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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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听了斯特巴这句话怔了一下正想问什么斯特巴已经出去了。
谭啸怔怔地望着窗户心说:天下事莫非真有这么巧他们也会在此……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坐下了他把革囊中的被褥找出来铺在炕上;然后把那盏羊脂灯芯拨亮了些。那个牵马的孩子这时端进来一盆水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谭啸问:“后面住了几个客人?”

这孩子傻里呱叽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谭啸这才想起他不懂汉语挥了挥手说:“算了!算了!你出去吧!”

小孩子又翻了一下眼才转身而去。谭啸脱下上衣好好擦了擦身上找出一件宽松的府绸马褂穿上然后慢慢踱到门口。

这家“留客老店”也实在够破的了院子里堆着一堆堆的破瓦残砖东边砖墙倒了一半另一半用柱子支着几棵老槐树枝叶倒是挺茂盛弥漫了半边天麻雀躲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烦人。

谭啸住的这房子是前院后面还有一进院子他忽然想起了方才掌柜说的话想踱到里面看看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斯特巴的声音:

“相公你的面来啦!快趁热吃吧!”

谭啸转身随他走进房内见是一大碗黑糊糊的东西不由吓了一跳说:

“这是什么?我要的是面呀!”

斯特巴点头笑道:“我知道这是本地产的燕麦我给和上些青棵粉相公你尝尝就知道了准保比小麦磨的面粉好吃得多。”

谭啸不大乐意地用筷子挑了挑见里面肉倒是不少;而且冒出阵阵的香味也就不再挑剔坐下来尝了一口笑道:“还真不错!”

斯特巴在一边眯着眼嘻嘻笑道:

“怎么我不骗你吧?后面那几个客人也都吃这个那个罗师父吃得最多他一顿能吃三碗!”

谭啸放下筷子回头问他道:

“你说的那位罗师傅可是头上缠着布使铜锤的?”

斯特巴皱了一下眉说:

“使锤是不错不过他却不是回回头上没缠布听口音像是陕西人。”

谭啸突地一惊问:“是个矮矮的个子光头的人是不是?”

斯特巴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他相公你们认识呀?”

谭啸不由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转念一想他又慢慢坐了下来可是他的脸色可就没有方才那么沉着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并不认识!”

说着低头又吃了几口面佯作无意地问:“他们是几个人呀?”

斯特巴笑了笑说:“起先是三个后来来了个断胳膊的……”

说到此停了停因为他看见这位谭爷正在冷笑像是跟谁生气似的一只手用力地握着拳。

“相公你……”

“哦!没什么!你说下去这么说他们现在是四个人?”谭啸又恢复微笑慢慢地问。

斯特巴摇了摇头:“不!前天那个断胳膊的同一个老尼姑又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大概不会回来了。他们一个人骑马一个人骑骆驼。”

谭啸心中一惊断定那个老尼姑就是剑芒大师这不会错!

他气愤的是西风居然不知悔改竟又和他们拉在了一块儿!

“哼!这次见了面我可不会饶他了……”他心里这么想着目光仍是很平静地看着斯特巴问:“那么现在剩下的还有谁呢?”

斯特巴心中有些奇怪可是人家既问却没有隐瞒的理由于是笑道:

“现在只剩下那位罗爷和一个白胡子老头了……相公你问这干嘛呀?”

谭啸端起碗又大口地吃了几筷子摇了摇头说:“随便问问!”

斯特巴难得遇上一个客人尤其是他所钦佩的镖师这一聊起来可就不想走了。他在一边看着谭啸把一大碗面吃完了又拧了毛巾给谭啸擦脸笑着说:

“谭爷你保镖在这一带定是平安没事可是一进了沙漠咳!那可就讨厌了!”

“为什么?”谭啸顺口问了一句。

“爷!你不清楚这沙漠、大戈壁……”斯特巴那橘子皮似的老脸上变幻着奇妙的色彩道:“大戈壁里可有能人在南天山听说有一位……狼……啊!天狼仙又叫呼可图这位老人家可是厉害着咧!谁要是碰上了他那准没命!”

随着他的话谭啸不自禁地想到了袁菊辰——那高大黑健的青年一只手不由紧紧抓住了胸前所悬的短剑。

“这是一个还有咧!”斯特巴倒真清楚他指手画脚地说:

“往北走还有一个怪人外号叫老猴王这人是一个刀客听说手段比天狼仙更辣碰上他也别想活!”

然后他眨了一下眼说:“我说爷!你要是走沙漠可千万小心这两个主儿!”

谭啸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多谢你了我记住就是了!”

斯特巴看看话也差不多说完了对方那种阴沉的脸色也像似不愿再多聊了。他是做生意的人哪能看不出客人的神色当时站起来干笑了两声道:

“谭爷要是有事只管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我叫斯特巴你要是嫌绕口叫我汉人名字也行我汉人名字叫二熊!”

谭啸不耐烦地连连点着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斯特巴龇着牙端着面碗出去了。

天下事可就是这么奇怪要不来都不来要来可就都来了!

斯特巴刚回到房里搁下碗就见他那个宝贝儿子二楞子飞也似地跑来了一面回头指着一面口沫横飞地连说带叫。斯特巴一听提起灯笼就往门口跑。

在大门口一个窈窕的细腰小伙子正牵着马往里面看月亮照着他的脸又白又嫩尤其是那两道柳叶眉一双剪水的眸子乍看起来就是小娘们也没他长得帅!

斯特巴连心眼都乐开了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而且还都是汉人。不用说这又是个汉人要住自己的店。

他老远笑着弯着腰叫道:

“相公你老是要住店不是?房子多得是!”

这漂亮小伙子用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往门里瞅着却把身子往墙根里靠了二下小声道:“轻一点!轻一点!”

斯特巴心中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怎……么?还有谁来啦?”

这小伙子摇了摇头嗲声嗲气地说:

“我问你有一位姓晏的老先生是不是住在你们店里?”

斯特巴摸了一下脖子道:“老先生是有一位不过姓不姓晏我可就不清楚了!怎么你老……”

小相公咬了一下嘴唇道:“我问你他是留着白胡子是不是?”

“不错!”斯特巴说:“现在是一位姓罗的爷跟他住在一块儿。”

“铜锤罗……”小伙子不觉溜出了这么一句却马上闭住了口。

斯特巴嘿嘿一笑奇怪地说:

“不错他是有一对铜锤相公你是他们一块儿的呀?”

这位锦衣公子摇了摇头又小声问:

“还有刚才有一个骑黑马的公子爷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斯特巴更奇怪了翻着眼说:

“刚住下相公我带你找他去!”

锦衣少年后退了一步面色惨变可是瞬息又恢复了自然讷讷地说:

“刚才我问的话你不许对他们走漏一句知道吧?”

斯特巴还在翻着眼却见这漂亮的少年由囊中拿出了一个小皮袋打开袋口倒出了三四块小金锭子。

“呶!这个赏给你只是你不要把我问你的话对他们说也不要说我住在这里!”

斯特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说:“行!行!你老是贩卖珠宝的少东家吧?”

少年摇了摇头斯特巴接过了金锭子只觉得全身抖两眼直冒金星他只知道了一笔小财可是这些金子到底值多少钱他却不清楚。当时把它掖在怀里猴头猴脑地说:“来吧!我给你找间房子叫他们看不见你!”

少年点了点头随着他进了门。斯特巴走了几步回头说:

“干脆把我那间房腾出来让给相公你吧我住到后头去!”

少年紧紧皱着眉闻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斯特巴把马交给他儿子把灯笼插在门口。这时由后面天井里传来脚步声斯特巴说:“相公不好!人来啦!”

他忙用身子去挡着少年少年似乎面色一变忙把头低了下来。只见铜锤罗大步走过去瞪着眼道:“妈的你开店都管些什么事?叫了半天连个人毛都没有!到这个时候你不给我们弄饭想饿死我们呀?”

斯特巴连忙赔笑道:

“得啦!罗大爷多包涵些吧面已经下锅了马上就来!”

铜锤罗腰里插着一对亮光光的锤闻言瞪着眼凶:

“这些日子是事情把我给磨着了要在早先妈拉巴子就凭叫你不答应我也得用锤砸死你!”

斯特巴连连弯腰笑道:

“得啦!你老大人不见小人过快请回去吧!饭马上就来!”

