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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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如今真是多事之秋。
福郡王的客死栖霞古寺以及那位大内皇差鹰太爷的离奇负伤原已震惊全城为此兵马调动禁卫林立全城不分日夜已然戒严状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紧接着大内待卫许天梭以及“城防营”一干军卫的身死更如火上添油无形中又激了一天狂涛……这两天人人头顶上都像是罩着一片乌云谁都不能保证祸事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放眼当前闹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间或着更有官人的巡逻遇见不顺眼的人少不得还要仔细盘问一番这就更加添了紧张、恐怖气氛居家过日子的人谁又愿意惹这个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设非必要干脆连门也不出了。

城里这般情景城外也不例外就连远在百里之外的栖霞寺也无端受了牵连遭到兵马指挥衙门的一纸封条大门紧闭暂停香火进拜等待官人的详细盘查。

——都因为福郡王死在这个庙里那个装鬼弄神的刺客太过虚玄和尚们四大皆空虽是出了家的人却也不能说完全脱了干系。

兵马提督衙门的郭镇台亲自带了二百名差卫劲卒即在福郡王事的第二天大举开进了庙里并在外面小殿设了临时指挥衙门其他各人悉数全都住进了大雄宝殿和尚们几乎被挤得无处藏身所幸这座古刹规模宏大占地极广大雄宝殿之外还有三处偏殿勉强还能维持着五百僧众的日常功课。外面朝山进香的香客虽然暂时断了里面的香火却不能断暮鼓晨钟讲经膜拜如仪。

老方丈法号“大猛”北方人其人高颀修长听说是中年慕佛在沧州青禅寺出的家一转眼可也四十来年算得上“老资格”其人沉默寡言为人极有分寸。瘦削的长脸上刻画着两道深入的皱纹难得一展笑靥给人的感觉过于严肃却是乐善赏罚分明是以极得寺憎爱戴受人尊敬。由于他法号大猛人皆以“猛”方丈、猛大师称之。

就拿眼前这件大事来说吧。

好端端的福郡王竟然在他这庙里丧了性命上方怪罪下来猛方丈身为一庙方丈自然脱不了干系接下来的庙门查封对外香火断绝虽说是暂时性的却也关系重大换在别个庙里早已鸡飞狗跳闹翻了天他却能处变不惊逆来顺受个人如此五百僧侣在他约束管理之下竟然同样以和平处之却是难能可贵持之不易。

猛大师早年习武没有出家以前在鲁省西南曹州地方急公好义翦恶除暴已颇有侠名这地方早年曾是梁山好汉甚而前推至黄巢造反出没之乡人民生性彪悍极重义气猛大师早年性情亦是如此听说是在家乡因为闯了祸才跑出来的至于后来又怎么在沧州出家当了和尚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却是有此一点渊源这栖霞古寺在猛大师接掌之后武风甚盛南院的“达摩堂”便是在他老人家亲手倡导之下于八年前成立由一位法号“无叶”的和尚所掌管。

说到这位达摩堂的“无叶和尚”他的来历可就讳莫如深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了。

严格说起来“无叶和尚”并不是个真正的和尚甚至他还有妻儿老少每年总有百八十天不在庙里说是外出化缘猛方丈既听任他来去自主别人谁又管得?加以这和尚一身拳脚武功十分了得即可轻功来去十八般兵器也极称高明“达摩堂”在他主持之下八年来确实造就了不少杰出子弟。无如和尚练武无非用以防身而已是以在外面的名声远不如习武成风的南北少林寺那般为人称道栖霞寺名重佛门仍在于它的历代香火鼎盛且是位近金陵向为达官贵人视为盛夏避暑盛地除此之外一年一度的夏日经座照例也都是在此举行是以名声远播远近皆知倒还不曾听说过什么“以武会友”类似少林禅寺的趣事。

栖霞寺自从住进了兵门上再加了个十字封条看起来气氛可就大不一样了。

郭镇台官高位显既然亲身坐镇住进了庙里此番坐镇办的是公事手下二百官差亲兵人人都有一个场面虽是住在庙里却是难守清规日常三餐不断荤腥。一脚踏进庙里酒肉飘香间以旁殿的檀香木鱼极是大相径庭这一切套句禅门偈语真个“不可说不可说”了。

正午的烈日方一偏西即有阵阵凉风由侧岭一陌丛林习习吹来。在禅房里稍事休息打坐之后猛大师摸了件素纱袈裟独自个在外面天棚下落座——

小沙弥奉上一碗清茗之后合十待退。

猛大师唤住他说:“你去一趟到达摩堂看看‘无叶’在不在叫他就来。”

“元叶”来了。

四十五六的年纪一身蓝短衣褂中等个头儿浓眉大眼很有精神。

就在方丈对面竹凳子上坐下来。

小和尚献上了茶自个退下。这院子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山蝉在附近树梢上“吱吱——”叫着时有习习凉风吹过自此而看远山近水清晰在望近山红叶初染尤有诗情画意。

“还是老师父你这里好我看比你让给郭镇台住的那房子还好又安静又凉快还有风景可看好极了。”

无叶和尚一边说一边径自站起抄着两只手四下观赏起来。

对方猛大师只是微微颔面现微笑却也不急于说出找他来此的理由。

二人目光相接更似心有灵犀却又心照不宣。

蓦地无叶和尚向右面一转待要向附近一丛松柏行去时——

“阿弥陀佛——”猛大师忽地出了一声佛号即唤道:“无叶——”

无叶和尚闻声止步回头道:“老师父——”

便只是这一刻的耽误耳听着身后衣袂飘风声“噗噜”一响一条人影直起当空挟着大片疾风直向右侧悬崖峭壁间坠落而下。

这一面峭壁悬崖满生枫树怪松人掩其间极不易现何况这人身势疾劲轻功了得一经落身其间直如跳掷星丸倏起倏落便自不见踪影。

崖上无叶和尚看看追赶不上恨恨跌足道:“可恨之至又让他跑了!”

猛大师手托香茗嘻嘻笑道:“你的性子还是这般火爆我现他藏身那里已有很久偏偏你一来就容不得他何苦逼他现身?这一来反倒着了皮相以后对我们心存小心倒是碍手碍脚了。”

无叶和尚愣了一愣:“原来这厮早已来了?”

“自然!”老方丈微微笑道:“你道老衲我是傻子?这么大个人还看不见么?”

微微一顿随道:“只是他既不肯现身我又何必说穿我算计着他不久即会自行离开只把一些闲话消遣于他何乐不为?”

无叶和尚又是一怔:“这厮不是我们庙里的僧人?我还以为他是‘智显’那个不长进的东西。”

“智显哪会有如此身法?”猛大讷讷说道:“这人你也认得刚才我特意叫住你就是怕你们双方见了反倒不好意思。”

无叶和尚一面落座点头道:“还是老师父想得周到这厮好快的身法真要较量起来我还不一定准行。”

“那还不致于。”老和尚冷冷说道:“他不是你的对手刚才你没有跟着追下去也是对的要不然他看见你的身手了得告到郭镇台那里少不得又是一番噜嗦他们想着见你已很久了。”

无叶和尚道:“老师父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这人是马统领我听说此人功夫不错。”

“错了!”猛大师道:“马统领有些身手但不及这个人——他就是姓郭的身边那个长随——老崔”

“所以你就不知道了。”猛大师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对他再三留神观察竟然也被他瞒过哼哼这个人阴沉、诡秘你可曾留意到?他不是满人和我们一样不折不扣是个汉人却故意说话打着关外的满人口音我对他的注意便是由此而起。”

无叶和尚一言不地向对方望着。

猛大师说:“姓郭的镇台把他带来是专为破案来的这几天这个老崔昼隐夜出把我们寺院都摸一遍了今天我叫你来原就是要告诉你要你小心谨慎不要露了行藏。”

无叶和尚点头称是又道:“就是这件事?”

