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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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芦来喝了一口:“嗯好酒!”
坐在他对面的大柱子推过馒头来道:“还有这个你吃吧!”

“用不着。”黑袍老人抬起眸子来看着他:“只要有酒就够了好酒!”

老人看上去总有八十好几了一蓬银髯飘洒在胸前深凹的一双眼睛每一转动即显现着那种异样的光采消瘦的脸颊衬出了过高的双颧在昏晴的灯光下高低分明给人以深邃智慧的感觉。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这般年岁自然地会给人一种衰弱的感觉。这个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纤弱。坐在椅子上一双脚高高跷在对面的木板床上他的一双瘦手交叉地按在前胸上随着呼吸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轻。

老人胡子很长却挽有几个胡结他的衣着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袭黑丝的长衫就价钱不菲随身所带还有长长的一个布包瘦瘦长长的里面不知包着什么物件自从老人来到这里以后那个细长的包袱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子。

他是骑马来的。那匹看起来几乎和他一样瘦的黑马就拴在旁边牛槽里老人与大柱子他们以前压根儿并不认识然而他们现在却凑在了一块。

事实上这只不过偶然的结合大柱子这个主人偶然地接待了这个前所未见的客人。

“你看见了什么?”黑袍老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我是说除了那姓侯的掌柜的以外白桑轩还有些什么客人?”

“有”大柱子咧着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还真不错白桑轩今天晚上还真开着夜市呢里面还有好几个客人没走呢!”

黑袍老人的神色显得比较沉着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说说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见的那几个客人一个也不容漏掉地告诉我多大年岁什么长相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大柱子咽了一大口唾沫翻着眼珠道:“好我照着你关照我的话已经记清楚了!”

“等一等。”大柱子扳着手指头思索着道:“第一眼我看见一个小老头带着两只猴子在中间桌子上坐着。”

黑袍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穿着什么衣服有多大岁数?”

“这……”大柱子点点头:“我记得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老羊皮背心个子很小。”

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铁马钢猴任三阳他居然还不死心!”

大柱子道:“你说什么?”

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再说下去另外还有些什么人?”

大柱子道:“啊!我看见一个穿着漂亮蓝缎子长衫的人在睡觉。”

老人皱了一下眉毛道:“他是什么长相?”

大柱子摇头道:“这看不见。”

黑袍老人道:“好再说别的。”

大柱子仰起脸来想了想:“啊另外还有一个一身青布衣裳像是个念书的人。”

“多大年岁?”

“好像三十来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岳阳剑客顾锡恭!”

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着他道:“还有呢?”

大柱子道:“还有还有一双白衣男女看起来像是夫妇像是有钱的人。”

黑袍老人皱了一下眉说:“白衣夫妇?”

“不错”大柱子直着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还绣着花在那里有吃有喝样子怪神气的我去买酒要走的时候他叫住了我问东问西要不是侯老板为我说情说我是这里的长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对我呢!”

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们果然来啦!”

“谁来啦?”大柱子睁大了眼睛:“你认识他们?”

老人长长嘘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很好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一面说他从身上钱袋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这块银子你留着慢慢用够你一年花的了!”

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呵呵老大爷你这个人真好问几句话就给我这么多钱。”说着把桌子上银子拿过来又从床垫下面摸出了另一块银子爱不释手地看个不休。

“老大爷你信不信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像这么整块的银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着它在被窝里睡觉。”

黑袍老人眼角上带出了笑纹道:“银子虽好总归是被人用的你难道要留着一辈子不成?”

大柱子咧着大嘴道:“不我还有个娘她呀比我还穷就在前庄上跟刘大户家里当佣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计就在刘家缝缝补补可怜她自己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个银子我送给她也叫我娘能买几件好衣服穿穿”

黑袍老人眸子里起了一阵怜惜轻轻一叹拍着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样子还有这番孝心真是难得不过我劝你还是叫你娘不要买太华丽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够了存下钱只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就够了没事的时候你们母子关着门作点鱼肉吃吃不是很好吗!”

