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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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卧秋出府了在第一道秋风来临的日子里。
一身深蓝底色的儒袍穿在外头内侧镶白的衫领微翻袖尾打著亮白的东边束起的长披在身后露出细美的双耳俊脸微瘦漆黑的眼像没有尽头的夜色。

仿佛听见什么忽然问往某个方向看去。

“杜画师?”

她回神上前拱礼笑道:“早啊阮爷今天你简直是让我看傻眼了呢。”

“看傻眼?”他皱眉。

“是啊杜某还当自己女扮男装够俊了没想到阮爷看起来真是……让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的好看啊。”她笑道。

公然的赞美让他脸庞抹上恼色尤其言语暧昧轻佻像存心吃他豆腐令他听了就心生反感到极点。

“杜画师你要油嘴滑舌也行别拿我来作文章!”他唤来陈恩搀扶进轿。

“杜画师辛苦你了。”凤春小声地说。

“哪儿的话。”她微微笑著:“只是凤娘你把阮爷弄得这么的垂涎三尺也真是用心良苦就连我也差点失神了呢。”俊啊俊啊她最贪恋美色了能被她认可的美色至今只有一个现在再加一个阮卧秋可就是两个了。

凤春当她是玩笑话拉著她跟著轿后出府。

原本杜三衡就走著慢她边摇扇边踏实地走著走著走著轿子离她愈来愈远凤春、陈恩紧跟在轿旁后者忍不住回头又气又恼道:

“杜画师你就不能定快点偏要跟爷儿作对吗?”

“这哪是作对?我走路一向就是如此嘛。”她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些日子陈恩这孩子简直成了第二个阮卧秋动不动就对她皱眉恼怒一转身面对阮卧秋时激动迷恋崇敬愧疚样样都来简直毫不掩饰。

要她说她若是阮爷又没失明的话一定会赶紧斥退这孩子免得哪天半夜醒来现有人要霸王硬上弓。真的有时真会以为陈恩对他怀有不正常的心态。

“陈恩让轿夫慢点。”阮卧秋吩咐等她缓步跟上后他才沉声问:“杜画师你说田世伯收购铺子里的所有颜料就是要逼你到田府作画吗?”

“是啊是啊。”她跟凤春眨眨眼皮皮笑道:“杜某也说过我一向只画潘安郎要我面对老头子那我真是灵感全失。现下我手头的颜料也没了店家又扣著不给卖自然只有请阮爷出面谈了。”

“你的语气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杜三衡笑道:“阮爷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天塌下来有高的人顶著永淹上岸没船坐抱著浮木也行反正这世上就这么样儿船到桥头自然直。杜某要真不幸非得帮田老爷作画那我也只能暂时学阮爷一般当个盲眼人了。”

话方落轿窗内立刻射来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她不惧反而乐得很即使明知他看不见仍是对上他的眼。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一双眼竟意外的漂亮怎么她都没察觉呢?

“你挑著旁人的痛处不放对你来说有好处吗?”他咬牙问。

“是没好处可阮爷我挑中了你的痛处吗?”她反问:“我听二郎提你双眼均盲全是为了救一条被冤枉的性命当时你若没有策马赴法场就算圣旨下来也是迟了一步你的眼睛换来别人一条命值得吗?”

轿内半晌没有吭声最后才听他怒声道:

“二郎太多嘴了!”

言下之意她也可以闭嘴了!她摸了摸唇唇勾起笑再度往轿窗看去。

他的侧面廓线若隐若现的一会儿廓线柔软俊秀一会儿又显得刚毅正气简直变幻莫测了。这几日手头的颜料还剩一点儿但在秋楼内已不再作画就这么边喝酒边打量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本人离高丽纸上的画像愈来愈远让她暗暗吃惊怀疑自己的功力一退千里。

初时她以为光线不对试著左右从视窗照进的阳光后来又觉得他唇形线条不对称到底是他一夕之间吃了变脸药还是她以前的眼睛被糊了?

“杜画师?”

