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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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员外大约是个有钱人家院子里搭了一个木棚演戏外面有许多乞丐鱼贯而入。原来北京的大户人家有婚丧大事例须广施群丐而北京的乞丐也极有秩序排队唱名领赏领过之后便退从来不会重领更不会骚扰主家。北京人以守礼出名连乞丐也不例外。于承珠自小看惯了也不觉得奇怪。
正在仁立闲望忽见一个乞丐匆匆而来年纪甚轻大约是二十岁左右年纪所背的布袋却与众不同那是用红黑白三种破布缀成的布袋上打了七个结许多年老乞丐都让他先上于承珠吃了一惊。她在江湖上几年知道丐帮上的规矩背这种布袋的乃是给丐帮领送急信的上面打着七个结即是表示差遣他送信的这个人乃是丐帮的“七袋”弟子丐帮除了龙头帮主之外以“九袋”弟子为最高“七袋”弟子那也是少有的。

于承珠甚是奇怪心中想道:毕擎天以北方丐帮龙头帮主的身份自封天下十八省大龙头在南方高举义旗不久就要称皇称帝。北方丐帮中有本领的人物倾巢南下怎么北京城中还有一个“七袋”弟子却未到南边投他留心细看只见那个少年乞丐匆匆挤到前面与一个年老的残废乞丐耳语几句竟然没有领赏便匆匆退出显然又是要赶到第二处送信了。

于承珠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只见他匆匆出城直驱西山。于承珠瞧着四下无人轻轻一掠越过他的前头回头阻止了他的去路。那少年乞丐突然现有人跟踪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问道:“相公你为何拦路?”

于承珠道:“我是那家人家的知客替他派酒菜赏钱给你们。你为什么到了院子里也不去领赏这岂不是瞧不起我们主人家吗?”那乞丐怔了一怔唱了个诺施礼说道:“我来得迟赶到前面本来不合规矩今天来的花子又多我不耐烦排队等候。所以到前面与兄弟们说几句话叫他领了赏钱各人匀出一点与我也就是了。”

于承珠道:“你若怕麻烦跟我回去。我马上先赏给你。”那少年乞丐道:“多谢多谢不敢叨搅了。”于承珠道:“不成!不成!你不要就是触了主人家的霉头。”那乞丐生气道:“没听过这个规矩我花子大爷自愿不要你还能强我不成?”于承珠道:“对啦我就是要强你回去领赏。”那乞丐怒道:“你这是与穷叫化寻开心我可没有工夫与你瞎缠你让不让路?”

于承珠道:“你没工夫?哈连要钱也没有工夫?那你有什么急事?”那乞丐怒道:“咱们穷化子的事情与你们有钱的人家何干?哼你不让路我可要得罪你大爷啦!”抖起竹棒一棒打去呼呼带风竟似颇有武功底子。

于承珠微微一笑说道“我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化子连赏钱也懒得要的了我偏偏要你回去!”随手一拨在他棒头一按那乞丐给她的反力推得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这一惊非同小可收起竹杖喝道:“我也未见过你这样强迫别人要钱的人你是什么人?”

于承珠格格一笑左手指天右手指地随即双手打了一个圆圈朗声念道:“以天为盖地为庐五湖四海为家宅做惯乞儿惊做宫听我细唱莲花落。”这正是丐帮中相传的隐语于承珠从毕擎天那里听来的。毕擎天当时将丐帮中的一些有趣仪节说给她听不过是想博她一笑哪知今日竞派了用场。

那乞丐惊道:“你你也是本帮弟子?”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看她那身华美的衣裳。于承珠笑道:“你奇怪我着得好么?咱们丐帮今非昔比咱们的毕大龙头不日还要穿上龙袍呢。我在南边的时候穿的还是官服呢这有什么稀奇?”

那乞丐道:“你也是从南边来的?晤哪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于承珠道:“我是毕大龙头派来打探消息的来了两个月了不敢露出身份。今日见你替七袋弟子送信只怕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是以问你一句。”那乞丐见于承珠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的怀疑消失了**随口答道:“今晚午夜秘魔岩。”于承珠道:“秘魔岩做什么?这位七袋弟子是谁?”

那少年乞丐勃然变色怒喝道:“原来你是官府的爪牙。”劈头一棒便打。原来丐帮中的规矩凡有约会不许寻根问底于承珠这一问便露出了破绽。

于承珠笑道:“对不住了。我不是官府的爪牙但也不容你跑了。”那乞丐知道打于承珠不过那劈头一棒明是进攻实是想退于承珠何等本领顺手一指便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搬到山脚一个岩洞里这种点穴过了十二个时辰可以自解于承珠给他留下干粮还给他留下一锭银子微笑说道:“今晚你穴道解后赶至秘魔宕还可以见我。你吃了点亏得一锭大银也总可以补偿得过了。”

秘魔岩是西山一处隐僻的所在有一块大岩石类如人像貌颇狰狞怪石下面有一岩洞幽深莫测故此号称秘魔岩。于承珠技高胆大黄昏之后便悄俏换了一身夜行衣服在午夜之前赶到了秘魔岩。

等了许久兀是杳无人迹看看月亮将到中天忽见岩石上的一棵大树树梢一动随即静止。于承珠心道:“这人的轻功本领不俗若然他是丐帮中人应该在秘魔岩下聚会为何偷偷藏在树上?”正想出去察看忽听得东边“啪啪”两下的击掌声接着南边北边击掌之声四应。片刻之后便有许多乞丐来到了秘魔岩下。

叽叽喳喳的细语声纷纷传至耳朵于承珠凝神细听有羡慕的口吻:“老毕你如今可抖啦!”有玩笑的口吻:“做惯乞儿懒做官老毕你倒说说看是做花子快活还是做官儿快活?”有担忧的口吻:“老毕是不是南边的事情有点不妙大龙头派你来讨救兵?”随即听得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道:“哥儿们别闹啦今日请各位聚会正是有极大的事情向各位请教。”说话的正是毕愿穷他素来滑稽此刻听他的声调却殊为庄重。

于承珠怔了一怔心道:“原来这个召集群丐聚会的丐帮七袋弟子乃是毕愿穷。他是毕擎天最亲信的人目下军情紧急毕擎天何以肯放他离开身边?”只听得毕愿穷道:“大龙头差我进京是派我办一桩极秘密的差使除了大龙头和我之外不能让一个人知道。”此喜一出群丐惊疑已极登时静寂如死不久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毕老弟这么说来你就不该召集这个聚会了这里的哥儿们我虽然个个都相信得过但也得防备泄了风声。不该听的我们就不听。”