大柱子哈哈笑道:“好这个主意好。”

不经意“嗤”的一声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来他赶忙举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着看向老人道:“老大爷你别笑我我已经两年没吃过肉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所以我才要你们母子关着门买肉吃呀!”

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皱着眉道:“为什么要关着门吃肉呢?我们有钱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摇大摆地到饭店嘿对了就到‘白桑轩’那样的馆子里去吃饭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那样该多好!”

黑袍老人叹一声道:“傻小子那样你们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们是寄人篱下的穷人这年头穷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时候人家会盘问你问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大柱子翻着眼道:“咦是老大爷你送我们的呀!”

老人摇摇头笑道:“人家不会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这样的好人毕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经走了你又到哪里找我出来证明?”

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么一来你和你娘肉没吃成银子被人没收了弄不好还被官府诬成强盗吃上官司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大柱子张着大嘴想了一下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唉这样一来我娘是一辈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怜她老人家还要想着有一天要穿皮袄呢。

“买一件人家穿过的旧皮袄吧!”

大柱子低下头似乎失望得很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点点头叹气道:“看起来穷人想翻身是多么不容易啊!”

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道:“确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侠义道中的人要挺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没读过书不知道‘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的道理当今皇帝是个少见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监宦官专政助纣为虐穷人在这个天底下想要讨生活是越加困难了!”

大柱子歪着脑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老……大……你怎么……唉!”

“没有关系你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说了我是说老大爷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莫非你也是当官的吧啊对了大概你是朝廷里告老还乡的大官吧!”

黑衣老人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你看我像是当官的么?”说着微笑了一下继续道:“事实上正好与你说的相反我不但不是当官的却是专找当官麻烦的人。”

大柱子眨着眼睛道:“这么说……你老是……”

“你就别管我是干什么的了”黑袍老人缓缓站起来走向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叹息了一声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难走下去了!”

大柱子跟过去问:“你说什么?”

黑袍老人道:“我说我老了这一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从心了!”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干什么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

“你……”老人摇摇头却又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能帮我一个忙。”

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干什么活儿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

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我要你干的事一点也不费力可是要费你很多时间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很可能要费掉你整天的时间。”

大柱子说道:“行没关系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现在没有什么事你老就说吧!”

黑袍老人隔着窗户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诉你你去睡吧!”

大柱子一听说睦顿时伸臂打了个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爷你也睡在这里我那个破床就让……给你吧!”说着往大板凳上一躺翻过身子缩起了两条腿只听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顿时就进入梦乡柴屋里立刻响起了如雷鼾声。

黑袍老人轻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

别瞧老人骨瘦如柴却似有惊人的力气大柱子牛也似强的身体居然被他毫不费力地就给抬了起来他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可怜大柱子连一床棉被都没有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棉花缀成的一块东西。老人轻轻叹了一声把这块东西搁置一边却把自己方从大漠归来携在身边的一袭狐裘拿过来与他盖上。

时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确也够冷了大柱子拥着梦里也不曾见过的这袭狐裘顿时呼呼大睡了起来。

黑袍老人像是心绪很不安宁。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纳这个动作只由外表上看起来是极为简单的无非是把鼻子里吸进来的空气从嘴里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实上吸到肚子里的那一段过程却并不简单一盏茶之后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转过身来把破碗里的油灯捻纸拨下来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点灯光打开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芜了的田畦却让一片醒目的白霜给掩满了应该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却是暖烘烘的。他站在门前远远地眺望着。

忽然屋顶上起了一些震动不容他回过身子即见一片黑影乌云也似地由他头上掠过像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飘落出数丈以外。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惊立刻冷哼了一声身子向前微微一折“嗖!”一声箭矢也似地直循着前面人影背后纵了过去。