她回神泰若自然地笑道:“到了到了升平酒楼到了阮爷可要麻烦你跟田老爷说好话了。”轿子停了陈恩上前扶他出轿。

“爷儿我扶你上楼。”

“等等。”她上前笑道:“阮爷你的玉佩老跟衣衫打在一块。”收扇帮他动手解开纠缠的玉佩抬头看他凝神倾听的样子。

他的嘴唇就在眼前啊……

“喂杜画师你在做什么?”陈恩低喊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退开。“我在想阮爷若娶妻必选谦德恭良的大家闺秀。”

阮卧秋闻言皱了眉头在旁的陈恩接道:“那是当然!也只有才德兼备的千金才适合爷儿!”

“在胡扯什么。陈恩扶我上楼。”迟疑一会儿他转向杜三衡藉著袭面的香气知道她离自己颇近于是不动声色地撇开脸道:“杜画师你就在楼下等著。”以免田世伯老追著她不放。

“好啊。”正合她意。见他欲言又止她笑:“阮爷你有话要吩咐?”

“……没有。”听陈恩说她一身白绸、头戴方巾看起来像个读书少年人……既是少年身上香气未免穿帮还好只是图出外方便而已就算穿帮也没有什么问题才是。于是他不语转向陈恩陈恩立刻搀扶他上楼。

“杜画师接下来就交给我了。”凤春向她感激低语。

“这是当然我也得去买颜料了。”杜三衡陪著一块走上了几步阶梯直到能看见二楼摆设才停步不前。

升平酒楼的雅座在二楼看来今天全被包了。从她这角度看见阮卧秋正与田老爷在说话雅座之后有面帘子帘后隐约有个女子身影应该就是田家小姐无疑。

“我瞧过田老爷的小女儿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虽然是妾室所生但一定能跟少爷夫唱妇随弹琴作诗成为世间少有的神仙眷侣。”

有必要预设这么美好的前景吗?杜三衡摸摸鼻慢吞吞地说:“凤娘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想的比较现实。我在想她若对阮爷有意阮爷眼睛不便洞房花烛夜她会很辛苦的……唔要说很主动也是可以。”见凤春掩嘴抽口气她极力掩饰心里快活笑著。“凤娘就当我说玩笑话别这么惊骇嘛我先走啦。”

回头再看一眼陈恩正扶著阮卧秋坐下。那背影啊跟往常似有不同……视线又落在那帘后的女子身影。

神仙眷侣吗?难得地杜三衡眼露一丝恼意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唇瓣转身走下楼顺道买了壶酒便去找寻贩售颜料的店面了。

传说升平酒楼是京师升平酒楼的分号她初来永昌城就贪了这京师分号的名住进这家酒楼直到盘缠快要用尽的那一天——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正吃著她最后一餐打算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摆摊卖字画哪知曾被赶出阮府的画师正好就在隔座破口大骂。

骂阮府的瞎子不识好歹骂阮府瞎子不知大师之名骂到她心生一计请店家小二找阮府总管来从此她的生计有了著落。

她爹常笑她该烦恼的她不曾烦恼;不该烦的却时刻惦记在心头。她很明白她爹话中有话也知道她爹一直在暗示她她当没看见没听见就这么活到现在。

阮卧秋啊……不由自主地又舔了舔下唇这几乎快变成她习以为常的动作了。这男人也快有好下场了吧夫唱妇随呢……可不要他骂人他娘子也跟著骂那可真成了道地的夫唱妇随思及此不免轻笑出声。

耸了耸肩硬将他从脑中驱离依著凤春给她的地图沿街走著看见食乐坊后拐进小巷小巷里有间司徒裁缝铺出了巷底再拐弯便是一家老字型大小的小店铺。店面虽小却藏有私货如少部份由宫中偷运出来的名画藉著宫廷画师之名卖给民间富商时硬是翻价数倍而颜料方面如今虽有民间商船从番国运回但过于高级的颜料多半还是偷偷由宫中转运出来一来不必成本二来颜料难求。

她很厚颜地买了宫中颜料心里一点罪恶感也没要让阮卧秋知道他的肖像之所以完成部份得归功于偷运来的颜料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小公子您瞧著这幅画笑了是不是哪儿不对劲?”店老板好奇地问。

她笑道:“就算不对劲凭我这小画师怎么瞧得出来呢?”因只买颜料对其他画作并不感兴趣店老板一说她便随意睨了一眼那画在绢布上的女人像。

“这摆在店里好几年了据说是先皇后宫的嫔妃公子您要的话我可便宜卖给你啊。”

她弯下身眯著眼瞧著这张画像……“这幅画没有署名啊。”

那店家连忙道:“虽然没有署名但绝对是宫廷画师下的笔。公子你大可放心买回去绝不吃亏的!”