铜锤罗眼睛往一边少年人身上看了看这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感到有些奇怪。可是那少年头低得很低天又黑他只模模糊糊地看了个大概到底什么个模样他可没看清楚当时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斯特巴这才开门把少年让进去直着眼说:“他许是没看见你!”

少年淡淡一笑笑得是那么美。斯特巴有些着迷就灯下这么一看这小相公简直就像是个大姑娘他一下怔住了!

少年似乎现不对咳了一声:“没你的事了你把你被子东西拿出去我不叫你别进来!”

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憋着嗓门。可是斯特巴一眼看见少年背后那口长剑先前的疑心一下扫了个干净。

“哪有姑娘家耍宝剑的?别多疑心了!”他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当时应了声“是”把炕上的竹席子一卷又问:“相公你要什么东西不要?”

少年想了想说:“把我马上的行李拿进来就行啦!别的什么都不要!”

斯特巴答应着退出去了少年坐下来以手支着头出神地想着。

一会儿斯特巴送来了行李还想说什么少年连连挥手:

“不叫你不许进来也不许在外面走来走去我讨厌!知道吧?”

斯特巴只好转身出去了。他这里一出门少年就把门关上窗户关上脱下了帽子解开了上衣前胸缠得紧紧的绸子现在一股脑儿的都解了开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才算舒服了些只是脚还痛原来大靴子前后都衬着棉花走路光磨脚怎会不痛呢!

她确实是个女的是晏星寒的女儿晏小真。

晏小真坐着歇了一会儿天热蚊子又多要不是为着……这鬼地方她一辈子也不会来的呀!

少女的任性和不安的情绪冲动着她这几个月虽说在江湖上已经历了不少事可是“天性”这玩意儿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由于对情人的难舍和对父亲的孝心她又回来了。

真是连她自己也想不懂想不通一切的行动都是矛盾矛盾透了!她真有点迷糊自己对谭啸到底是爱还是恨?恨起来恨得手痒爱起来更是整夜的睡不着!

“无论如何!”她对自己说“我绝不能看着爹爹死在他的手里或者他死在爹爹手下!”

她痴痴地看着灯芯忽然心中一动暗忖:“我可真糊涂谭啸既然来此必定存有深心我何不先去窥探一下以定虚实却在此愣作甚?”

想着她顿时忘了身上疲劳重新穿好衣服换了一双便于穿房越脊的小巧弓鞋把宝剑紧紧系在背后找出一块青绸子把头包扎好。她轻轻把窗户推开一扇见院中一片黑暗静静的连狗叫也没有一声。

晏小真回身把灯灭了一拱身子“嗖”一声窜了出去。

这客栈总共没有多大就这么几间破房子小真顺着破瓦堆往里走了几步见是一个四合院堂室和左面厢房一片漆黑只北屋窗上透出一点光来。

晏小真一拧腰扑到了窗下正想向里面窥探就见里面灯倏地灭了她不禁吓了一跳忙向一边一隐身子。她身子刚刚藏好窗户倏地开了由里面燕子似的射出了一条人影。

这身形简直太快了向下一落已站在天井正中石阶子上迎着天上的月光现出那人俊逸的面相猿臂蜂腰的身材他不是别人正是一心策划着复仇的谭啸!

晏小真一眼认出他真有些心惊肉跳了因为从谭啸外表上已可以看出他那种潜埋在内心的愤怒和决心。

自从从甘肃入边疆之后晏小真就沿途探询着父亲和谭啸的下落仗着她会说几句维吾尔语方便了不少。因为这附近汉人极少谭啸又不会外族语言很易打听出来当她证实谭啸下落之后就一路尾随而来。想不到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在大泉这个地方找到了他非但如此竟又意外地现了父亲的踪迹。

现在当她看到谭啸脸上的怒容时她就意识到不幸的事情来临了!

这个愤怒的少年立定身形之后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直向后面天井院中扑去。晏小真暗暗吃惊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她忙尾随了进去!

可是就在此时她已现虽只是数月不见谭啸的轻身功夫竟有了极大的长进起落之间快如闪电。

当她第三次腾身的当儿谭啸已经立在一间亮着灯光的窗前。

这一刹那晏小真可吓呆了落身之后她借着一棵树遮着自己的身子。她已经感觉出在这间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了!

她想上前叫住他可是不知怎么又感到有些心虚。就在这时谭啸已经话了。

“晏星寒你出来!你想找的人来看你了!”那冰冷的声音自无情的喉咙。

谭啸说完话后退了一步态度是那么的从容。

果然在他的声音方一出口那间房中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紧接着窗户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力只听见喀嚓的一声震了个粉碎由内中先飞出了一团黑影“叭”地一声摔了个粉碎原来是一把茶壶!跟着白影一晃一个清癯长须的老人已经出现在院中。

谭啸身形丝毫不动他拱了拱手冷冷地说:“晏星寒别来无恙?今夜我们可以把那笔旧账好好地结一结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定睛朝对方看了看忽然仰天狂笑了一声:

“好极啦!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谭啸!”

他顿了顿道:“我很佩服你的奸诈不过今夜你可是飞蛾扑火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逃得活命!”

“晏星寒!”谭啸叫道他的身子瑟瑟颤:

“你不要太自信了今夜我们来决一死活。我知道老尼姑和裘海粟都不在此我们两个正好先解决一下!”

晏星寒咬牙道:

“你以为我们一直是以多为胜么?哈!你可是大大地错了现在废话少说了让我取了你的性命再说吧!”

“来吧!”他冷笑了一声身形倏地拔起掠过了屋脊真是翩翩如凌霄大雁。

晏星寒身形方自站定正要回身招呼只觉头顶轻风掠过谭啸已由他头上掠了过去。

天马行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如今这孩子武功已大非昔日可比此时看来其果然言之非虚。嘿嘿!今夜我如果连一个后生小辈也拿不下来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他这么想着愤怒已化成了一团火焰顿时烧遍全身他再也不愿在口舌上多浪费时间了。

谭啸身方落地只觉后心逼来一股极大劲风其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他冷冷一笑左足向前一跨上身猛地向前一伏。

“小畜生!”晏星寒口中叱着一团灰影自谭啸背上掠过。

他已存心不让谭啸再逃出手去身子向下一落如影随形地贴在谭啸身边大袖向外一拂用“翻天掌”直击对方心口。

谭啸对付天马行空自一上手已存了十二分的戒备不敢丝毫大意。此刻见他来势如风更是不敢少缓须臾他默念着雪山老人传授自己的那套黑鹰掌他要以这一套世间绝无仅有的奇技来制服对方。

当时双掌一合如同星移斗转已经把身子从容地转了出去。以晏星寒这么见闻广阔的人竟然看不出来他这一招是怎么施展的不禁大吃一惊!可是谭啸这黑鹰掌一经展开其势有如密贯联珠晏星寒即使心存罢休到了此时也是欲罢不能了。

就在晏星寒心存怪异的当儿谭啸已经展开了这奇异绝伦的怪招式两掌向外一分掌式下勾天马行空只当他是以“大鹏展翅”的招式来伤自己双肩不由向后一闪同时用拿穴手去叨谭啸双腕。

二人对掌可说是都够快的了。晏星寒双掌方自递出忽觉眼前一花见谭啸整个身子竟缩下了尺许那分出的双手从上而下像是两道弯曲的闪电似的直向自己两肋上插划而来由他指尖上逼透而出的内劲之力几乎透进了晏星寒的肌肤。这一惊顿使这位一向自狂自大的武林名宿出了一身冷汗。

他口中叱了声:“好!”

这老儿果然有些真功夫虽然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却仍能化险为夷。只见他整个身子向后霍地一倒身形一平如水仅仅借着一双云履顶尖支点着地面偌大的身子就像是转风车似的“呼噜噜”一个疾转已经扭在了谭啸左侧。

天马行空晏星寒在愤恨急怒之下把他数十年浸淫的一种极厉害的功夫施出来了。就见他蛇形的进式下双掌一前一后直逼着谭啸小腹击去。

这种“龙形乙式穿身掌”暗附着晏星寒所练的“三尸神功”掌式一出谭啸全身可说是全在他这双掌控制之下了。

倏地当空一声尖叫:“哦!爹爹……”

一条纤细的人影如海燕似的自瓦脊上猛地拔起向下一落直落向二人之间。

可是她仍是落得太慢了只听得一人出了“吭”的一声一团黑影侧滚出十步之外。这时小真已落下地来大叫道:“爹!饶……了他吧!”