两个人的身子都够快的。

前面那条影子当然不是一只鸟当他身子在布满了浓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时立刻衬出了矫健高大的人影这时黑袍老人的身形已如同箭矢也似地直向他身前疾扑过来。前面那人似乎并非真的急于脱身否则他应该有相当从容的时间可以逃走的然而现在他却宁可回过身来与黑袍老人对上一掌。

一个是疾扑一个是猛回四只手掌就在这般情况下倏地迎在了一块。

黑袍老人虽是十分留意对方那张脸却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只仿佛看见对方那张脸很是苍白眉目五官堪称俊秀毕竟只是一瞬间事哪能看得仔细。

令老人吃惊的是对方那双迎接自己的手掌敢情竟然这般扎实有力。

黑袍老人一生会敌无数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誉当非偶然初初一见敌友未分之下他当然不能出手太重惟恐一上便会害了对方就这样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

以他功力七成劲道已相当够瞧的了足足可以将一棵合抱粗细的巨木从中摧折为二。可是如果用来对付对方这个人却显然“过轻”了。

四只手掌甫一接触的当儿黑袍老人只觉得两处血脉上一阵热很明显的是对方所加诸的力道已经过了自己力道的原因。

这一惊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犹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对方反击双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后倒退了过去。

对面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点点头道:“多谢留情再见!”话声中显似着一些岭南口音又有些京里的味儿以老人之丰富阅历竟然一时拿他不准。不容他出声询问对方那个人已伸展着长躯潜龙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势子极为快捷在“咕噜噜!”一阵衣袂震风声里已经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着出去的长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紧接着竹梢子唰啦啦一阵响他身子第二次又纵了出去瞬息隐身在浓浓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着这个人消失的背影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一种惊惧。

在这个偏僻的小市镇上竟然会隐藏着如此莫测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个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并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赋有奇异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这个黑袍老人他的出现当然也绝非偶然无因。

黑袍老人闪烁着那双蕴有隐隐锋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刚才那个奇异青年人出现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顶上下来的无异的他似乎已经对自己观察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用心如何?

想到这里老人轻轻纵身来到了方才栖身的那间柴屋再一长身已跃上了屋脊只见其上布满了白白的一片银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着目光细细地在霜面上搜索着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对方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听来似属“老生长谈”其实乃是轻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种身法能够具有这种轻功的人简直极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认定出方才与自己一度照脸的那个青年显然就具有这种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与震惊。

迷惑的是凭自己的阅历对于具有这类杰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会当面不识岂非昧于无知。

震惊的是以目下情况看来对方的出现尚还不知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存心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敌对的一方那可就颇堪忧虑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觉得放心不下随即轻轻晃动肩头轻若无物地飘身而下屋面上同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显然他也是一个”踏雪无痕”的奇人。

※※※

黑袍老人一径地来到了“白桑轩”。当然他没有贸然步入甚至于距离那里还有很远他就停住了远远地只看见这家饭店一片***辉煌七八盏油纸灯笼在夜风下颤抖着连带着所出来的灯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过四鼓了。这种天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店里吃饭喝酒真称得上是雅兴不浅了。然而这几个客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衣夫妇的雅兴最高丝毫不现倦容添酒回灯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们夫妇自从进入到这家酒店以后压根儿就不曾闭过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竟然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这个酒店里少了一个人他们竟然不曾知道。

岂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觉到。

那个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无颜消失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显然没有人注意到。

在场这么多的人显然俱非弱者然而一个人消失了竟然没人注意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怪事。

青衣举子到底是睡着了。

玩猴的老人却是起来了招呼茶房送来了一壶热茶他先用冷茶呼噜噜地漱完了口这会子却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茶正把一络花白的胡须泡在茶里烫烫完了左边烫右边也算是奇事一件。两只猴儿见主人起来了也跟着吱吱喳喳叫唤不已在一旁凑热闹。