毕愿穷苦笑道:“本帮的规矩我岂有不知?但这事情关系太大我老毕担当不了这个关系没奈何只得请各位到来一同商量。”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好若是关系到本帮存亡的大事大龙头有什么行差踏错你便可说。”

毕愿穷道:“这比本帮的存亡还要严重得多!”群丐越惊骇寂静无声都看着毕愿穷。只听得毕愿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的毕大龙头自到南边之后干下了轰轰烈烈之事这本来是丐帮自古以来从所未有的盛事。”有人说道:“是呀大龙头做了皇帝花子们平地登天。”“朱元璋虽然也是乞儿出身但他并未入帮。咱们的大龙头才是第一个为丐帮争来天下的人。”

毕愿穷又叹了口气、说退:“可惜这天下可不容易打呀。大龙头与叶宗留闹翻了独木难支大厦。”有些已知道这个事情有些还未知道纷纷询问毕愿穷约略说了一遍登时议论纷纷有人说毕擎天做得对认为毕擎天雄才大略既然叶宗留与他意见不合为了事权专一排斥了叶宗留正可放手去干;有人则认为毕擎天大大不该大敌当前岂可排斥异己?

那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谈对不对都已做了。这事情还未关系到本帮的存亡。”有人接声说道:“是呀你快说大龙头到底派你办什么事情要逼得你不顾本帮的规矩要将事情公之于众?”

毕愿穷歇了半响颤声说道:“现下官军分三路围攻中路的浙江巡抚张骥先锋已过了温州龙头本部也已在官军围困之中了。东路的叶成林被切断了自顾不暇更难回救。”

那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这算得什么?咱们的毕大龙头高举义旗干下了这等轰轰烈烈之事成也英雄败也豪杰!更何况成败还在未可知之数老弟何用气馁?”群丐纷纷一说道:“是啊!咱们都愿南下投军与毕大龙头福祸与共干下了这等轰轰烈烈之事死了也是甘心!”

毕愿穷叹道:“可惜大龙头听不到你们的说话远水又不能救近火。那张骥已派遣密使到围城之中向大龙头招降!”那苍老的声音叫道:“招降?”毕愿穷道:“不错正是招降!张骥答应保举他做一个总兵。”那苍老的声音问道:“毕擎天怎么样?”毕愿穷道:“咱们的大龙头还没有答应。”群丐欢呼道:“咱们的大龙头可不是没有骨头的人一个总兵岂能叫咱们的大龙头上钩。”

毕愿穷道:“不错一个总兵的官衔自是不放在咱们大龙头的心上!是以他修下密函派遣我到京城走阳宗海的门路请他代为禀告当今的皇帝老儿要投降也得皇上亲自招降他最少要做一省的督抚!”

这番话一说登时静得连一根针跌落地下都听得见响就像风暴前夕一样人人都闷得透不过气来。只听得毕愿穷往下说道:“叶成林那支军在屯溪打了两次胜仗因此官军加紧向他进攻温州虽然被围却还没有那么吃紧。故此大龙头派我出来。照大龙头的看法是这场战事已事无可为与其被官军尽数消灭不如暂且图存。”那苍老的声音说道:“他真是这个意思?”毕愿穷道:“就怕他不是真意。我是他的堂侄素来得他信任他派我做他的密使要通过阳宗海的门路与皇上面谈其中的条款便包括了义军尽数由朝廷收编同时还答应替朝廷解决叶成林这支部队作为立功赎罪。”登时轰叫之声四起:“有这等事?咱们丐帮今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毕愿穷道:“是呀!大龙头的意思虽说是受了招安之后咱们丐帮中有头面的人物人人都有官做。但这等官儿做了也对不起本帮的列祖列宗。这事情我实在担当不了是以迸京之后到今天已有三天我再三踌躇终是不敢按照大龙头的命令行事。要请各位老哥指教。”

于承珠暗中偷听又惊又喜惊者是做梦也想不到毕擎天会受朝廷的招安而且安排下毒计要陷叶成林于绝境!喜者是毕愿穷是毕擎天最亲信的人居然也能辨别是非将毕擎天的阴谋都抖露出来。

那老者拍了三下手掌将喧闹之声压了下去道:“这件事确实比本帮存亡还更严重咱们从长计较。好派人到四下把风。”话犹未了忽见岩上树梢风动那老者蓦然喝道:“什么人在此偷听?”于承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已被现定睛一看却见一条黑影从树上跳下岩来。

于承珠看清楚了这一喜非同小可从树上跃下的那个小伙子蹦蹦跳跳的霎眼间就到了群丐聚会的地点这不是小虎子是谁?于承珠本欲出声相唤转念一想且看他到这里做什么?仍然藏在岩石后面不动声色。

小虎子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但稚气未消仍是往日那副顽皮模样蹦蹦跳跳地跑来一面叫道:“喂你们吃四方小爷可要吃五方你烤那只叫化鸡请不请我。”群丐如临大敌忽见来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都怔着了。只有那老丐看出小虎子身手不凡心中一凛疾跃而前伸手一抓喝道:“你是谁?”

小虎子沉肩缩背脚步一转竟把那老乞丐的大擒拿手法化解于无形这一下全场耸动纷纷喝问:“好大胆的小奸细谁派遣你来的?”小虎子哈哈一笑面对那老乞丐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郑长老我师父叫我向你问好。”这老乞丐正是管领北京乞丐的长老在丐帮中的地位比毕愿穷还高一级是一个八袋弟子。

郑长老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熟悉的九流三教人物中可没有谁有这样机伶的徒弟横掌护胸丝毫不敢大意巡视着小虎子喝道:“你师父是谁?”小虎子道:“苏州张丹枫。”郑长老“啊呀”一声叫起来道:“原来是张大侠!他几时来的?小老儿耳目不周不知张大侠进京没有前往请安倒劳烦了小哥儿来了恕罪恕罪。”小虎子噗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客套说实在话我师父叫我来偷听你们聚会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还叫我小心不要被你们拿着了当小贼办呢!哈哈你刚才那记擒拿手几乎抓住了我的琵琶骨呢!喂!喂!这只叫化鸡你到底是请不请我?”郑长老正为着毕擎天受招降这件意外的大事所困扰一听张丹枫在京当真是喜出望外心中想道:“张丹枫足智多谋天下闻名我何不向他请教?”忙道:“请请!张大侠下榻何处还望小哥引见。”小虎子道:“我师父忙着哩这个且慢。喂喂除了我之外这林子里还有旁人你请不请?”