忽然她瞪大了眼几乎呆住了因为站在她面前昂然不动微带冷笑的竟是谭啸。而以手代足正死命地在地上爬行的却是她父亲晏星寒。

晏小真不禁尖叫了一声直向父亲猛扑过去。可是身后的谭啸却出无情的叱声:“晏小真你闪开!”

随着这无情的声音晏小真直觉得背后劲风袭到她想不到谭啸竟然会对自己下毒手!她吃了一惊猛地旋过身来“排山运掌”向外一推正迎上了谭啸的来势。

四掌相贴之下晏小真直被撞出了丈许之外一时双臂仿佛齐根折断了一般痛得她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

惊慌之下她看见谭啸向父亲再次扑去似乎试图再下毒手。晏小真看到此不禁大声叱道:“谭啸!”

这声尖叫果然生了效力使得这疯狂的少年蓦地驻足木立。

“谭啸!”晏小真尖叫着扑上:“你好狠的心呀!”

她伸出双手像鬼似的直向谭啸脸上抓去!这倒令谭啸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向外划步闪开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晏小真你不能阻止我为祖父复仇任何人阻止我我都会杀死他!”

这时晏小真已哭了起来她抹着脸上的泪:

“你好没良心你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的了?我真是瞎了眼了……会爱你……会……”

谭啸一跺脚又猛地朝伏在地上的晏星寒扑去!晏小真这时也像疯了一般竟倏地掣出了剑尖声叫道:“你……闪开!”

这口剑带起一片白光直向谭啸双腿上绕去!

谭啸显然被她激怒了他口中冷哼了一声像一缕青烟似地腾身而起向下一落已到了晏小真背后他此刻真像失去了理性变得像一头野兽一般。

“你是找死!”他口中这么叱着双掌已搭在了晏小真双胯之上随着向外一振腕子晏小真就如同一个球似的被摔了出去。

“噗”一声摔了出去晏小真惨叫着她的帽子摔掉了宝剑也脱了手头技散开来。谭啸那沉实的掌力虽伤在无关紧要之处却已令她感到骨骸欲碎几乎为之窒息。

她一眼看见父亲正在身边不远处爬行着雪白的胡须上沾满了血她忘了自己的伤痛狂喊了一声:“爹!啊!爹爹……”

她猛地扑了上去抱住这个老人用自己的身子遮着他一面回头哭叫着:

“谭啸你杀吧!你……无情无义的东西……”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知道当初若不是我爹爹你哪会活到今天想不到你……”

她哭着喘着骂着叫着用手搂着地上的老人。这情景令心如铁石的谭啸心软了他木然地站立在一边。

他手中虽已抽出了那口精光四射的短剑但见到这种情景竟再也举不起来忽然他流泪了。

他倏地收剑入匣重重地在地上跺着脚泪如雨下大声喊道:“爷爷……爷爷……我……我……下不了手啊……”

“小真!你走开……”地上的晏星寒说话了“叫他下手吧!”

“啊!爹爹……不行!不行啊!”她痛哭道:“要死我们一块死!”

她回过脸大骂道:“谭啸!你下手呀!把我们都杀了呀!你这伪君子!”

谭啸此刻心如刀割似的他紧紧地咬着牙怒目看着这父女两个忽地面色惨变长叹了一声骤然回身腾纵而去。

现在只剩下当空一片黯淡的月光晏小真断肠般地啼哭之声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孩子!不要哭了……”晏星寒哑声说。

“啊爹爹!你老人家伤得重不重呀?”她跳起来弯下身子仔细地察看着父亲的伤因为没有灯她看不清楚只看见满脸都是血。看到此小真又忍不住哭了。

她在一边拾起了剑插回匣内双手把父亲抱起来这时才觉得自己两边大腿骨疼痛不堪几乎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死命地支撑着咬着牙慢慢地往回走绕过了那堵破墙来到先前的天井里。

晏星寒出气之声很重而且不停地咳着:“这都是当年……当年……一念之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

“爹!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唉!怎么连一盏灯也没有?”她摸着黑往前走全身都痛尤其是一双膝盖大概流血了。

而她那淌不完的泪仍不停地顺着脸往下落着。这一刻她的心可真是乱透了伤心透了!

“谁?”忽然有人叱了一声又说“不答应我我可……可要用镖打你了!”

晏小真不由怔了一下晏星寒苦笑道:“不要紧是铜锤罗!”

他说着叫道:“罗广!”

铜锤罗由一边跑了出来吃惊地道:“啊!老爷子是你呀!你老这是……”

晏小真泣道:“你就别问了快抱着爹爹我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啦?”

铜锤罗忙由小真手中把晏星寒接过来同时凑近了去看晏小真奇怪道:“咦!小姐!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是跟谁打架了?”

晏小真哪有心跟他噜嗦只叹道:“到房里再说吧……啊!”她身子向旁一歪铜锤罗忙用膀子倚着她算是没有倒下去。

这一来铜锤罗可吓坏了口中大声叫:“来……来人哪!”

晏小真一挺腰道:“不要叫人!”

三个人总算回到房子里。铜锤罗把晏星寒小心地扶上床找着火把灯燃上吓得他瞪大了眼道:“你老这是伤在哪儿啦?好家伙这血!”

说着又回头去看晏小真小真抖颤颤地站起来紧紧咬着牙说:

“我不要紧伤不重一两天就能好的只是父亲……”

说着她的泪又淌下来了一下扑到床边哭道:

“爹!你自己说个方子吧叫铜锤罗给你抓药去。”

“不要哭!”晏星寒忽然睁大了眼道:“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哭!”

小真慢慢地抬起了头注视着父亲。铜锤罗在一边直搓手:

“这是谁干的?小姐你告诉我我去拿铜锤去!”

小真冷冷笑道:

“你不要多说是谭啸他已经走了!”

一听到是谭啸铜锤罗吓得“通”一声就坐在椅子上了一个劲地翻着白眼。

这时候晏星寒喘得很厉害他对女儿说:

“谭啸竟学成了这么一身好功夫。唉!我们竟不知道!我好恨!好恨!”

他用力地咬着牙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衬着他满脸的血看来真是吓人之极。

“爹……”小真一面抽搐着一面抹着泪说:

“你总得先开个方子叫铜锤罗去抓药呀!”

“没有用了……”这个一向倔强的老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屋顶苦笑道:“这地方哪里会有药店?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爹!你快说呀?”

“除非你剑芒师伯在她可以用雷火金针救我一命可是……她却不在此……”

小真怔怔地道:“我可以背着你我们找她去。”

晏星寒闭上眸子苦笑了笑。小真回头问铜锤罗道:“剑芒大师去哪里了你知道吧?”

铜锤罗呆呆地道:“往西走了和西风一块去的!”

小真不清楚西风是谁可是她已没时间多问了虽然她身上带着伤可是想到父亲的性命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忽然由位子上站起来咬着牙说:

“铜锤罗你去叫店家备马我们这就带着爹爹走!”

铜锤罗一愣哧哧地道:

“大师也许就要回来了她老人家回来没人怎么办?”

小真冷冷一笑:

“父亲的伤怎么能拖?你可以留在这里如果剑芒师伯回来你就叫她往西追我们去!”

铜锤罗又挤了一下眼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是晏老爷子的伤势也真是不能拖。他只得慌慌张张地往前院赶去准备马匹。

“孩子!没有什么用了!”晏星寒在铜锤罗走了之后叹息道:

“我们找不到他们的……”

晏小真坐在位子上撕破了衣服包扎着膝上的伤她不哭了显得很有勇气的样子说:“不论如何我们追下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她站起来挺了挺腰虽是酸痛难当可是勇气给她带来了力量她一定要挣这一口气一定要救活父亲。她在一边找了一块毛巾先把脸擦了一下把晏星寒脸上的血也擦干净又找了一块绸子把头扎紧。

晏星寒在床上看着她不禁一阵心酸咽哽地道:

“姑娘!爹过去对不起你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女儿……我错待了你……”

晏小真红着眼圈难受地说:

“你老干吗还说这些?过去女儿也……也不对……不该对他……”

说到此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噙着泪用力地跺了一脚道:

“女儿一辈子也不再理他了……他的心真比狼还狠!”