画像中的女子貌美而真实光影分得明显因此在阴暗的小店铺里格外惊悚活像有人一直在画里。她记得她爹说过先帝不喜完全的西风故洋人画师多半中西混合画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唯有在面对徒弟时才会将油画技巧尽数传授。

这画的背景左上方该是蓝天的部份那宫廷画师却以灰色调带过正如她习惯的画法……“怦”地一声心跳得好高再对上那画中太过真实的双眼一时之间想到幼年曾亲眼目睹在芭蕉树下有个绿衣女鬼拉著她爹走那女鬼当时是没有脸的如今画中的女子竟与那绿衣女鬼重叠起来。

脸皮遽麻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再瞧。

“公子?”

这张画多半是先帝驾崩众妃陪葬时流传出来的殉葬物品只是太过真实加以收藏价值不如山水或战争景图来得高才会在此地积放多年。

她心跳如鼓当机立断写了张条子给店家老板笑道:

“你到城内阮府里收钱就跟他说是杜画师的帐收了帐别把画送来直接烧了。”始终不敢再看那画。

“烧了?那多可惜啊!”买了画却烧画没见过这种人的。

“要你烧就烧对了到时我会请府里的人过来亲眼看你烧掉。”

这种画纵有纪念价值也绝不容许另一个男人再看见。

步出店铺已经是近黄昏时刻毛毛细雨从黄色的天空落下。她瞪著眼哼笑:“这下可好忘了带伞。”

多亏男儿打扮就算在街上公然饮酒也无人指点。她半淋著小雨定到街上最近的伞店买了一把油纸伞。

不知阮卧秋的“相亲”结束了没?田家小姐是否已经倾心?他肯定恼火说不定回府之后会对她喷火呢。

“神仙眷侣?哼可别成了相敬如冰呢!”不理酸的心理在细雨之中背著一袋的颜料低头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踏实的脚印。

“杜三衡!”

极为忿怒的低吼让她差点拐了一跤。举目四望细雨纷飞街上人实在不多……她双目微亮瞧见饭铺子的转角站著再眼熟不过的男人。

连忙快步上前笑道:“阮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凤娘呢?”这时不是该在升平酒楼吗?盲眼人果然厉害凭著她的脚步声就能料定是她!佩服佩服!

阮卧秋一经确认顿时火冒三丈怒道:

“你耍我?”

“我耍你?”顿了会儿她才恍然大悟皮皮笑道:“哎阮爷我不是有意耍你我是为你的将来打算啊!”不知为何一见他心头又开始乐了起来。

“你我非亲非故哪由得你为我打算未来?”阮卧秋脸色早已铁青从没这么气过扬起手几乎要将怒气泄在这一掌里咬牙切齿、咬牙切齿心知自己再如何火大也不会动手打女人。

狠狠落下时一碰她手臂立刻紧紧扣住她冰凉的手腕好像有什么东西因此落地他也视而不见反正他是个瞎子只能任凭旁人玩弄!

“你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不要成亲干你何事?”他咬牙骂道。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让她吃痛得眯眼嘴里却轻笑:

“阮爷要不要成亲的确不干我的事只是凤娘说你也快三十了如果当年没有遇见那回事也许今日早是妻妾成群呢。”眼角瞄著四周。为何凤春不在?连那个迷恋他到极致的孩子也不在?这里离升平酒楼有一段距离他是如何走来的?

“我要你同情吗?我要你同情吗?杜三衡你是不要命了吗?也胆敢为我做主?”乍知一切是骗局帘后有人在窥视顿觉自己像待宰羔羊。自他眼盲之后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在那当口被她背叛的愤恨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恨极了这女人!