“当然不是——”猛大师长长吁了口气道:“清江浦临江寺的百忍师兄有消息来他那里风云际会将会有一番遇合怕是人手不够希望你我能到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啊——”无叶和尚不觉精神一振:“这是说三太子那一边有消息了?”

微微袭过来一阵清风惹得附近林木萧萧有声。

“记住。”猛大师湛湛的目神盯着他:“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说出‘三太子’这几个字。”

“阿弥陀佛”无叶和尚合十说:“弟子一时情不自禁太高兴了。”

“你也高兴得太早了。”

猛大师眼光看着崖坡问的婆娑红叶喃喃接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要把北京城黄***里的那伙子人都看成了傻子他们当中不乏高明之士再说当今大内的一群鹰爪子也不全是酒囊饭袋据我所知其中很有几个扎手的刺猬!”

无叶和尚点点头:“这也不假就拿那个鹰老太爷来说就大非等闲之辈。”

“岂止是他一人。”老和尚说:“最厉害的还在后头呢!这是后话走着瞧吧。”

无叶和尚显然还想一听下文老和尚却无意深说话归原题道:“临江寺那边事不宜迟我原意与你一同过去只是如今脱不得身只有你先去了我看你就准备准备带着山明水秀四个弟子先去他们四个如今功力精进也该长长见识了。”

无叶和尚点头说:“好这就走么?”

“越快越好”老和尚说:“当然郭镇台那边我先要去打一声招呼这件事你心里要沉着山明水秀四弟子面前先不要透露以免消息走露。”

“老师父放心我这就去了。”

边说已自站起合十为揖转身而去。

所谓的“山明水秀”乃是本寺达摩堂四大弟子各人法号分别是智山、智明、智水、智秀就其法号中各取一字若是连同另四人总称“达摩八子”为老方丈与无叶和尚这么多来年苦习孤诣所造就出来精通各样武功技击的八个少年弟子。一向在本寺内勤练武功从不曾外出离山此番随同无叶和尚远赴清江浦临江寺支援那里的百忍老和尚显然在成就一番目前并不深知的大事了。

无叶和尚的脚步方自踏出山门一个人的影子跟着走了进来——

十分老朽驼着背的一个老人。

老崔。

刚刚还在说到他——郭镇台跟前的那个老家人。

适才萍踪一现倏乎来去不旋踵间却能立刻又恢复了形相来到近前——他的身法未免过分快点儿吧?或许正是此老惯常用以掩饰其本来面目的一贯伎俩。

“老师父您大安——吃过午饭了吧?”

远远站住脚撇着满口的京腔学着旗人的规矩冲着老和尚还打了个“扦”儿一条花白的小辫儿不自觉地甩到了前头。

老和尚“呵呵!”笑了两声合十为礼道:“不敢当这不是崔管事的吗?”

“可不您哪。”老崔挤出一脸的笑容:“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人有请老师父您这就去一趟吧!”

所谓的大人自然指的是坐镇佛寺的郭镇台——这位郭镇台手下握有重兵是江南提督衙门军门以次最具实力的第二号人物外号人称“郭剥皮”平日专与汉人作对本朝与明军在江南的数次战役都有他的份儿偏偏此人生有一副和善面孔处世手腕老成圆滑、喜怒不着于形全然肚里有数必要时候他更能以不同身份周旋各阶层面相红白确是一个令人不可捉摸的阴险人物。

老方丈对此人存有深深戒心一听他派人召唤心里已有盘算当下合十含笑道:“既是如此容老衲穿好衣服这就去吧!”

老崔说:“您穿衣裳去吧!”一面频频打躬满面含笑那样子怎么看也是个老实好人却是猛大师早已断定他有非常身手。

老人身穿一件灰白夏布长衫因为后背隆起人既不高越显得其貌不扬郭镇台手下精兵近万身边护卫个个英挺高大何以最称亲近的一名贴身随从却用了如此有碍观瞻的一个老朽!只此一端进而推想这个老崔当知其绝非等闲了。

猛大师进入禅房换上一件杏黄袈裟老崔即在外面佛堂伫立等候。

换好袈裟之后猛大师由禅房步出——老崔正背着身子向一盆水仙仔细打量只见他后面长衣下摆高高卷起扎在腰间只此一端看在老方丈眼里便自心里有数。

微微一笑老和尚道:“怎么!老管家刚才翻山越岭还是干了什么粗活儿么?”

老崔回身一愣不自然道:“老师父为什么有此一问?没……有啊!”

猛大师呵呵笑着指向对方身后说:“这装扮有欠斯文却又为什么?”

话说得过于直率老崔背手一摸才自警觉不觉怔了一怔。

分明是刚才施展轻功登山越岭将长衣盘起由于来得匆忙一时疏忽竟忘了事先打点落在猛大师这个有心人的眼里自然就露了皮相。

“啊!”了一声老崔“嘿嘿”笑着一面将长衣理好。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完全断定方才来此偷窥伺听的那个神秘人就是这个老崔了。

为什么他要偷听自己和无叶和尚的谈话?莫非无叶和尚已是他们注意的目标了?

这位郭镇台生就一副五短身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不时地笑口常开任何人第一眼看上去都会直觉地认为他是个大好人有一副好心肠。所谓的公门之中好修行若是真的如此那可是“苍生有幸”而这个人的真实为人又是如何?要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只要想一想对方那个脍炙人口的外号就不难测知。

郭剥皮。

能够配“享有”如此外号的人当然绝非等闲是以老方丈在蒙对方宠召来见时内心也就格外谨慎。

“老师父这两天可好?”郭镇台一脸堆笑他说:“我一直就想找你来聊聊却总没有空别瞧我如今住在你这庙里每天来见我的人还真多事情又杂赫赫……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出家人一了百了四大皆空哈哈……我却是没有这个福份。”

猛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微闭双目道:“公门之中好修行施主若有意造福百性则无论何处都是一样正是有福之人——南无阿弥陀佛——”

“老师父说得好。”郭镇台一双手摸着圆圆的下巴说:“你说公门之中好修行我却说置身公门身不由已就拿眼前这件事情来说上面责成我如期破案我能不急吗?我今天找老和尚你来就是要与你取个商量还请老师父你多多帮忙。”

“老衲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能为施主尽力一定从命。”

“这就好。”郭镇台呵呵有声地笑了:“你这庙里的情形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已大概有个了解各殿各堂里的大师父小和尚也都认识的差不多了没见过的不过三两个人而已。”

猛大师又宣佛号道:“阿弥陀佛郭施主是说……”郭镇台干咳了两声身边人早已献上热茶另有个漂亮的小厮跪着单腿把一个水晶雕花的鼻烟壶双手奉上。

猛大师这才注意到敢情这位郭镇台今天身边的排场颇不寻常除了包括老崔在内的老少随从之外、另有八名身材魁梧、带有腰刀的劲装汉子侍立左右气氛森严却又为什么?

“你们这里达摩院的师父无叶和尚我听说回来了今天想见见他请老方丈你传他进来一趟本座有话要亲自询问。”郭镇台的脸色不大好看一面把水晶烟壶的鼻烟倒在掌心里着实地捏一把抹在鼻下痛痛快快地打了两个喷嚏才算过足了烟瘾。

“怎么样呀?老方丈。”

郭镇台冷冷一笑接着道:“还有那位叶老居土我等他这么久了可老也不见他回来。”

猛大师合十讷讷说道:“叶老居士一出门一年半载不回来平常得很郭大人要等他回来可得费点事至于无叶师父倒是可以随时招呼。”

话声一顿向外面高喧一声:“来呀——”

进来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请示。

老方丈道:“去达摩院看看无叶师父可在请他来一趟。”

小沙弥领命待去的当儿即听得外面一声佛号道:“无量佛——方丈师父是你老人家在招呼我么?”