停了一会儿又黯然道:“等爹爹伤好了咱们回肃州去女儿一辈子跟妈吃斋念佛……”她擦了一下泪说:“我哪里也不去了!”

晏星寒长叹了一声悲声道:

“孩子话……吃斋念佛是老妈妈的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行?”

可笑他虽是纵横南北的大英雄对于儿女之间的私情却了解得那么少。他以为感情也像一般东西一样是可以随便丢掉的因此对女儿内心的创伤悲痛他不十分清楚即使有他也认为那是暂时的不消多久就会淡忘了。

晏小真这个女孩子个性偏偏强硬得很凡是她认定的事她必定要达到。有时候她的意志和力量令人惊异当她认为伤心无济于事时她就再也不流一滴眼泪而且真正做得到。

现在她痴痴地坐在一边没有哭也没有流泪看着自己那一双弓鞋衬着一身男人的衣服显得太不伦不类了她站起来说:

“爹爹你等一等我换了衣服就来我们连夜赶下去。”

“那是没有什么用的孩子!”晏星寒叹了一声。

晏小真没有答话匆匆出去了她忍着两腿的酸痛回到了自己房内干脆也不伪装了。伪装的目的原本是不想令父亲和谭啸现自己现在既然到了这步田地还装个什么劲?

她换上了一套紫色的紧身绸衣把宝剑系在背后把头扎了一下提着行李往外走去。

一出门就看见铜锤罗和店主斯特巴打着灯笼走过来。

铜锤罗扯着嗓子道:“小姐马已备好了这就走么?”

晏小真点了点头说:“马上就走!”

斯特巴睁着一双火眼上下打量着小真满脸纳罕地道:“你……原来是……”

铜锤罗一巴掌把他推得向前一跄说:“少问!快走!”

斯特巴可真弄不清这几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先前后院里打架他已知道把他吓得了不得连看也不敢看;再被铜锤罗一阵吓唬他更害怕了。这时一肚子狐疑打着灯笼颤抖抖地领着二人来到了后院一进晏星寒的房门他吓得脸都白了“啊呀”叫了一声:

“啊!老太爷这是……是怎么啦?”

“少问!”

铜锤罗又叱了一声指挥着他说:“你在前面照路快走!”

斯特巴怔了一下讷讷道:“钱……店钱还没有给呢。”

铜锤罗又一瞪眼小真放下一小块金子道:“这是店钱我们只走两个人……”用手一指铜锤罗道:“他不走。”

斯特巴收下了钱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下地他干笑着连连弯腰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铜锤罗小心地把天马行空搀起来。

这一近看晏小真可真吓了一跳只见老善人面如金纸胡子上挂着鲜红的血。他苦笑道:

“不要费事了我不行了叫我死在这里吧!”

“爹你不要这么说……你老人家不会死。”晏小真安慰他说一面分出一只手搀着他。晏星寒口中兀自喃喃地说:“不行了叫我死在这里吧!哎!”

一边说着一边大声地咳嗽可是他哪能真的这么甘心死去呢?

到了门口斯特巴把简单的行李拴在马鞍子上小真要背着晏星寒;可是这老头子很倔强说什么也不要非要坚持自己上马不可。小真没办法只好扶他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大马。

晏星寒在马背上还硬挺着腰干说:“行就这么走吧!”

晏小真怜惜地道:

“爹爹!你老人家可不要勉强要是路上不得劲咱们就停下来歇一会儿。”

老善人眼睛瞪得大极了忽然大叫道:

“谭啸小辈你出来咱们再战个死活……”

说到此忍不住一阵咳嗽又低下了头。铜锤罗在一边重重地叹道:

“老爷子你老这是干嘛?你老是金玉的身子犯得着与他那穷小子拼吗?”

他又皱着眉说:

“还是那句话身子要紧你老往开处想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

晏小真也噙着泪说:“谭啸不会在这里了他一定走了。”

晏星寒嘿嘿冷笑着身子在马上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铜锤罗赶忙伸一只手扶着他老善人大声道:“他没有真功夫……不知在哪里偷学的几手怪招式……我不服气……”

铜锤罗在心里说:“不服气?再不服气你的老命也保不住了。”

可是表面上却装成很附和的表情连连骂道:“这还用说吗?要是讲真功夫他简直是鸡子儿往石头上砸嘛!还是那句话你老是金子宝石的身子犯不着跟他斗等见着剑芒大师父再拿个主意还怕制不死他?”

晏小真也点头说:“铜锤罗说得对你老还是身体要紧我们先找到剑芒师怕再说。”

她说着上了马铜锤罗用手往前指着路小真陪在父亲马旁慢慢往前走了下去。

这父女两个踏着月色马不停蹄地往下走约有半个时辰工夫也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只见两边全是青葱葱的峻岭高山夜风吹来感到有些冷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忍了一段到了此时却实在挺不住了他喘得很厉害仍死命撑住身子。

晏小真微觉有异道:“爹爹下来歇歇吧!”

晏星寒刚一开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骨碌”栽下马来顿时人事不省。小真大吃一惊忙跳下马一时急得哭了。

她抱着父亲在附近草地坐下来匆匆铺上一层毛毡把晏星寒放平躺下。

“哦!爹爹……”她伏在晏星寒身上泪就像决了河堤的水一样哭了几声又停住了。

她知道老爷子还不至于死只是一时晕过去了当时取下水壶喂了他两三口水又轻轻为他推按了一番。老善人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他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盯着她看。小真低着头在一边掉泪。

她说:“今天不走了等天亮再走吧!你老人家这个样子……”

说着咬着嘴唇不说了她怕说出来父亲伤心当时站起来把两匹马拉过来由马上把行李解下来找出一块皮褥子铺上小心地把父亲移上去自己也在一边坐下来。

看着天上满天星斗闪闪烁烁在云端眨着眼睛她的心真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一切的理想都失去了如果说爱情是女孩子全部生命的话那么现在她已丧失了全部的生命。

“我为什么还活下去呢?”看着天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又向一边的父亲瞟了一眼只觉得鼻子酸。她心里想:“等爹爹伤好了我还是一个人走吧!去当尼姑算了!”

腰又酸腿又痛尤其是两个膝盖连弯一下都痛她轻轻地为晏星寒盖上一层毯子自己凑着父亲躺了下来。

她本来准备终夜不睡小心地侍候着父亲的可是她实在太累了这一倒下去父亲又没有跟她说话一会儿工夫她竟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似乎在下着露水。天空一片淡黑色灰蒙蒙的。小真翻了个身儿觉得身上盖上了毯子腿骨更是酸得受不了她忽然想到了身边的父亲翻身坐了起来。

一看之下她不禁大吃一惊身边竟失去了晏星寒的踪影。

晏小真不由一下站起来大声喊道:“爹!”

忽然她目光接触到一件东西那是一个随风微微晃动的身影长长地挂在树上。

她张大了眸子顿时觉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如同晴天响了一个焦雷。

“爹爹……啊!救命啊!”她觉得腿一软一跤跌倒在地上。

可是她不甘心她要亲眼去证实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再次地站起来抖颤颤地一步步走近路边那棵树走到那吊在树上的人跟前。

当她以冷颤抖的手触到那冰也似的肢体上时那黑影滴溜溜转了身儿她一眼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禁不住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顿时倒地人事不省……

当和煦的阳光再次令她苏醒时她仍蜷伏在冰凉的泥地上那垂吊着的人体仍然垂着头和她对看着。

望着父亲那张黄中透青的脸急瞪的眼半吐的舌头僵直的尸体……她再次悲恸地大哭起来。这一哭直哭了个声嘶力竭最后简直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

静静的山径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阳光轻轻地洒在树梢和草地上几只小鸟在树上刷剔着羽毛低声地啁嗽着马在低头嚼吃青草。

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安适阳光沐浴着小草和风吹拂着山林小鸟引颈剔翎对照下的小真却未免太孤单、太可怜了。这就是上天赐予万物之灵的人类的公正的待遇因为你既然要享受人的特权就必得要付出人的代价。

可怜的晏小真她真不敢想象自己怎会遭遇到如此的命运自己能受得了如此的惩罚吗?

