什么事没有?电话就挂上了。七爷可以打个电话去问一声儿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别忙去今天老太太心里可透着难受呢。”燕西听了这话很踌躇一会子。因道:“照说我今天是不应当出门。可是白小姐要没有要紧的事情也不会这样来找我我还是去一趟罢。万一老太太有什么事找我你就打电话到白家去告诉我就是了。”金荣怎敢拦阻他不出门?只得答应了两声是。燕西的汽车夫已经辞退了这时只有走出大门来雇了人力车前去。金家到白家路途不甚近人力车子坐了来已经有半个钟头了。燕西匆匆忙忙一直向里走往秀珠的书房来。因为他和秀珠究竟是朋友的关系不是秀珠引导着他就不敢再向前进只在书房里等着。白家现在客多听差也增加了不少现在有个听差张贵就是金家的旧人。燕西来了他以旧仆的关系常常来伺候着。这时他又走到书房来。燕西便问道:“你们姑小姐在哪里?”张贵道:“在太太屋子里打牌。”燕西道:“不能吧?她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有要紧的话说呢。”张贵道:“我给七爷去问问看也许有要紧的话。”燕西昂头想了一想道:“你别问她有什么话说没有你就说我请她出来就是了。”张贵答应着走到上房去自己不敢进太太屋子站在窗户外面却托了一个老妈子进去问说是金七爷来了。秀珠打牌正打得兴浓鼻子里随便哼了一声。张贵在窗子外听到没有下文便问道:“你不是有事和七爷说吗?他请你出去呢。”秀珠道:“我知道了让他等着罢。”张贵总算是碰了个钉子料着再问不得。可是七爷的脾气也未尝不大假使把这话直对七爷说了他二人闹僵了倒又是自己的过错。只好走到书房来对燕西道:“姑小姐就来的你等一等罢。”燕西也不疑有他果然在这书房里等着殊不料等了有一个钟头之久还不见秀珠出来。这就不由得他心里不着急了说了有急事把我找来找来之后却让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这是什么用意呢?而且母亲原嘱咐着今天要守在家里的。倒偏是老早地跑出来就在这里等着母亲不明原故倒好象是自己和母亲为难了。想着不耐烦就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又过了许久还是不见秀珠出来他忍无可忍了只得走出书房来。看见一个老妈子走过就对她道:“你去告诉姑小姐有什么话说没有?若是没有什么话我就要回去了因为家里还有事呢。”老妈子答应着去了。过了有十五分钟之久老妈子出来道:“姑小姐输了钱了七爷你等着罢。”燕西道:“莫不是她生了气?”老妈子笑道:“可不是!这个时候我可不敢去和她说话。”燕西皱了一皱眉头只得又走回书房。在书架子上翻了两套书下来放在桌子上随便揭着看。恰巧翻的两套小说都是自己看过的看着一点也不起劲。将书叠好依然送到书架子上去。然后缓步走到上房来远远地却听到里面有一片麻雀吵动之声正是热闹。燕西心里想着这岂不是和我开玩笑?既叫了我来又不见我既不见我也不让我走就是我们对付听差老妈子也不能用这种手段。于是自己暗暗将脚一顿就走了出来。但是走出来之后又怕秀珠以不辞而别加罪只得回转身来再到书房里来就了现成的笔墨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上。那字条写得是:秀珠:我接你电话立刻跑来偏是你在竹战候驾一小时有余促驾两次还不见出。舍下今天实在有事不能久等。你牌完之后请赐一个电话若有必要我立刻再来。请你原谅!