妙的是那个青衣举子虽然身处在这么乱嚣的环境里却依然能照睡不误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对于在座的这几个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于不能把身子过于接近双方距离几乎在十丈以外还要借助于一排竹子来掩饰身子才把店里的一切看清。显然他是具有擅于远视的锐利目光。

这么注视了一刻他心里微有纳闷因为根据大柱子的报告酒店里显然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道袭近到他的后项。

黑袍老人显然不是弱者就在这股力道猝然袭近的一刹那倏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通常有这种感触敌人必在咫尺之间然而这一霎当他倏地转过身来时却现对方竟然还立在两丈距离之外。

老人这一惊几乎呆住了。

对方这个人显然也就是刚才与自己曾经一度交手的那个长身青年。

这一霎在银霜的映衬之下对方既已无心掩饰自然看得很清楚。

苍白的一张俊脸不着一些血色一身蓝色缎质长衫其长几乎已经挨着了地面。他的那双眼睛在紧紧逼视时确实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对方这番逼视之下先就会有几分怯虚。

黑袍老人先是一惊紧接着身躯轻挺已跃身而前双方距离这时已不足上丈。

蓝衣青年并没有退缩之意。

黑袍老人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捻着颔下那一蓬打有胡结的胡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肃地笑着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对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请报上大名以开茅塞吧!”

蓝衣青年双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驾想必就是领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号称‘剑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倏地一白双手左右拉开倏地起了一阵劲风地上枯叶随着他的这个姿态秋风扫落叶般地向后簌簌滚开。

“年轻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报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难逃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了!”“剑花先生”昭一子在说着这番话时脸上显然布满了一片杀招。

“哼哼这么说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

蓝衣青年一面说着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进了一步。

蓝衣青年又退一步。

邵老人又踏进一步。

蓝衣青年冷哼一声不再后退两只脚却分左右跨开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向对方逼视着。

“说吧!”老人瞬也不瞬地逼视对方:“你苦苦盯着我究竟有什么打算?”

蓝衫人冷笑道:“这正是在下要向你老请教的话足下鬼鬼祟祟来到七里铺究竟为了什么?白桑轩那些人又是为什么?”

邵一子两弯细长的眉毛微微向后一分嘻嘻地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话声一落黑袍震处出“唰啦!”一声这个人已疾如奔电倏地闪向蓝衣青年面前。

随着他疾的进身之势右掌前递施出了一招漂亮的“斜翅单飞”之势骈拢的五指如一把钢刀直向对方蓝衣青年连胸带脸猛劈了过去。

蓝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半拧着身子猛然间左掌斜出却只用拇食指直向黑袍老人邵一子手上捏了下来。

不要小看了他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黑袍老人还真有点在乎倏地把递上的有手猛收回来。

黑袍老人当然不会就此甘心放过了对方随着他疾转的身于左手倏地直直抡出向着蓝衣人身上猛地摔落下去。

然而这一式显然又落了空蓝衣人蹲下的势子不啻恰到好处邵一子那只手竟是紧紧擦着他的梢滑了过去。

邵老人为了这一式快的手法不得不改换式子整个身子快腾跃起来快若飘风顷刻间已是三丈以外这个距离分明已躲开了蓝衣青年出手反击的能力范围以内。

他一经落地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对方。

蓝衣青年身躯却伟岸如松直直地站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甚至于带着一丝微笑。

黑袍老人邵一子像是被羞辱了般地感到一种不自在。

蓝衣人顿了一下才微微点头道:“尊驾身法确是无懈可击只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其实并没有要伤害尊驾的意思这一点想必尊驾已有了初步的认识吧。”

邵老人一瞬间脸上变了几次颜色一双眸子只是滴溜溜在对方身上打转:“报上你的万儿否则你休想活着离开!”