她抖籁籁地把晏星寒的尸体解下树来这狂傲一世的老人死后仍然显得那么威严他睁着一双虎目额下的白须一根根针似的直挺着。小真看着父亲这副样子似乎突有所悟冷冷地说:“放心吧!爹爹我一定要为你报仇谭啸逼死了你我也要叫他死!我和他之间已不再是朋友了而是仇人!我要尽一切能力报复他……”

然后她再注视死者那张可怕的脸仿佛感到温和了不少当然这只是她心理作用。她用一套干净的衣服给父亲穿上对着尸体了半天怔心想:“我该怎么处置他呢?”总不能带着这么一具尸体上路吧?她舒展了一下身子姗姗地站起来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一双眼泡儿肿得像桃子似的连眨一下都感到酸!

望着这一片峻岭沃土她喃喃自语道:“就把他老人家先葬在这里吧!”

她抽出剑在立脚的草地上挖了起来费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她总算挖出了一个长六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坑。小真以剑为杖拄着喘息了一会儿又在那坑中铺垫了一床皮褥用了几套衣服把晏星寒包起来;然后把他的尸体埋进了土坑之中。

当一捧捧的黄土把她和父亲的距离永远隔离后她再次扑倒在这微微隆起的坟头之上大声地恸哭起来。

岭陌响起一阵串铃的声音有行人过来了。

可是小真的哭声是那么悲恸她瘫痪在这新坟上再也站不起身来了。

“爹爹啊!我也死了吧!呜呜……”

她耳中听到哗郎哗郎的铃声似乎有人走近了她的身边而且停了下来可是她已没有心回头来察看了。她已软瘫在坟头上。忽然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姑娘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晏小真停住了哭声可是她不好意思抬头因为她脸上沾满了泥土被泪水浸成了一片泥污头也散开了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鬼如何能去与陌生人谈话呢?

她小声地抽泣着心里讨厌地想:你们走你们的路管人家的闲事干嘛!

可是她耳中却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九婆咱们走吧!管人家闲事干什么!”

一个粗嗓门的人说:“这小娘子大概是家里死了人啦!”

“真可怜!”一个左嗓子的人回了这么一句。

晏小真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立刻令她打了一个冷战她顿时坐直了身子。

目光见处原来是几匹马马上骑着人离自己最近的那人是一个鸡皮鹤衣饰极为怪异的老太太。坐在一匹白斑马上的是一个老头小真一眼认出这老人竟是当初把自己由父亲掌下救出的那位怪人桂春明也就是谭啸的师父。

二人身侧另有两人一高一矮都是步行他们肩上抬着一个藤架架上睡着一个姑娘这姑娘身上似平有病此刻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小真仔细看了这姑娘一眼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顶门当时奋身跃起。不待她作那架上的姑娘却惊喜地叫道:“啊!姐姐是你……哦……”

她边说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那老婆婆赶上去把她又按下了。

这时候桂春明也认出了小真的面貌他吃惊地“哦”了一声道:

“晏姑娘……是你啊!”

晏小真忽地鼻子一酸当时拜倒在老人马下道:“桂老伯……我父亲他……已经死了!”

众人全都大吃了一惊太阳婆直着眼问:“这姑娘是谁?”

桂春明叹道:“九姥她就是晏星寒的女儿晏小真唉可怜的孩子!”

他目光重新转向晏小真下马道:

“孩子!你不要伤心是怎么一回事咱们慢慢谈谈吧!”

太阳婆也下了马6渊和闻三巴放下了担架睁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晏小真担架上的依梨华噙着泪说:“姐姐!你……也受伤了?”

晏小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心中很是奇怪她想不到为什么依梨华竟然改了以往的态度而这么亲热地称呼自己。可是她对这个姑娘内心的衔恨绝非依梨华几声“姐姐”所能化解的她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甚至不愿在她身上多留一刻!

可是依梨华——这位慈善的姑娘却不会因为对方冷漠而改变她对晏小真的敬爱之心。自从谭啸把晏小真救他的经过告诉依梨华之后这个哈萨克姑娘已对她完全改变了看法。她们族中的女子一向视夫为天谭啸虽未正式和她成婚可是已在她父亲口中正过了名份因此谭啸在她心目中已是她的丈夫;那么对于丈夫的恩人自然是感同身受了!

这时她含着泪对师父说:“西里加……晏姐姐身上有伤快给她看看吧!”

晏小真冷冷地道:“我的伤不要紧!”

她说话的时候仍是对依梨华正眼也不看一眼却对桂春明咬着下唇儿说:

“谭啸杀了我父亲……他老人家已经死了……”说着杏目微闭坠下了两粒晶莹的泪水。

“啊!”桂春明出了一声惊呼:“他……他的人呢?”

晏小真冷冷一笑说:“已经走了!”

太阳婆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谭啸怎会来到这里了呢?”

晏小真冷冷地看着她。由于恨依梨华也连带着恨上了太阳婆。她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经桂春明再三地问小真才寒着脸把事情的经过大略地说了一遍听得几个人目瞪口呆。

现在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谭啸确是身负奇技而那种神乎其神的功力竟令桂春明和太阳婆也大感吃惊他们不知道谭啸所施展的功夫是从何而来?

因为小真对谭啸所持的态度是那么冷各人自然不便再在她面前多问有关谭啸的事情。桂春明长叹了一声轻轻拍着小真的背说:

“姑娘这笔冤仇到这里可以说全部结束了!再不会有更悲惨的事情生了!”

太阳婆也点着头说:

“朱蚕和裘海粟也都死了老尼姑在我们劝说之下已回返中原去了。对于今尊我们很遗憾。”她似乎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我们能早一步赶到大泉就好了这种事就绝不会生了。”

晏小真在甫闻朱蚕和裘海粟死去的消息后似乎吃了一惊可是她原本对他们恨恶多于爱戴因此除了稍稍有一些伤感之外并不如何悲伤甚至于连问也不想问。

由于父亲的死她内心对于谭啸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由于对谭啸的恨再加上以往的成见对于依梨华的恨她更是耿耿于怀简直视其为眼中钉内心甚至安下了“不可共存”的心!

她是一个十分聪慧灵敏的姑娘她已经暗中选择好了复仇的计划表面上却显得比方才平易多了!

太阳婆见她低头不语含笑道:“你的伤也不轻来!我给你上点药包扎一下吧!”

晏小真把身子挪了一下皱眉道:“不用我自己会包!”说着抬目看了太阳婆一眼略微缓和地加上一句:“谢谢你!”

太阳婆倒不以为怪只赫赫笑了笑她没想到这个大姑娘内心所生的可怕念头。

桂春明眉头微蹙道:“姑娘我们正要去大泉你不妨和我们一块去。”

他用手指了依梨华一下:“依姑娘的内伤很重需要好好休息几天你身上也有伤也应该休养几天咱们一块去吧!”

晏小真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南海一鸥很是高兴笑道:“姑娘你放心你父亲已落得了如此下场我们一定不会错待你。”

晏小真咬着唇儿在一边不说话。桂春明叹了一声又道:“至于谭啸……”

晏小真忽然站起来蛾眉一挑道:“不要谈他!桂老伯咱们上路吧!”

依梨华却关心地道:“晏姐姐你的腿怎能骑马呢?”她把身子向一边让了让:“你也睡上来吧!”

长毛6渊笑了一声道:“行!两个人也不算太重我们抬得动。”

晏小真冷冷一笑道:“我自己会骑马!”

她目光如冰似的看着依梨华说:“你不要叫我姐姐其实我不见得比你大;而且我也不敢当!”

说着她就到一边牵她的马去了。依梨华被说得脸上一阵红太阳婆不禁哼了一声生气地盯着晏小真的背影长毛6渊和闻三巴也愣了眼。

善良的依梨华看着太阳婆小声说:“西里加你不要生气……她太可怜了……”

太阳婆没有说什么。这时晏小真由后面骑着马过来了她另一只手牵着父亲的那匹马一句话不说慢慢地率先行着。

桂春明等上马继续前行。6渊和闻三巴抬着依梨华步行后面跟着三匹空鞍的马。一行人踽踽地前行着西风和常明已让桂春明打走了很遗憾太阳婆并未能如他二人之意把功夫替他们复原。这是6渊和闻三巴强烈要求的为防止他们继续为恶这么对付他们显然是再理想也不过了。

此处离大泉本来没有多远因此在正午的时候他们就已来到了那所“留客老店”。

斯特巴带着又惊又喜的心情接纳了这群客人。在另一客房中的铜锤罗打听到来人的身份之后不禁吓了个屁滚尿流他连晏小真的面都不敢见一个人赶忙溜走了!