话声既已一个蓝布僧衣身材中等和尚已迈步进来正是那个身掌达摩堂的无叶和尚。

猛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你来得正好郭大人正传话要你来见还不上前见礼?”

无叶和尚应了一声转向座上的郭镇台合十为拜:“大人召贫僧有何差遣?”

郭镇台“赫赫”连声笑着一双眼睛只管频频上下向对方翻着。

“你就是无叶和尚?”

“贫僧便是!”

“我听说了你有一身好功夫可是?”

“承大人问。”无叶和尚双手合十道:“早年随师父练过几年谈不上好外出化缘用以防身而已。”

“你太客气啦。”郭镇台说:“我手下的马统领告诉我说你有非常身手而且还能高来高去穿房越脊是家常便饭有这么回事吗?”

“阿弥陀佛!”无叶和尚合十道“马统领太夸奖了贫僧哪里有什么真实本领只不过几手庄稼把式而已。”

“你这个和尚很会说话我看你不大简单。”

“大人这句话贫僧可就不懂了。”无叶和尚单手打着问讯只是傻傻地向对方望着。

“我只问你福王爷遇害的那天你可在庙里?”

“阿弥陀佛!”一旁的猛大师看出不妙忙代为解说道:“福王爷遇难那天他不在庙里正好在南京化缘未回请施主明鉴。”

“我已经查清楚了。”郭镇台冷冷笑了一声看向老方丈道:“他是前一天离的寺。”

“啊不错……”老方丈说。

郭镇台由马蹄袖折起的袖管里拿出了纸条打开来看看笑着说:“七月十四日离开的七月十六回来的是不是?”

无叶和尚怔一怔道:“是……呀!”

郭镇台哼了一声:“是呀?这不太巧了一点吗?”

“什么巧了一点?”

无叶和尚被弄得一头雾水。

郭镇台赫赫笑了两声冷冷说道:“福王爷却正好在十五号遇的害你十四号离开十六号回来单单十五号不在庙里这不是存心故意避开太巧了吗?”

“这个……”无叶和尚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大为生气地道:“大人的意思莫非认为福王爷的遇害竟是贫僧所为?”

郭镇台脸色一沉道:“难道不是?”接着一声喝叱:“给我拿下。”

话声出口四名卫士霍地一字排开拦在门口阻住了正门出口去路。另有一人唰地由侧面掠身而近落身当前。

这人五十上下的年岁紫面阔臂一身黑绸劲服却把一条十二节锁子亮银枪缠在右腕那一截雪亮的菱形枪松头紧紧攥在掌心。

“哈哈”一笑这人单手抱拳道:“无叶和尚还认识我吗?”

无叶和尚向来人看了一眼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姓马的统领。此人初来庙时即多次借故在达摩堂盘桓不去有一次适当和尚们正在练习武功他更不客气地插上一手与其中和尚较量拳脚进一步指名与无叶和尚过了招当时双方未尽所长却彼此留有深刻印象是以无叶和尚一看就认出了他。

“原来是马施主!”无叶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马施主这是要干什么?”

马统须哼了一声瞪着对方道:“大人有令要拿下你和尚我注意你很久了福王爷的案子八成就是你干的今天你是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受绑?”

“无量佛!”

看到这里座上的老方丈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转向郭镇台双手合十道:“郭大人!这是为了什么?无叶在本寺多年言行谨慎绝无不轨行为。”

“老和尚这你可就管不了啦。”

郭镇强摸着他的小胡子嘿嘿笑道:“本座来到你这庙里日子可也不少了你当是住着好玩的?此事等拿下了这个和尚一切都将会水落石出老和尚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接着手拍座把叱了声:“拿下。”

话声甫落在场的那个马统领早已忍不住突地一个垫步袭进掌中亮银枪“唰啦。”一响抡起一道寒光直向无叶和尚脖颈上绕去。

无叶和尚“嘿”了一声身子忽地向下一矮右手向外一撩用“云手”直向对方手腕上磕去就势身子滴溜一个打转已转出三尺之外。

马统领的亮银枪往回一收哗啦握住了枪头厉声叱道:“好大的胆子当着大人面前你竟敢抗命拒捕。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和尚到底有多厉害。”

右手倏翻亮银枪“唰!”地甩起银星一点直取无叶和尚咽喉要害。

却为和尚抡起的右掌一掌劈开。

像是一片流云“呼!”地飘身于偏殿一角立即转向座上方丈合十为拜。这位职掌达摩堂的中年和尚朗声道:“方丈师父恕罪不是弟子不守寺规你老人家也看见了他们欺人太甚弟子被迫出手事非得已这就放肆了。”

话声未已那位马统领早已自背后快袭来厉叱道:“哪里走。”亮银松“铮”的一声毒蛇出穴直向对方心窝上扎来无叶和尚。“嘿!”一声腰肢一挺一个反身噗噜!衣袂声里整个身子已经上了大梁“好家伙!”座上的郭镇台忽地出声叫道:“简直是飞贼给我快拿别放了他。”

话声未已马统领却已拧身反掌“唰!”地打出了一支瓦楞镖却为上面的无叶和尚大袖一卷“当!”地挥落地上。

紧接着无叶和尚快的身子已自梁上飘落而下——像是一只硕大的苍鹰直袭当前殿门。

却是站立在那里的几名卫士容他不得无叶的身子方一落下蓦地由四面八方扑身而进刀剑齐下一齐向和尚身上招呼下来。

这般阵仗却不曾令座上的猛大师吃惊更不曾把那个无叶和尚吓着刀光剑影里耳听着一阵叮当声响俱都在无叶和尚展开的大袖时撒了一地。

无叶和尚待得向殿外扑出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那个驼背弯腰貌不惊人的老崔竟自站在了面前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和尚你还想走吗?”

话声出口猝然伸出鸟爪般枯瘦的一只右手向着无叶和尚脸上直抓过来后者自非弱者“嘿”了一声猛然举掌相迎。

两只手掌“噗”地迎在了一起。

却是一触即离倏地分了开来——像一双猝分的燕子蓦地向两下斜飞而开。

老崔向左无叶向右各自腾飞出八尺开外。

这一触看似无奇其实却是相当具有实力的一击力道之沉重震撼也只有彼此心里有数。

无叶和尚显然被此一击之下触动了无名之火。

“阿弥陀沸——”一片红云起自和尚微怒的脸上目视着对方站在角落处的那个老崔冷冷说道:“崔施主好历害的鹰爪力和尚差一点招架不住丧了性命倒要好好领教一二。”

说话的当口儿他已做了必要的准备。

似乎也只有座上的方丈和尚猛大师留意到了无叶和尚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分外闪烁明亮——原来这和尚自幼练有。“童子功”内力精湛及长之后兼习佛门的“般若神功”两相会合之下成就一身铜筋钢骨一经施展对方敌人设非事先有所觉简直不易防范轻者受伤重者丧命在所难免。

眼前已是多事之秋老方丈实在不愿意再涉入过深偏偏对方官人竞把福郡王的死与庙里的和尚纠缠一起无叶和尚显然尽为对方所怀疑再要不知避嫌事态之严重将危及整个佛庙五百僧侣俱将遭祸而无叶和尚自身本人更将永世不宁不堪设想。

有见于此老方丈不能不运用慧剑临场有所取舍——

“无叶——不得无礼。”

一声断喝出自老和尚嘴里真是来得突然使得在场各人俱都为之一怔顿时止住了动作。

无叶和尚显然在盛怒之下待得施展玄功与对方一拼老方丈这一声断喝有似醍醐灌顶使得他为之一惊登时正襟肃容转向老方丈合十为拜口宣佛号听候旨令。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有什么差遣旨命?”

“你好大的胆竟敢与官人出手抗衡?有违我寺庙清规。”

“老师父”无叶和尚诧异道:“方才情形方丈俱已眼见如何能怪弟子?”