这个号称“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说这句话之时简直有点眉俱张那双眼睛里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里的双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战抖着每一次颤抖之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见凌厉。

看来像是一触即。

蓝衣青年由于与对方已经有过两度交手经验深知对方功力之不可轻视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着一分小心。

“我姓海!”蓝衣人脸上出奇的严肃与正经:“你我并无冤仇我也没有理由要跟你为敌看起来这显然是你对我的误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确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谢了这个天地间的好人我确是见得太多了!”

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刚才你已经都看清楚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并不清楚你来此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我却可以绝对相信白桑轩酒店里的那些人是等着尊驾你来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错!”一边说他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难道你不是的?”

蓝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邵老人那双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慢慢地抽了出来:“你我既不相识为什么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蓝衣人由对方的神态早已察觉出他的即将出手心里已存了几分小心表面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么你说呢?”姓海的蓝衣青年嘴里说着脚下微微滑动己向一边飘开。

但是这黑袍老人邵一子却是放他不过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动的一霎间只听得“呼”的一声对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乌云般猛袭而到。

这一次邵一子决心要把对方折在手下招式异常狠毒身子一袭过来两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只搏兔巨鹰猛地直向蓝衣人两肩上抓来。

双方距离尚远蓝衣青年已感到自这十指上的尖锐力道真有穿衣刺肤之感顿时知道厉害。然而他却故意不与闪避低哼一声双手同时向外抖出四只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块。随着双手迎合之势蓝衣人身子倏地腾身而起四只手纠合着在空中一阵子猛翻疾滚双双又坠落下来。

这一霎端的是战况激烈至极。

黑暗中双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蓦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觉得肩头上一阵麻敢情已为对方双掌拍中。

按照常情论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须将内力就势吐出对方便很难幸免。

邵老人惊心下暗忖着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还手的余地。此时此刻对方蓝衣人只须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将不保性命攸关之际即使再多沉着亦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事实上蓝衣人当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头上方着对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当儿蓝衣人已起身如骛极其轻快灵巧地腾上了树梢竹子与树木唰啦的一阵子颤抖摇曳蓝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细若小拇指般的树身上不时地上下起伏就像钓到一条过于吃重的大鱼那般模样。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时为之嗒然。

凭他一代宗师领袖西南武林数十年的经历一生会敌无数眼前这个蓝衣青年却是他整个生命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物之一。

无限惊诧、羞窘、感伤一股脑儿地袭击着他使得他这一刹那简直为之麻木了。

立在树梢上的蓝衣人轻轻出了一声喟叹他很了解对方此刻心情的难受倒也无须再多说什么。

随着那声包含无限神秘感伤的叹息之后他伟岸的身躯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长空一烟足足腾起了五丈高下接连着三四个起落之后随即消逝无踪。

※※※

吹灭了案头上的那一点点豆油的灯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随即穿窗直射进来。

陋室里一切的景象是模糊的。

一边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声惊人睡意正浓。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个更次。

对于他来说这番沉思极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个自信力极强的人今夜之后这番自信已开始动摇了因此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年老对于未来那项神圣而具有侠义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胜任他甚至于都有些怀疑了。

姓海的那个蓝衫青年极其突然地出现带给他无限扑朔迷离甚至于在他苦思之后仍不能想通一个问题:“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想到这里老人那双微呈灰白色的细长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块。

如果说这个人的出现纯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说的想帮助自己?这可真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并非没有真正的“行侠仗义”之人然而在老人几乎走完一生的经历里这类人确实少得可怜揆诸姓海的这个青年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谨慎著称切切不可在这一霎紧要关头着了对方的道儿使自己半世苦心沦于流水。

解开了背后那个长形的包袱由里取出了一个硬纸筒儿里面装着一个羊皮卷儿。灰白色的皮面被人手触摸得一片光滑打开来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体和一幅着色的地图那字体显然大异于中国传统文字却是一种少见甚至于根本前此未见的字体字身大小不一是用一种特殊的树蜡书写上去每一个字都呈立体感地凸出来却是稀奇古怪不知道写些什么玩意儿。

邵老人自信博学广闻然而在这张怪异书法下他花费了足足有十年以上的时间研究却仅仅一知半解。凭着这一知半解他证实了差不多近五十年来对于一件巨大财富的传说。

那不是虚构的道听途说那是真的!