“痛痛痛阮爷你力气大快折断我的手啦!”她终于挨不住疼低叫。

“你一向油嘴滑舌骗人骗成精谁知你是不是又欺我眼瞎来诓骗我?瞎子就好欺负吗?”

她见他一脸恨色恨意中包含了对她的多事与他的眼盲不禁敛起平日嘻笑的性子叹声道:

“阮爷算我错了。我跟凤春本不想骗你的可跟你实说实说你一定连理都不理再这样下去你一定孤老终生我曾想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找画师留像?要留像给后代子孙却丝毫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顿了顿望著他青白交错的脸庞低声道:“后来我才知道你还有个妹子这画就是要给她的后代吧。”

他抿紧嘴青筋不停暴跳著最后才压抑道:“杜画师有些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是啊我爹耳提面命过明知有些事是绝不能说破的我火候还不够。阮爷及时行乐不好吗?反正你跟我了不起再活个五十年。你就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每天含饴弄孙也是一种乐趣啊。”

他眯眼。“你当我是老头子吗?杜画师凡事你要适可而止!”

“是是是以后我再也不敢多事了。”

他还想骂却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手背上。是雨吗?方才站在这里一阵是下了雨但上有屋檐雨该落在他的左肩上才是。

“这是什么?”

“什么?”她一头雾水随口:“是雨珠子吧。”

“不要再骗我杜画师!”他又气瞪著她的眼几乎快要喷出火了。“我最忌人骗我你若要在阮府里作画就不准再欺我!”

“是是是……”她抹了抹脸这才现淌在他手背上的是自己滑落的泪。好吧要老实说话她也不是不会。“阮爷我流泪了。”

他一怔。“流泪?”他骂得这么凶吗?

“是啊你掐得我痛死了我从小就挨不得一点疼的所以我疼得流泪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得很一点也没有痛感啊……还是她又故意要他?虽作如此推想仍是微恼地放开她。

她笑:“阮爷要取得你信赖真是不容易呢。”突然抓住他的手往她脸上碰去。他一碰到那湿意满布的脸颊立刻像被烫伤般的缩回。

“你干什么你?”

又冷又凉又软的……

“让你看看我是真哭了嘛。哎幸好你抓的是我左手要不我真怕得休养好几日才能继续画呢。”她抹掉眼泪。不知为何从方才说出他打算孤老一生开始她的眼泪就掉个不停一定是手痛死了的缘故。

他闻言只觉她情绪隐藏太好。明明痛得掉泪说起话来依旧如平常的轻浮……掌心里柔软的触感依旧如同她身子的香气总混著一股酒气难以分散……他皱眉:“杜画师你喝酒了?”

“啊……”答允过不骗他的只得承认:“喝了两口。”

“在大街上?”

“反正我女扮男装没人察觉嘛。”

“你不是说你在画画时才喝?”

她嘿笑了两声没有再解释瞧见他肩上湿了一片她赶紧拾起地上的油纸伞正好瞄到身边是一家饭铺子——

“哎阮爷当我赔礼吃个饭好吗?”

“吃饭?在这里?”

“是啊正好有间饭铺子呢。我记得我刚来永昌城时头一顿饭就是在这家铺子吃的米饭绝不输阮府的正好过午了……”看他的俊容余怒未消但也有抹疲惫。是啊瞎子独自在外所费精力自然不是她所能想像的。

“我不饿也没有习惯在外头用饭。”

“阮爷不知道为什么我眼泪直掉著止不住呢。”见他吓了跳她有点好笑实话实说:“我一吃饭就开心你陪我吃顿饭我就不会哭啦。”她收了伞想拉他人铺子。

他眉头深锁半晌似乎想看穿她是不是又在骗他最后他终于伸出手道:

“把酒壶给我。”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他这是交换条件。“好啊。”大方地递给他反正回头再买一壶便是。

他摸索著酒壶打开栓子后在她脱口的讶异里尽数倒掉。

“酒能伤身。杜画师尤其你又是个姑娘家喝酒不成体统。”他沉声道。

这人不是才恨她多事吗?这回又关心起她的身子来。她若有所思地凝视著他然后用力抹去眼泪绽笑:“阮爷让我扶你吧。”

伸手搀扶他靠得如此接近那一夜在他床褥之间的回忆又被勾起抬头往他俊秀的侧面望去他一点也不模糊……不像她爹……

仿佛察觉什么他忽然转过脸对上她。“杜画师你又在想什么?”