“不得申辨!”

猛大师再次申斥无叶和尚转向座上的郭镇台合十宣道:“阿弥陀佛请大人唤住手下才好说话。”

郭镇台“赫赫”笑了几声:“这个达摩堂的和尚好厉害你敢说福郡王的死与他无关?那一天装神弄鬼的那个人不是他?”

猛大师喃喃道:“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方才情形施主亲眼所见无叶弟子是被迫出手施主手下这么多人拿刀动剑无叶和尚若不出手自卫势将落得横尸当场尸身无全了。”

郭镇台冷笑道:“不这样他焉能自现身手?看来那个装神弄鬼吓死福郡王的人就是这个和尚来呀给我拿下。”

“慢着!”猛大师出声喝止说:“施主这么一来可真是造祸佛门逼着和尚造反了。”

郭镇台一愣道:“老和尚这话怎么说?”

猛大师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无叶和尚原本无罪岂能因为练有武功就断定他是那一天吓死福郡王之人?本庙和尚习武者又何止无叶和尚一人这么一来岂不人人自危皆有可疑了?”

郭镇台嘿嘿冷笑道:“老和尚你不要打岔老实告诉你吧什么人都无可疑就只是这个和尚可疑若是真的与他无关我们也不会冤枉他他就该束手就擒听令本座将此事调查清楚后秉公处理落嘿嘿我只问他愿是不愿?”

老方丈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冷冷说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郭镇台道:“只要和尚伏就擒本座即日即可离开你庙里返回南京若是调查结果与他无关自然会放了他还可启开你这庙里的封条岂不是好?”

老方丈沉声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样甚好无叶——你待如何?还不束手就擒听候郭大人的落?”

无叶和尚愣了一愣想不到老方丈竟然会有此一说确实有些意外。转念再想老方丈宽大柔怀素行体恤公正绝不会听任自己身陷黑狱受苦代罪。莫非此举含有什么深意不成?

这么一想不由大大降低了激动情绪。

座上的郭镇台圆睁着两只眼瞪着无叶和尚道:“怎么你还敢抗下受命?”

无叶和尚偷眼见座上方丈正向自己微微点头暗示实不能再行坚持己意。

当下慨叹一声双手合十道:“既承方丈法旨贫僧遵命就是。”

话声刚落对方一干人等一拥而上早已将他紧紧拿住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

马统领喝令待将用一条锁链将他双腿锁住。老崔哑笑道:“用不着。”

即见他迈步而前伸出枯瘦右手只向着无叶和尚后胯间拍了一掌后者顿时膝头一软噗通坐了下来。

无叶和尚强自忍痛向对方冷笑道:“怎么要欺侮你家佛爷不成?”

老崔驼背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大和尚为了一路平安无事说不得也只有先委屈你一下等到了地头自然会为你解开无碍你放心吧。”

这么一说大家才明白敢情他竟是施展“闭穴”手法封闭了无叶和尚背后穴门致使他站起不能确实厉害得紧。

看到这里老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径自站起向着座上的廓镇台道:“小徒既已落在你们手里还请大人秉公处理尽释回才好若是有了什么差错郭大人你却要对本庙负责有所交待才是。”

郭镇台冷冷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有罪抵罪没罪放人若是查明与你这寺庙无关还可开了你这庙里原封条否则的话嘿嘿……本座只怕还要再来再要来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住在这里纳福了那时候咳!可就真是你们的佛门不幸了老和尚你请自便吧!”

站起来甩甩袖子向着手下叱喝一声:“把这和尚先押下去好生看管!”随即吩咐道:“准备准备我们今天就回南京去!”

公子锦起了个早。

天还是朦朦的颜色他已来到了江边搭上了一艘往江都的宽敞渡船找了个船尾角落处落座。

一扫往日的病弱颓废今天他看来特别精神。

连日来他遵照神医6安的嘱咐小心调治致使身上毒伤彻底根治已然完全康复。多日静处运功调伤。除了6先生之外并不曾跟外人接触心中好生烦闷。这一趟的扬州之行也就格外令人精神振奋。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在五天以前就到达扬州却因为这一次的意外受伤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好在也只是五日的差距也许还不致于太迟乃致误了他心目中的大事才好。

习习江风为此初秋的江面带来了难得的凉爽快感旭日缤彩里前面水草雾气混饨处时有野鸭雁鹅等大禽鼓翅而起缤水一带波光静影景致入画堪称娇妩多姿着以旭日的万紫千红便更风骚绝艳了。

船上渡客五方杂处仍以商贾为多。

江南地方货畅其流这一带盐、米、茶堪称极盛来往客商只道经营米盐者无不生意兴盛家无限。其它丝绸刺绣陶瓷油茶无不四面畅通出入频繁誉为全国最富庶之处亦不为过。

算计水稷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耽搁江南地方生活富庶即以吃食早点而论也是品类繁多渡船上各类小贩叫卖中计有小笼汤包糯米蒸糕豆腐脑烧饼油条等。

公子锦滨船而坐买了一盘小笼包叫了客豆腐脑一面欣赏江面美景一面就口吃喝倒也自得其乐不经意一个妙人儿偎在了他身边坐下。

这人用一方青帕把头包扎还带着顶夏日遮阳的细竹荷叶斗笠上面着一件藕色细纱衫儿下身是一件水绿挑线曳地长裙腰间系销金手巾把一个像是妆饰用的匣儿背系背上人既高挑轻盈看着尤其好看。

原来这一带州县商业达尤其是扬州盐市富商奢侈连带着声色场面的繁荣自是不在话下所以扬州一地而论便有官私各营的教坊数十处之多。其他官妓私娼水上艇妓以及一切应景的歌舞艺妓更是所在犹多。茶楼酒肆到处充斥见怪不怪早已不足为奇。

这地方更盛行人口贩卖姑娘小子们未成年或因战乱的失散或以官府的抄家配更有穷家贱户的自甘卖身造成远近皆知别处少见的人肉市场以扬州府下“瓜州”地面最称盛行前明倡至今盛行不衰。

别处地方妇人女子罕见抛头露面小门小户迫以生计虽然无所讲究却也穿着朴素大庭广众绝少招摇为免遭致物议若是与这里比较起来诚然是两个世界不可同日而语了。

即以眼前这艘船来说身着五颜六色的娘儿们却也不在少数。为了及早赶到所谓“绿杨城郭十里珠筹”的繁华市邑博上一个彩头大大捞上一笔。姑娘们不惜起上个早若能在午前搭上码头连应午夜二市一天下来的“缠头”便着实地落在腰包。

这些外地来此赶会的姑娘本地人称之为“野雁”意是不属于本地码头专为来此抢生意找外快的很为本地的同行所排斥却因为市场过大各路杂陈万难独揽尽吃日久天长既无能防止也就只有听任她们自行展了。

公子锦是来此不久耳濡目染这里的伤风败俗却也略知一二——是以身边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擦身而坐也就不以为怪了。

他把身子让了让不使自己与对方姑娘挨得过近——而且以往的经验这些卖笑的堂子姑娘脸上总是习惯性地擦满了脂粉身上香烘烘的夏天天热着以汗渍那味儿着实不敢领教。

却是出乎意外。

身边的这一位却没有这种“异香”甚至她身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薰香”以致于连一点香味儿也闻不着却是有些令人诧异。

她也买了碗豆腐脑挨在公子锦身边独自吃着很多水鸟在天上飞彩翼缤纷映着旭日景致绝妙。

公子锦自然知道身边有个女人且是这女人与自己挨得近却是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件自己即将面对的大事也就不太在意甚至于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曾向这个看似风尘妆扮的女人正经地看上一眼。

船上的人渐渐多了有男有女商人挑夫各路杂陈看看人挤不下了船主才吩咐起帆开船缓缓晨风把这艘满载人货的大船送上宽阔的水面自此前往约有半个时辰的耽搁公子锦好整以暇地把身子倚向船舷。

“对不起——我想吃一个包子可以么?”

