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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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吃了一惊定睛瞧去却是不久前刚刚认识的翁乾。一时间不由得心里满是疑惑这人难道打从分手之后便一直尾随自己又在温宅外面候到这个时分?他这么做却又为了甚么?自己身为带兵之人私底下去拜访朝廷官员虽然并不触犯律条究竟是瓜田李下的勾当。现下已经给他瞧见了是要硬着头皮一口否认还是索性直承其事?

他脑中一片雾水脚下便不由得顿了一顿。就在这么略一犹豫的工夫翁乾已经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作了个揖叫了一声桓大人。桓震眼见躲已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同他寒暄几句抽身便走。

翁乾笑道:“桓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左右不能出城回营便去喝一杯酒听听园子里新来的苏州评弹也是好的。”桓震无心与他应酬刚要随口推诿蓦然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现下出不得城?不由得望定了翁乾目光中满是疑虑之色。翁乾手中折扇摇了一摇道:“桓大人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偶然经过此地……”瞧了瞧桓震脸色倒也明白他决不会相信这等胡言乱语哈哈一笑道:“索性实话说了罢。在下乃是受了一位长辈的托付要请桓大人往一个去处见上一见。”

他这么一说桓震心中的疑惑更甚。究竟是甚么人要见他?当此形势微妙之际去见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那可不是聪明人所为。差一点“不见”二字便要脱口而出却给翁乾腰间的一样物事堵了回来。那是一柄长剑然而却不是普通的剑。桓震瞧得清清楚楚再没半点疑问那是袁崇焕的佩剑。

一时之间不由得有点呆在他的意识之中实在无法将袁崇焕同眼前这个富家贵少联系在一起可是袁崇焕的佩剑分明就悬在他的腰间难道说……

他再不犹疑点头道:“好我随你去见那人便是。只是我时间不多须得快些才好。”翁乾笑道:“桓大人果然干脆利落。”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桓震也不多问左右自己在这京城之中无兵无权有人想杀掉他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况他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倒要看看他玩的是甚么花样。

两人七拐八拐一阵便有两个家丁牵马在道旁候着显是一早预备好了的。翁乾先上了马在前领路桓震提缰紧紧跟上愈走愈觉道路熟悉猛抬头瞧时竟是来到了当年初入京城时候投宿的许家老店。想起当初颜佩柔短少盘缠给少店东驱赶出门后来又是在此处与朱由检初次相逢一时间只觉如在梦中险些竟忘了下马。

翁乾倒像熟门熟路引着他直入后进向着偏院之中一间独立的小屋走去。桓震紧跟在后只见他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是两下继而又是五下吱呀一声房门开处出来那人却是程本直。翁乾拱手道:“程世伯小侄幸不辱命已将桓大人请到了。”

程本直微微点头伸手要过袁崇焕的剑便叫他出去。翁乾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神情乖乖地走了出去。程本直闩好房门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桓震直瞧得他头皮麻。过了好半晌桓震按捺不住正要出言问他忽然眼前一花程本直拔剑出鞘双膝一屈冲着桓震跪了下来。

桓震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程本直横剑当喉大声道:“本直对不住督帅这就死在督帅的剑下!”桓震生怕触动剑锋不敢贸然碰他缩回了手急道:“程先生何必如此有话快起来慢慢说!督帅有难咱们做部下的都当分担一二才是怎么能叫先生一个人揽在身上?”程本直摇头道:“督帅信我重我将大任交托与我我却一桩也没能办得成。”抬起头来瞧着桓震道:“总兵大人我知你于国有功本直今日之举非出本心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了甚么。盼你在九泉之下莫要怪罪!”

一句话未曾落音手中剑已经自下而上地刺了上来。桓震方才只怕他自杀心心念念只顾着如何挽住他手臂全然不曾想到他会骤然刺杀自己何况剑是从下向上刺来要躲殊为不易。眼看这一剑避无可避就要刺入腹中。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际只听得头顶哗啦一响灰尘漫天桓震只觉肩上给人重重一击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程本直这一剑贴着他的肚皮刺过。

他站稳了脚跟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不许乱动!”跟着呛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翁乾在外听得动静用力推门可是房门给程本直闩住了只急得他大声喊叫。

桓震却是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只放在面前那个从天而降之人身上。那人一袭红衫手中短刀架着程本直的脖子目光向他这边瞧来正是颜佩柔无疑。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当初要杀自己的是她如今救了自己的还是她。前者杀是无缘无故的杀此刻救又是莫名其妙地救眼下的桓震已经不知如何应对方好了。