烦躁、愤怒的晏小真仰睡在床上忍着腿骨上的伤痛整日来她的心情就没有一丝开朗过尤其是晚上。她目视案上的油灯在那伸缩的火焰里她感到无比的烦恼、失望和悲哀……生命之力几乎和眼前这盏灯一样的黯淡她懊恼得想哭用力地踹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天热蚊子又多唉!这丑陋的小店……

忽然她听到门上有人轻轻地叩着:

“姐……我……可以进来么?”那是依梨华带着喘息的声音。

晏小真忽地坐起身来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我……有几句话想给你说同时……”依梨华微弱地咳嗽着似乎有瓷盘轻轻相碰的声音。

晏小真把剑放在枕下冷笑了一声:“你可以进来!”

“是……姐姐……”

门开了依梨华披着水绿色的披风姗姗而入。她那一双大眸子闪烁的是病弱和同情的光芒在她苍白的双手上托着一个木盘盘内是两个瓷碗一副筷箸由于她的手无力地颤抖着盘内的瓷碗出轻微的“叮叮”之声。

“姐姐……你可要吃些东西?是西里加亲手做的……很好吃!”

她把木盘放在桌上乞怜地看着小真然后退到一张椅子前慢慢坐了下来禁不住又低下头咳了几声。

“你的伤……好些不?”当她不咳了的时候她又问。

晏小真目光如同审贼似地注视着她摇了摇头说:“谢谢你我不想吃。”

“那是西里加做的莲子汤……很好吃的也很补人……你吃一点儿吧!”依梨华面色微红地笑着显得有一些忸怩。

晏小真目光中含着敌视只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她泄不出来她恨依梨华;而且早已存心欲制其死命此时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盘算着如何下手一只手缓缓伸入枕下。

“姐姐!”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这么叫我么?”小真不客气地叱道。

“哦……我忘了。”依梨华低下了头她喘息得很厉害看着她这副样子小真怀疑她像是要死了她的心不禁软了一下。

“我……我可能就要死了……”依梨华噙着泪惨笑地望着小真说:

“我知道你恨我本来我也很恨你可是……”

说到此这美丽的哈萨克姑娘用白色的小汗巾捂在嘴上又弯下腰大声地咳了两声。等她直起腰来脸色更白了那双星星似的大眸子迟滞地盯着手上的绸帕樱口微微地颤抖着。

晏小真不由往她手上看了一眼不禁哦了一声说:“血……你吐血?”

依梨华折起了绸巾苦笑了笑伸出白玉似的一只手微微掠了一下秀油灯的光焰映衬着她苍白的脸时明时暗。

“姐……哦……我……”

“你暂时可以叫我姐姐。”晏小真似乎有些感动了可是她仍坚持着自己的仇恨意志;并且尽可能的不令自己内心趋于软弱。

“谢谢姐姐。”依梨华落着泪带出一丝和蔼的微笑她直了一下腰黯然地说:

“我知道……你也爱谭啸……”

“谁说的?”晏小真由床上一下子挺坐起来目光中泛着怒火大声地斥道:

“我爱他?我会爱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怎……会是忘恩负义……”依梨华嗫嚅地说脸色显得更苍白了。

“好!我告诉你。”晏小真大声地说“当初我如何救他这一点你大概也知道……可是现在……”

她冷笑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泪水:“我父亲当初虽然逼死了他的祖父……可是也曾饶他不死……想不到如今他却不存一丝感激之心!他……好狠的心!”

说到此她握着拳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大颗的眼泪一粒粒的落了下来。

依梨华看到她这种样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她讷讷道:“姐姐!你父亲是自杀而死的啊!”

“你知道什么?”小真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是谭啸逼他自杀的!”她大声地说一掀被子由炕上跳下来那样子好像她一点伤也没有。

依梨华呆呆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小真却恨声道:

“不要再提他提他我可要恼了!”

依梨华慢慢低下了头奇怪得很本来她是很倔强的受不得半点委屈可是这一趟沙漠之行加上这场伤病她的性情完全变了变得那么文静那么心平气和。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本来是想……”

晏小真摇了摇手冷笑道:“你不要说了!”

依梨华失望地看着她停了一会儿苦笑道:“你的伤好一些了么?”

“没什么了不得的早好了!”小真冰冷地回了一句。

她心中这时矛盾极了。总之她对于依梨华的恨多于同情。依梨华坐在这里虽是那么和善、温柔和软弱……可是在晏小真眼中仍是眼中刺不知怎么反正是别扭打心眼儿里不舒服。

这时依梨华又弯下身子用绸帕捂着嘴在咳嗽她颤抖着身体就像是狂风颤瑟中的一枝梨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惹人怜呢?可是硬了心的晏小真看在眼中只是厌恶。她皱着眉说:“你回去吧!自己这么重的病还跑出来干嘛?”

依梨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咳着一口气高高提上来又深深落下去却总是吐不出憋闷在胸中的那口痰。也许是一块血也许是一腔感情的郁结……她那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可是瞬息又回复了苍白!

晏小真不单厌烦简直有些害怕了她想不到这姑娘那么钢铁似的身子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望着她那细细长长的眉毛明澈的一双眸子虽是病弱可仍是十足的美人坯子心中不禁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酸……

她互捏着十个手指皱着眉说:“你回去吧我真担心你死在我这里。”

说了这句话她似又有些后悔因为这么刻薄的话她毕竟还是第一次出口。

依梨华这时咳得轻些了听了小真这句话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又伤感地低下了头苦笑了笑自位上站起来:

“我真有些坐不住了……”她说:“姐姐你来我屋里谈一谈好么?”

晏小真呆了呆摇了摇头。她走过去把桌上莲子羹端起来放在依梨华手上说:

“这个还是你自己吃吧我不吃。”

“还很热呢!”依梨华眨着眼睛说她真是很美那种自内心的纯情不是虚伪和做作的美。

晏小真寒着脸说:“我不吃你这人真是……”

依梨华微微叹了一声姗姗地转过身子走了悄悄地来悄悄地去留下的是一片寂寞和烦躁。

望着桌上的那盏昏黯的油灯小真紧紧地捏着手这几天接连生的事真把她的心给弄碎了。对于她决定去做的事她尤其感到犹豫和棘手她望着窗外了一会儿呆。

她心里在想:“我真是笨极了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我只要一掌或是……”

她的脸不禁红了一下自谴道:“不!我怎能那么狠心呢?这太可耻了!”

晏小真又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她蛾眉一挑杏目圆睁重重地在地上踩了一脚。

“什么可耻?我这是报仇泄愤……”她自我鼓励道:“走吧!去杀了她!然后一走了之让谭啸痛苦一辈子!走!去!”

立刻她胆力大增她要凭着这一时之勇去完成一件已经决定了的大事。她把宝剑系在背后衣裳规置一下方要越窗而出心中又是一动:“这时候她还没睡我怎么杀她呢?她要是叫我一声姐姐我能下得了手么?”

“再等一下吧!”她对自己说。

于是她又勉强耐下性子坐了下来院子里有马打噗噜的声音她想定是店家在给马上料了马都是吃夜草的。于是她又想到了她的马到时候自己要先把马弄出去否则怕来不及因为桂春明和太阳婆这两个人太难对付了。

这么想着她只得耐着性子挨着灯坐着头枕着胳膊。对于自己预备去做的事她不敢想生怕一经思虑又会改了主意所以她索性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只觉得两臂酸麻得厉害身上冷嗖嗖的。她侧了个身儿睁开了惺松的睡眼傻傻地站起来见桌上油灯已结了老大的一朵灯花时间可是不早了。

她暗怪自己糊涂怎么竟睡起来了。由于靠灯太近右颊的一缕头都被火烤焦了卷成了小麻花卷儿用手一按纷纷脆折落下。她叹了一口气睡了一觉勇气没有方才大了可是她一定要坚持这么做绝不妥协。

她吹灭了灯拧腰上了窗台皓月如霜当空有几片白云却被疾风吹得狂扬着。望着云彩她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那似乎是影射着自己的孤单、流离。

“去吧!去报仇杀了她!”