于承珠心道:“原来这小家伙看到我。”正想跳出那老乞丐说道:“小哥与谁同来当然是一并请了!”小虎子笑道:“这人可不是和我同来的我看他身形高大也许是个海洋大盗不像是个小偷呢!”郑长老吃了一惊向四方一揖叫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请出来相见。”

话声未了只听得岩石后面一阵洪亮的笑声一个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大水冲到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毕愿穷惊叫道:“顾孟章大哥你也来了!”心想这顾孟章乃是毕擎天的心腹得毕擎天的信任不亚于自己何以毕擎天派了自己却又派他来?”

顾孟章哈哈笑道:“毕老弟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啦毕老弟你好见识好魄力俺老顾好生佩服!”毕愿穷心中一动想道:“原来他也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伸手与他相握说道:“小弟做得对是不对还望老兄指教!”“指教”两字刚刚出口突然间顾孟章大喝一声反手一扭将毕愿穷的手臂扭得弯到背后大声喝道:“亏你是大龙头的侄子居然敢背叛他!”这一扭用上了鹰爪力的功天扣着了毕愿穷的寸关尺脉门要害毕愿穷全身麻软登时动弹不得。

这一下变出意外群丐全都惊住郑长老大吼一声揉身扑上顾孟章大笑道:“你再上一步我就把他废了!”话声未了忽见金光一闪顾孟章大叫一声双手一松跄跄踉踉地倒退三步于承珠飞出一朵金花打中了他的手腕穴道立刻跳了出来。

顾孟章是毕擎天帐下的第一高手虽然出其不意地被金花打中逼得放开了毕愿穷但却并未受伤身形一稳立刻解下了虬龙鞭阴恻恻地笑道:“原来都在这里哈哈教你们一网成擒省得我再费力!”虬龙鞭扬空一折唰唰两鞭僻啪两声响过茂林丛草之间突然跳出了十多名黑衣汉子同时秘魔岩下的岩洞中也唆唆地射出了一排冷箭登时有几个乞丐中箭倒地一个黑衣汉子舞刀直扑郑长老大声喝道:“御林军副统颈东方洛在此叛国逆贼还不束手就缚要待老爷动手么?”郑长老“呸”了一声抖起杆俸格开了他的迎面三刀登时两方混战!

原来毕擎天外貌粗豪实是工于心计毕愿穷虽是他的堂侄这等大事他亦自放心不过。因此又派了顾孟章前来暗中监视。心想纵是有一个人背叛于他他求降的计划也总能上达朝廷不致误了大事。顾孟章本来是山东大盗唯利是图做义军的官和做朝廷的官都是一样果然死心塌地为毕擎天所用探出了群丐聚会的消息后立刻通知了阳宗海阳宗海派遣了他的副手东方洛出马同来的还有十数名锦衣卫的指挥和十数名御林军的高手武士。

顾孟章勇猛非常虬龙鞭连环疾扫打翻了几个丐帮弟子抢上前去捉拿毕愿穷小虎子身形溜滑游鱼般钻了过去斥道:“枉你生得牛高马大却是不知廉耻!”顾孟章道:“怎么不知廉耻?”小虎子道:“吃里扒外卖友求荣有何廉耻!”顾孟章见他乳臭未干居然满口江湖术语学大人的说话又好气又好笑喝道:“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右手一鞭荡开了毕愿穷的杆棒左手一伸施展擒拿手法来抓小虎子他哪里会把小虎子放在心上。不料小虎子乃是将门虎子又先后得了黑白摩诃和张丹枫的传授武功已是胜过许多江湖好手!

顾孟章一抓抓下扑了个空小虎子滑似游鱼一样从他的鞭梢底下钻过“砰”的一拳正中他的腰胯这一拳乃是黑白摩诃所授的五行罗汉神拳中的“龙拳”拳势威猛无比顾孟章猝不及防被打得弯下了腰痛彻心肺。小虎子哈哈大笑叫道:“再接我的虎拳!”右拳一收左拳随即打出忽听得于承珠叫道:“快用分花拂柳手法盘龙绕树向左闪开。”叫声未完但见顾孟章一个蹬脚飞起脚尖正对准小虎子的胸口小虎子那一拳若然打出就刚好是凑上去给他踢了。

要知小虎子刚才那一下身法手法虽然都是上乘的功夫却也带着几分侥幸论到本身的功力却还是与顾孟章差得太远。幸好于承珠出言点醒小虎子急忙转步闪开饶是如此也给顾孟章脚尖扫着摔了一个筋斗。

小虎子哇哇大叫跳了起来正想挥拳再打却见于承珠已与顾孟章斗在一起。小虎子亮出了家传缅刀只听得于承珠笑道:“双拳换一脚已是你占了便宜还不知足么?你去帮郑长老吧。”小虎子道:“好你给我挖掉他的招子。”怒气未消挥刀猛斫杀开了一条血路仲到郑长老的跟前。

这时双方激战正烈郑长老对付的是阳宗海的副手东方洛。郑长老武功不弱可惜年老体衰开头十余招还能应付。时间一长渐觉气喘难支小虎子正好及时赶到立刻展开了五虎断门刀法将东方洛的招数接了八成。

东方洛带来的都是御林军与锦衣卫中的高手人数也比丐帮弟子为多混战了半个时辰渐渐分出高弱双方均是伤亡过半但丐帮人少情况自是严重得多。

于承珠与顾孟章斗了数十回合一个胜在剑法精妙一个胜在内力深厚兀是不分胜负。丐帮的形势越来越险不多时又有两个六袋弟子受伤倒地。毕愿穷本来对毕擎天尚未至恩断义绝的地步虽然对他不满多少还有叔侄之情这时见他所派遣的顾孟章竟然勾结朝廷残杀本帮弟子而他还是大龙头的身份这真是旷古所无骇人听闻的帮中奇变不由得心中大痛欲哭无声。忽听得郑长老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意思是要丐帮弟子拼力突围走得一个便是一个毕愿穷咬一咬牙呼呼两棒打倒了身前的一个卫士顾孟章狞笑道:“叛帮恶丐还想走吗?”