颜佩柔冷笑道:“莽莽撞撞地跑了来给人抹脖子么?”桓震哭笑不得心道你还不是一样要杀了我?讪笑两声回头想想程本直却又为何要取自己性命?愣了片刻轻叹一声道:“颜姑娘烦你将程先生放开。”颜佩柔一愕不情不愿地撤了短刀却不收回鞘中一双眼睛仍是盯着程本直慢慢俯身下去拾起了长剑。

桓震伸手搀起程本直一字一句地道:“程先生你我同事多时无怨无仇你为甚么要杀我?”程本直摇了摇头闭目道:“本直不能办到督帅托付之事活着也没甚么意味。这位女侠求你一刀了断了我罢。”桓震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可是骤然听到“督帅托付之事”六个字耳中仍是如同炸响了一个闷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好半晌用力摇了摇头冷笑道:“督帅要你杀我?他无缘无故杀我何干?”程本直目光与他直直对视脸上神色变了数变过了片刻废然叹道:“我不知道。”瞥一眼颜佩柔见她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仍是时刻防备自己不由得苦笑道:“本直手中已无凶器姑娘可以不必担心了。”颜佩柔脸上微微一红收刀入鞘那长剑却不知该当如何犹豫片刻交给了桓震。

程本直俯身拾起剑鞘拨弄一番打开一个夹层来。桓震一惊只听他叹道:“那日督帅将随身佩剑交托于我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只恨当时不曾在意后来督帅忽然被逮我才想到莫非是督帅一早已经料到了自己有此下场要借着这柄剑交代甚么重要的言语不成?”顿了一顿又道:“我翻来覆去地瞧了一日一夜终于给我从这剑鞘的夹层之中找到了一张纸条。”

桓震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只听他继续说将下去:“那纸条上乃是督帅的亲笔。叫我在他下狱之后办两桩事情:第一叫辽兵全军撤出山海关连同后程援兵以十万之军奔袭沈阳;第二便是……”瞧了桓震一眼续道:“第二便是在军营之中有一个帐篷把守十分严密里面关押着一个人督帅吩咐我将那人杀掉。”

桓震瞧他吞吞吐吐的神色想必袁崇焕在字条上写明了那人便是自己。这一下许多事情便连成了一串当日他将身世告知袁崇焕之后便给袁崇焕捉起来关押。大约后来袁崇焕左思右想仍是对桓震的说话半信半疑以他的立场身处如此嫌疑之境决不能弃京城于不顾自己忽然带兵回辽。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逮之后辽兵土崩瓦解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那是死也不能瞑目的。再则桓震自言能预知未来看起来又对他十分敬重现下自己在世尚能驾驭于他倘若自己死了桓震造起反来那时自己一手练就的关宁铁骑成了反叛朝廷的乱军原本造来打鞑子的枪炮尽数打在汉人身上那也是他绝不愿见到的。

可是桓震所说之话也太过匪夷所思袁崇焕始终不能全信。虽然他督师蓟辽之前早知自己下场不佳可是难道当真会在此时此地……信他用他的崇祯皇帝真能这么狠心么?思来想去终于下了决心将桓震暂且关押起来又在佩剑之中暗藏纸条交付给了程本直。万一真给桓震料中程本直现了字条自会替他将这个隐患除掉;倘若程本直始终不能看到纸条那也是天命如此自己就算死了也没话可说。

岂料皇帝还没难桓震竟然给人劫了出去袁崇焕没法子直言告诉程本直只得任由他去不久面圣下狱也就将这桩事付之于天了。

可是袁崇焕却不会想到程本直现了他的遗言并没按照他的嘱咐叫祖大寿赵率教退兵。在程本直的心目之中他敬重仰慕的袁督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是一个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大人物。可是就是这个他崇拜跟随了多年的至交如今却要叫部下做出抛弃京师这样的事情这叫他怎么能接受怎么能照做?

于是程本直甚么也没有对几个总兵官说。至于督帅吩咐要杀的那个桓震去所指之处寻找的时候方知已经逃走了。袁崇焕交托的两件事情他一件也没办到正在捶胸顿足之际忽然来了一道圣旨叫桓震仍统本部兵马可是候了几日却总不见他回军营办事。想来想去多半是在城里。

当下乔装裹在难民之中混了进来在同乡翁铣家中住下。翁铣虽不在朝做官在京中的人脉却是甚广不费甚么气力便给他打听到了桓震的消息。这日翁乾回去说起遇到桓震程本直只觉天赐良机只说设法申救督帅有要紧事要跟桓总兵商议骗得翁乾去引了他来。翁乾年少热血听程本直讲多了袁军门的丰功伟业早已经心向往之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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