身边的女人用着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吐气如兰近到耳鬓厮磨公子锦蓦地一惊才自有所警觉那女人的一只纤纤细手已经伸出就着眼前的荷叶包里拈起了一个包子。

公子锦霍地转过脸来正好迎着了对方姑娘竹笠之下的一张莹莹笑靥。

不看则已这一看使得他愣住了简直惊诧失措霍地站了起来——

“你——是……你?”

“别嚷嚷。”眼前姑娘说:“坐下说话吧!”

公子锦只觉得手腕子一紧已为对方少女硬生生地拉得坐了下来看着他那副惊异憨厚的样子大姑娘由不住低下头:“咕咕”地笑了。

“嗳呀!”公子锦犹自不失惊喜道:“鹤姑娘……你怎么会来了?这么巧。”

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挨着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竟会是她——徐小鹤这么早而且在同一条渡船上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尤其不可理解的是对方这一身花枝招展的着装简直与时下所见的一般风尘卖笑女子无异这又为什么?

“小声点儿。”

小鹤不失笑靥眼睛近近地瞧着他说:“别让人家都听见了!”

公子锦连连点头一面把面前剩下的几个包子送到了她面前:“你先吃着我再给你买……”

“够了!”小鹤含笑说:“我只是逗着你玩儿哪吃得了这么多?”

说时把手里的包子放进嘴里大大方方地吃着点头说:“味道还不错你还饿吗我们两人一块吃。”

公子锦说:“我吃饱了———”

说时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一双眼睛只是在对方身上上下转着这身装扮对他来说实在太奇怪了。

徐小鹤瞪着他笑嗔道:“没见过吗?干嘛这么看人家。”

公子锦笑说:“却是很奇怪。”

徐小鹤说:“什么奇怪要不这样能出得来么?明不明白这是我的护身符这么一打扮谁也不会再认得我是谁了。”

公子锦忽然明白过来才想到她在“鹤年堂”悬壶多年为人看病认识她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一旦现了她少不得问长问短少见多怪这么一穿戴打扮果然人家便认不出来。

“原来如此——”公子锦这才明白点点头说:“姑娘这是上哪里去?”

“去扬州——你呢?”

“巧了。”公子锦说:“我也是。”

徐小鹤瞟了他一眼说:“刚才没上船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了跟你点头你连理也没理我好神气的样子。”

公子锦一笑道:“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也许是你这身衣服……我只当是一般烟花女子自是少惹为妙却是没想到会是你。”

徐小鹤笑了拿一条花手绢捂着半边脸说:“这样子怎么样?像不像‘小桃红’?”

公子锦被逗得笑了起来‘小桃红’是红遍江南最有名的卖唱姑娘每一回在茶楼贴出海报演出客人满坑满谷座无虚席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这位姑娘每次卖唱时的特点之一便是喜爱用一条花手绢捂着半边脸媚态十足徐小鹤看过她演出多次学来惟妙惟肖还是真像。

“告诉你吧!”小鹤小声说“以前我出门可不是这样结果碰见的熟人太多到处点头还不说有人在路上就拉着我看病你说烦不烦?后来我灵机一动改了一下打扮就像今天这个样嘻嘻——你猜么样人家见了躲都来不及好像这一行的女人是老虎一样当然有时候免不了……反正呀……女人好像是天生受人欺侮的说起来也真是气人……”

公子锦问:“家里的人知道?你出来店里谁看病呀?”

“我就不能出来玩玩?看病看得人烦死了。”徐小鹤俏皮地笑笑大眼睛白着他说:“我师父回来啦这几天他撑着哪!”

公子锦点头“啊”了一声。

“还当我不知道?”大姑娘说:“你的事我师父都跟我说了嗯——果然是全好了……”

一双大眼睛在公子锦身上咕噜了一圈接着说道:“我看你也是闲不住的人刚好一点就出来乱跑。这一趟又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公子锦一时无以置答实在是事关紧要不能随便出口却又不会撒谎对方这么一问还真不好答理。

看见他这样徐小鹤倒也知趣。

“我知道了不便出口那我也就不问了。”她笑着说“反正我一定会知道就是了你信不信?”

公子锦答以微笑反问说:“你呢去扬州干什么?”

徐小鹤哼了一声:“自己不说反倒问起我了我们家在扬州也有个分号难道你不知道?”

“啊——”公子锦道“你是说鹤年堂?”

徐小鹤说:“当然……你还不知西马路石头巷一号鹤年堂谁都知道你记好了。”

公子锦点点头道:“这么说你到那边也是去看病了?”

“才不呢。”小鹤说“那边是我叔叔在管有个张先生在负责看病我只是去玩儿顺便带点药材回来回头还要去瓜州一趟。”

公子锦这才明白了。

忽然小鹤把身子侧了过来小声说:“有人在注意咱们你瞧瞧看看认识不?”

公子锦应了一声借着转身之机眸了一瞟可就看见了这个人——

六十来岁的年纪干瘦干瘦的一个小老头儿。一个人倚着船舷在抽烟京八寸的烟袋杆子可讲究啦白银的烟袋锅儿汉玉的烟嘴含在嘴里“吱吱”响一缕缕的白烟小蛇也似地由他鼻孔、嘴角、牙缝里钻出来化为轻烟袅袅上升。

自然徐小鹤说的是他——这老头儿由于坐处甚高可以越过人丛此刻正自用着一双微微肿胀的细长眼睛向二人注视定睛不移。

公子锦于是借故站起又看了他几眼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老头儿在与公子锦目光接触时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公子锦完全可以断定对方这张脸是绝对陌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当然这并非是公子锦唯一所想要知道的透过彼此目光的一瞥他甚至于已警觉到对方老人蕴藏的内在的充沛气机菁华由这一点也就可以想见对方老头儿必然是一个所谓的练家子了。

对于此人像是善意的招呼公子锦完全装着没有看见眼睛一转望向别处便不再多看他一眼随即坐下来。

他身子才一坐下不期然徐小鹤的身子竟自偎了过来几乎整个香躯都偎在了他怀里——这亲昵的动作不啻与她平素的端庄大相径庭使他大大为之吃了一惊方要闪身让开出乎意外的却为小鹤翻转而起的一只玉腕攀住了肩头。

“别傻啦——这是做戏——”

嘴里说时眉挑目动无限春情荡漾把一个卖笑姑娘的轻挑表露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

公子锦心里一动这才恍然有所悟及。

原来徐小鹤正在扮演一个风尘卖笑的姑娘在不期然遇见了自己这个过去的“恩客”时一种情自然的暖味姿态难为她一个素知自爱的姑娘人家何以能对一个风尘女子有如此深刻的体认表现?虽知其为假意做作亦不免令人身爱之下为怦然心惊意乱情迷。

徐小鹤一面把身子偎近巧笑情兮睁大了眼睛“白”着他道:“这是故意给那个家伙看的你是怎么啦……别露了马脚呀。”

这么一说公子锦才忽然明白过来敢情这番做作表态理应是双方面的哪有对方姑娘一个人唱独台戏的道理?

再想徐小鹤有此做作必然有她的道理自己此行关系重大万万不能有所失闪若是为人起疑跟踪察看总是讨厌不如将计就计且就小鹤姿态权充一次风流客吧!

当下吟吟一笑大声道:“回头到了地方俺们得好好聊聊不过才半年多不见姑娘你却是越出落得标致漂亮啦!”

说时将势就势可就把徐小鹤紧紧搂在了怀里。

小鹤娇声笑说:“还说呢爷您了财连我们都不认得了这可是从哪里来呀。”

公子锦说:“还不是老地方呀!”

“还住在铜城?”