“哎……也没什么。只是杜某一时之间不小心胡思乱想起来阮爷我怕你再问下去会害臊的。”

又香又有嚼劲的白米饭半透著晶莹的光辉冒著热腾腾的烟赶紧堆得圆圆尖尖的才淋上浓稠的酱汁……

哎啊啊乐得心都绞痛起来了。

不及吞口水就先偷吃一口再补点米饭把饭堆得像小小的锥子才心满意足地动起筷来一抬头——

瞧见阮卧秋连动也没动的她笑道:“阮爷我来帮你淋上肉酱吧这饭铺子真不是我要说米饭有嚼劲入口满齿饭香让人吃了念念不忘。当然阮府的米饭更胜一筹不必配菜光淋肉酱就好吃啊。”绝对不忘捧捧雇主家的厨子。

她自己说得都口水直流起来想来她必定饿极。先前还怀疑她不叫菜只吃肉酱配饭是考虑到他是瞎子之故。

他举筷动饭说道:“我胃口并不大你叫一桶子饭来是浪费了。”

她觑一眼桌上那约莫到手肘高的小饭桶支吾以对:“阮爷若吃不完我吃就是了……阮爷啊我常听人说一顿米饭下肚一天好精神。你一天若只用一餐最多又只吃菜那可真的是浪费了呢。”

“凤春连我吃什么都告诉你了?”

“不不她没说。是她准备你饭菜时我就在厨房用饭呢。”她嘻皮笑脸的:“一开始我真是吓到心想像阮爷这么俊俏的爷儿就靠这么点菜维持不像我我爹老说我美丽白嫩的身子全是白米饭喂出来的把我说得像母猪似的。”

美丽白嫩的身子……双腮微热。这女人!说话一定要这么露骨吗?她是个姑娘家而他是个男人啊!

即使是在说假话也不该对著他这么一个男人说……还是她时常这么口无遮拦对著每个人都这么说?

听见她像在盛饭他微微一愣。“杜画师你又在盛饭?”

“唔嗯是啊。”她笑再淋上肉酱。

这么好胃口?阮府是几天没给她饭吃了?既然她这么饿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爷儿、公子你们的胃口真好。”饭桶里的饭都去了一半啊店老板眉开眼笑店铺内就这一对疑似兄弟的爷儿最会吃方才还在怀疑两个看起来只有他一半体重的男子哪来的这么好胃口?“爷儿你俩是兄弟吗?”实在忍不住问问。

杜三衡见阮卧秋下答她眨眼笑道:“是啊他是我兄长。店家老板你真是厉害一眼就能看出以前别人老当我是他的小厮想要接近他都来找我打点呢。你说是不是卧秋哥哥?”她脸不红气不喘心里乐得很快活得要命。

阮卧秋哼了一声一双堪称漂亮的剑眉微皱了起来。

那店老板笑道:“小公子你真是说笑了。你一身贵气肯定是富家爷儿谁会把你当小厮?小人想请教小公子你的头……”

阮卧秋竖耳倾听。她的头怎么了?露馅了吗?

“怎么啦?”她代他问出心里疑惑。

“您兄弟俩是刚从京师来的吗?”他指指她方巾下乌黑的长尾夹杂著各种颜色兴致勃勃地问:“这是京师现下流行的吗?”

阮卧秋低声问:“他在说什么?”

她以同样的低声答:“哥哥老板在问我尾多种颜料是不是出自京师的流行?”