反手一鞭突然舍了于承珠便来暗袭毕愿穷他这条虬龙鞭施展开来长达一丈毕愿穷料不到他声到鞭到杆棒打出刚好给他的长鞭缠着与此同时早已有另外三名御林军的好手替代了顾孟章的位置堵截着于承珠。顾孟章大喝一声“倒下”用力一拉毕愿穷身形不稳几乎应声栽倒!

毕愿穷不是顾孟章的对手那三个替代顾孟章的御林军统领也不是于承珠的对手顾孟章还希望他们能堵截得一时半刻等他擒了毕愿穷之后再回头来对付于承珠。哪知顾孟章的身手固然矫捷于承珠比他更快几乎就在顾孟章的长鞭缠着了毕愿穷的同一时间于承珠陡地飞起一剑一招“龙门鼓浪”连环三剑将这三个御林军手中的兵器全都削断立刻腾出手来掏出了一把金花“铮铮”两声先向顾孟章弹出两朵顾孟章识得厉害急忙抽出长鞭盘头疾舞登时卷起了一团鞭影风雨难侵将于承珠的两朵金花荡得无踪无影但毕愿穷却也趁此时机杀出重围去了!

顾孟章的本领与阳宗海在伯仲之间长鞭飞舞护着全身对金花暗器自是不惧(可是亦仅能防守而已)其他的人却没有他这般本领于承珠一解了毕愿穷之围立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五指轮换连珠疾弹但见金光闪闪四面飞开“哎哟”之声四起!片刻之间又有六七个御林军统领被打中了穴道滚倒地上爬不起来。

小虎子见于承珠得手精神一振趁着敌人混战的时机唰唰两刀突然展出了“五虎断门刀”的冒险杀着刀光电闪欺身逼进。东方洛的月牙弯刀善能勾锁兵器见小虎子贪攻忘危攻入内门正合心意月牙刀一勾一锁大喝一声“撒手”哪知小虎子的刀锋霍地一转突然从下手刀变为了上手刀竟从东方洛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向斫了进来只见刀光过处血花飞溅“唰啦”一下东方洛的臂膊已被缅刀拉下了一道长长的口。但东方洛的武功确是高强眼见这一刀无可闪避居然还是以攻为守月牙刀霍地一翻刀头的月牙堪堪就要勾着了小虎子的手腕郑长老奋不顾身一棒劈进他年老体衰这一棒用足气力但听得“咔嚓”一声刀棒相交郑长老的杆棒被反弹飞起小虎子虽然脱出手来没有受伤郑长老的手腕却被那刀上的月牙撕破了好大一片皮肉。

两方都受了重伤不敢恋战小虎子拖着郑长老一轮泼凤刀法杀出重围与于承珠会合顾孟章兀自不舍衔尾急追于承珠大怒与小虎子使了一个眼色陡然间两人一齐纵身飞起反扑回来宝剑一个盘旋缅刀凌空下刺但见在刀光剑影之下噼噼啪啪的几声疾响顾孟章的那条虬龙鞭断成四段!原来小虎子配合着于承珠的剑招也将百变玄机剑法化到刀法上来玄机逸士所创的这套剑法一经配合妙用无穷两人合使功力何止陡增一倍!即算顾孟章本事再高亦是抵挡不了。于承珠冷笑道:“看你还敢再追!”一抖手出三朵金花顾孟章长鞭寸断无可抵御闪开了两朵闪不开第三朵但见金光闪处顾孟章的左眼眼珠已被打瞎!小虎子哈哈大笑与于承珠左右扶持拉着郑长老一阵飞奔追上了毕愿穷逃到了西山背后。

一场混战御林军与锦衣卫十伤七八但丐帮的弟子也只逃出了毕愿穷与郑长老二人、毕愿穷心痛如割咽泪说道:“姑奶奶不于女侠多谢你啦!”他素性滑稽脸上的神色不论在什么时候看去都似带着笑意他在义军之中经常与于承珠调侃总是将她戏呼为“姑奶奶”这时忽觉不妥改称“女侠”于承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但听他语调酸涩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比哭还更令人难受也禁不住心中一酸低声说道:“毕大哥你别难过我寻着了师父终须为你报仇。”回头问小虎子道:“师父是几时来的?住在哪儿?”小虎子道:“师父是前天到的他打听到丐帮弟子聚会他抽不出身所以叫我来打探。哈师母和云大侠都同来了呢他们分做两处地方居住云大侠住在韩御史家中咱们的师父师母和波斯公主夫妻却住在靠近皇宫的一家镖局里热闹得很呢!”于承珠转悲为喜道:“师母和舅舅都来了!那么咱们就更不用怕啦。”小虎子道:“就因为云大侠在苍山之时中了那个屠龙尊者的毒刀在太师祖留下来的石屋里静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复原。要不然我们早就到了京城了。”

于承珠正想再问忽见郑长老面如金纸黑气透出眉尖身子也摇摇欲坠禁不住大惊失色急忙问道:“长老你怎么啦?”郑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不中用啦你们赶快去找张大侠不必顾我了。毕愿穷你告诉本帮弟子知道说我是给东方洛的毒刀斫死的叫他们给我报仇!”毕愿穷颤声说道:“毒刀?”俯身一看但见他的伤口裂开流出汩汩的黑血摘一片树叶一试树叶立刻焦黄毒性如此厉害年轻力壮的亦禁受不起何况是年纪老迈而又经过通宵激战的郑长老。

于承珠等怎忍离开试用随身所带的“祛毒散”替他医治这种高手所用的喂毒兵器大都有专门的解药于承珠的“去毒散”虽然能消无名肿痛对郑长老的伤却是无济于事触及伤口郑长老登时痉挛强忍着痛苦斥道:“你们还不快走要待御林军追来将你们一网打尽吗?”毕愿穷道:“宁愿同归于尽决不舍你而逃。”郑长老大怒抬起头来正想用丐帮的邦规命令他走只见东方天际朝阳初现霜辉丽彩耀眼生缬温暖的阳光令人感到生命的喜悦凝眸再望西北边的万里长城像一条长蛇般在崇山峻岭中婉蜒而过郑长老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毕愿穷道:“这是西山北面靠近葫芦谷的地方。”郑长老忽道:“好扶我进谷中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人家?”话声断续细如游丝但却更为清楚毕愿穷听出他语声有异急忙与小虎子扶他走进山谷但见他嘴角挂着些许笑意眼睛却渐渐瞌上了。