晏小真内心这么想着就如同一缕轻烟似地纵了出去她对这所“留客老店”的地势早已经很清楚了。几个起落已到了马厩处只见七八匹马在里面挂着那个斯特巴的儿子就在马厩一角放着帐子睡着他是看马的怕被人家偷了。可是他早早就睡熟了小真很容易找到了自己那匹马至于父亲那匹马她就不要了。

她轻轻把马牵出来拴在一边树上又把鞍辔上好了这才回身重新往里院腾纵而去。

想到马上要杀人她的心有些颤抖;可是为了要报仇她什么也不顾了。其实依梨华和她到底又有什么仇呢?不过人们对于自己仇恨的人总会想个理由给他们扣上一个帽子因为如此他们就可名正言顺地去进行“恨”的一切步骤。至于这个理由是否能成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依梨华那间房子窗口仍有灯光。晏小真来至窗前怔了一会儿。

她想:“难道她还没睡?”

终于她自背后掣出了剑剑身映着冷月出一道白森森的寒光。

她把剑尖慢慢插入窗缝里向上用力划动着那原本不牢实的木栓给她拨开了没有出丝毫的声音。小真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她慢慢推开窗见室内毫无动静她这时真可说是胆大妄为之极。

她长身而入衣裳上卷进的风使几上的灯焰几乎为之熄灭。

灯光照着炕上那个平卧着的姑娘睡在一张细竹编就的席子上枕着翠色的小枕身上覆着一床薄薄的绸被一只玉臂压在被外散如云衬着她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她嘴角微微上弯着那是可爱的笑靥抑或痛苦的刻画就很费解了。

这一刹那小真恶念骤起她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当时向前一垫步已到了床边掌中剑倏地举起可是……可是她的手抖得厉害只刺下一半就刺不下去了。她的脸一片铁青:

“哦……我不能杀她……我怎么能杀这么一个好心的姑娘呢?何况她尚在重伤之中?”

宝剑轻轻地颤抖着她的腿弯儿也直打颤她想不到杀一个人竟会这么难这倒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

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她颓丧地后退了五六步慢慢还剑于鞘。床上的依梨华翻了一个身出轻微的呻吟之声娇声说道:“哥……不要……真讨厌!”

晏小真倏地吃了一惊二次抽剑心想如果你醒了我可是非杀你不可了。

她只觉全身血液怒张根儿炸宝剑再次地举了起来。可是那哈萨克姑娘只是着呓语说了这句话竟又没有声音了。

晏小真又轻轻收回了剑当时心里舒了一口气轻轻叹了一声苦笑了笑忖道:

“我还是走吧冤有头债有主我找谭啸去。”

想着又看了床上依梨华一眼只见她双眉轻轻颦着那失去血色的脸盘儿瘦削下去的两腮曲而长、黑而密的睫毛微微眨动着。晏小真心说不好她要醒了想着方要转身越窗而去却听见依梨华惊呼道:“姐姐……你……”

晏小真呆了一呆见依梨华果然睁开了眸子目光中带着极度的喜悦一只手支撑着要坐起来。

“不……”晏小真连连摇着手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有事要走再见吧!”

说着她倏地转过身子纵身下了窗台耳中却听到依梨华呼叫道:

“姐姐……姐姐……哦!不要恨啸哥哥他是好人!”

接着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音。小真已经纵身出去了那咳声仍使她心中打着寒颤不知何时她竟流下了泪用手一摸脸上湿湿地。

她在老槐树下找到了她的马飞身上了鞍两膝一磕马腹这匹马就泼刺刺地冲了出去。

她怕依梨华追出来更由于惭愧的心情作祟她不能再在这里多留一分钟这匹马就像疯了似的顺着山边小径一直地跑下去了。

夜风扑着她那张为泪水浸湿了的脸:“啊!依梨华!你竟还叫我姐姐!你可知我是要去杀你么?”

“卑鄙的小真!你都想了些什么?你竟要去杀这么一个好姑娘!你不羞?不耻?”

随着马身的颠簸她脑子里这么不停地自谴着她那积压在内心的一腔悲愤再也无从泄了。只是拚命地策着马小蛮靴几乎要把马肚子踹破了。这匹她素日心爱的马在主人的感情泄之下长嘶疾奔着其如同脱弦之箭。

这一阵疾驰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反正是人马全淌了汗尤其是那匹马全身就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样把小真的一双裤管都沾湿了。

天边微微见了一点点曙色小真这才觉自己敢情已跑了一夜了。这一阵跑累得她腰酸背痛确是不能再跑了。

她当时带住了马那匹马喘得就像狗一样一个劲地打着噗噜。小真下了马往前看着似乎不远处有很多房子像是到了一个镇子;可是她再也懒得走了而且这个时候投店也不方便。眼前是山是树还有乱石头她咬了一下牙把马拴在树上由马上取下行李铺了一床毡在草地上往上面一倒不料却是腰酸背痛;尤其是那双膝盖骨本来就不大好再这么骑一夜马都磨破了两腿就像断了似的。喔!瞧这份痛!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姐哪受过这种苦呀?这可好生离死别外加上内忧外伤都叫她一个人受用了用“欲哭无泪”来形容她眼前的伤感确是很恰当!

睡在毡上下面小石头子儿硌得背痛她也懒得再动看着天上只有几颗小星星有一颗最大的闪闪着紫光她知道那是“紫微星”这颗星一出来天也就要明了。对于身边这些事她连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是那种沉郁那种忧伤就算你是一个铁人也能把你给熔化了。

她枕在一只胳膊上莫名其妙地哭了只觉得哭比不哭舒服得多起码可泄一下心中的沉郁。本来她是誓不再哭的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到底是一个有深纯感情的女孩子啊!

哭着哭着她就没劲了就这么噙着还没有流完的泪睡着了。

人谓失望伤心的人连梦也是苦的。这话真不假小真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谭啸用剑逼着她要杀死她她跟他拚命可是打不过他;最后谭啸的剑一下子扎到她心窝里去了她负痛地“哎哟”了一声醒了。

阳光照得她眼睛刺痛这一觉睡得好太阳已快上中天了。

她慌忙地站起身来觉得腿还是痛她脑子里仍在琢磨方才那个梦觉得很害怕又想真要是那样倒是好了总比现在这么不死不活的好。

耳边有羊叫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四下一看。吓!全是羊黑的白的大羊小羊漫山遍野都是放羊的是个维吾尔族姑娘戴着平头的草帽手里拿着芦笛用她那双微微有些蓝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小真。小真觉得不大好意思把毡子抖了抖上面都是羊屎。这些羊可是真馋见什么吃什么不但吃草连开的花、树叶子、树枝子都吃。老羊咩咩小羊咪咪、嘛嘛有那更小的用头拱着吃奶肚脐下还吊着脐带呢!看着真是可爱。

晏小真不禁看出了神她本来是个孩子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羊不觉忘了眼前的一切脸上竟也带出了微笑。她弯下腰来用手去逗着小羊玩那个放羊的姑娘却连忙跑过来把小羊抱到一边脸色很不好看。小真怔了一下用维吾尔话问她为什么这样那姑娘就像个傻大姐一样只是摇头很不愿跟生人说话似的两只手使劲地赶着羊嘴里“嘘嘘”地叫着直往一边走了。

这一霎时晏小真内心不禁浮上一层莫名的寂寞先前被小羊带来的一些快乐也烟消云散了。连一个放羊的野丫头都不愿答理自己这个“人”做的可真是无味了。

那匹马吃饱了又歇息了一夜现在倒是精神百倍慢慢走过来用那两片干瘪的嘴去咬主人的衣服;而且咧开嘴露着牙唏聿聿地叫唤。

晏小真把行李卷往鞍子上一放叹了一口气;然后扳鞍上马直朝着前面那一大片房子走去。

她走了一程见眼前房子愈来愈多已然构成街市拉骆驼的推独轮车的穿来穿去街市竟是出奇的热闹看起来就像肃州一样的繁华。

她不禁暗自惊异心说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热闹呢?

想着就打起了精神策马入市边地风情可是大异于内6。这里的大姑娘可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骑马的少女多的是只是她的装束不同颇为引人注意罢了!

为了怕人家看她也在脸上蒙上了一块纱又戴上一顶草帽这么一装扮几乎和本地的姑娘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

走了一条街她才注意到原来市街上来往的行人之中竟有不少是汉人有人挑着担子卖瓜那瓜是青皮长圆形的。小真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地方竟是哈密。那长圆形的瓜正是世人称赞的哈密瓜。这种瓜过去晏小真经常吃的所以一看就立刻想到了产地。当下暗忖道:“这可是个好地方我就在这里住一天再走吧!”