从那一天开始这位领袖西部武林的魁邵一子就和这个“未曾到手”的财富生了牢不可分的关系也成为一些敏感的武林道上朋友注意的焦点。尤其是近十几年来他为了克尽一己之力不使这笔像似虚幻其实是真的巨大财富永远暴弃便开始主动地四处搜索收集有关资料消息乃自不腔而走。

他开始感觉出自己每到一处那个地方必然就充满了险恶。一些武林朋友三川五岳的奇人只要一技见长必不甘落后于是邵一子本人便成了这些人士追寻的对象似乎他本人在这些人士的眼睛里原本就代表财富看见了他就像看见“珠光宝气”似的。于是“邵财神”这个外号已秘密地在***里张扬开来。事实上他所到之处的确有人把他当财神爷一样地来看待。这样迫使这位“剑客财神”的行踪便不得不更为诡异谨慎了。然而一任你行为如何诡异谨慎却依然躲不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此所以在他尚未踏足眼前这个荒僻的小镇“七里铺”之前先已就有人“恭候大驾”了。

邵老人望着即将黎明的天空怅然出了一声叹息。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你们焉能体会我邵某人的苦心?”

卷好了羊皮卷依然背系背后他感觉到事情的迫在眉睫是不能再耽搁了。

轻轻拍了大柱子一下道:“起来起来!天快亮了!”

大柱子一个骨碌由榻上坐起来:“啊天亮了。”

“天快亮了”邵老人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你先醒醒最好洗一把脸来我有话要关照你!”

大柱子怔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好!”一个骨碌翻身下床找了个木盆从缸里打了一些水擦了一把脸顿时精神百倍。

“老大爷你起得真早呀你大概肚子饿了吧!”一面说他伸手由灶上拿起瓦钵来道:“我这里还有半缸米这就去给你熬粥去!”

邵一子摇头道:“不用不用熬粥的事不急你先过来我有重要的话关照你。”

大柱子咧着大嘴走过来道:“你老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反正我这两天也没什么事。”

邵老人站起来拉开风门走向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眼特别是房顶上注意地看了几眼证明人没有才又回来。

大柱子说道:“看什么有什么不对么?”

邵老人点点头道:“这附近除了你这个地方另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大柱子摸着头了一阵子傻道:“这……这……”

邵老人道:“你知道昨天夜里已经有人找到这里了我想搬一个地方你想想看不管大小破烂只要能暂时住两天能避风雨就行。”

大柱子先听到有人找来不禁吃了一惊当下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有了不过那地方不行。”

“不要紧你说说看!”

“那是个破瓦窑现在倒是空着。”

“太好了!”邵老人道:“这个地方对我最合适我们过去瞧瞧!”

大柱子笑道:“那个瓦窑一年有半年空着原先是由老李负责看守的前些日子老李请长假走了就再没一个人了我们这就走吧!”

邵老人倒是说走就走除了背后那个片刻不离的随身小包袱以外他倒是身无长物有之则是拴在后面的那匹跟他一样瘦的黑马。

当下由后面牛棚里牵出了那匹瘦马大柱子加了一件厚衣服头前带路。

两个人出了这间小小柴房一阵风刮过来还是真冷触目所及全是一色的白不是雪是霜风梢贴着地面刮过来其冷刺骨。

大柱子张着大嘴打了个呵欠道:“啊好冷!”