“家在那呀!”公子顺嘴往下溜:“可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个准儿呀……要不也就不会认识你了是不是呀……小宝贝儿!”

说时还特意地抬起手来在小鹤腮上捏了一下小鹤的脸一下变得红通通的——或许她此刻心情也同于方才公子锦一般对于公子锦这般生动熟练的演出大感存疑脸上虽是笑靥依旧却由不住狠狠地用眼神儿瞪了他一眼。

公子锦自己也不禁暗暗好笑盖因为方才还在奇怪小鹤的表演逼真不旋蹬间自己却也步其后装得比她更不在意。可见得人心的奸诈实在善于作伪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亲身经历一样也要融汇贯通啊!

两个高手表演到此按说便可以适可而止了偏偏徐小鹤所见有异此番演来连自己也觉得肉麻的动作还不得不继续下去。

“爷——你呸!”

一只瘦纤纤的玉手在公子锦胸脯上拍了一下把身子坐好了就势左右打量一眼说:“您的货呢?身边怎么也没有个伙计跟着?”

公子锦说:“人货都先下去了哪能要我自己押着这样一个人才方便利落呀!”

说着抬手又要不老实小鹤却巧妙地闪开了。

“不来啦——爷您再……我可就……”一面咭咭笑着把头就近公子锦耳边小声道:“你知道有人盯着你吗?”

公子锦眼皮也不撩一下小声说:“知道不就是抽旱烟的那个小老头儿吗?”

“那是一个。”小鹤就着他耳边媚笑着悄悄说“那只是一个还有两个你没看见。”

公子锦由不住吓了一跳。

“别看。”小鹤附在他耳边说:“我早就为你留意着啦你只当不知道一切照旧回头船靠了岸由我来对付他们。”

“这可就多谢姑娘了。”公子锦“哈哈”笑了两声声音放小了问:“据你所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要盯着我呢?”

“好奇怪的问题!”小鹤说:“这还是我想问你的你反到问起我来了。”

公子锦只是笑按说他与6先生以及眼前姑娘具有很深情谊此番受伤若非是得力于他们师徒大力援手治疗怕已是命丧黄泉这笔恩情理应肝胆相照不再藏私只是眼前这件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得走露一点风声虽至亲好友亦不例外如此便只好装糊涂傻笑而已。

公子锦哈哈一笑站起来走向船舷。

这一面江水辽阔朝阳照射里水面上激出万点金星偶有小鱼儿的横出掠波以及水鸟的低飞来去更为眼前增添了几许诗情画意四周的环境是如此的宁静却又似包含有强烈的动态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要爆出来些什么似的……

徐小鹤作势刚要站起来跟过去却有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肩上。

“别走相好的咱们聊聊。”

一嘴的油腔滑调这个人老实不客气地尽自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徐小鹤其实早就看见他了更注意到他的蠢蠢欲动以她目前所乔装的身份是不在乎和这些“生张熟魏”搭讪的因此她也就老实地坐着不动。

“哟——这位爷我可是不认识你呀。”

说时她仰撩骚地翻起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那人看着真个有勾魂摄魄之势——这个人即使并不好色在她这般魅力之下亦情不自禁地为之怦然心动只看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也就可以猜知。

四十六七的年岁浓眉大眼长长的一张马脸胡子刚刚刮过青糊糊的一片衬着他豪迈的那种气势越觉着十分精悍颇有凌人之势。

“你可是好记性连你帅二爷却不认识了。”

——这话八成儿是说给身边各人听的或许也包括那一头的公子锦在内证明他的此举并不孟浪双方原是认得的。

接着这个话头来人更是轻薄地抬起一只胳膊向徐小鹤肩上攀去却被后者机警地躲开了。

“是吗?二爷咱们可是瞧着你怪眼生的!”小鹤认着眼前人纳闷地问说:“咱们真的见过?”

“错不了!”这人说:“去年在盐市上你忘啦?”

既是风尘中人便少不了一番做作工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眼前既是遇见了鬼便只当是在说鬼话了。

徐小鹤“啊——”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便自承认了一时眉开眼笑地道:“您是说盐市刘大掌柜的做寿的那一次?”

“对啦——就是那一次……”姓帅的赫赫的笑着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又为小鹤机警地躲过了。

自然他们的这番应对动态公子锦全都看见了既然小鹤出面周旋甘心乐意当然其中必有道理公子锦也就乐得视而不见倒要看看往后展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番打情骂俏之后那人终于吐露了心声其实正在徐小鹤意料之中。

把一锭足有十两的崭新银元托在手里悄悄的递了过去姓帅的面现暧昧地笑着:“呶——爷赏给的收着。”

徐小鹤心里骂着:“该死的王八!”脸上却越加地笑态可掬。

“哟——这可是不敢当呀……”

“收着收着……”姓帅的声音放小了几乎附在了小鹤的耳朵边上:“别让人看见爷心里疼你只管收着就是了!”

徐小鹤低下头“吃吃”地笑着那样子既害臊又似贪婪真把个出身“堂子”姑娘的窘态演活了。

“有几句话爷要问问你。”姓帅的附在她耳边上说:“或许还要你帮上个小忙……当然事情成了还要重重地谢你。”

“真的——”小鹤睁大了眼睛问:“啥事儿呀?您说吧只要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小声点!”姓帅的摸了一下下巴向着凭舷面水的公子锦看了一眼声音越加的小:“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真是你的老相好?”

“你是说他?”

“别指!”姓帅的赶忙压住了她的手又为小鹤机灵地抽了出去。

“对啦!”他说:“他是干什么的?”

小鹤说:“你是问杨大爷?”

“他姓杨?”姓帅的脸上带着怀疑:“你没弄错?我是说……他真的姓杨?”

“当然没错。”小鹤说:“杨大爷是干绸缎生意的买卖可大啦有钱着呢?”

姓帅的“嗯!”了一声半天没有吭气儿。

“咦——帅大爷!”小鹤好奇地问:“你问他干嘛呀?你们认识?”

姓帅的说:“你就别问了姑娘——你帮我个忙把这姓杨的在扬州的地方摸清楚了告诉我——”

嘴里说着手势前送又是一锭银子送了过来小鹤照收不误一时眉开眼笑。

“那还不简单?我现在就告诉你。”

“啊——你已知道了?”

小鹤点点头小声地说:“城南有一家福庆坊绸缎庄你可知道?”

姓帅的愣了一下说:“当然知道怎么这个姓杨的竟住在那里?”

“对啦——他们是亲威……杨大爷每一回去苏州都住在那里!”

“你没有弄错?”

“当然不错!不信你现在就问他去?”

“不不不……”姓帅的冷冷地说:“他到底姓不姓杨回头我们就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跟他说而且我还要提醒你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近的好。”

徐小鹤一脸迷惘莫名其妙的样子。

姓帅的哼了一声笑了笑站起来说:“没事儿——”又拍拍她的肩说:“相好的咱们苏州见了!”便自晃晃悠悠地往一边去了。

公子锦在船上转了一圈儿着实地注意了一下徐小鹤曾说共有三个人在盯着自己可是除了那个抽烟的老头以及方才与小鹤说话的那个马脸汉子之外那第三个人到底在哪里?着实令他大感纳闷看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头绪待要向徐小鹤暗中打听却不想目光望处小鹤已离开座位又复与那个马脸汉子凑在一块不时指点口上谈个不休。旁人眼里自当是“婊子无情”只以为徐小鹤这个妓女在忽然搭上了马脸汉子这个新客人之后立刻把公子锦这个老相好甩开一边却也在情理之中。

此行公子锦使命重大决计不能出任何差错原来还有些担心自己人单势狐万一遇见了强敌或是众寡悬殊有些力不从心难得中途出现了徐小鹤凭她的机智聪明总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倒是始料非及。