燕西留上

读完了这张字条觉得这办法圆满然后才回家去。不过他心里想着这几天正有大事要和她商量得罪她不得总希望没有急事商量才好要不然她以我自己错过机会为名不再和我商量倒是自己误了自己的事了。他如此想着回家之后还是不放心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也不等秀珠的电话来先打了一个电话去。那边听差接着电话燕西就问:“上房里牌打完了没有?”听差说:“没有打完是请姑小姐说话吗?”燕西道:“既然还是在打牌就不必去搅她了。”说毕自己把电话挂上。这才放下了心秀珠一定是没有什么事要不然不会继续地打牌。幸是我回来了若是老在她家书房等着也许要等到晚上去呢。

他自己觉得是无事便到上房来看老太太。金太太在屋子里也是疲倦得很正闲躺着。看见燕西进来也没有怎样理会。燕西问道:“你不是让我今天别出门吗?有什么事?”金太太望了他一望板住了脸不作声。燕西知道母亲又是不高兴要多问少不了又是碰钉子只好在金太太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心里可就望着今天真是倒霉在白家憋住了一肚子气回来又憋住一肚子气别的罪都好受惟是有话不许说这个气可受不了。因是嘴里虽不说什么脸上的颜色当然也不大好看。金太太见他在身上掏出一个银币在硬木桌上只管用手转旋着他两只眼睛也是射在那银币上不理其他。金太太便冷冷地问道:“你既无聊得很坐在我屋子里作什么?不会出去找开心的事情去吗?”燕西一手将银币按住说道:“因你叫我别出去我就别出去怎么着?这倒是我不好你又不愿意。”金太太道:“你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有一天在家这也算不了什么值得到我面前来卖弄。”燕西道:“并不是卖弄我怕有什么事……”金太太道:“没有事我要你今天不出去愣在家待一天。”燕西明知母亲不会那样可是她有话尽管不说出来又有什么法子?只好正襟危坐默然不作声。金太太道:“你这人难道总不前后想一想?现在家里人这样东逃西散各寻各的出路你闹得人是没有了钱大概也花去不少了究竟打算怎么样也该对我有个商量。”这时燕西气愤不过又把那个银币掏了出来继续地放到桌上来旋转。金太太冷笑一声却到里边屋子去了。燕西虽是不怎样惧怕母亲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家庭情形之下总不便让母亲太伤心。母亲虽是走了他还是坐在桌子边旋转那银币。过了一会佩芳进来了一进门便笑道:“今天很难得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呢?”燕西明觉得话中带着讥刺要驳两句又怕惹出许多是非来只得向里边屋子一努嘴道:“妈在里边屋子里呢。”佩芳怕金太太在里面有什么事不敢擅自进去就在外面屋子叫了一声。金太太答应着走出来手上捏了一本书。佩芳道:“妈看什么书?闷得很不会找两个人来打小牌?”金太太道:“我看的是佛经。原来这东西根本就说人生是空的什么事也值不得计较自然也就无所谓烦恼了。”佩芳道:“你又何必那样消极?”金太太谈笑道:“年纪轻的人怕老年纪老的人怕死怕死没有什么法子从积极方面去做就是迷信神仙之说去修长生不老。从消极方面去做就是把人生看空来以为活着也不过那一回事死了没有关系。修长生不老这个办法我当然还不至于把生死看空过来这并没有什么难。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去想。”她说着话斜躺在藤椅上又带看着书好象很自然的神气。燕西在一边听了这话并不敢搭腔只是抬了一只手放在桌上撑了自己的头。佩芳道:“老七这个时候在屋子里有什么事商量吗?我就不在这里坐了。”金太太道:“你想想我还有什么秘密的事和他商量的吗?我是要闷他一天看看会误了什么大事?”佩芳笑道:“既是这么着老七可以出去我看他坐在这里是怪闷的。”金太太望了燕西一眼也并没有说什么。