走进山谷果然见有一家农家泥屋茅舍与普通人家无异但若大的山谷中独此孤零零的一家人家。

于承珠心中一动想道:“这家人家有点古怪。”但见毕愿穷上去拍门那门“呀”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竟是个老儒生的打扮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衫头上还束着方巾与这家农家相衬殊显得不伦不类。

其实于承珠这一行人一个鹑衣百结的老乞丐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直掇却故意钉上两个破补丁打扮得像乞丐的中年壮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女扮男装、衣服华丽严如贵芥公子的于承珠那更是不伦不类。那老儒生扫了他们一眼微“噫”一声却也并不怎么惊讶。

小虎子口快说道:“咱们这一行人山中遇盗这位老公公受了重伤请借个地方歇歇。”那老儒生笑道:“竟有这等强盗打劫花子大爷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可还没有听过。”毕愿穷道:“咱们与这位少爷山中相遇强盗们打劫这位少爷是咱们这两个穷化子看不过眼替他抵挡强盗所以受伤啦。”这话勉强可以自圆其说那老儒生道:“如此说来你们两位倒是丐侠了失敬失敬!”口气显然仍是不信但却把他们请进屋中。

屋子里虽然陈设简陋桌椅也不多一张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壁上还挂有字画哪里像个农家的样子?于承珠正打量他屋中的陈设那老儒生忽地“嘿嘿”笑道:“你们替他抵挡强盗哈哈可别笑痛我的肚子。我看你给他做徒弟倒还差不多可惜年岁不对。而且大闺女也不方便收化子做徒弟。”此话一出于承珠和毕愿穷都吓了一大跳这老者的眼光好生厉害非但一眼看出了他们武功的深浅而且看出了于承珠女扮男装。

于承珠面红过耳正想说话。那老儒生忽然一手抢过郑长老的竹棒一手拨弄他背上的麻袋。郑长老领袖北京群丐这八节竹棒正是他帮中的“法器”老儒生如此作为实是犯了丐帮之忌毕愿穷喝道:“你干什么?”急忙出手抢夺竹杖毕愿穷学过擒拿手法相距又近这一出手快如闪电按说没有抢不回来之理哪知老儒生身子只是微微一晃毕愿穷竟然扑了个空!

郑长老一直瞌着眼睛这时忽地张开缓缓说道:“西山医隐叶大爷俺郑国有登门求治来啦望你老高抬贵手!”那老儒生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丐帮的郑长老咱们同住北京本该早就见面。好俺叶元章不医公侯将相专医奇人异士你吗也还值得俺替你一医。”

此言一出于承珠和毕愿穷均是又惊又喜他们还在童年之时就曾听人说过北京西山中有一位医隐行事极为怪诞病人千方百计想请他未必请得到他却喜欢找上门去替人医病于承珠以为这人早已死了料不到眼前这个老儒生就是他!

这事情已是甚怪。于承珠眼光一瞥再看到壁上悬挂的对联和条幅更是惊奇得疑在梦中!

墙上所挂的那幅对联是:“柳絮浮萍游子意桃花潭水故人情。”条幅上写的则是苏东坡的两阙浣溪沙词道:“醉梦昏昏晓未苏门前辘辘使君车杖头一钱怎生无?废圃寒蔬桃翠羽小槽春酒滴真珠清香细细嚼梅须。”“山上兰牙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难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唱黄鸡。”联语和条幅一说与此间主人的交情一说主人山居的隐逸情趣本来亦属寻常令于承珠惊诧万分疑真疑幻的是:这联语和条幅的字迹竟然与霍天都的一模一样。

那西山医隐叶元章正在开始动手替郑长老剜掉腐肉听得于承珠惊叫之声眉头一皱说道:“你大惊小怪些什么?敢情是嫌这字写得不好。”于承珠道:“好好!”叶元章道:“既然是好就不要嚷你一嚷我就医不好了!”于承珠满面通红暗暗责备自己只晓得关心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对郑长老的伤反而疏忽了。

好不容易等待西山医隐动完了手术郑长老沉沉睡去面色亦已渐见红润于承珠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问道:“这联语和条幅都没有上款下款却是谁人写的?”

叶元章道:“看你相貌清秀实乃巾帼须眉怎的出语便俗?志同道合倾盖相逢便成知己又何必絮絮不休地问姓道名?”于承珠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说她“俗”忍着气说道:“这字好像是我一位朋友的笔迹是以请问老丈。”叶元章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问我作什么?”于承珠道:“我与他许久没见面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到过这里?还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叶元章道:“若是你早来一月便可与他见面也好帮我留一留他。”

于承珠大吃一惊照凌云凤和大漠神狼的说法凌云凤在三年之前与霍天都在沙漠的风暴中失散大漠神狼在三年前埋了一个在沙漠中倒毙的少年人若然那少年人是霍天都的话那么霍天都在三年之前就已死了怎的一月之前还能在此间?忍不住又问道:“他是怎么来的?”叶元章笑道:“不是他来找我是我找他来的他生了一种怪病我从来没有见过是以强迫他给我医。想不到一医就好哈哈这对联和条幅便是他给我的酬金。好你既然絮絮不休地问我这两个叫化子身无长物你是他们的朋友你有什么东西付我作酬。”于承珠道:“只怕我一出手又是俗的。”叶元章道:“俗与不俗要看过方知。”于承珠随手弹出三朵金花嵌在墙上镇着字画的横头笑道:“金子银子还不俗么?”叶元章忽地改容哈哈笑道:“不俗不俗!原来你是散花女侠那位少年侠士也曾提过你的名字?”