倚着船桅柱子耳听着帆橹的欸乃声虽说是日上三竿却是就着和煦江风丝毫也不觉得炎热算计着还有些时候才可到达公子锦干脆摒除杂念闭上眼睛打上一个盹儿。

一阵哄笑声却又把他由梦里惊醒。

渡船上人声嘈杂爆笑如雷原来是船途无聊几个脚夫为打时间竟自摔起跤来。

一个黑壮的胖子脱光了上身只着一条短裤胸脯上全是黑毛正与两个骡夫扭在一团虽是以一敌二却毫无败象反因力大无穷把对方两个骡夫屡屡摔倒在船板上出沉重的砰砰声响引逗着全船旅客不时爆出叫好欢笑声音热闹得紧。

公子锦转个身子半倚船桅还想继续再打个盹儿目光掠处却接触到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分明直逼眼帘就在面前。一惊之下忙自坐好了身子顿时睡意全消。

“相公爷可要买花?白兰花香啊——”

嘴里说着这婆子面带笑容把一束串好的白兰花直送到公子锦面前。

一阵扑鼻清香随着那婆子手中白兰花直袭过来香得离奇几令人不堪承受。公子锦心里一动本能地即时闭住呼吸同时右掌猝起顺势以拒说:“干什么?”

老婆婆几乎站立不住身子一晃几乎坐了下来。

“哟!”

似乎是吃惊不小老婆婆睁大了眼睛望着公子锦半天才回复笑脸道:“相公爷买一把花吧!”

公子锦摇摇头不悦地道:“不要不要哪有男人家买花的?”

老婆婆咧嘴笑说:“买了给那位姑娘戴啊!”说着向那边的徐小鹤看了一眼原来二人先时的邂逅打情骂俏大家都看见了。

这么一说公子锦倒不得不多看上这婆子几眼了。

实在是毫不起眼的一副卖相总有六十好几近七十岁的年纪了一件黑夏布褂子挽着两只袖子露出黑瘦黑瘦的一双胳臂一头白乱草似地蓬着身子既高又瘦看上去却很硬朗。

这样的一个人原是极其寻常。却因为公子锦心里机警却也另有所见。

公子锦抬头再次打量对方不期然便与这婆子的一对眸子迎在了一块——那却是震人心神的一霎。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卖花婆婆竟然会凝聚着如此内烁力的目神这一点公子锦凭着自己精湛的内功几乎一眼即可断定——

“是了就是她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完全断定暗中监视自己的那第三个人就是她了。

也就在他忽然有些警觉的同时一阵头晕目眩使他几乎难以自持随即使他顿时有所明悟虽然他一上来千般小心仔细亦不禁为对方所乘百密一疏地着了对方的道儿。

那意思也就是说对方婆子对自己弄了鬼——那一束白兰花里必然埋设有诡诈勾当多半是慑人心魄的迷幻薰香使之混淆花香之内使人淬然无防一嗅之下便着了道儿。

公子锦有此一悟心知不妙却不欲让对方婆子看出端倪一面举手挥动让对方走开却把视线转向一边不再向婆子多看一眼。

这一霎公子锦调聚真神提吸丹田强自镇定不使真力溃散却是先时一嗅之下所中的“花毒”极为强烈虽然至微却是花性强烈几乎难以自恃当场昏厥。

他心里明白自己此刻虽未昏厥当场不省人事却也仅此而已事实上全身疲软举手不能此时此刻若是对方老妇人甚或任何一人意欲加害自己都简单之至毫无对抗之可能。

卖花老婆婆似乎对于公子锦的未曾昏迷大惑不解一副芒然不解神态忽地身子一转绕到了公子锦正面身前睁着一双三角眼目不转睛地向他看着。

“相公爷……你怎么啦?病了?”

说时脚步移动试探着已逼近到公子锦身前站定公子锦其时已完全确定对方这个卖花的老婆婆必将不利于己只是他此刻除了能虚张声势地睁着一双眼睛表示他并没有昏迷之外其它一无可为。

老婆婆似乎已由对方呆滞的面部表情里看出了所以登时胆力大增。

这时全船旅客为现场的摔跤角力所吸引爆笑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谁也不曾注意到船角一隅生在公子锦身上的细小琐事。

卖花婆子嘴里怪笑着俯身而近就着公子锦耳边说:“相公爷你这是怎么啦?”

嘴里说着这婆子竟自探手向公子锦怀内摸去——却是就在这一霎一缕细小的尖锐破空声直袭她脑后力道之尖锐犀利使这婆子不敢等闲视之嘴里“啊”了一声身子霍地向左侧方一个打转疾若旋风般闪了开来。

那是一枚极为细小的竹签或是人们用来剔牙的牙签吧!即使留神细看也难以看清。卖花婆子自非等闲人物一望之下即知道对方射暗器的这个人必然具有非常杰出的身手设非有极为精纯的内功造诣万万难以施之于如此细小草芥物什即所谓“落叶飞花伤人于百步之外”。

老婆子心里的震惊自是可以想知却是此番震惊也只能存诸内心而已眼看着那小小竹签“嘶”地飞落船外江心自是难以追寻。

卖花婆子即不愿显示其本来面目身份便只能哑巴吃黄连心里有数而已。经此一来自不能再向公子锦出手却是暗中向自己出手的这人又是谁?

一船人乱糟糟的正自围着两个摔跤的人笑闹得不可开交老婆子把心一横正侍第二次出手向公子锦身边偎去忽然一根旱烟袋杆横出拦住了她的去处。

“来老婆婆我买你的花拿过来让我挑挑!”

——正是先时坐在高处的那个抽旱烟的老头儿。

卖花老婆子愣了一愣赫赫笑了几声一双三角眼频频在眼前老头儿身上打转。

“老婆子真正有眼无珠了怎么连谢老太爷在这里都没看见?失礼失礼!”

老头儿徐徐地喷出了一口烟转过身子来一面咳嗽慢慢蹁向一边。

卖花婆子跟上去阴阳怪气地道:“怎么今天是什么风居然把你老人家也吹动了老人家一向可好?”

谢老头就着江水“噗”的一声吹出了烟蒂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鼻子里哼了一声哈哈笑道:“怎么卢九婆你也要插上一脚?这可就太热闹了!”

卖花婆子一笑说:“这话怎么说?谢老太爷你倒是说说清楚呀!怎么你来得我老婆子就来不得?”谢老头一面磕着烟袋杆子却把双细长的眼睛不时瞟向坐着的公子锦后者一举一动全在他的观察之中。

“咱们是老交情了。”谢老头嘴角挂着不屑:“有几句话不得不奉劝你这个烫手的山芋只怕你接不下来。”

“那可也难说。”老婆子呵呵地笑了露着一嘴黑牙道:“如果你谢老太爷不存心跟我过不去我倒想要看看还有什么人敢挡在我前头?”

谢老头哼了一声冷下脸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冷冷一笑他又接下去道:“别的不说就这位正经主儿也不是好打的哼哼——你以为你那‘春风断肠绝命香天下至毒无人不惧’一经中人必将人事不省可以任你宰割?却是眼前如何?”