燕西看到金太太并没有责骂的意思就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金荣立刻迎上前低声道:“白小姐打了两次电话来了我没有敢上去回。”燕西一顿脚道:“你怎么不上去回声儿呢?”金荣道:“我在窗户外面听到老太太在高声说话我怕回了话大家都要碰钉子所以不敢作声退回来了。”燕西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道:“这也没有办法你和我叫一个电话过去罢。”金荣知道七爷现在是最能凑合白小姐的便依着话打了电话过去。打通了请燕西说话。不料燕西拿着耳机之后那人说了句姑小姐就来请等一等这一等足足等了十分钟之久何曾见秀珠来接话?对着话筒子里连喂了两声也是一点回响没有。燕西急得要命只管跳脚。又过了五分钟之久秀珠才来接话她道:“你真是忙呢?或者是架子大呢?把你请来了你坐不住。打电话请你三番两次你都不肯接话。好罢要搭架子就大家搭起架子来罢。”燕西在电话里听到这一番话觉得秀珠有点误会便道:“这两天我家里总不免有一点事我当然比较忙一点你就不能原谅我一点吗?”秀珠道:“我为什么原谅哩?我能跟着你家一样地倒霉吗?我管不着!”说毕电话机里嘎的一声分明是那边将电话挂上了。燕西连连喂了两声也不听到有回答的声音。到了此时不由得他心里不狠起来。心想她连不跟着我家倒霉的话都说出来了那是二十四分地看不起我不但看不起我个人连我全家人都看不起你哥哥不过是巡阅使手下一个大走狗巡阅使作了大总统充其量你哥哥作个督军而已就把官来比比我家也是世代簪缨。若在学问道德上说除了我这辈不算上两辈哪个不是名震中外的?无论如何我自己总可以找个饭碗不至于无路可走去依附你白家。你天天把出洋这件事来引诱我这又算什么?就是我自己手上还拿得出一笔出洋费来非倚靠你不行吗?现时还不曾娶你你就这样在我面前摆架子假使我娶了你过来那还了得你不会常把军阀妹妹的势力来压迫我吗?好!我觉悟还不算迟从今天起我和你断绝来往永不理会你了。他手扶了电话机站着竟不知道移动就是这样地想呆了。还是金荣走了出来问道:“七爷你这是怎么回事?想哪处的电话号码想不出来了吗?我给你查一查得了。”燕西心里十分忿激也不去理金荣的话掉转身躯自向书房去了。金荣哪知道他会不愿意白小姐了便跟着到书房里来问道:“七爷还要打一个电话到白小姐去吗?”燕西一正脸色道:“打电话给她作什么?以后她有电话来你不要理会说我不在家就是了。”金荣看了这情形真是出乎意料以外我们七爷居然会和白小姐不通电话了。这样看起来七爷究竟不是一个好惹的说翻脸就会翻脸的。金荣也不敢多说什么迟迟钝钝地就挨着房门走出去了。

这一天燕西已经不出去了秀珠也不曾有电话来。到了晚上十二点钟秀珠的电话却来了。金荣接了电话不敢照燕西的话直说便道:“我们七爷不是在你公馆里吗?”秀珠道:“没有。现时不在家吗?”金荣道:“七爷下午就出去了我也是刚从大街上买东西回家不知他回来了没有我给你瞧瞧去。”说着放下电话机跑到燕西书房来把话告诉了他。燕西正躺在床上翻弄一本图书杂志将手一挥道:“我不是告诉了你说我不在吗?怎么你又来问我?我不在家我不在家我一百个不在家!你就是这样去回答她。”说时手里将书本子乱拍这一下子金荣才明白这位和那位是真决裂了。只得回转身去向电话里报告着道:“白小姐我们七爷还没有回来呢。”秀珠道:“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吗?”金荣想着难道除了白家他就没有地方可去?因答道:“那可说不上。”这样的回复着那边的电话也就挂上了约过了一点多钟秀珠的电话又来了。这回金荣接着电话有了主意不再去报告燕西了就在电话里答应说:“我们七爷还没有回来呢。”秀珠道:“怎么这样夜深还没有回来?难道是上跳舞场了吗?”金荣道:“那可说不上。”他如此回答了一句就挂上电话了这次电话打过已十分夜深秀珠当然不再打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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