于承珠诧道:“他怎么会提起我的名字?”叶元章道:“这位少年侠士经我医好之后无以为酬知道我爱好字画和剑术除了给我写下这副对联和条幅之外并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为我舞剑祝寿剑术神妙真是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凝光老夫曾见过各派剑法也不禁为他拍案叫绝。他舞剑之后问起中原的剑术名家我说当今之世除了张丹枫大侠之外只论剑术只怕没有谁能与他抗手了这位少年侠士哈哈大笑说道他这次来到中原就正是为了寻张大侠指教剑法。我说听武林朋友所言张大侠久已闭门封剑未必肯见客人。他也说曾知此事不过听说张大侠有一个衣钵真传的女弟子人称散花女侠若然见不到张大侠能见见他的女弟子也是好的。”于承珠想不到自己的声名居然远播心中颇为欢喜叶元章续道:“这位少年侠土提了你的名字之后接着就仰天长叹。”于承珠怔了一怔愕然问道:“这是为何?”叶元章道:“他有一位未婚妻子离散三年生死不知。他从武林朋友口中知道你是一个少年女侠所以提起你的名字便联想起他的未婚妻子。”

于承珠芳心动荡叶成林的影子又一次泛了上来心中想道:“这样说来这少年侠士除了是霍天都之外再无别人。若然他还在世间若然他还在世间……呀那我想撮合凌姐姐与叶成林的姻缘岂非弄巧反拙。”一时芳心大乱一片茫然。只听得叶元章又道“可借我留他不住在一个月前他已进八达岭去了说是要去找一个武林中隐逸的异人。”

于承珠又是一怔想起大漠神狼所说他在沙漠中所埋葬的那个少年临死前也托他到八达岭去找人可惜没说完便死了。那个少年若不是霍天都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牵连?于承珠真想进八达岭去寻踪觅迹打破这个疑团可是目前为了丐帮与江南义军的大事她却不能不先去谒见师父。

郑长老伤势大减但还不便走动于承珠与毕愿穷便留他在叶家医治辞别了叶元章由小虎子带路到飞龙镖局找张丹枫。这家镖局坐落在皇城附近主人龙腾乃是张丹枫的忘年之交。于承珠一进镖局便听见师父爽朗的笑声。

镖局的人带于承珠等三人绕过回廊穿过庭院走到一间厢房外面只听得张丹枫的声音说道:“丹枫住在此间倒教龙镖头受惊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笑道:“张大侠这是哪里话来?龙某谬承张大侠以知己相待屈膝蜗居龙某就是粉身碎骨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怕只怕张大侠名头太大奸人窥伺若有意外教龙某如何担当得起是以不得不防。”张丹枫笑道:“我看这班送礼的朋友定是当世英豪咱们岂可妄自猜测。张某一剑浪游五陵结客高士当前焉能怠慢。就请龙镖头将那几位朋友的厚赐送来待我写下拜帖回礼。”

于承珠心头暗暗嘀咕想道:“师父此次来京行踪秘密听他们这番对话师父竟不知道送礼的是谁。怪不得龙镖头要担心了。”叫了一声“师父”揭帘而入只见一个紫脸瞠的汉子坐在师父对面张丹枫道:“承珠你也来了么?嗯这位是——”于承珠道:“这位是丐帮的毕大哥。”毕愿穷唱了个喏道:“丐帮弟子毕愿穷参见张大侠。”张丹枫回了个礼道:“你们丐帮干得轰轰烈烈丹枫钦佩得紧。这位龙镖头你没见过吧?”

毕愿穷与于承珠上前见过了龙腾各道仰慕龙腾道:“张大侠与毕爷慢叙龙某去去就来。”于承珠想他是去取那“礼物”见他面有忧色料知这里面定有蹊跷。

张丹枫笑道:“你们丐帮昨晚在秘魔岩聚会我没有亲临道贺我这顽徒没有骚扰你们吧?”毕愿穷道:“多谢这位小侠帮忙要不然我只怕无缘见到张大侠了。”小虎子道:“这是于姐姐金花的功劳我帮得了什么忙!”张丹枫道:“这是怎么回事?”毕愿穷道:“敝帮不幸遭逢惨变正要请张大侠指点迷津。”他虽生性诙谐不羁想起帮中惨变在张丹枫面前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张丹枫微现诧色道:“我与你们老帮主毕道凡是忘年之交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毕愿穷将毕擎天与朝廷议和叛帮求荣之事一一说了张丹枫叹了口气道:“艰难方自见英雄!毕擎天以英雄自许却在兵败危困之时变节真真非我始料所及。呀震三界毕道凡生前何等英豪毕擎天将来有何面目见他父亲于地下。”想了一想说道:“顾孟章既然见过了阳宗海毕擎天与朝廷议和之事无可挽回。但他们信使虽通议和尚需时日唯今之计只有请你们丐帮快马起回南边叫帮中子弟与叶成林合流即算不能挽回大局也可避免损伤。待风浪稍平我再替你们出头另立帮主。”毕愿穷一想也只有此法不待龙腾回来便匆匆告辞而出。

于承珠满怀心事正想向师父禀告只听得师母的声音叫道:“珠儿是你来了么?”门帘一揭云蕾缓缓走入一见于承珠就将她揽入怀中。

于承珠好像娇女见了久别的母亲一样躲进云蕾怀中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云蕾轻抚她的头柔声问道:“珠儿你受了什么委屈了?”于承珠道:“没什么。”云蕾道:“铁镜心呢?听说他与你一道来京怎不见他?”于承珠心中酸楚道:“他他我与他各走各的路啦。”眼泪又禁不住簌簌而下云蕾一笑说道:“痴孩子少年人吵吵架事极寻常这也值得哭么?当年我和你的师父就不知多少次闹得几乎决裂了呢!”在苍山之时云蕾屡次见铁镜心向于承珠大献殷勤还只当铁镜心是她的意中人哪知他们之间却始终是貌合神离。于承珠哽咽说道:“不不是普通的决裂他将义军的军情泄露给了官家知道。”张丹枫吃了一惊道:“铁镜心虽然书生气质太重看来却还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于承珠将杭州那一晚的经过说了张丹枫叹道:“原来他是为了维护父亲和你你以前将他比喻作江南园林里的玫瑰花确是有知人之明一场暴风雨玫瑰花就先凋谢了。那么叶成林呢?”于承珠道:“他在屯溪独抗十万官军。”说话之时眼中流露喜悦。张丹枫笑道:“那还好玫瑰谢了还有大青树抗着狂风暴雨呢!”于承珠想着叶成林处境的危险欢悦之情霎又变为忧惧张丹枫笑道:“待这里事情一完我和你找叶成林去。”于承珠心中稍稍安慰但想起其中的许多误会又禁不住黯然神伤。

云蕾道:“少年人多经一些折磨也未尝没有好处。嗯听说有人给你送礼是什么东西?”张丹枫道:“我也不知道嗯你瞧龙镖头将礼物拿来了。”