他的眉头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口气不甚佳地说:

“你出门前就不能好好地整理吗?”心里总觉不舒服。这女人在阮府里弄得乱七八糟也就罢连这乱七八糟的一面也要让外头的人看见仿佛……自家的东西分给外人窥视让他有点恼火。

“要出门前我在整理最后的颜料不小心沾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转向店老板露出明亮灿目的笑:“是啊现下京师就这么流行的店老板你觉得够不够花梢?”瞧见阮卧秋沉著一张脸好像又在怪她说谎。

她暗暗扮了个鬼脸她只答应不对他说谎可没说一辈子都要很痛苦地学他一板一眼的。

“是挺花梢的。”老板见她和善好心地说:“公子你要小心点。这位爷儿看起来就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算我多生两只眼也不会把爷儿误看女人……”

“老板你是说我像女人了?”她笑问。

“不不不……”男人最忌说像姑娘家了店老板连忙澄清:“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小公子肤白有时候会很不小心被人误当是女扮男装。”瞧见阮卧秋仔细听著他说得更起劲:“你们也知道的现下世道是挺不错的没有战争也没有内乱咱们小老百姓只要肯拼就能活下去唯一怕的就是官。”

“官?”阮卧秋开口:“为什么要怕官?”

“爷您是富贵人家难道没给高官好处过吗?我铺子每半年就得缴点保护费地头流氓早跟官府打点好咱们老百姓也只有认命了。”店老板对著她低声道:“小公子你最好小心点前两天我还瞧见知府大人的独子在这附近走动呢……”

“知府大人的少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阮卧秋的眉头已是打成结了。

“知府大人的独子前阵子才闹出事来强抢民女人家告上衙门最后被知府大人压了下来大伙敢怒不敢言您没见到最近街上少了很多闺女走动吗?”

杜三衡见他脸色沉下连忙压住他的手对著店老板笑问:

“我瞧也不见得所有的官都是如此。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姓阮的高官挺为百姓著想的……”指下的手臂动了动她不理继续问:“他为赴法场救人牺牲了一双眼。店老板你瞧还是有这种好官的。”

“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记忆来来去去就是没这印象。

她微微笑著请店老板再端碗肉酱来这才放开手笑道:

“阮爷你只吃了半碗呢。若不吃太浪费了就给我好了。”见他不理她暗叹口气又笑:“好吧你一定是在计较无人记得你了。”

“胡扯!”他终于开口:“我计较这做什么?”

“那阮爷在惦记著什么呢?是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官呢?不对你又不笨必知世上不管任何人事都会有好坏。那就是……你还想当官了?”

他眯眼:“杜画师你认为我这么不争气吗?连成了瞎子都想负累朝廷?”

“可是你骨子里一直是官啊。”她笑。“你一点也不像我。我一向及时行乐爱做什么就去做就算哪日我当了官有人找我贪污我心头乐了就去贪;要不开心那就算押我入牢我也不理。你跟我完全不一样……”忽然改了话题道:“不提这个打我来你府里作画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见他在听她笑。“阮爷你一表人材为什么会任由自己跟阮府一样逐渐成为衰败的废墟呢?”

他闻言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阮府变成废墟?”

“你不知情吗?”她讶问:“既然阮府留下的都是你熟悉的奴仆那一定十分有限阮府到底有多大这些下人能不能顾及每个地方你一定很清楚。”

凤春从未跟他提过……是打算不让他烦心吗?对他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阮爷。”她的声音从对面移到左手边:“杜某还有一个疑问。”

“杜画师你的问题真不少。”

她笑叹:“只有今天才会。平常我可是眼不见为净呢。”

“你到底要问什么?”

她的气息微微向前倾更加贴近他。他皱眉几乎可以想像她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

“阮爷为什么一定要当官才能为百姓谋福呢?现在的阮卧秋就不行吗?”

他转头瞪著她──事实上是瞪著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她又成形了五官还是模糊著但确定不漂亮身子隐约带白迷雾始终覆盖著她完整的身躯唯一他能确定的就是她话中有话。

她想说什么?拐了这么一个大弯想暗示他什么?

一个画师能懂什么?

“欸?”她忽叫。

“又怎么了?”他不悦道总是无法预料她下一步。

“阮爷……”那声音如耳语逼他不得不仔细聆听。她嘴里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耳畔令人痒。“你身上有没有带碎银?我刚买了颜料跟伞把钱都用光了。没钱吃霸王饭会被店老板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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