卢九婆神色一震待要恃强反唇相讥不意目光转处心里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先时他认为己呈瘫痪的公子锦此刻竟然不在原处显然消失不见。

这一惊顿使她大起恐慌只以为是眼前谢老头故意弄的手脚一时怒由心起方自把脸色一沉却是目光转处公子锦赫然又自出现眼前。

却听得锣声连响敢情是渡船已到了尽头大家纷纷向船头拥进人喧马嘶鸡飞狗跳一时乱作一团。

卢九婆顾不得再答理谢老头径自向船头挤进却是怎么也快不了总有个人在前面挡着好不容易挤上了岸再看公子锦早已不知去向非但公子锦不知去向便是先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个风骚疑似娼妓的年轻风骚少女甚至刚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个谢老头儿俱都不见踪影。

这个卢九婆在武林黑道上并非是无名之辈说起来也是响叮当的角色想不到此番为图重利破例向公子锦亲自出手竟自弄得如此灰头土脸居然近在眼前伸手可及的人也会跟丢了简直是笑话。

码头上到外都是人乱成一片。

卢九婆越想越气更不甘心两只手分着人群向外挤出一眼看见公子锦与徐小鹤双双跨在驴背上正自驰向郊道心里一急不由分说双手着力之下身边人如何当受得住?顿时冲撞倒地乱了个唏哩哗啦。

老婆子急了心里更惦记着怕谢老头儿抢在自己前头一时连“武者”不轻易施展武功的禁忌也顾不得了嘴里怪叫一声呼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公子锦策骑处追去。

一连三数个起落飞纵扑到眼前这片稀疏树林算计着只要抄过树林那一头便可赶在公子锦上路的小道前头却是呼地一声一个人由侧面纵出不偏不倚又自拦在了她前面。

高高的个头阔肩膀一条大辫子巨蛇也似地盘在脖子上。这个背影对卢九婆来说应该是绝对不会陌生才是忽然间使她记起来从刚才下船开始便是这个家伙一直就拦在自己前头几次三番地作梗使自己不能快追上去现在又来了这是存心找碴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卢九婆“嘿”了一声脚下一个抢步双手顺水推舟猛力的直向对方背后击去;同时十指张开宛若钢钩似推又抓力道极是猛厉显然是内功中颇具实力的“大鹰爪手”卢九婆心恶对方过甚恨不能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偏偏前面那人非比等闲随着卢九婆的双手齐出这人身子向前一个平伏动作恰到好处正好闪过了卢九婆的双手却是险得紧。

卢九婆的十根手指简直是擦着对方的背脊梁滑过去的这一抓空之下似乎是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也亏了这老婆子果然身手不凡一招落空之下脚下用力一点呼地竟由对方背上掠了过去。

却是这个人也是个不易打的主儿卢九婆一式扑空却予他有了可乘之机冷笑着叱了声:“打!”一掌反向卢九婆背上拍来。

卢九婆“呼”地一个旋身举手以迎:“噗”两只手迎在了一块。

双方力量都称十足。

一触之下各自身子都大大为之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却像是两个木头人样地定住不动。

卢九婆这才算把对方看清楚了——四十六七的年岁浓眉大眼一张长马脸刚刮过的脸看上去甚是意气轩昂。

“你又是谁?想死吗。”

一言即出卢九婆更不留情左手猝起五根手指形若一把钢钩直向对方汉子脸上抓去。

浓眉汉子“哼”了一声并不闪躲单手倏起实架实接牢牢地又接住了她这一只手。

“老太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还嫌不热闹?连你也要插上一手?”

说话的当儿浓眉汉子更不曾闲着两只手内力凝聚十根手指骨节格格连声一时间竟自施展出内功中至为难能的“按脐”功力。

卢九婆“嘿”了一声硬是接下了对方这阵子要命力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满头自俱都根根直立了起来。

忽地双方紧握的手为之一松两个人“唰”地向左右分开。

卢九婆脸上一阵子红身子大大摇晃了一下一口热血直翻上腔差一点喷了出来总算她内功精湛平素练有“一無混元功”临急施展气贯中枢压住丹田算是没有当场出丑却是心里有数尝到了对方的厉害。

“好……你这是存心跟我老婆子过不去……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

老婆子强提着一口真气脸上一阵子青一阵子红像是在忍受着身上极大的痛楚她总算内功深湛没有当场出丑怪只怪上来力量用得绝猛一下子岔了气儿后面这个架即使她心有未甘却也打不下去了。

马脸汉子嘿嘿笑了一声用着低沉的声音道:“卢九婆见好就收吧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心里都应该有数嘛!”

卢九婆后退一步睁大了一双三角眼:“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那人哈哈一笑剔着一双眉毛道:“江南妖狐卢九婆的大名谁人不知嘿嘿……”

卢九婆脸色一变这个“江南妖狐”的浑号还是当年她风华正盛时的浑号平素最忌讳人家提起如今老了更不愿听人提起想不到对方却还记得当面提起着实令人脸上难堪。

“你……”老婆子气得全身抖:“你到底是谁?”

“说句高抬你老的话在江湖道上你是前辈——”马脸汉子忽地面色一沉:“可是眼前这件事上你却不宜插手我劝你及早抽身要不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卢九婆咬着牙“哼”了一声:“原来你跟谢老头是一边的你们联手想劫人还是劫宝?嗯?凭什么你们动得我老婆子就动不得?”

马脸人目**光向前迈了一步冷冷说道:“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你当然动得除非你不想活了。”

卢九婆又是一愣三角眼里凶光闪烁道:“凭什么?姓谢的有多大肚子想一个人独吞?”

这人阴森森地笑了一声:“他也配!”

“啊——”卢九婆一惊:“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谢老头他是……”

马脸人嘴角带着不屑:“他想跟我们提鞋都不要他。”

“给你提鞋……你……”

“当然不是我”马脸人神色傲然地道:“老太婆……告诉你一句实话吧当年在牡丹江咱们有过一面之缘那一次你多少还帮了我个小忙就冲着这一点今天我对你手下留情要不然哼哼……你以为就这么便宜放过了你?你口口声声说的谢老头子他就比你有眼力价多啦。人要自己量力不自量力那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这么一说卢九婆才似忽然明白过来:“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讷讷道:“牡丹江……我想起来了啊啊……难道你是‘铁马神令门’的人?你是……”

马脸汉子冷冷说道:“那一次对付‘南天七鹰’是我一时失策未克全功他们其中三人竟自脱逃在牡丹江小神峰被我追上了一场恶战……是你与费道人助了我一臂之力才把他们三个一举歼灭这件事我一直记挂在心一转眼几乎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卢九婆瘦削的脸上显示出无比震惊。缓缓点头道:“失敬失敬!这么说阁下是‘铁马神令门’四当家的帅星斗帅先生了?”

马脸汉子一笑后退道:“对了十年岁月悠悠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碰着了。”

卢九婆经过此一刻的镇定调息大致已体力恢复以她素日之狭窄度量阴险为人绝不会轻易便放过了对方却是在她一旦了解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的钢铁靠山之后老实说她实在连一丝恃强的劲道也提不起来了莫怪乎对方口气那般狂傲试看当今武林即使你是一等一的强人在聆听到“铁马神令”四个字时谁又能无动于衷而不为之胆战心惊?

一霎间卢九婆为之神色黯然良久才自慨叹一声道:“这就是了是我一时失查竟没有想到贵帮——铁马神令也已插手此事要不然我也不会……”叹了口气卢九婆苦笑道:“不知者无罪四当家你就高抬贵手吧。”

帅星斗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好说九婆你庆幸吧!今天幸亏是遇见了我要是换了三木哥哼哼……九婆只怕你再想全身而退可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卢九婆一惊道:“什么……木三先生也来了?”

帅星斗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讷讷道:“本门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铁马令下六亲不认今天我破格对你留情无非是念及当年牡丹江的一点宿因要不是我上来拦阻你此刻伯己命丧黄泉言尽于此咱们就此分手再要相见可就休怪我手下无情告辞!”

话声出口姓帅的略一抱拳人已腾身而起碧荫丛中只见他身影一连闪了凡闪如猿似鹰目未交睫的当儿人已无踪。

卢九婆怅怅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失若有所思。平心而论这位“铁马神令门”的四当家的确实是高抬贵手对自己留了相当情面设非如此以此一黑道最称毒恶门派的一向作风对付敌人甚或异已无不赶尽杀绝绝无二致自己今天居然能在对方四令主手下网开一面逃得活命真正称得上是异数。

却是这样一来便能使卢九婆真个罢手不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实在是传说中的这笔财富太大了太诱惑人令人眼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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