只见龙腾提着一个红漆金盒进来上面描金漆字写着:“敬呈张大侠晒纳。”云蕾道:“送礼的人呢?”龙腾道:“今日镖局开门这金盒就摆在大厅正中的桌子上了。”云蕾心中暗惊想道:“镖局之中好手甚多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礼进来可真是有点邪门。”

张丹枫却似丝毫不以为意一笑说:“既承厚赐岂敢推辞。”龙腾“小心”二字还未说出他已一下子将盒盖揭开只见里面摆着四式苏州式的糕饼点心张丹枫笑道:“这位朋友真是可人阿蕾昨晚我刚和你说起苏式点心说是和京都的各有风味你说你更喜欢苏州的今早他就送来了。”龙腾更是吃惊试想张丹枫夫妇是何等本领竟有人偷听了他们的说话而不被觉这岂非一大奇事?但见张丹枫竟是毫无顾忌随手拈起一件送入口中说道:“不错正是地道的苏式点心。云妹你也尝他一件。”于承珠一眼望去只见盒中的大红拜帖署名是“八达山人”于承珠心中一动还未出声只听得外面一片喧闹有人进来报道:“有一位公爹求见张大侠!”龙腾大惊失色云蕾也皱了双眉心道:“难道是送礼的人来了?宫门中人竟有这样的身手?”她拈起一件糕饼却不敢吃它。张丹枫仍是神色自如微笑说道:“云妹咱们今次入京本意不欲惊动各方朋友想不到既有高贤送礼又有官爷下顾当真是交了运了。”云蕾怔了一怔心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两拨人?”只听得张丹枫面向龙腾笑道:“官府屈驾光临我不去迎接已是托大怎好阻拦就让他们进来吧。”龙腾见张丹枫言笑自如早似胸有成竹心中也定了一半便吩咐下去叫镖局的伙计让那人进来。

张丹枫抓起纸笔匆匆写了一个谢帖笑道:“八达山人之约只好迟几天了。”在干果盒中随手抓了一把龙眼塞到小虎子手中笑道:“你这馋嘴的小家伙怎么反停了嘴了。进里面去吃吧。”原来张丹枫见镖局中的气氛太过紧张小虎子捏拳瞪眼更是跃跃欲试故此说了几句轻松的话儿并将他遣开。

厢房的门早已打开只见一个穿着御林军服饰的武士踏着沉重的脚步“格登、格登”地走了进来每走一步阶砖上就留下一个足印张丹枫知他有意炫耀武功微笑不语。

这武士名唤齐封是御林军五虎将之一武功仅在阳宗海、娄桐孙之下而在东方洛之上昂昂然地走上台阶扬声说道:“哪位是张丹枫?快摒退左右前来接旨!”话声未了忽听得墙外一声冷笑暗器破空之声震人心魄陡然间几支金镖打了进来齐封大怒喝道:“反了反了!”双掌一推掌风呼呼迎着暗器的方向打出齐封练的是“伏魔掌”的功夫掌力雄劲哪将这种寻常的金镖暗器放在眼内满以为一掌便可击落哪知掌力出那几支金镖来势虽然稍缓却分开从五个方向打来四角和中央都有金镖射到竟把齐封的身形都笼罩在暗器的威力之内。齐封这一惊非同小可那暗器的人身在墙外内力竟然如此强劲不单自己的掌力封闭不住此时连躲开也不可能了!

眼见那几支金镖就要射到齐封身上张丹枫忽地微微一笑随手抓了几粒龙眼核打出朗声说道:“多谢外面的朋友关心丹枫自己会知道应付盛情心领了。”只听得叮当几声四角射来的金镖全给龙眼核碰跌只有中央的那支金镖仍向齐封的太阳穴飞来。

云蕾接着笑道:“齐大人别动以免误伤。”也将拈在手上的那件糕饼打出金镖被糕饼一粘射到茶几之上连桌面也没有留下创痕张丹枫夫妇这手武功一显登时把齐封吓得魂飞魄散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见张丹枫又把那张谢帖平放掌上鼓气一吹那张谢帖竟然飞过墙头墙外有声赞道:“好功夫那么咱们在点将台再见了!”

张丹枫一笑说道:“齐大人受惊了请坐啊!”齐封战战兢兢哪里敢坐讷讷说道:“御林军统领齐封奉旨而来参见张大侠请张大侠摒退左右。”张丹枫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司你参见我做什么?坐呀云妹你和承珠到里面去。”伸出手来和云蕾轻轻一握微笑说道:“这苏式点心很好你留下两件待我回来。”云蕾道:“我知道。”嫣然一笑携了于承珠走入内房。龙腾见云蕾本来神色忧虑而今却似一无牵挂地离开张丹枫毫不担心甚是疑惑只听得张丹枫说道:“这位龙镖头乃是我的好友待我和老朋友说几句话再来接旨也不迟吧!”齐封那敢不依侧着半边身子坐下张丹枫道:“齐大人你不必客气请用茶啊吃两件点心。”转过头对龙腾道:“龙大哥小弟有一件东西给你。”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了龙腾龙腾退了下去抽出信来一看只见里面附落苏州一个最著名钱庄的银票数目共是三十万两银子信上有两句话道:“三日之内这镖局可保无事。”龙腾明白是张丹枫叫他从在三日之内遣散镖行伙计这银票在北京的钱庄也可兑现那自是张丹枫给他作遣散之用的了。他本想不受但镖局中缺乏现款只好打算先行用了然后再图报答。心中暗暗感激张丹枫想得周到。想起他每件事情都严似洞见先机心中又宽了几分。

过了一会只见张丹枫与齐封走了出来哈哈笑道:“你看我这次来京可真是交了好运了!不但有人送礼连当今的皇上也请我赴宴呢。哈哈!龙大哥你好喝酒待我带一瓶御酒回来给你尝尝。”拍一拍身上的灰尘就像赴一个老朋友的邀宴似的漫不经意地就随着齐封走了。

其实张丹枫心内正自翻来覆去地盘算计谋他这次来京本来就是想找一个最适当的机会面见皇帝祈镇好消弭大理的战祸并安排中国与波斯联盟之事另外也还有两件事情要与皇帝面谈不过他也深知祈镇对他最为忌恨这半个月来他在京中一切的安排就是在布置好一个最适当的机会想不到祈镇已先知道了他的踪迹派出武士来邀请他进宫了。