邵老人默默无声地只是牵着马跟着马背上倒是有个革囊里面也不知装着什么。

出了眼前这块空地绕过一个山洼子在几堆砖瓦后面可就看见了那片低矮的瓦窑一堆一堆总有七八座之多。

大柱子先嚷了几声老李不见有人答应摸着脑袋道:“准是还没回来。”说着他就绕过了几座土窑在一个长形的红土窑前使脚用力一蹬喘开了一扇门回过头来招呼道:“来吧老大爷他这里比我那个破地方要暖和多了!”一面说先跑过来接过了邵老人手上的马老人由马背上卸下了鞍囊跨进了土窑。

只见这个窑洞倒还宽敞总有好几丈长里面有一张八仙桌子另有两个像是北方人睡觉用的大炕大概是就着外面的火窑近取火方便的关系。

邵老人走过去先开了窗户回过身来大柱子已笑嘻嘻地跨进来道:“老大爷你看这个地方行不行?”

“很好!”邵老人连声夸道:“太好了!我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大柱子道:“等一会我再回去拿条被子。”

邵老人道:“不需要我不怕冷你记住如果有人找到了你那里问起我来你就说我走了再问什么只推说不知道就是了!”

大柱子连连点头说道:“这个我懂得。”

邵老人道:“你先坐下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大柱子翻着眼道:“什么……事?”

邵老人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大概是时候了!”

大柱子喃喃道:“什么……时……时候……”

邵老人正色道:“你听着今天我要你为我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特别小心!”

大柱子点点头道:“是。”

邵老人道:“等一会我要烦你到江边去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这个人你当然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他一定会认识你你只管把他带来就是了。”

“这……”大柱子摸着头道:“老大爷你可把我给弄糊涂了!”

邵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急事情很简单甚至于你不要说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办通了。”

“不说一句话?”

“对!你可以不说一句话”邵老人道:“我要你带来的这个人是个瞎子。”

“啊”大柱子一愣道:“是个瞎子老天那他怎么能看得见我呢?”

“当然有办法。”一面说老人随即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短短的竹笛递过去大柱子傻呼呼地接在了手里。

邵老人道:“你吹吹看!”

大柱子点点头就吹了一声出了“嘟”的一声声调大异于一般常笛有些哑但却是声音悠扬。

大柱子觉得很新鲜又吹了一声。

邵老人道:“够了现在不要多吹等一会到了江边再吹不迟。”

大柱子笑道:“这个我会就只吹这个就行了?”

“对了!”邵老人说:“你只在江边不停地吹这个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然后呢?”

“那个人多半是个瞎子他也应该有一根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笛子吹出来声音一样只要你看见那根笛子这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个我懂了。”大柱子说:“然后我就把这个人带来见你?”

“不错!”邵老人点点头:“但是你千万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上等到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你再把他带来。”

“好!这个我知道。”

邵老人说:“当然也许这个人还会问你什么话你可以把这个给他他就知道了。”说时他随手由手指上摘下了一个古玉的扳指递给他大柱子接过来仔细看看却也不觉有什么出奇之处。当下他就把这个扳指揣到怀里。

邵一子看了一下天色点点头道:“天已经快亮了我希望今天能见着那个朋友。”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放心这件事我定能力你办好把那个人带来见你。”

邵一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件事看来容易其实也有风险最重要的是你要千万留意几个人。”

“哪几个人?”

邵一子道:“就是你在白桑轩酒店里所看见的那几个人你要特别注意他们不要被他们觉出你有什么不同平常的地方这一点非常重要一个疏忽只怕你性命难保!”

大柱子听到这里吓得他吐了一下舌头。

“好吧!你去吧”邵一子道:“除了带领这个人来见我以外我这里你不要来以免被人觉如果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去找你。”

大柱子虽是粗人但也并非白痴有时候也还“粗中有细”看了这番情形知道关系重大当下嘴里答应了一声道:“老大爷你就放心吧我一个下地的小子他们不会疑心我什么的!对了我再牵着我的牛就更不会有人对我多心了。”

邵老人点点头表示赞许大柱子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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