想着就下了马拉着马往前走。这时候她觉得肚子一阵阵的饿两边饭摊子上虽飘过来牛羊肉的香味可是都是些村夫野汉盘踞着她不大乐意跟他们混在一块儿。怎么办呢?她拉着马继续往前走见正北面竖着一个大招牌写着“哈密老客庄”几个大字还飘着酒旗一派中原特色门前有两三个伙计正在迎客。客人是一群骆驼商一件件的大行李往里面搬。小真站住脚心想我就在这里住下吧我的腿伤也该好好养养才行!

想着就拉马过去一个堂倌笑着迎过来用回语说了几句小真却用汉语道:“我是汉人你还是说汉语吧!我要住店!”

那伙计怔了一下笑道:“啊!是!是!”

一面说着目光一面在她身上转着。小真绷着脸不言不笑大步向店内走去。伙计牵着马跟着这客栈地方很大一进门两边是牲口棚左边是骆驼棚子右边是马厩小真见骆驼棚子几乎已占满了而那马厩里却仅仅只有三两匹牲口其中有一匹全身黑毛只额上一点白心的马十分神骏正在仰头嘶鸣。

晏小真一眼之下已看出了此马乃是罕见的伊犁名种不禁心中十分惊奇走过去细看了看。这时候伙计已把晏小真的马牵了进去指着那黑马说道:

“这匹马真好听说大戈壁呼可图大爷有这么一匹跟这匹一样黑毛白鼻心。”

说话时小真眼见自己那匹马把头拱下想去槽里吃食可是这匹白鼻心的黑马却蛮不讲理连咬带踢地把小真那匹马挤到了一边。

晏小真到底是孩子看见不觉生气走过去用力地去带那马的口环想把它拉到一边那马却以厉鸣相抗怎么也不肯动。惹得小真举掌想打那伙计吓得连连摇手道:

“我的小姐可别打它!”

晏小真放下手回头说:“它不讲理嘛!只准它吃不许我的马吃!”

伙计翻着眼皮扑哧一笑:“这点小事大小姐你可犯不着生气它吃饱了自然会让开的!”

晏小真犯了孩子气嗔道:“凭什么吃它剩的?我就要打它!”

说着举掌又要打下去那伙计连忙用身子挡着一脸的苦笑小真蛾眉一挑道:

“怎么我打一下马你也要管?打死它我赔钱还不行?”

伙计打拱道:

“小姐你高抬贵手吧!这匹马的主人可是最难说话他老人家一天三四次看他的马要是有一根毛掉了都要瞪眼骂人我们惹不起他。得啦!我把你的马拴到那一槽去行了吧!”

晏小真后退了一步仍有些愤愤难平冷笑道:

“我的马也不是普通马掉一根毛也不行!”

店伙皱着眉半笑不笑地点头说:

“好行!行!唉!这年头牲口比人还值钱呢!”

说着把小真的马拉到了另一槽上卸下了鞍子行李。小真仍恨恨地瞪着那匹黑马说良心话这匹马她倒是打心眼里爱本来还打算向它主人出高价买下来此时一听对方竟如此疼爱此马自然不会随便割爱内心未免有些怏怏。可是她并没有死心一面走一面问:“这马的主人姓什么?是哪里人?”

店伙计一只手提着行李一只手摸着脖子讷讷道:“真的他是姓什么来着?哦!姓谭!”

晏小真点了点头忽然站住了脚张大了眸子道:“什么?姓谭!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惊奇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那可得查簿子去我记不清楚了。”

“你只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吧?”小真急问道。

这伙计一只手比着:

“呶!这么高的个头是个读书的相公年轻漂亮!可就是脾气坏!”

晏小真脸色立刻变了她身子很明显地摇了一下牙关咬得很紧冷冷地说:

“我知道了……走给我找一间静一点的房子。”

店伙计眨眨眼把小真引过了一排店房来到一间很干净的房子里放下东西。小真随便点了几个菜打这伙计出去以后她显得很不安静了来回地走着喃喃自语道:“爹爹这是你老人家阴魂指引我竟不费事地找到他了……今夜我……”

她望着墙怔怔地说:“你老人家保佑我成功别叫我再心软下不了手!”

夜静更深忽有一阵丝弦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有人用着沙哑的喉咙在唱着:

“良夜似水皓月如银天涯浪子看剑饮杯三千里风尘烟雨如丝迷离泪眼望中原一天悲愤……”

这种地道的弹词谭啸已是六七年没听过了那沙哑的声音冷瑟的弦韵真能把一个人的心给听软了。他翻身下床走到了窗前正想细心倾听那弦音却意外的中止了。听声音大概是东边那一帮子骆驼客人中不知谁唱的这客栈里人是真杂五方八处会什么的都有倒也不值得奇怪;只是为谭啸带来了些莫名的伤感而已。

他在窗前小立了一会儿凉风习习吹得他透体生凉。尽管是月色如银然而这客地游子早为一腔悲怒伤愁压得麻木了。

他回过身来吹灭了灯往床上一倒月光泻进来像散了一层纱他枕着臂轻轻叹了一声过去日子里所生的事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展开着。白雀翁已死晏星寒虽是生死未卜可是也算告一段落了余下的还有剑芒老尼和裘海粟而这两人却如“神龙见不见尾”怎么才能访到他二人呢?

老实说他对于红衣上人裘海粟在四人之中是最为切齿痛恨的。因为他不但是谋杀祖父的元凶大恶之一而且当初他曾坚持要除去自己以绝后患;这些暂且不说最令人痛恨的他还是手刃依梨华父亲依梨咖太的主凶他是四人之中最狠毒的一个无论如何是不能留他活命的!

谭啸翻了个身心中热血澎湃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变了变得麻木不仁脑子里现在所存的只是“仇恨”两个字至于仇恨以外的事都已成了次要的。

过去他对于晏小真总似有些戚戚莫名的感觉可是自从前天那场仇杀之后他已把自己的立场向对方表示得很清楚了彼此都已表明了自己的阵线这样也好。

谭啸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样倒可免了一些琐碎的顾虑我和她的感情本来是不正当的。如此一来她恨我入骨是必然的自然是不会再理我了。

一想到这个姑娘他心情立刻不那么安宁了桑林中的疾奔雷雨之夜的深情……历历浮上了他的眼帘尽管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想到了这些也不能无动于衷。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太毒了些。可是人们最愚昧和“无济于事”的就是对过去的追悔。如果说追悔的目的是在于设法弥补尚还情有可原;相反如果说追悔仅仅不过是追悔而已那就是真正的愚昧了。

谭啸的伤感只是暂时的。因为他并不想去设法弥补他知道解决这种心灵上所谓的遗憾最好的方法是时间却不是任何人为的方法。

他想着这些恼人的问题不知不觉已消磨了一个更次的时间。这时候他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异声那声音极似夜行人在房上踏瓦的声音。

谭啸不由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可是他立刻又慢慢躺了下来他不是一个轻举妄动的人。

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窗前那是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女。

谭啸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已经看清了来人那是晏小真!

他吃惊的是此刻她的出现象征着非常之举多半不是好兆头。怎么天下事会有这么巧才想到她她就真的来了。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她似乎料定了房中人此刻已经睡着了所以才这么大胆地陡然现身。

她两手轻轻一按窗台比燕子还轻地飘进室内然后迅地伏下身子这些动作没有带出一点点声音。

谭啸暗暗惊异心中疑惑道:“她想做什么呢?”

他微微把眸子睁开一线想要观察小真的意图可是他没想到小真竟是行刺来了。

就在她伏下身子的时候已抽出了剑可是仍然不动。谭啸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好丫头你原来竟是来杀我的!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这一刹那谭啸内心的感受却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完的因为他不敢想象昔日那么深爱着自己的小真居然试图来谋杀自己这真是令他痛心的事。

可是现在已没有时间给他伤感了晏小真已悄然地站起身来月光映着她那张清水脸儿她似乎也害怕得很身子微微地颤抖着那口银光闪闪的剑也跟着颤可是她那张小嘴却抿得很紧显示出她有相当的勇气。

忽然她往前一探身掌中剑由上而下猛地朝着谭啸身上劈下!只听见“锵”的一声大震晏小真“啊”了一声那口剑差一点震脱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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