镖局靠近皇城不过半个时辰齐封就带了张丹枫从御花园进入穿过了几座宫殿直到万寿阁前这万寿阁在御花园的东角是皇帝赐宴近臣的所在这时已近黄昏只见里面***辉煌摆了三个席位祈镇坐在上席左面的一席坐的竞是云重右面一席虚位以待想必是留给自己的了。两个武士侍立张丹枫举目一望禁不住心中微微一凛。

只见在祈镇的两旁分站着四个并不穿着武士服饰的人一个是道士装束张丹枫认得是星宿海的摘星上人一个穿着麻布大褂只有一条手臂的则是屠龙尊者他的右臂乃是在苍山较技之时被云重用大力金刚手拗折的这时正虎视耽耽地盯着云重另外两个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魁梧汉子却穿着一件绉纱长衫儒冠儒服打扮得不伦不类连张丹枫也不知道他的来历;还有一个最靠近皇帝的却是一个老头相貌甚是特别额骨高耸太阳穴微微坟起鹰鼻深目掌心掌背都像朱砂一样通红。张丹枫心中一凛想道:“摘星上人和屠龙尊者虽然都可列名当世的一流高手自问还可对付得了他们。看这老头儿的模样似乎是以分筋错骨手称霸武林的老武师石鸿博倒不可小视了。这粗汉子看来也是一个劲敌。”

张丹枫心中暗暗戒备脸上可没有露出丝毫神色走上了万寿阁只听得祈镇对阳宗海笑道:“我说张先生一定会来你瞧朕所料不差吧。”阳宗海道:“圣上御旨——”正想说上几句奉承的说话祈镇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张先生是当今的大英雄、大豪杰岂有不来之理。”张丹枫微微一笑应声说道:“大英雄大豪杰的称呼可不敢当。只是十年之前丹枫尚敢到瓦刺去面见皇上今日在本国的疆土之上奉皇上的宣召岂有畏怯不来之理。”祈镇听他提起当年之事面上一红强笑说道:“是呀何况朕与张先生还是老朋友呢。”张丹枫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敢高攀今时不比往日当年皇上住的是敌国囚牢穿的是单衣吃的是粗粉而今住的是雕栏玉砌穿的是锦绣龙袍吃的是山珍海味哈哈当真是天渊之别了哪难为皇上还记得故旧之情!”此言一出满座失色祈镇心中怒极但为了保持人君的风度威仪极力抑制了火气干笑说道:“十年不见张先生的狂傲还是不减当年!鸿博端椅子来请张先生坐下吧。”

张丹枫剑眉一竖这老头儿果然是大内总管娄桐孙的师父石鸿博暗暗留了心神只见石鸿博小心翼翼有如扛鼎一样将一张椅子举了起来轻轻放下朗声说道:“皇上赐坐。”张丹枫是武学的大行家精明之极一看石鸿博的手法与神情就知他已是暗中用上了内家真力将那张倚子的木质震得松软如同豆腐教自己一坐上去便要出丑却不点破对那张倚子望了一眼淡淡说道:“谢坐。”张口一吹作势要吹去那椅上的尘埃但见一吹之下登时哗啦啦的一片响声那张椅子就似泥沙堆成的一样一吹便塌裂成片片祈镇不由得大惊失色石鸿博大是尴尬。

这张椅子虽然已被石鸿博运用内家真力震得木质松软张丹枫这一吹可说大半是靠了石鸿博之力但一吹吹塌这内家的气功也确是非同小可尤其祈镇不明就里更是心内吃惊。

石鸿傅见张丹枫暗中取巧心中甚是不忿但却也不敢再弄玄虚另外端了一张椅子来张丹枫笑道:“宫中的一些旧椅子也该换换了晤这一张似乎还很结实。”大马金刀地坐下向石鸿博微微颔道:“多谢你啦。”石鸿博臊得老脸泛红故意立在张丹枫的背后只待皇帝眼色一抛他就要对张丹枫施展分筋错骨的杀手。

祈镇待张丹枫坐定冷冷说道:“张先生听说你收了一个得意的女弟子乃是于谦的女儿这次可有携她同入都门么?”张丹枫道:“待皇上将于阁老的沉冤昭雪昭告天下那时我自会带她陛见。”祈镇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于谦对朕大逆不道朕免他凌迟已是额外施恩了。”叶张丹枫冷笑说道:“皇上你也可还记得当年于阁老迎你回国你曾亲口答应我永不会杀他的话么?”阳宗海喝道:“张丹枫你好无礼!”祈镇道:“于谦乘朕蒙尘之际另立新君纵有免死金牌亦难赦罪。张先生朕不明白你何以总是要和朕作对?”张丹枫冷笑道:“我若是与皇上作对只怕皇上而今还在瓦刺忍受那刺骨的寒风呢!”祈镇勃然作色道:“你昔日曾于朕有恩肤已记下来了不劳你再三提起。”张丹枫冷笑道:“好事过境迁旧事不提也罢。那么且说如今——”祈镇道:“叶宗留叔侄与毕擎天在江南倡乱幸在毕擎天迷途知返如今已向朕通款输诚叶宗留亦已亡命海外只有叶成林尚在泪溪顽抗皇师听说他是你的师侄你若不是立心要与朕作对那么就请你写下一封给叶成林的函件为朕招降。”

张丹枫笑道:“原来丹枫的一封书信竟值得皇上隆重赐宴这可使丹枫受宠若惊了。可是丹枫也有三件事情要求皇上。”祈镇听他如讥似讽大是不悦沉声说道:“你说。”张丹枫道:“第一件适才已经说过请皇上昭告天下为于阁老洗冤。”祈镇道:“第二件呢?”张丹枫道:“招降之信我纵肯写叶成林亦示必肯降。两全之策不如让叶成林率领所部到舟山群岛去既可为朝廷抵御倭奴又不要朝廷的粮晌皇上若为了朝廷的颜面亦可由他遥领封号海外称王名义上仍算是大明的臣属岂非两全其美。”祈镇心中一动似随即想到“养虎遗患”的古训默然不语。张丹枫道:“第三件——”祈镇道:“张先生说得口干了请先饮一杯润润喉咙。云状元也一并请了。”他亲自提壶斟了三杯以求无他叫阳宗海将那两杯酒分敬张丹枫和云重。张丹枫忽地把云重那一杯酒也抢了过来笑道:“云状元酒量浅待我与他喝了。”喝入口中忽地张口一喷一股酒浪直向阳宗海射去!正是:

杀气隐藏惊禁苑最无情义帝皇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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